《三國演義》- 第一百零七回 魏主政歸司馬氏 姜維兵敗牛頭山

魏主政歸司馬氏姜維兵敗牛頭山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懿引舊官入後宮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託孤之恩,奸邪亂國,其罪當廢。郭太后大驚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奸臣之計。太后勿憂。”太后懼怕,只得從之。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遣黃門齎出城外,徑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軍據武庫。早有人報知曹爽家。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何意?”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望之。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爲國家大事,休得放箭。”連止三次,舉方不射。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將如之何?”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芝然其言。敞急入後堂。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將軍耳。”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敞曰:“今魯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敞從其言,乃與魯芝引數十騎,斬關奪門而出。人報知司馬懿。懿恐桓範亦走,急令人召之。範與其子商議。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範舊吏司蕃也。範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詔,可即開門。”司蕃曰:“請詔驗之。”範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蕃只得開門放出。範出的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蕃大驚,追之不及。人報知司馬懿。懿大驚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蔣濟曰:“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懿乃召許允、陳泰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許、陳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蔣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懿分付曰:“汝與爽厚,可領此任。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爲誓,只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尹大目依令而去。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爽大驚,幾乎落馬。黃門官捧表跪於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表略曰:“徵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王及臣等,升御牀,把臣臂,深以後事爲念。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爲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候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爲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於聖聽。”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爽手足失措,回顧二弟曰:“爲之奈何?”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致有今日。司馬懿譎詐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縛見之,以免一死。”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爽問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引兵屯於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宜早定大計。”正言間,司農桓範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兵以討司馬懿耶?”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範曰:“匹夫臨難,尚慾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爽聞言不決,惟流涕而已。範又曰:“此去許都,不過中宿。城中糧草,足支數載。今主公別營兵馬,近在闕南,呼之即至。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主公可急行,遲則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少頃,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爲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權,別無他意。將軍可早歸城中。”爽默然不語。又只見殿中校尉尹大目到。目曰:“太傅指洛水爲誓,並無他意。有蔣太尉書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爽信爲良言。桓範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是夜,曹爽意不能決,乃拔劍在手,嗟嘆尋思;自黃昏直流淚到曉,終是狐疑不定。桓範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決?”爽擲劍而嘆曰:“我不起兵,情願棄官,但爲富家翁足矣!”範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豚犢耳!”痛哭不已。   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爽令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爽曰:“太傅必不失信於我。”於是曹爽將印綬與許、陳二人,先齎與司馬懿。衆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爽手下只有數騎官僚。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餘皆發監,聽候敕旨。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桓範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範低頭不語,入城而去。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人圍守其宅。曹爽心中憂悶。羲謂爽曰:“今家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借糧。如肯以糧借我,必無相害之心。”爽乃作書令人持去。司馬懿覽畢,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曹爽府內。爽大喜曰:“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遂不以爲憂。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颺、李勝、畢軌,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月間欲反。懿用長枷釘了。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範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懿曰:“誣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將桓範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干人犯,皆斬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   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夫家又被司馬氏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爲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爲乎!”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以養,爲曹氏後。後人有詩曰:“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爲其主,乃義人也。”遂復各人舊職。辛敞嘆曰:“吾若不問於姊,失大義矣!”後人有詩讚辛憲英曰:“爲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故令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仍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復職。軍民各守家業,內外安堵。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後人有詩讚管輅曰:“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爲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肯受。芳不準,令父子三人同領國事。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夏侯玄守備雍州等處,系爽親族,倘驟然作亂,如何提備?必當處置。”即下詔遣使往雍州,取徵西將軍夏侯玄赴洛陽議事。玄叔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鎮守雍州刺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淮出馬大罵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何故背反?”霸亦罵曰:“吾祖父於國家多建勤勞,今司馬懿何等匹夫,滅吾兄曹爽宗族,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淮大怒,挺槍驟馬,直取夏侯霸。霸揮刀縱馬來迎。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來。忽聽的後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郭淮復回,兩路夾攻。霸大敗而走,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霸拜見畢,哭告前事。維曰:“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遂設宴相待。維就席問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外。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之際,若使領兵馬,實吳、蜀之大患也。”維問:“二人是誰?”霸告曰:“一人現爲祕書郎,乃潁川長社人,姓鍾,名會,字士季,太傅鍾繇之子,幼有膽智。繇嘗率二子見文帝,會時年七歲,其兄毓年八歲。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面。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帝問會曰:“卿何以不汗?會對曰:戰戰慄慄,汗不敢出。帝獨奇之。及稍長,喜讀兵書,深明韜略;司馬懿與蔣濟皆奇其才。一人現爲掾吏,乃義陽人也,姓鄧,名艾,字士載,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見高山大澤,輒窺度指畫,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積糧,何處可以埋伏。人皆笑之,獨司馬懿奇其才,遂令參贊軍機。艾爲人口吃,每奏事必稱‘艾……艾……’。懿戲謂曰:‘卿稱艾艾有幾艾?’艾應聲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其資性敏捷,大抵如此。此二人深可畏也。”維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於是姜維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見後主。維奏曰:“司馬懿謀殺曹爽,又來賺夏侯霸,霸因此投降。目今司馬懿父子專權,曹芳懦弱,魏國將危。臣在漢中有年,兵精糧足;臣願領王師,即以霸爲嚮導官,克服中原,重興漢室:以報陛下之恩,以終丞相之志。”尚書令費禕諫曰:“近者,蔣琬、董允皆相繼而亡,內治無人。伯約只宜待時,不宜輕動。”維曰:“不然。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日恢復中原乎?”禕又曰:“孫子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我等皆不如丞相遠甚,丞相尚不能恢復中原,何況我等?”維曰:“吾久居隴上,深知羌人之心;今若結羌人爲援,雖未能克復中原,自隴而西,可斷而有也。”後主曰:“卿既欲伐魏,可盡忠竭力,勿墮銳氣,以負朕命。”於是姜維領敕辭朝,同夏侯霸徑到漢中,計議起兵。維曰:“可先遣使去羌人處通盟,然後出西平,近雍州。先築二城於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爲掎角之勢。我等盡發糧草於川口,依丞相舊制,次第進兵。”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將句安、李歆同引一萬五千兵,往麴山前連築二城:句安守東城,李歆守西城。早有細作報與雍州刺史郭淮。淮一面申報洛陽,一面遣副將陳泰引兵五萬,來與蜀兵交戰。句安、李歆各引一軍出迎;因兵少不能抵敵,退入城中。泰令兵四面圍住攻打,又以兵斷其漢中糧道。句安、李歆城中糧缺。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勢,忻然而喜;回到寨中,乃與陳泰計議曰:“此城山勢高阜,必然水少,須出城取水;若斷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遂令軍士掘土堰斷上流。城中果然無水。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圍困甚急。歆死戰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句安城中亦無水,乃會了李歆,引兵出城,並在一處;大戰良久,又敗入城去。軍士枯渴。安與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歆曰:“我當捨命殺出求救。”遂引數十騎,開了城門,殺將出來。雍州兵四面圍合,歆奮死衝突,方纔得脫;只落得獨自一人,身帶重傷,餘皆沒於亂軍之中。是夜北風大起,陰雲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內蜀兵分糧化雪而食。   卻說李歆撞出重圍,從西山小路行了兩日,正迎着姜維人馬。歆下馬伏地告曰:“麴山二城,皆被魏兵圍困,絕了水道。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甚是危急。”維曰:“吾非來遲;爲聚羌兵未到,因此誤了。”遂令人送李歆入川養病。維問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圍困麴山甚急,將軍有何高見?”霸曰:“若等羌兵到,麴山二城皆陷矣。吾料雍州兵,必盡來麴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虛。將軍可引兵徑往牛頭山,抄在雍州之後:郭淮、陳泰必回救雍州,則麴山之圍自解矣。”維大喜曰:“此計最善!”於是姜維引兵望牛頭山而去。   卻說陳泰見李歆殺出城去了,乃謂郭淮曰:“李歆若告急於姜維,姜維料吾大兵皆在麴山,必抄牛頭山襲吾之後。將軍可引一軍去取洮水,斷絕蜀兵糧道;吾分兵一半,徑往牛頭山擊之。彼若知糧道已絕,必然自走矣。”郭淮從之,遂引一軍暗取洮水。陳泰引一軍徑往牛頭山來。   卻說姜維兵至牛頭山,忽聽的前軍發喊,報說魏兵截住去路。維慌忙自到軍前視之。陳泰大喝曰:“汝欲襲吾雍州!吾已等候多時了!”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陳泰。泰揮刀而迎。戰不三合,泰敗走,維揮兵掩殺。雍州兵退回,佔住山頭。維收兵就牛頭山下寨。維每日令兵搦戰,不分勝負。夏侯霸謂姜維曰:“此處不是久停之所。連日交戰,不分勝負,乃誘兵之計耳,必有異謀。不如暫退,再作良圖。”正言間,忽報郭淮引一軍取洮水,斷了糧道。維大驚,急令夏侯霸先退,維自斷後。陳泰分兵五路趕來。維獨拒五路總口,戰住魏兵。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維急退到洮水之時,郭淮引兵殺來。維引兵往來衝突。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鐵桶。維奮死殺出,折兵大半,飛奔上陽平關來。前面又一軍殺到;爲首一員大將,縱馬橫刀而出。那人生得圓面大耳,方口厚脣,左目下生個黑瘤,瘤上生數十根黑毛,乃司馬懿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也。維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歸路!”拍馬挺槍,直來刺師。師揮刀相迎。只三合,殺敗了司馬師,維脫身徑奔陽平關來。城上人開門放入姜維。司馬師也來搶關,兩邊伏弩齊發,一弩發十矢,乃武侯臨終時所遺連弩之法也。正是: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   未知司馬師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譯文:

話說司馬懿聽說曹爽跟弟弟曹羲、曹訓、曹彥,還有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人,連同御林軍,一起帶着魏主曹芳出城去拜明帝墓,順便打獵。司馬懿一聽,心裏高興極了,立刻去朝廷大堂,讓司徒高柔假借軍權,先控制住曹爽的營地;又派太僕王觀去接管曹羲的營地,負責軍事行動。司馬懿親自帶兵進入皇宮,向太后郭氏報告,說曹爽背棄先帝託孤之恩,奸邪亂國,罪該被廢。郭太后聽了大驚:“天子在外,我們該怎麼辦?”司馬懿說:“我已有奏表上報天子,誅除奸臣的計劃。太后不必擔心。”太后一聽,嚇得不敢反抗,只好聽從。司馬懿趕緊下令,讓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起起草奏表,由宦官送去城外,直接呈遞給曹芳。他自己則帶兵佔據了武庫。

消息很快傳到曹爽家。他的妻子劉氏急急從堂前出來,問守府的官員:“如今主公在外,司馬懿爲什麼要起兵?”守門將潘舉說:“夫人別慌,我去問問。”於是帶幾十名弓弩手登上城樓張望,正看見司馬懿帶兵經過府前,潘舉頓時下令放箭,把司馬懿射得一時無法前行。偏將孫謙在後面急忙攔住:“太傅是爲國家大事,千萬別放箭!”他連攔了三次,潘舉才收手。司馬昭護着父親司馬懿過府,帶兵出城,駐紮在洛河邊上,牢牢守住浮橋。

這時曹爽手下司馬魯芝看到局勢已變,急忙找參軍辛敞商量:“如今司馬懿如此作亂,我們該怎麼辦?”辛敞說:“不如帶領本部兵馬出城,去見天子。”魯芝覺得有理,便同意了。辛敞趕緊進後堂,他姐姐辛憲英見他一臉驚慌,問:“你什麼事,這麼着急?”辛敞說:“天子在外,司馬懿封鎖了城門,他肯定要謀反!”辛憲英說:“司馬懿未必謀反,只是想除掉曹將軍罷了。”辛敞驚問:“這事情怎麼辦?”辛憲英說:“曹將軍根本不是司馬懿的對手,一定敗亡。”辛敞問:“魯司馬建議我去,能不能去?”辛憲英說:“忠於職守,是人之大義。當別人陷入危難,你卻棄職逃跑,那是最不祥的行爲。”辛敞聽從了姐姐的話,便和魯芝帶着幾十名騎兵,強行衝開城門而出。

消息傳到司馬懿那裏。他怕桓範也逃走,趕緊派人去召他。桓範和兒子商議,兒子說:“天子在外,不如向南逃。”桓範聽從了,馬上騎馬去平昌門。可城門已經關了,把門的正是他舊部司蕃。桓範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牌,說:“太后有詔,立刻開門!”司蕃說:“請驗詔書。”桓範大喝:“你是我的老部下,怎麼敢這樣!”司蕃只好開門放人出去。桓範出城後,趕緊對司蕃說:“太傅要造反了,你快跟上來!”司蕃大驚,來不及追趕。

司馬懿得知後非常震驚:“‘智囊’泄露了!怎麼辦?”蔣濟說:“就像老馬戀着槽裏的草,必定不能被輕易使用。”司馬懿就召來許允和陳泰說:“你們去見曹爽,告訴他說太傅沒有別的意圖,只是想收回你們兄弟的兵權。”許允、陳泰去了。他又召來殿中校尉尹大目,讓他拿着蔣濟寫的信,去見曹爽。司馬懿對他說:“你跟曹爽關係好,就去勸他。說我和蔣濟在洛水邊立下誓言,只是想收回兵權,沒有別的企圖。”尹大目就按照吩咐去見了曹爽。

當時曹爽正忙着打獵,忽然接到城裏有變的消息,說太傅有奏表。曹爽嚇了一跳,幾乎從馬上摔下來。宦官捧着奏表跪在天子面前。曹爽接過打開,讓近臣念出來。奏表說:“徵西大都督、太傅司馬懿,誠惶誠恐,謹表:我從前從遼東回來,先帝曾召陛下和秦王以及我等,一起登上御牀,拉着我的手臂,深爲國家未來着想。如今大將軍曹爽背叛先帝遺命,擾亂國法,內部僭越,外部專權;派黃門張當擔任都監,專門與他交往;監察國君,暗中窺探皇位;挑撥宮廷關係,傷害兄弟骨肉;天下人人惶恐,人心動搖!這根本不是先帝當初託付陛下和我等的本意。我雖年老體衰,怎敢忘記當初的誓言?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等人,都認爲曹爽有無君之心,兄弟不應掌兵守衛。已奏請太后,下令執行。我已命官員和黃門令,罷免曹爽、曹羲、曹訓的兵權,讓他們去家中居住,不得拖延,否則以軍法論處。我已親率軍隊屯駐洛水浮橋,隨時準備應對變故。請陛下明察。”魏主曹芳聽完,立刻召曹爽來問:“太傅說得如此清楚,你該如何處理?”曹爽手足無措,回頭看着弟弟說:“這事怎麼辦?”曹羲說:“我弟弟也曾勸過哥哥,可哥哥執迷不聽,才導致今日的局面。司馬懿奸詐無比,諸葛亮都難以取勝,我們兄弟怎麼會贏?不如自己綁着去見他,免得死於非命。”話還沒說完,參軍辛敞和司馬魯芝就到了。曹爽問他們,兩人說:“城裏被封鎖得如同鐵桶,太傅已帶兵屯在洛水浮橋,形勢已不可逆轉。你們得趕緊定下大計。”正說着,司農桓範騎馬衝進來,對曹爽說:“太傅已起兵叛變,將軍爲什麼不請天子移駕許都,調遣外軍討伐司馬懿?”曹爽說:“我們全家都在城裏,怎麼跑去別處求援?”桓範說:“凡人臨難,尚且想活命,如今主公隨天子,手握天下大權,誰能不聽從?豈能自投死地?”曹爽聽了,猶豫不決,只流下眼淚。桓範又說:“到許都不過中宿時間,城裏的糧草足夠撐好幾年。現在主公的軍隊就在城南,只需下令就能調來。大司馬的印信我在此。主公趕快行動,再遲就來不及了!”曹爽說:“各位大臣別太催我,讓我好好想想。”不一會兒,侍中許允、尚書陳泰來了,說:“太傅只是想收回兵權,沒有別的意思,將軍可馬上回城。”曹爽默默不語。又見殿中校尉尹大目來了,說:“太傅在洛水立誓,絕無其他企圖。蔣太尉的信在此。將軍可歸還兵權,立刻回府。”曹爽信以爲真。桓範又說:“事情已到了緊要關頭,別聽外人的話,白白送命!”那一夜,曹爽百思不得其解,拔出寶劍,長嘆不已,從黃昏一直流淚到天亮,始終猶豫不決。桓范進帳催促:“主公想了一整夜,還不能決定?!”曹爽扔掉劍,嘆道:“我不起兵,情願辭官,做個富家翁也夠了!”桓範痛哭出帳,說:“曹子丹以智謀自居,如今三個兄弟,不過是一羣傻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許允和陳泰讓曹爽先交出官印去給司馬懿。曹爽讓下屬送去,主簿楊綜一把拉住印綬,哭着說:“主公今天放棄兵權,自縛投降,恐怕要在東市被斬首!”曹爽說:“太傅一定會信守諾言。”於是曹爽把印信交給許允、陳泰,他們先送給了司馬懿。軍隊見沒了將軍,紛紛四散。曹爽身邊只剩下幾個官員。到了浮橋時,司馬懿下令,讓曹爽兄弟三人先回私宅,其他人一律關押,等候發落。他們進城時,竟沒有一個人跟隨。桓範來到浮橋邊,司馬懿在馬上揮鞭指着他說:“桓大夫爲何如此?”桓範低頭不語,默默進城。

於是司馬懿請天子出營,進入洛陽。曹爽兄弟三人回到家裏後,司馬懿下令用大鎖鎖住大門,並派八百戶居民圍守府邸。曹爽心中焦躁不安。曹羲勸他:“現在家裏沒有糧了,哥哥可以寫信給太傅,向他借些糧食。如果他肯借,一定不會加害我們。”於是曹爽寫信派人送去。司馬懿看完,立刻派人送去一百斛糧食,運到曹爽府上。曹爽大喜:“司馬公根本沒害我之心!”於是就不再憂慮了。

其實司馬懿早就把黃門張當抓起來審問。張當說:“不止我一個人,何晏、鄧颺、李勝、畢軌、丁謐這五人,也參與了謀反。”司馬懿拿到供詞後,又抓了何晏等人審問,他們全都供認,是在三月間密謀造反。司馬懿用刑具將他們綁上,釘在牢裏。守門將司蕃說:“桓範假傳詔書,出城說太傅要造反。”司馬懿說:“誣陷人謀反,就應以反坐之罪治罪!”於是也將桓範等人全部下獄,隨後將曹爽兄弟和一干人犯,當衆斬於市,滅其三族,全部家產也一併抄沒入庫。

當時有曹爽的堂弟文叔的妻子,是夏侯家的女兒,早年守寡無子。父親想再給她改嫁,她便剪下耳朵發誓不嫁。後來曹爽被殺,父親又想再嫁她,她又把鼻子割掉。家裏人驚恐地問她:“人生在世,如輕塵棲息在弱草之上,何必如此自苦?況且夫家已被司馬氏誅滅,守着這還有什麼用?”她哭着說:“我聽說仁者不會因盛衰而改變節操,義者不會因存亡而改變心志。曹氏家族在鼎盛時尚且想保全性命,更何況如今滅亡,我怎麼能忍心拋棄?這是禽獸般的行爲,我豈能做?”司馬懿聽說後,覺得她有氣節,允許她乞求養子,作爲曹家後人。後人有詩寫道:“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

司馬懿赦免了辛敞等人,並張貼告示:凡曹爽門下所有人員,一律免死;有官職的照舊恢復。百姓和士兵各自守家,內外都平安無事。何晏、鄧颺死於非命,應驗了管輅的預言。後人有詩讚管輅:“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又說,司馬懿殺了曹爽後,太尉蔣濟說:“還有魯芝、辛敞衝關奪門而出,楊綜搶印不給,都不可放縱。”司馬懿說:“他們各爲其主,是義士。”於是恢復他們原職。辛敞感嘆:“如果我沒有問過姐姐,我一定失德大義!”後人有詩讚辛憲英:“爲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故令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放過辛敞等人,又發佈公告:凡是曹爽的舊部人員,一律免死;有官職的恢復原職,軍民各守家業,內外安定。何晏、鄧颺果然死於非命,應驗了管輅的預言。後人有詩讚管輅:“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再說司馬懿被封爲丞相,加九錫。他堅決推辭,不接受。魏主曹芳不允,讓他與自己父子三人共同掌管國事。司馬懿忽然想到:“曹爽全家雖然被殺,但還有夏侯玄守着雍州一帶,是曹爽的親族,如果突然造反,該如何應對?必須早做準備。”於是下詔派使者去雍州,召來徵西將軍夏侯玄來洛陽議事。夏侯玄的叔叔夏侯霸聽說後大驚,便帶三千兵反叛。雍州刺史郭淮得知夏侯霸造反,立刻率領軍隊來討伐。郭淮出馬大罵:“你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沒虧待你,爲何背叛?!”夏侯霸也怒罵:“我祖父爲國家立過很多功勞,如今司馬懿這等平庸小人,滅了我兄長曹爽的家族,又來逼我,早晚必想篡位。我爲正義討賊,又怎會反叛?”郭淮大怒,揮刀上馬,直衝夏侯霸。夏侯霸揮刀迎戰。戰不過十合,郭淮敗退,夏侯霸緊追。突然聽見後軍喊殺聲,夏侯霸急忙回頭,陳泰率領軍隊殺到。郭淮又回頭反擊,兩路夾攻,夏侯霸大敗,折損大量兵力,無計可施,只好投奔漢中向後主投降。

有人告訴姜維,姜維起初不信,派人去查證,確認屬實後,才讓他進城。夏侯霸拜見姜維,哭訴前事。姜維說:“古時候微子離開周朝,成就了千古美名,你能匡扶漢室,不愧爲忠臣!”姜維問夏侯霸:“羌人軍隊還沒到,魏軍緊圍麴山,您有何高見?”夏侯霸說:“如果等羌兵到,麴山二城肯定被攻陷。我料定魏軍一定全去麴山,雍州城必然空虛。將軍可帶兵直取牛頭山,在雍州背後突襲:郭淮、陳泰必回兵救援,麴山之圍自然解除。”姜維大喜,說:“此計極妙!”於是率兵前往牛頭山。

陳泰得知李歆殺出城,對郭淮說:“如果李歆向姜維求救,姜維估計我們大軍都在麴山,必會抄小路襲擊我們的後方。將軍可派兵奪取洮水,斷絕蜀軍糧道;我分兵一半,直取牛頭山去圍剿。如果蜀軍知道糧道被斷,必定自己撤退。”郭淮聽從,率兵祕密奪取洮水。陳泰率一軍直撲牛頭山。

姜維帶兵來到牛頭山,忽然聽見前軍喊聲,報告說魏軍已堵住去路。姜維急忙到前線查看。陳泰大喝:“你竟想偷襲我雍州?我等你多時了!”姜維大怒,拔出長槍,策馬衝向陳泰。陳泰揮刀迎戰。交手不到三合,陳泰敗退,姜維乘勝追擊,魏軍敗退,退守山頭。姜維在牛頭山下安營紮寨。每天派兵挑戰,但雙方不分勝負。夏侯霸勸姜維說:“這裏不是久留之地,連續交戰,不分勝負,是誘敵之計,必定另有圖謀。不如暫時撤退,再想辦法。”正說着,忽然傳來消息:郭淮率軍去奪洮水,斷了蜀軍糧道。姜維大驚,立刻命令夏侯霸先退,自己斷後。陳泰分兵五路追擊。姜維獨自擋下五路主力,死戰不退。陳泰帶兵登上山頂,箭如雨下。姜維急忙退到洮水邊,郭淮率兵殺至。姜維來回衝殺。魏軍堵住去路,嚴密如鐵桶。姜維奮力殺出,損失慘重,倉皇逃奔陽平關。前面又遇一軍殺到,爲首將領騎橫刀而出,那人面圓耳大,口方脣厚,左眼下生個黑瘤,瘤上長着數十根黑毛,正是司馬懿的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姜維大怒:“你這小子竟敢阻我歸路!”拍馬挺槍直刺司馬師。司馬師揮刀迎戰。只三合,便將司馬師殺退,姜維脫險,直奔陽平關。城上人打開城門,放姜維進去。司馬師也來搶關,城上伏弩齊發,一弩射出十支箭,是武侯臨終時留下的連弩之法。正是: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

不知司馬師結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關於作者
元代羅貫中

羅貫中(約1330年-約1400年),名本,字貫中,號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說家,《三國演義》的作者。山西幷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傳》、《三遂平妖傳》。其中《三國志通俗演義》(又稱《三國演義》)是羅貫中的力作,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除小說創作外,尚存雜劇《趙太祖龍虎風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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