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一百零六回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元代 • 羅貫中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遼東，康斬尚首級獻操，操封康爲襄平侯；後康死，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皆幼；康弟公孫恭繼職。曹丕時封恭爲車騎將軍、襄平侯。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好鬥，奪其叔公孫恭之位，曹睿封淵爲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孫權遣張彌、許晏齎金珠珍玉赴遼東，封淵爲燕王。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曹睿。睿封淵爲大司馬、樂浪公。淵心不足，與衆商議，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副將賈範諫曰：“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爲卑賤；今若背反，實爲不順。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西蜀諸葛武侯且不能取勝，何況主公乎？”淵大怒，叱左右縛賈範，將斬之。參軍倫直諫曰：“賈範之言是也。聖人云：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今國中屢見怪異之事：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又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湧出一塊肉，周圍數尺，頭面眼耳口鼻都具，獨無手足，刀箭不能傷，不知何物。卜者佔之曰：有形不成，有口無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主公宜避凶就吉，不可輕舉妄動。”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倫直並賈範同斬於市。令大將軍卑衍爲元帥，楊祚爲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殺奔中原來。 　　邊官報知魏主曹睿。睿大驚，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懿奏曰：“臣部下馬步官軍四萬，足可破賊。”睿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設奇用智耳。臣託陛下洪福，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睿曰：“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懿曰：“淵若棄城預走，是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是中計也；坐守襄平，是爲下計，必被臣所擒矣。”睿曰：“此去往復幾時？”懿曰：“四千裏之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約一年足矣。”睿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禦之策，陛下勿憂。”睿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征討公孫淵。 　　懿辭朝出城，令胡遵爲先鋒，引前部兵先到遼東下寨。哨馬飛報公孫淵。淵令卑衍，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隧，圍塹二十餘里，環繞鹿角，甚是嚴密。胡遵令人報知司馬懿。懿笑曰：“賊不與我戰，欲老我兵耳。我料賊衆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虛，不若棄卻此處，徑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擊之，必獲全功。”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彼千里而來，糧草不繼，難以持久，糧盡必退；待他退時，然後出奇兵擊之，司馬懿可擒也。昔司馬懿與蜀兵相拒，堅守渭南，孔明竟卒于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遼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聲炮響，兩邊鼓譟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雨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 　　裴景喏喏而退。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士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令已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轅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南寨人馬暫退二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羣問曰：“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數千裏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衆樵牧。某實不知太尉是何主意？”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羣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睿設朝，羣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睿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羣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鬥，流光數丈，自首山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衆將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併力攻城。”衆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裝雲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 　　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爲食。人人怨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請降。二人自城上系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爲無理！”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司馬懿升帳，聚衆將立於兩邊。演膝行而進，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爲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爲質當？”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 　　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聽得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淵大驚，急撥馬尋路欲走。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見大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衆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懿傳令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戮。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胡遵早引兵入城。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範、倫直苦諫淵不可反叛，俱被淵所殺。懿遂封其墓而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睿因此得病。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爲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爲人恭儉溫和，未肯當此大任，堅辭不受。睿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任？”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睿從之。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國。”睿然其言。二人遂請睿降詔，齎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封曹爽爲大將軍，總攝朝政。 　　睿病漸危，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懿受命，徑到許昌，入見魏主。睿曰：“朕惟恐不得見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肋生兩翼，飛至闕下。今日得睹龍顏，臣之幸也。”睿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睿執司馬懿之手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歲，不堪掌理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勳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遂命懿攜芳近前。芳抱懿頸不放。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言訖，潸然淚下。懿頓首流涕。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芳字蘭卿，乃睿乞養之子，祕在宮中，人莫知其所由來。於是曹芳諡睿爲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后爲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司馬懿與曹爽輔政。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啓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一是鄧颺，字玄茂，乃鄧禹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靖；一是畢軌，字昭先。又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爲“智囊”。此數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爽曰：“司馬公與我同受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爲太傅。”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爲中領軍，曹訓爲武衛將軍，曹彥爲散騎常侍，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爲尚書，畢軌爲司隸校尉，李勝爲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議事。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居。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爲家樂。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晝夜工作。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時鄧颺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笑而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因謂輅曰：“試爲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此是何兆？”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衆，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焉。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汝奈何犯之？”輅曰：“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問其故。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爲‘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爲‘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其舅大罵輅爲狂子而去。 　　卻說曹爽嘗與何晏、鄧颺等畋獵。其弟曹羲諫曰：“兄威權太甚，而好出外遊獵，倘爲人所算，悔之無及。”爽叱曰：“兵權在吾手中，何懼之有！”司農桓範亦諫，不聽。時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爲嘉平元年。曹爽一向專權，不知仲達虛實，適魏主除李勝爲荊州刺史，即令李勝往辭仲達，就探消息。勝徑到太傅府中，早有門吏報入。司馬懿謂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乃去冠散發，上牀擁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請李勝入府。勝至牀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爲荊州刺吏，特來拜辭。”懿佯答曰：“幷州近朔方，好爲之備。”勝曰：“除荊州刺史，非‘幷州’也。”懿笑曰：“你方從幷州來？”勝曰：“漢上荊州耳。懿大笑曰：“你從荊州來也！”勝曰：“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左右曰：“太傅耳聾。”勝曰：“乞紙筆一用。”左右取紙筆與勝。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此去保重。”言訖，以手指口。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乃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言訖，倒在牀上，聲嘶氣喘。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無憂矣！”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先帝。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範叩馬諫曰：“主公總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倘城中有變，如之奈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爲變！再勿亂言！”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並家將數十，引二子上馬，徑來謀殺曹爽。正是：閉戶忽然有起色，驅兵自此逞雄風。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譯文：

話說公孫淵是遼東公孫度的孫子，公孫康的兒子。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討袁尚，還沒到遼東，公孫康便斬下袁尚的腦袋獻給曹操，曹操封他爲襄平侯。後來公孫康去世，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公孫晃，次子叫公孫淵，都還年幼。公孫康的弟弟公孫恭接替了職位。曹丕掌權時，封公孫恭爲車騎將軍、襄平侯。

到太和二年，公孫淵長大，文武雙全，性情好鬥，乾脆奪了叔父公孫恭的職位。曹睿給他封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來孫權派張彌、許晏帶着金珠珍寶去遼東，想封公孫淵爲燕王。公孫淵擔心中原會來討伐，於是就把張彌、許晏殺了，將他們的首級獻給曹睿。曹睿非常高興，封他爲大司馬、樂浪公。

可公孫淵心裏總不滿足，和手下謀劃，自己宣佈稱“燕王”，改年號爲“紹漢元年”。副將賈範勸他：“中原朝廷都把您當成上公來對待，這已經很高了。現在您反叛，實在不順理。再說司馬懿打仗厲害，連諸葛亮都打不過他，您又怎麼打得過他呢？”公孫淵一聽大怒，喝令左右把賈範捆綁，就要處死。

參軍倫直也勸說：“賈範說得對。古話說：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現在遼東接連發生怪事：最近有狗戴着頭巾，身穿紅衣，爬上屋頂像人一樣行走；城南百姓做飯，飯鍋裏突然冒出個孩子，被蒸死了；襄平北市地底下忽然塌陷，湧出一塊肉，周圍幾尺，頭、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都有，就是沒有手和腳，刀箭都傷不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算卦的人說：‘有形沒體，有口無聲；國家將亡，就會現出這種怪象。’這三件事都是不祥之兆。您應該避開禍患，保全自己，千萬不要魯莽行動。”

公孫淵暴怒，吼着讓武士把倫直和賈範一起押去斬首。隨後，他任命大將軍卑衍爲總指揮，楊祚爲先鋒，帶領十五萬遼兵，向中原進發。

邊上的官吏把消息報告給魏國皇帝曹睿。曹睿大喫一驚，立即召司馬懿入朝商議。司馬懿說：“我手下有四萬兵，足夠打敗公孫淵。”曹睿說：“你兵力少，路又遠，恐怕難以收復遼東。”司馬懿說：“兵不在多，而在用兵有智慧。我託陛下洪福，一定抓住公孫淵，獻給陛下。”曹睿問：“你覺得公孫淵會怎麼做？”司馬懿說：“如果他放棄城池逃跑，是上策；如果他守在遼東，抵抗大軍，是中策；如果他坐守襄平，那便是下策，一定會被我抓住。”曹睿問：“要打多久？”司馬懿說：“四千裏，去要一百天，攻一百天，回程一百天，休息六十天，大約一年就夠了。”曹睿又擔心：“如果吳國和蜀國來進攻，怎麼辦？”司馬懿說：“我已經想好了防守策略，您不必擔心。”曹睿聽後非常高興，立刻下詔命令司馬懿出兵征討公孫淵。

司馬懿辭別皇宮，出城後派胡遵爲先鋒，帶兵先到遼東紮營。哨探立刻報告公孫淵。公孫淵命令卑衍和楊祚各帶八萬兵力，駐紮在遼隧，修了幾十里長的壕溝，佈下鹿角，防線嚴密。

胡遵向司馬懿報告軍情。司馬懿一笑：“賊兵不和我打仗，是在故意讓我軍疲憊。我判斷，他們大部分兵力都在這裏，老巢其實是空的，不如放棄這裏，直奔襄平。他們必然會來救，我在中途設伏，一定大功告成！”於是司馬懿率兵從小路直奔襄平。

卑衍和楊祚商量：“如果魏軍來攻，千萬別硬拼。他們千里遠征，軍糧不繼，難以久戰，等他們糧儘自退，我們再出奇兵出擊，就能抓住司馬懿。”兩人正說話時，突然聽到消息：“魏軍往南去了！”卑衍大驚：“他們知道我襄平兵少，是打算去襲擊我們的老營！如果襄平丟了，守在這裏毫無意義！”於是他立刻撤營，緊隨而去。

消息傳來，司馬懿大笑：“中計了！”他立即派夏侯霸、夏侯威各帶一支軍隊埋伏在遼水岸邊：“等遼兵一到，立刻出擊。”二人接到命令，迅速前往。很快就看見卑衍、楊祚帶兵過來了，一聲炮響，兩邊鼓譟，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同時殺出！

卑衍和楊祚毫無準備，慌忙奪路逃跑，跑到首山時，正好遇上公孫淵的軍隊，雙方合併，回馬又和魏軍交戰。卑衍上馬怒罵：“你這種賊將，還敢出戰嗎？”夏侯霸立馬衝出，兩人交手幾合，夏侯霸一刀砍下了卑衍的腦袋，遼軍頓時大亂。夏侯霸率領軍隊趁勢追擊，公孫淵率敗兵逃進襄平城，關閉城門，不出戰，魏軍四面合圍。

正值秋雨連綿不斷，一個月都下不停，平地的水深達三尺，運糧的船隻從遼河口一直延伸到襄平城下。魏軍將士全部泡在水中，坐臥不安。

左都督裴景進帳報告：“雨不停，營地泥濘，不能久停，請將軍把軍營移到高地上。”司馬懿大怒：“捉住公孫淵只差幾天，怎麼能退兵？再提這事，斬無赦！”裴景嚇得連退。

過了一會兒，右都督仇連又來報告：“士兵苦於飲水，請求將軍把軍營搬到高地。”司馬懿又大怒：“軍令已下，你怎敢違抗！”當即下令推出斬首，頭掛在軍營門口示衆。軍心從此震撼。

司馬懿命令南邊的軍營後退二十里，允許城裏的百姓出城砍柴、放牧牛馬。司馬陳羣問：“上一次司馬懿攻打上庸，兵分八路，八天就趕到城下，生擒孟達取得大勝；如今帶甲四萬，千里遠征，不攻城，反而久居泥濘，還讓敵軍出城牧馬，這難道不是反常之舉嗎？我真的不解您這計謀。”司馬懿一笑：“你不懂兵法嗎？當年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所以必須速戰速決，出其不意才能取勝。現在遼兵多，我軍少，他們餓了我們飽，何必強攻？正好讓他們自己疲憊，然後趁機出擊。我放一條路，不切斷他們砍柴放牧，正是讓他們自己‘走’罷了。”

陳羣頓時佩服。

於是司馬懿派人去洛陽催運軍糧。魏主曹睿設朝，大臣們紛紛奏請：“最近秋雨不斷，軍士疲憊，建議召回司馬懿，暫時休戰。”曹睿說：“司馬懿善於用兵，臨危不亂，多有妙計，公孫淵必被擒獲，用不着擔憂。”於是不理衆臣建議，下令運糧送到軍前。

司馬懿在營地又過幾天，終於雨停天晴。夜裏，他出帳仰望天空，忽然看見一顆大星，像鬥一樣，光芒數丈，從山東向北飛來，墜落在襄平東南。全軍將士驚駭萬分。司馬懿見狀十分高興，對衆將說：“五天之後，星落之處，必定斬殺公孫淵！明天你們全力攻城。”衆將奉命後，次日清晨，四面包圍襄平，堆起土山，挖地道，架炮，豎雲梯，日夜不停地進攻，箭如雨下，射入城中。

公孫淵被困在城中，糧食耗盡，只能宰牛喫馬。百姓怨聲載道，紛紛想殺公孫淵，獻城投降。公孫淵聽說後，驚恐萬分，急忙派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到魏軍營中求降。兩人從城牆上系下，向司馬懿請降：“請太尉後撤二十里，我主臣親自來投降。”司馬懿大怒：“公孫淵爲何不親自來？真該死！”下令推出斬首，把頭顱交給隨從。隨從報告回去，公孫淵大驚，又派侍中衛演前往魏營。

司馬懿升帳，羣將列隊。衛演跪下，磕頭求情：“求太尉息怒。等幾天先送世子公孫修爲質，然後君臣束手投降。”司馬懿冷笑說：“打仗有五種情況：能戰就戰，不能戰就守，不能守就逃，不能逃就降，不能降就死。你爲何要送兒子當人質？”命衛演立刻回城，衛演抱着頭逃命而去。

回城後，公孫淵大驚，他和兒子公孫修密謀妥當，選了一千兵力，夜裏二更時，打開南門，向東南逃去。一路無人，他心中暗喜。走不到十里，忽然山頂一聲炮響，鼓角齊鳴：有一支軍隊攔住去路，中央正是司馬懿，左邊是司馬師，右邊是司馬昭，大喝：“反賊，別跑！”公孫淵大驚，急忙撥馬逃跑。早有胡遵率兵趕到；左邊是夏侯霸、夏侯威，右邊是張虎、樂綝，四面圍成鐵桶，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投降。

司馬懿在馬上看着衆將，說：“我前夜丙寅日看見大星墜落這兒，今晚壬申日應驗了。”衆將歡呼：“太尉真是神機妙算！”司馬懿下令處死公孫淵父子。公孫淵父子被當場斬首。司馬懿率軍進佔襄平，還沒到城下，胡遵已率兵入城。城中百姓焚香迎接，魏軍全部入城。

司馬懿坐在衙門上，下令將公孫淵的整個家族和共謀的官吏全殺了，共砍下七十餘顆首級，張貼布告安撫百姓。有人向司馬懿報告：“賈範、倫直曾苦勸公孫淵不要造反，都被殺了。”司馬懿下令爲他們修墓，追封子孫，又從軍營庫房拿出財物，犒賞三軍，然後率軍回洛陽。

再說魏主曹睿，夜間三更突然一陣陰風，吹滅燈火，只見毛皇后帶着幾十名宮人哭到座前，索命。曹睿因此生病，病情日益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代行政務，又召文帝之子燕王曹宇爲大將軍，輔佐太子曹芳執政。曹宇爲人謙和溫和，卻不願接受此重任，堅決推辭。曹睿問劉放、孫資：“宗族中，誰能擔此大任？”二人因早得曹真恩惠，便推薦：“只有曹爽最合適。”曹睿同意。又說：“要任用曹爽，必須讓曹宇回朝。”曹睿同意。於是二人大膽請求曹睿下詔，命曹宇回朝，詔書說：“天子有詔，命燕王即日歸國，不得延誤。若無詔，不得入朝。”曹宇含淚離去。於是封曹爽爲大將軍，總攬朝政。

曹睿病重，急忙派人持節傳令司馬懿回朝。司馬懿接到命令，直接趕到許昌，見曹睿。曹睿說：“我最擔心見不到你，今日得見，死也無憾了。”司馬懿跪下說：“在途中我聽到陛下身子不適，恨不得長出雙翅膀，飛到宮裏。今日得見龍顏，實乃天賜之幸。”曹睿叫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以及劉放、孫資等全部到御榻前。曹睿拉着司馬懿的手說：“當年劉備在白帝城病危，把幼子劉禪託付給諸葛亮，諸葛亮因此竭盡忠誠，直至去世。一個諸侯如此，更別說一個大國了。我幼子曹芳才八歲，無法治理國家。幸虧太尉和宗室舊臣竭盡忠誠，不負我心！”又對曹芳說：“仲達與我同生死，你應尊敬他。”命司馬懿帶曹芳靠近。曹芳緊緊抱住司馬懿脖子不放。曹睿說：“你千萬別忘了今日的這份情誼！”說完淚流滿面，司馬懿也伏地痛哭。曹睿昏沉，口不能言，只用手指着太子，不久便去世了，年僅三十六歲，時爲魏景初三年春天。

這時司馬懿與曹爽扶着太子曹芳登基稱帝。曹芳字蘭卿，是曹睿私下養的私生子，一直隱祕在宮中，無人知曉來歷。於是曹芳追諡曹睿爲“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后爲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司馬懿與曹爽共同輔政。曹爽對司馬懿極爲恭敬，重大事情必先請示。曹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曹睿見他謹慎，十分喜愛。他手下有五百賓客，其中有五人以浮華著稱：一是何晏，字平叔；二是鄧颺，字玄茂，是鄧禹之後；三是李勝，字公昭；四是丁謐，字彥靖；五是畢軌，字昭先。另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有智謀，人稱“智囊”。這幾位都被曹爽寵信。

何晏勸曹爽說：“主公大權，不可交給別人，否則日後會有禍患。”曹爽說：“司馬懿和我一樣，是先帝託孤的重臣，怎麼可能背叛我？”何晏說：“當年先公和司馬懿打仗，多次受他氣，最後因此而死。您怎麼沒有察覺？”曹爽猛然醒悟，立刻與文武大臣商議，入宮向魏主曹芳進言：“司馬懿功高德重，應加封爲太傅。”曹芳答應，從此兵權全部歸於曹爽。曹爽命弟弟曹羲爲中領軍，曹訓爲武衛將軍，曹彥爲散騎常侍，各帶三千御林軍，可自由出入宮中。又任何晏、鄧颺、丁謐爲尚書，畢軌爲司隸校尉，李勝爲河南尹。這五人日夜在曹爽身邊議事。從此曹爽家門賓客日增。司馬懿則裝病不出，兩個兒子也辭官閒居。曹爽每天和何晏等人飲酒作樂：用的衣袍器皿和朝廷無異；各地進貢的珍寶，先取最好的留着自己，再送進宮；府中美女如雲。黃門張當，諂媚奉承曹爽，私自挑選先帝的侍妾七八人送進府中；曹爽又選了三四十名擅長歌舞的良家女子做家樂。他還修建高大宮殿，製造金銀器物，僱用巧匠數百人，日夜不停。

何晏聽說平原的管輅精通奇門術，便請他講《易經》。管輅說：“天地間有九種變數，能測未來。”何晏聽後大喜。後來何晏見管輅，又問他：“你真能算命運嗎？”管輅說：“能。”何晏不信，便說：“我有三件大事，若你能算準，我就信你。”管輅說：“可說。”於是何晏說第一件事，“我三年內必升官。”管輅說：“是。”何晏說第二件事，“我十年內必得子。”管輅說：“是。”何晏說第三件事，“十年後，我必死。”管輅說：“是。”何晏大驚：“你怎知？”管輅說：“命定。”何晏信了。

後來，曹魏除李勝爲荊州刺史，便派他去拜見司馬懿，探聽虛實。

李勝到了太傅府，門吏立刻通報。司馬懿對兩個兒子說：“這是曹爽派來探我病的。”於是他脫掉頭巾，散開頭髮，躺在牀榻上，讓兩個婢女扶着柺杖，假裝病重，然後請李勝入府。

李勝到牀前拜見，說：“好久沒見太傅，沒想到您病得這麼重。當今皇上任命我爲荊州刺史，特來辭行。”司馬懿裝傻說：“幷州靠近朔方，你要多加防範。”李勝說：“任命是荊州刺史，不是幷州啊。”司馬懿笑：“你怎麼從幷州來？”李勝說：“我從荊州來。”司馬懿又笑：“你從荊州來纔對。”李勝問：“太傅病得這麼重嗎？”婢女說：“太傅耳聾。”李勝說：“借筆紙寫幾句。”婢女拿來紙筆，李勝寫完，遞上。司馬懿看後大笑：“我耳朵聾了，這句你寫得真好。”說完，用手指了指嘴，接着讓婢女端來湯，司馬懿嘴湊近喝湯，湯流滿衣，發出哽噎聲說：“我現在老了，病也重了，恐怕活不久了。兩個兒子不肖，望你勸告他們。你若見到大將軍，務必照顧他們二子！”說完，倒在牀上，喉嚨嘶啞喘息。

李勝辭別司馬懿，回見曹爽，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曹爽大喜：“司馬懿若死，我便無憂了！”司馬懿見李勝離開，立刻站起身來對兩個兒子說：“李勝此去，回城後必會向曹爽告密，他肯定會認爲我病重，不再忌憚我。只等曹爽出城打獵時，便是動手之機。”不久，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拜先帝。所有官員也隨行出城。曹爽帶着三個弟弟，親信何晏等人，以及御林軍護駕前行。司農桓範攔馬勸阻：“主公統領禁軍，不宜兄弟全出。如果城中突發變故，怎麼辦？”曹爽揮鞭喝道：“誰敢造反！再亂說話，休怪我不講情面！”當天，司馬懿看到曹爽出城，心中大喜，立刻召集舊部，調集家兵數十人，帶着兩個兒子上馬，直奔曹爽營中，準備謀殺。

未知曹爽結局如何，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