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八十五回 劉先主遺詔託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劉先主遺詔託孤兒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嘆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羣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紥,將館驛改爲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爲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爲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堪嘆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準備。”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衆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睏。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衆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嘆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癒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爲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先主嘆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視,只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嘆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爲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爲成都之主。”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先主謂衆官曰:“朕已託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衆官曰:“卿等衆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嘆曰:“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衆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爲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羣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爲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諡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吳氏爲皇太后;諡甘夫人爲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諡爲皇后。升賞羣臣,大赦天下。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託孤於諸葛亮。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衆視之,乃司馬懿也。丕大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再修書遣使齎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巂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爲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共大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爲使前去;又命曹真爲大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羣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爲正宮皇后。”後主即納之。   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爲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丞相不知爲何,數日不出視事。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嘆息而回。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從早至晚,又不見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啓奏皇太后。太后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意也!我當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太后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爲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衆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爲神威天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爲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爲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衆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了孔明,上御車回朝。衆皆疑惑不定。孔明見衆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爲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爲脣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爲?”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乎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準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譯文:

話說章武二年夏天,東吳大將陸遜在猇亭彝陵一帶大敗蜀軍,劉備帶着傷痛撤回白帝城,趙雲率軍駐守以防外敵。這時,馬良來報,說大軍已慘敗,悔恨不已,便把諸葛亮當初的勸告告訴了劉備。劉備嘆道:“我早聽從丞相的建議,也不會有今天這等慘敗!如今我還有什麼臉回成都見大臣們呢?”於是,他下旨將白帝城改爲永安宮,自己就在此地安住。

消息傳來,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人,都在戰場上戰死,劉備傷心萬分。又有人上報:“黃權帶兵駐守江北,被吳軍隔斷,無路可歸,無奈投降了魏國。”劉備聽說後說:“黃權被吳軍堵在江北,想回去也回不了,只能投降魏國——這其實是我的錯,不是黃權的錯,爲什麼要懲罰他的家人?”於是,他仍賜予黃權糧米,讓他安享晚年。

黃權投降曹丕後,曹丕問他:“你爲何投奔我,是想效仿陳平、韓信那樣的功臣嗎?”黃權淚流滿面地說:“我受蜀漢國君厚恩,派我鎮守江北,卻被陸遜截斷歸路,想回蜀無路,去吳也不可,只能來投您。一個敗軍之將,能活下來已是幸運,怎敢去追慕古人呢!”曹丕大喜,當即任命黃權爲鎮南將軍。黃權堅決推辭不肯接受。

不久,有細作從蜀國來回報:“劉備下令把黃權的家人全部處死。”黃權立刻回應:“我與劉備情同手足,深知我的本心,他絕不會殺我的家人。”曹丕聽後也信了。後人寫詩諷刺黃權:“投降吳不可又投降曹,忠義之人怎能侍奉兩朝?可惜黃權只求一死,可惜紫陽(指諸葛亮)寫下律法,毫不寬恕。”

曹丕問謀士賈詡:“我想要統一天下,該先打蜀國,還是先打東吳?”賈詡回答:“劉備有雄才大略,加上諸葛亮治國能幹;東吳孫權善於判斷形勢,陸遜現在駐守險要之地,控制長江水道,難以輕易攻下。依我看,魏國諸將中,無人能與孫權、劉備抗衡。即使憑着我的天威,也未必能成功。不如暫時守勢,等待兩國內部出現變化。”曹丕卻說:“我已經派兵三路進攻吳國,怎會打不贏?”尚書劉曄提醒他:“如今吳國陸遜剛大勝蜀軍,士氣高昂,又有長江天險阻隔,難以輕易征服,陸遜又深謀遠慮,必然有所準備。”曹丕問:“你先前勸我進攻吳國,現在又勸我別攻,爲什麼?”劉曄說:“情況變了。過去吳國多次被蜀國打敗,氣勢低落,所以可以打;如今他們取得大勝,士氣高漲,絕不可以輕易攻擊。”曹丕說:“我的決定已下,你不要再說了。”於是親自率軍奔赴前線接應三路大軍。

可沒想到,魏軍情報顯示,東吳早有準備:呂範帶兵擋住曹休,諸葛瑾在南郡擋住曹真,朱桓則在濡須守衛,防備曹仁。

劉曄勸道:“既然吳國有備,去進攻恐怕毫無收穫。”曹丕不聽,執意出兵。

這時,吳將朱桓,年僅二十七歲,勇猛有謀,深受孫權喜愛。他正駐守濡須,聽說曹仁要帶兵去攻羨溪,便派兵守住羨溪,只留下五千輕騎駐守城池。

忽然,探報傳來:曹仁派大將常雕,帶諸葛虔、王雙,率五萬精兵,飛速奔襲濡須城。全軍都嚇壞了。朱桓卻挺起劍大喝:“勝負在將領,不在兵多寡。兵法講:‘敵軍是主軍兩倍,而我軍只有一半,仍可取勝。’如今曹仁千里奔襲,馬疲人困,我軍守高城,背靠山勢,南望大江,以逸待勞,以守禦攻——這是百戰百勝的形勢!就算曹丕親自來,也不足爲懼,何況曹仁等人呢!”於是下令,全軍偃旗息鼓,假裝毫無防備。

魏軍先鋒常雕率軍逼近城下,見城上空無一兵,便催促部隊前進。離城不遠處,突然一聲炮響,旌旗林立。朱桓提刀躍馬而出,迎戰常雕。兩人交手不到三個回合,朱桓一刀斬殺了常雕。吳軍乘勢猛攻,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繳獲大量軍旗武器和戰馬。

曹仁率軍隨後趕來,卻被吳軍從羨溪方向殺出,大敗而逃,退回魏國後,向曹丕詳細報告了戰況。曹丕大驚。正準備對策時,探子又報:“曹真、夏侯尚圍攻南郡,卻被陸遜設伏,從內攻打,諸葛瑾又在外部埋伏,內外夾擊,結果大敗!”話音未落,又傳來消息:“曹休也被呂範打敗了!”曹丕聽說這三路軍隊全部慘敗,才恍然大悟:“我當初不聽賈詡、劉曄的勸告,果然有今日之敗!”正值盛夏,瘟疫流行,士兵馬匹死亡率達七成,曹丕只得下令撤軍返回洛陽。從此,吳國和魏國關係惡化。

再說劉備在永安宮病重,病情漸重,到章武三年夏四日時,知道自己病入骨髓,又痛哭悼念關羽、張飛兩位兄弟,病情愈發嚴重,雙眼昏花,對身邊的侍從也厭煩,怒斥左右退下,獨自臥於龍榻之上。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搖動燭火,火光忽明忽滅,映出兩個人影侍立在側。劉備大怒:“我心緒不寧,早就讓你們退下,你們爲何又來?!”喝罵不退。劉備起身一看,上首是關羽,下首是張飛。劉備大驚:“二弟竟還活着?”關羽說:“我們不是人,是鬼。上天因我們一生講信義,賜我們爲神。哥哥與兄弟的相聚,不遠了。”劉備激動到哭倒在地。突然驚醒,二弟已不見。他立刻叫人去問,是三更天。劉備嘆息道:“我恐怕命不久矣!”當即派人火速往成都,召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人,星夜趕赴永安宮,聽他臨終遺命。

諸葛亮等人趕到後,見劉備病情危重,急忙跪拜在龍榻前。劉備傳旨,請諸葛亮坐於旁邊,輕輕撫摸他的背說:“我自從得遇丞相,才成就帝業;可我見識淺薄,沒聽從你的忠告,自取失敗,如今悔恨成疾,恐怕死在明天了。我的兒子們年幼懦弱,只能把國家大事託付給您。”說完淚流滿面。諸葛亮也流下眼淚,說:“懇請陛下保重龍體,不負天下人期待!”劉備環視四周,見馬良的弟弟馬謖站在一旁,便讓馬謖退下。馬謖退後,劉備問諸葛亮:“你看馬謖有什麼才能?”諸葛亮說:“此人也是當世之才。”劉備搖頭說:“不,我認爲他誇誇其談,言過其實,不能大用。你得好好考察他。”說完,命人寫下遺囑,交給他,又嘆道:“我雖不識字,但大致明白大義。聖人說:‘鳥將死時鳴叫哀切,人將死時言語懇切。’我本想與你們一起消滅曹魏,扶助漢室江山;奈何中途離世。請把這道詔書交給太子劉禪,讓他不要輕信,任何大事,請都聽丞相安排。”諸葛亮等人跪下叩頭,痛哭流涕,說:“臣們願陛下保重身體,願意竭盡全力,回報您對我們的信任。”

劉備又拉着諸葛亮的手說:“我今天要臨終前,有幾句話要託付給你。”諸葛亮問:“是什麼?”劉備淚流滿面地說:“你的才能,是曹丕的十倍,一定能安定國家,成就大事。若太子劉禪有能力,就輔佐他;若他無能,你就自己做成都之主。”諸葛亮聽罷,汗流浹背,雙手顫抖,跪地痛哭:“臣怎敢不傾盡全力,以忠貞之節,至死不渝!”說完叩頭,鮮血直流。劉備又叫諸葛亮坐到榻上,召來魯王劉永、梁王劉理,囑咐說:“你們要記住我說的話,我死後,你們三人要像對待父親一樣恭敬地對待丞相,不可怠慢。”說完,命二人向諸葛亮行拜師禮。二人拜完後,諸葛亮說:“我哪怕肝腦塗地,也報答不了您對我的知遇之恩!”劉備對衆官員說:“我已經把國家託付給丞相,讓太子以兄長之禮對待他。你們都不可怠慢,辜負我這份託付。”又叮囑趙雲:“我與你共度患難,想不到在這裏分別。你請記住我的舊交情,日後要多照顧我的孩子,不要辜負我的話。”趙雲跪下痛哭:“臣一定盡心盡力,決不負您!”劉備又對衆官說:“我無法一一叮囑你們,只願大家自愛自重。”說完,駕崩,享年六十三歲。時間是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

後來,杜甫寫詩感嘆道:“劉備窺視吳國,目標是三峽,死於永安宮。翠華遠去,只餘空山;玉殿荒蕪,只剩野寺。古廟裏松杉蒼翠,棲息着水鳥仙鶴;每逢節日,村中老翁仍來祭拜。武侯祠離得近,君臣同祭,共守這份忠義。”

劉備去世,文武百官無不悲痛。諸葛亮率衆官員將靈柩送回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安葬在正殿。舉行哀悼儀式後,打開遺詔宣讀。詔書上寫道:“我起初只是輕微腹瀉,後來病情加重,已難以挽回。我聽說人年過五十,不叫夭折,如今我已六十上下,死有什麼可遺憾的?但只希望你們好好想想,莫以惡行小而做,莫以善行小而不爲。只有德才兼備,才能服衆。我父親德行淺薄,不能作爲榜樣。你們與丞相交往,要像對待父親一樣,不要懈怠!不要忘記!你們兄弟要努力成就功名。務必記住,務必記住!”羣臣讀完遺詔,諸葛亮說:“國家一日不能無君主,請立即立太子,承繼漢室正統。”於是,立太子劉禪爲皇帝,改年號爲“建興”。賜諸葛亮爲武鄉侯,兼任益州牧。劉備安葬在惠陵,諡號“昭烈皇帝”。尊皇后吳氏爲皇太后,甘夫人諡爲昭烈皇后,糜夫人也追諡爲皇后。賞賜羣臣,大赦天下。

魏國得知蜀國局勢變化,立刻上報曹丕。曹丕大喜:“劉備已死,我無憂了!爲什麼不趁蜀國君主新立、內部混亂,發兵攻伐?”賈詡勸阻說:“劉備雖然去世,但必是託孤於諸葛亮。諸葛亮感念劉備知遇之恩,必定盡心竭力,輔佐新君。陛下不可輕率出兵。”話音剛落,突然有人從衆將中站出,高聲說:“不趁此時出兵,更待何時?”衆人回頭一看,原來是司馬懿。曹丕大喜,立刻問計於他。司馬懿說:“如果只調動中原軍隊,很難取勝。必須發動五路大軍,四面夾攻,讓諸葛亮首尾難顧,才能一舉成功。”曹丕問:“哪五路?”司馬懿說:“第一路:寫信給遼東鮮卑國王軻比能,用金帛賄賂,令他起兵十萬,從旱路進攻西平關;第二路:派使者入南蠻,見孟獲,賜予官封,令其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巂四郡,以威脅西川南部;第三路:與吳國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佔峽口,直取涪城;第四路:派使者去降將孟達,召他起兵十萬,從上庸進攻漢中;第五路:任命大將軍曹真爲統帥,率兵十萬,從京兆出發,直取陽平關。五路大軍共五十萬,合圍西川,即便諸葛亮有呂尚(姜太公)之才,也無力抵擋!”曹丕非常高興,立刻祕密派四名能言之士出使,又任命曹真爲大都督,統率十萬大軍,開赴陽平關。那時,張遼等老將大多封爲列侯,鎮守在冀州、徐州、青州以及合淝等地,已不再調用。

再說蜀漢後主劉禪即位後,舊臣不斷去世,無法一一詳述。朝廷中的各項政事,錢糧、訴訟等,全都由諸葛亮裁定。當時後主尚未定下皇后,諸葛亮與羣臣上奏:“車騎將軍張飛的女兒十分賢德,年僅十七,可立爲皇后。”劉禪當即應允,娶她爲正宮皇后。

建興元年秋天,忽然傳來邊報:“魏國分兵五路,進攻西川:第一路,曹真爲大都督,率兵十萬,進攻陽平關;第二路,反叛將領孟達,率上庸兵十萬,進攻漢中;第三路,東吳孫權,率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南蠻孟獲,率兵十萬,進犯益州四郡;第五路,西番軻比能,率羌兵十萬,侵犯西平關。這五路大軍,非常兇險!”

諸葛亮得知後,心中不慌,從容應對。他先暗中派人探聽風聲,得知馬超是西川人,羌人一直敬重他,稱他爲“神威天將軍”。於是,他派信使連夜告知馬超,命其緊守西平關,並在關鍵要道佈置奇兵,每日輪換,以軍力對抗外敵,這路無憂。

針對南蠻孟獲的進攻,諸葛亮飛檄命魏延率軍左右穿行,製造疑兵。蠻兵只憑勇猛,心存疑慮,一旦見奇兵,就必然不敢前進,此路也無憂。

再知孟達帶兵出漢中,他與李嚴曾是生死之交。諸葛亮回成都時,留下李嚴鎮守永安宮。他事先寫好一封假信,只說是李嚴親筆,派人送去孟達那裏。孟達必定推說生病不出,以拖延軍心,此路也不用擔憂。

又知曹真要進攻陽平關,這地勢險要,守得住。諸葛亮已令趙雲帶一支軍隊駐守關口,不輕易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動,自然會明白無功而返,自退軍。

前四路都已安排妥當,諸葛亮還擔心萬一,又暗中調派關興、張苞各率三萬精兵,駐守要地,作四面應援。這些調動,都不經過成都,無人察覺。只有東吳這一路尚未動,若看到四路皆勝,蜀地危急,他們纔會出兵;如果四路都穩,他們又怎會出手?諸葛亮料定孫權因曹丕三路侵吳而心懷不滿,絕不會聽從。儘管如此,必須派一名口才出色的使者,直接去東吳,用利害關係勸說,讓孫權先退兵。然而,目前尚未找到合適人選,所以一直猶豫。此時,劉備的遺命已經傳達清楚,劉禪也徹底放下心來。

諸葛亮與劉禪共飲數杯,送他離開府邸。衆官站在門外,見劉禪臉上有喜色。劉禪告別諸葛亮,乘車回宮。衆人議論紛紛,不知所措。諸葛亮在衆人中,看到一人仰天大笑,眉目間也帶着喜悅。他仔細一看,正是義陽人鄧芝,字伯苗,現任戶部尚書,是漢朝開國名將鄧禹的後代。諸葛亮暗中派人留下鄧芝。

衆人散去後,諸葛亮請鄧芝到書院,問他:“如今魏、蜀、吳三分天下,若要一統中原,該先攻打哪國?”鄧芝說:“依我之見,魏國雖是漢室的叛賊,但勢力龐大,難以動搖,應慢慢圖之。如今新君登基,民心尚未安定,應與東吳結盟,互爲犄角,化解舊怨,這纔是長遠之策。不知丞相意下如何?”諸葛亮大笑說:“我早就有此想法,只是未能遇到合適的人。今天終於找到你了!”鄧芝問:“丞相想讓此人做什麼?”諸葛亮說:“我要派他去結交東吳,你既能理解此意,必定不辱使命。此任非你莫屬。”鄧芝說:“我才能平庸,恐不能勝任。”諸葛亮說:“明日起,我便向天子奏請,正式請伯苗前往。切勿推辭。”鄧芝應允後離開。

第二天,諸葛亮向劉禪稟報,正式派鄧芝前往東吳說和。鄧芝拜辭,前往東吳。正應了那句詩:吳國百姓終於看到戰事平息,蜀國使者將玉帛送去通好。至於鄧芝此行結果,且看下回分解。

關於作者
元代羅貫中

羅貫中(約1330年-約1400年),名本,字貫中,號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說家,《三國演義》的作者。山西幷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傳》、《三遂平妖傳》。其中《三國志通俗演義》(又稱《三國演義》)是羅貫中的力作,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除小說創作外,尚存雜劇《趙太祖龍虎風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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