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口卧龙吊丧耒阳县凤雏理事 却说周瑜怒气填胸,坠于马下,左右急救归船。军士传说:“玄德、孔明在前山顶上饮酒取乐。”瑜大怒,咬牙切齿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间,人报吴侯遣弟孙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事。孙瑜曰:“吾奉兄命来助都督。”遂令催军前行。行至巴丘,人报上流有刘封、关平二人领军截住水路。周瑜愈怒。忽又报孔明遣人送书至。周瑜拆封视之。书曰:“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别,至今恋恋不忘。闻足下欲取西川,亮窃以为不可。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闇弱,足以自守。今劳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后也。曹操失利于赤壁,志岂须臾忘报仇哉?今足下兴兵远征,倘操乘虚而至,江南齑粉矣!亮不忍坐视,特此告知。幸垂照鉴。”周瑜览毕,长叹一声,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吴侯。乃聚众将曰:“吾非不欲尽忠报国,奈天命已绝矣。汝等善事吴侯,共成大业。”言讫,昏绝。徐徐又醒,仰天长叹曰:“既生瑜,何生亮!”连叫数声而亡。寿三十六岁。后人有诗叹曰:“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巴丘终命处,凭吊欲伤情。”周瑜停丧于巴丘。众将将所遗书缄,遣人飞报孙权。权闻瑜死,放声大哭。拆视其书,乃荐鲁肃以自代也。书略曰:“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兵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奈死生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鉴,瑜死不朽矣。”孙权览毕,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赖哉?既遗书特荐子敬,孤敢不从之。”即日便命鲁肃为都督,总统兵马;一面教发周瑜灵柩回葬。却说孔明在荆州,夜观天文,见将星坠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晓,告于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玄德问孔明曰:“周瑜既死,还当如何?”孔明曰:“代瑜领兵者,必鲁肃也。亮观天象,将星聚于东方。亮当以吊丧为由。往江东走一遭,就寻贤士佐助主公。”玄德曰:“只恐吴中将士加害于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今瑜已死,又何患乎?”乃与赵云引五百军,具祭礼,下船赴巴丘吊丧。于路探听得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已回柴桑。
孔明径至柴桑,鲁肃以礼迎接。周瑜部将皆欲杀孔明,因见赵云带剑相随,不敢下手。孔明教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下,读祭文曰:“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居。吊君弱冠,万里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孔明祭毕,伏地大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众将相谓曰:“人尽道公瑾与孔明不睦,今观其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亦为感伤,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后人有诗叹曰:“卧龙南阳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苍天既已生公瑾,尘世何须出孔明!”
鲁肃设宴款待孔明。宴罢,孔明辞回。方欲下船,只见江边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孔明急视其人,乃凤雏先生庞统也。孔明亦大笑。两人携手登舟,各诉心事。孔明乃留书一封与统,嘱曰:“吾料孙仲谋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来荆州共扶玄德。此人宽仁厚德,必不负公平生之所学。”统允诺而别,孔明自回荆州。
却说鲁肃送周瑜灵柩至芜湖,孙权接着,哭祭于前,命厚葬于本乡。瑜有两男一女,长男循,次男胤,权皆厚恤之。鲁肃曰:“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重荐,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并于孙、吴。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现在江南,何不重用!”权闻言大喜,便问此人姓名。肃曰:“此人乃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权曰:“孤亦闻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请来相见。”
于是鲁肃邀请庞统入见孙权。施礼毕。权见其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乃问曰:“公平生所学,以何为主?”统曰:“不必拘执,随机应变。”权曰:“公之才学,比公瑾如何?”统笑曰:“某之所学,与公瑾大不相同。”权平生最喜周瑜,见统轻之,心中愈不乐,乃谓统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时,却来相请。”统长叹一声而出。鲁肃曰:“主公何不用庞士元?”权曰:“狂士也,用之何益!”肃曰:“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主公想必知之。”权曰:“此时乃曹操自欲钉船,未必此人之功也,吾誓不用之。”
鲁肃出谓庞统曰:“非肃不荐足下,奈吴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统低头长叹不语。肃曰:“公莫非无意于吴中乎?”统不答。肃曰:“公抱匡济之才,何往不利?可实对肃言,将欲何往?”统曰:“吾欲投曹操去也。”肃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统曰:“统意实欲如此,前言戏耳。”肃曰:“某当作书奉荐,公辅玄德,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破曹。”统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乃求肃书。径往荆州来见玄德。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门吏传报:“江南名士庞统,特来相投。”玄德久闻统名,便教请入相见。统见玄德,长揖不拜。玄德见统貌陋,心中亦不悦,乃问统曰:“足下远来不易?”统不拿出鲁肃、孔明书投呈,但答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玄德曰:“荆楚稍定,苦无闲职。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有一县名耒阳县,缺一县宰,屈公任之,如后有缺,却当重用。”统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勉强相辞而去。统到耒阳县,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为乐;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有人报知玄德,言庞统将耒阳县事尽废。玄德怒曰:“竖儒焉敢乱吾法度!”遂唤张飞分付,引从人去荆南诸县巡视:“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问。恐于事有不明处,可与孙乾同去。”张飞领了言语,与孙乾前至耒阳县。军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独不见县令。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僚覆曰:“庞县令自到任及今,将百余日,县中之事,并不理问,每日饮酒,自旦及夜,只在醉乡。今日宿酒未醒,犹卧不起。”张飞大怒,欲擒之。孙乾曰:“庞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轻忽。且到县问之。如果于理不当,治罪未晚。”飞乃入县,正厅上坐定,教县令来见。统衣冠不整,扶醉而出。飞怒曰:“吾兄以汝为人,令作县宰,汝焉敢尽废县事!”统笑曰:“将军以吾废了县中何事?”飞曰:“汝到任百余日,终日在醉乡,安得不废政事?”统曰:“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何难决断!将军少坐,待我发落。”随即唤公吏,将百余日所积公务,都取来剖断。吏皆纷然赍抱案卷上厅,诉词被告人等,环跪阶下。统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叩首拜伏。
不到半日,将百余日之事,尽断毕了,投笔于地而对张飞曰:“所废之事何在!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量此小县,何足介意!”飞大惊,下席谢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统乃将出鲁肃荐书。飞曰:“先生初见吾兄,何不将出?”统曰:“若便将出,似乎专藉荐书来干谒矣。”飞顾谓孙乾曰:“非公则失一大贤也。”遂辞统回荆州见玄德,具说庞统之才。玄德大惊曰:“屈待大贤,吾之过也!”飞将鲁肃荐书呈上。玄德拆视之。书略曰:“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如以貌取之,恐负所学,终为他人所用,实可惜也!”玄德看毕,正在嗟叹,忽报孔明回。玄德接入,礼毕,孔明先明曰:“庞军师近日无恙否?”玄德曰:“近治耒阳县,好酒废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学,胜亮十倍。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书,却未见先生之书。”孔明曰:“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糊涂,倦于视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险失大贤。”随即令张飞往耒阳县敬请庞统到荆州。玄德下阶请罪。统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玄德看书中之意,言凤雏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马德操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汉室可兴矣。”遂拜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共赞方略,教练军士,听候征伐。
早有人报到许昌,言刘备有诸葛亮、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连结东吴,早晚必兴兵北伐。曹操闻之,遂聚众谋士商议南征。荀攸进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孙权,次攻刘备。”操曰:“我若远征,恐马腾来袭许都。前在赤壁之时,军中有讹言,亦传西凉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见,不若降诏加马腾为征南将军,使讨孙权,诱入京师,先除此人,则南征无患矣。”操大喜,即日遣人赍诏至西凉召马腾。却说腾字寿成,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父名肃,字子硕,桓帝时为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流落陇西,与羌人杂处,遂娶羌女生腾。腾身长八尺。体貌雄异,禀性温良,人多敬之。灵帝末年,羌人多叛,腾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讨贼有功,拜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弟兄。当日奉诏,乃与长子马超商议曰:“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与刘玄德约共讨贼,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屡败。我又僻处西凉,未能协助玄德。今闻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来召我,当是如何?”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亲。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责我矣。当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则昔日之志可展也。”马腾兄子马岱谏曰:“曹操心怀叵测,叔父若往,恐遭其害。”超曰:“儿愿尽起西凉之兵,随父亲杀入许昌,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腾曰:“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只教次子马休、马铁并侄马岱随我同往。曹操见有汝在西凉,又有韩遂相助,谅不敢加害于我也。”超曰:“父亲欲往,切不可轻入京师。当随机应变,观其动静。”腾曰:“吾自有处,不必多虑。”
于是马腾乃引西凉兵五千,先教马休、马铁为前部,留马岱在后接应,迤逦望许昌而来。离许昌二十里屯住军马。曹操听知马腾已到,唤门下侍郎黄奎分付曰:“目今马腾南征,吾命汝为行军参谋,先至马腾寨中劳军,可对马腾说:西凉路远,运粮甚难,不能多带人马。我当更遣大兵,协同前进。来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应付粮草与之。”奎领命,来见马腾。腾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难,尝怀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腾曰:“谁为欺君之贼?”奎曰:“欺君者操贼也。公岂不知之,而问我耶?”腾恐是操使来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较近,休得乱言。”奎叱曰:“公竟忘却衣带诏乎!”腾见他说出心事,乃密以实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轻入。来日当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点军,就点军处杀之,大事济矣。”二人商议已定。黄奎回家,恨气未息。其妻再三问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与奎妻弟苗泽私通。泽欲得春香,正无计可施。妾见黄奎愤恨,遂对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回,意甚愤恨,不知为谁?”泽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说刘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说甚言语。”是夜黄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妇人,尚知邪正,何况我乎?吾所恨者,欲杀曹操也!”妾曰:“若欲杀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约定马将军,明日在城外点兵时杀之。”妾告于苗泽,泽报知曹操。操便密唤曹洪、许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夏侯渊、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一面先将黄奎一家老小拿下。次日,马腾领着西凉兵马,将次近城,只见前面一簇红旗,打着丞相旗号。马腾只道曹操自来点军,拍马向前。忽听得一声炮响,红旗开处,弓弩齐发。一将当先,乃曹洪也。马腾急拨马回时,两下喊声又起:左边许褚杀来,右边夏侯渊杀来,后面又是徐晃领兵杀至,截断西凉军马,将马腾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马腾见不是头,奋力冲杀。马铁早被乱箭射死。马休随着马腾,左冲右突,不能得出。二人身带重伤,坐下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执。曹操教将黄奎与马腾父子,一齐绑至。黄奎大叫:“无罪!”操教苗泽对证。马腾大骂曰:“竖儒误我大事!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也!”操命牵出。马腾骂不绝口,与其子马休,及黄奎,一同遇害。后人有诗叹马腾曰:“父子齐芳烈,忠贞著一门,捐生图国难,誓死答君恩。嚼血盟言在,诛奸义状存。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孙!”苗泽告操曰:“不愿加赏,只求李春香为妻。”操笑曰:“你为了一妇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义之人何用!”便教将苗泽、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斩于市。观者无不叹息。后人有诗叹曰:“苗泽因私害荩臣,春香未得反伤身。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图谋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马,谕之曰:“马腾父子谋反,不干众人之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关隘,休教走了马岱。且说马岱自引一千兵在后。早有许昌城外逃回军士,报知马岱。岱大惊,只得弃了兵马,扮作客商,连夜逃遁去了。曹操杀了马腾等,便决意南征。忽人报曰:“刘备调练军马,收拾器械,将欲取川。”操惊曰:“若刘备收川,则羽翼成矣。将何以图之?”言未毕,阶下一人进言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不能相顾,江南、西川皆归丞相。”正是:西州豪杰方遭戮,南国英雄又受殃。
未知献计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话说周瑜气急败坏,怒火攻心,当场从马上摔下来。左右赶紧把他扶上船。士兵们传来说:“刘备和诸葛亮正在前山山顶上喝酒取乐呢!”周瑜一听,更加愤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我取不了西川?我发誓一定要拿下它!”正生气时,有人来报,说吴王派弟弟孙瑜来支援他。周瑜接见了孙瑜,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孙瑜说:“我奉兄长之命来协助都督。”于是命令加快军队前进。军队走到巴丘时,又有人来报:上游刘封、关平带兵截住了水路。周瑜更加愤怒。忽然又传来消息,说诸葛亮派了人送来一封信。周瑜拆开一看,信上写道:
“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敬致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自从柴桑别后,我一直惦记着您。听说您想夺取西川,我认为这不可行。益州百姓强盛,地势险要,刘璋虽然昏庸懦弱,但足以自守。如今若劳师远征,千里运粮,想要一举成功,就算是吴起也难以达成,孙武也很难延续。曹操在赤壁大败,他报仇的心意岂能稍有停歇?现在您远征,万一曹操趁机进攻江南,那江南就将彻底化为齑粉!我不忍心坐视不理,特此提醒。望您能体察我的心意。”
周瑜看完,长叹一声,叫人拿笔墨,写了一封信给吴王孙权。然后召集众将领说:“我不是不想为国尽忠,只是天命已绝。你们要好好侍奉吴王,共同成就大业。”说完,他晕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醒来,仰天长叹:“既然生了我周瑜,何至于生出诸葛亮!”他接连喊了几声,便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六岁。
后来有诗人感叹说:“赤壁之战,英雄豪气犹存,年少时就声名远扬;他懂得弦歌之道,也懂杯酒之交,曾当过三千斛粮的官,也带过十万大军。最终死在巴丘,令人伤感不已。”
周瑜的灵柩停在巴丘。众将把他的遗书封好,派人飞马送往孙权处。孙权听说周瑜去世,放声大哭,打开遗书一看,里面推荐了鲁肃来接替他的职位。遗书上写着:“我以庸才,蒙受殊遇,受命掌管军政,不敢不竭尽全力报效国家。可生死难测,寿命有定,才华未展,身体已亡,遗憾何其深重!如今曹操在北方,战事未平;刘备寄居荆州,如同养虎,天下局势尚不可知。这正是朝廷官员宵衣旰食、君主深思熟虑之时。鲁肃忠义刚烈,做事不苟且,可以接替我之职务。人临终时,所说的话往往是善意的,若蒙君主垂怜,我虽死犹生。”孙权看完,悲痛地说:“公瑾有治世的才能,如今突然短命而亡,我今后依靠谁呢?既然你遗书特别推荐鲁肃,我岂能不听从?”当即下令任命鲁肃为都督,统率兵马,并派人把周瑜的灵柩送回柴桑安葬。
此时,诸葛亮在荆州,夜里观天象,看到一颗将星坠落,便笑着说:“周瑜死了!”天亮后,他告诉刘备。刘备派人去查证,果然,周瑜已去世。刘备问他:“周瑜死后,我们该怎么办?”诸葛亮说:“接替周瑜统军的,必定是鲁肃。我观天象,将星聚集在东方,说明有大人物将出。我应该以吊丧为由,去江东走一遭,顺便寻找贤才辅佐主公。”刘备担心:“恐怕吴国将士会加害于先生。”诸葛亮说:“周瑜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现在他死了,又怎么会怕呢?”于是,他和赵云带领五百人,准备了祭品,坐船前往巴丘吊丧。
途中探听到,孙权已任命鲁肃为都督,周瑜的灵柩也已返回柴桑。
诸葛亮直接来到柴桑,鲁肃以礼相迎。周瑜的部将们本来都想杀诸葛亮,但看到赵云手执利剑相伴,不敢动手。诸葛亮命人摆好祭品,在灵前跪下,亲自斟酒,读祭文道:
“唉!公瑾啊,你不幸早逝!寿命长短,是天意,人怎能不悲痛?我内心十分痛惜,敬你一杯酒;若你有灵,愿你享用我祭品!我曾为你幼年求学,与伯符结交;你仗义疏财,愿意让出豪宅以示谦让。你年少时胸怀大志,万里远飞,最终在江南建立霸业。你壮年镇守巴丘,面对景升的顾虑,能从容应对,无后顾之忧。你风度翩翩,与小乔成婚,是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名臣。你曾劝谏孙权,拒绝投降,起初未被采纳,后来终能奋起,大展宏图。你曾在鄱阳,蒋干来劝降,你从容应对,胸襟开阔,志向高远。你才思敏捷,文韬武略,用火攻打败敌人,以弱抗强。回想你当年,英姿勃发,令人赞叹;如今你早早离世,让我跪地流血。你忠义之心,英灵不灭,虽逝三纪,名声传世,我悲痛万分,愁肠百结。我肝胆相照,悲伤无止。上天昏暗,三军悲恸,主君悲泣,朋友流泪。我虽不才,愿为谋士,助吴对抗曹操,辅佐汉室安顿刘备。我们彼此为犄角之援,首尾相呼应,虽时有危难,我亦无惧。唉!公瑾,生死永别!你坚守气节,虽已消隐,若有灵魂,望能鉴察我的心意:从此天下,再无知音!唉,痛哉!伏惟尚飨。”
祭拜完毕,诸葛亮伏地痛哭,眼泪如泉水涌出,悲痛万分。众将领互相议论:“人们都说周瑜和诸葛亮不睦,现在看他的祭文,情真意切,都是假话。”鲁肃看到诸葛亮如此哀痛,也被深深感动,心想:“诸葛亮本是多情之人,而周瑜心胸狭窄,自取灭亡啊。”
后来有诗人感叹说:“卧龙在南阳还沉睡未醒,又见列曜下落舒城。天命既然造就了公瑾,人间何必再出孔明!”
鲁肃设宴款待诸葛亮。宴会结束后,诸葛亮准备离开。刚要登船,忽然看见江边一人,穿道袍,戴竹冠,黑布绦带,素色鞋履,一手揪住诸葛亮大笑:“你害死周郎,又来吊丧,是欺东吴无人吗!”诸葛亮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庞统,凤雏先生。诸葛亮也大笑起来。两人携手登船,彼此诉说心事。诸葛亮留下一封信给庞统,叮嘱道:“我料想孙权必然不会重用你。如果稍有不如意,可来荆州,投奔刘备。此人宽厚仁德,一定会不负你一生所学。”庞统一笑应允,便分别了。
再说鲁肃送周瑜灵柩到芜湖,孙权亲自迎接,为他哭祭,下令厚葬于家乡。周瑜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周循,一个叫周胤,孙权都给予丰厚抚恤。鲁肃说:“我这人平庸无能,却蒙公瑾重用,实在不称职,愿推荐一人辅佐主公。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逊于管仲、乐毅,机变可并肩于孙武、吴起。过去周公瑾曾重用他,诸葛亮也极为佩服他的才智,现在他就在江南,为何不重用?”孙权一听,大喜,便问他的姓名。鲁肃说:“此人是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孙权说:“我早就听说他的名字了。现在就在身边,何不立即请来见我?”于是,鲁肃请庞统入宫见孙权。
相见之后,孙权见他浓眉大眼,黑面短须,相貌古怪,心中不悦,便问:“你一生所学,以什么为主?”庞统说:“不必拘泥,随机应变。”孙权问:“你的才学,跟周瑜相比如何?”庞统笑着说:“我的所学,跟周瑜完全不同。”孙权一生最喜爱周瑜,见庞统轻视他,更加不满,便说:“你先退下吧,等有用你的时候,再请。”庞统长叹一声,悄然离去。
鲁肃对孙权说:“为何不用庞士元呢?”孙权说:“他是狂人,用他有什么益处?”鲁肃说:“赤壁之战时,他曾献计连环船,功不可没。主公应该记得吧。”孙权说:“那是曹操自己想钉船,未必是他的功劳,我绝不用他。”
鲁肃对庞统说:“不是我不推荐你,是吴王不肯用你。你先忍耐吧。”庞统低头长叹不语。鲁肃问:“你难道对吴中毫无想法吗?”庞统不答。鲁肃说:“你有济世之才,何地不能得志?请坦白告诉我,你想去哪里?”庞统说:“我想投奔曹操。”鲁肃说:“这是明珠蒙尘,不如去荆州投奔刘备,必定重用。”庞统说:“我确实想如此,刚才说的只是开玩笑。”鲁肃说:“我替你写信推荐,辅佐刘备,必能促成孙、刘两家不相攻伐,共同抗击曹操。”庞统说:“这正是我平生的志向。”于是向鲁肃索要荐书,立刻前往荆州见刘备。
此时,诸葛亮正在巡视四郡尚未返回,门吏来报:“江南名士庞统,特地前来投奔。”刘备久闻其名,立刻请他入见。庞统见到刘备,长揖不拜。刘备见他相貌丑陋,心中也不悦,便问:“你远道而来,不容易吧?”庞统没有拿出鲁肃或诸葛亮的推荐信,只说:“听说主公招贤纳士,特地来投奔。”刘备说:“如今荆南稍定,缺少官职。东北一百三十里有个县,叫耒阳县,缺个县令,委屈你去担任。以后若有空缺,再重用你。”庞统心想:“刘备待我如此轻视!”本想凭借才学打动他,但见诸葛亮不在,只好勉强推辞离去。
庞统到耒阳县后,对政务全然不管,整天饮酒作乐,钱粮、案件、诉讼全不理会。有人报告刘备,说庞统把全县事务都废了。刘备大怒:“一个粗俗之人,竟敢扰乱我的法度!”立刻让张飞带领随从前往荆南各郡巡视:“凡有不公不法之处,立即查办。怕事情不明,可与孙乾一同前往。”张飞接受了命令,和孙乾一同来到耒阳县。
百姓官员都出城迎接,却不见县令。张飞问:“县令在哪?”同僚回答:“庞县令到任百余天,县中事务全不管,天天喝酒,从早喝到晚,只在醉乡里打转。今天宿醉未醒,还在床上躺着。”张飞大怒,想要抓他。孙乾说:“庞士元是极有才干的人,不可轻慢。先去县里问问,如果确有不当,再处罚也不晚。”于是张飞进入县衙,坐定后叫县令来见。
庞统衣衫不整,扶醉而出。张飞怒道:“你本是靠你的本事被任为县令,怎么敢把县政全废了!”庞统笑着说:“将军认为我废了县里的什么事?”张飞说:“你到任百余天,天天喝醉,怎么能不废政事?”庞统说:“百里小县,小事怎能难断?将军少坐,我来处理。”随即叫来衙役,把百余天积压的公事拿出来判案。衙役们纷纷捧着案卷上堂,诉词、被告围在厅下,庞统手执笔,口里发布判决,耳朵听清词讼,分清曲直,毫无差错,百姓纷纷跪拜谢恩。
不到半天,百余天积压的事务全部办结,他把笔一扔,面对张飞说:“我所废之事,哪里有啊!曹操、孙权,我视如掌上观文,小小一个县,有何可在意的!”张飞大惊,连忙下席谢罪:“先生才学惊人,我当初太失敬了。我今后一定在兄长面前极力推荐您!”庞统拿出鲁肃的推荐信。张飞问:“你一开始见我兄长,为何不拿出来?”庞统说:“如果立刻拿出,似乎是为了靠荐书来求见,太过刻意。”张飞回头对孙乾说:“若没有你,我真会失去一位大贤!”于是他辞别庞统,回荆州见刘备,详细说明庞统的才能。
刘备大为震惊,说:“我对待这样的人才如此轻慢,是我的过错!”张飞将鲁肃的荐书呈上。刘备拆开一看,信上写道:“庞士元不是百里之才,若让他担任治中、别驾这样的要职,才能真正施展。若仅因相貌而用,恐怕辜负了他学识,最终被别人所用,实在可惜!”刘备看完,正感惋惜,忽然听到消息,说诸葛亮回来了。刘备立刻召见。
诸葛亮听了之后,对刘备说:“我虽不才,但愿为国家效力。”刘备大喜。
后来,曹操得知西凉马腾父子谋反,便下令招安西凉兵马,告诉他们:“马腾父子犯有谋反之罪,与众人无关。”同时派人把守关隘,以防马岱逃走。
再说马岱原本带一千兵马在后方。早有逃兵回报,说城外军士逃回,马岱大惊,只得弃兵,装扮成商贩,连夜逃走。
曹操杀了马腾父子,便下定决心南征。忽然有人来报:“刘备正在操练军队,整顿器械,准备夺取益州。”曹操大惊:“如果刘备拿下益州,那他的势力就壮大了,我该如何对付呢?”话还没说完,阶下一人进言:“我有一计,可让刘备和孙权相互不能顾及,江南和西川都归我!”正是:
“西州豪杰正遭杀害,南国英雄又遇灾殃。”
不知这献计之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