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四十六回 用奇謀孔明借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

元代 • 羅貫中

用奇謀孔明借箭獻密計黃蓋受刑　　卻說魯肅領了周瑜言語，徑來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對坐。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肅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來探亮知也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諕得魯肅失色問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這條計只好弄蔣幹。曹操、雖被一時瞞過，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認錯耳。今蔡、張兩人既死，江東無患矣，如何不賀喜！吾聞曹操換毛玠、于禁爲水軍都督，則這兩個手裏，好歹送了水軍性命。”魯肅聽了，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回。孔明囑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恐公瑾心懷妒忌，又要尋事害亮。”魯肅應諾而去，回見周瑜，把上項事只得實說了。瑜大驚曰：“此人決不可留！吾決意斬之！”肅勸曰：“若殺孔明，卻被曹操笑也。”瑜曰：“吾自有公道斬之，教他死而無怨。”肅曰：“何以公道斬之？”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次日，聚衆將於帳下，教請孔明議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問孔明曰：“即日將與曹軍交戰，水路交兵，當以何兵器爲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爲先。”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軍中正缺箭用，敢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爲應敵之具。此係公事，先生幸勿推卻。”孔明曰：“都督見委，自當效勞。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瑜曰：“十日之內，可完辦否？”孔明曰：“操軍即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瑜曰：“先生料幾日可完辦？”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納十萬枝箭。”瑜曰：“軍中無戲言。”孔明曰：“怎敢戲都督！願納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取了文書，置酒相待曰：“待軍事畢後，自有酬勞。”孔明曰：“今日已不及，來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軍到江邊搬箭。”飲了數杯，辭去。魯肅曰：“此人莫非詐乎？”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對衆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不去。我只分付軍匠人等，教他故意遲延，凡應用物件，都不與齊備。如此，必然誤了日期。那時定罪，有何理說？公今可去探他虛實，卻來回報。 　　肅領命來見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對公瑾說，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爲我隱諱，今日果然又弄出事來。三日內如何造得十萬箭？子敬只得救我！”肅曰：“公自取其禍，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爲幔，各束草千餘個，分佈兩邊。吾別有妙用。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枝箭。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計敗矣。”肅允諾，卻不解其意，回報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明調用。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肅曰：“何處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徑望北岸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鹹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濛，才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潔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南無夏口之山。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巖壑；漁舟一葉，驚出沒于波瀾。甚則穹吳無光，朝陽失色；返白晝爲昏黃，變丹山爲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乎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閶闔之宮。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慾同。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爲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爲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爲大塊。”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喊。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 　　卻說曹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教把船吊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裏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餘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卻說孔明回船謂魯肅曰：“每船上箭約五六千矣。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已得十萬餘箭。明日即將來射曹軍，卻不甚便！”肅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孔明曰：“爲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亮於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霧，因此敢任三日之限。公瑾教我十日完辦，工匠料物，都不應手，將這一件風流罪過，明白要殺我。我命繫於天，公瑾焉能害我哉！”魯肅拜服。船到岸時，周瑜已差五百軍在江邊等候搬箭。孔明教於船上取之，可得十餘萬枝，都搬入中軍帳交納。魯肅人見周瑜，備說孔明取箭之事。瑜大驚，慨然嘆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如也！”後人有詩讚曰：“一天濃霧滿長江，遠近難分水渺茫。驟雨飛蝗來戰艦，孔明今日伏周郎。”少頃，孔明入寨見周瑜。瑜下帳迎之，稱羨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詭譎小計，何足爲奇。” 　　瑜邀孔明入帳共飲。瑜曰：“昨吾主遣使來催督進軍，瑜未有奇計，願先生教我。”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安有妙計？”瑜曰：“某昨觀曹操水寨，極是嚴整有法，非等閒可攻。思得一計，不知可否。先生幸爲我一決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瑜大喜，教取筆硯來，先自暗寫了，卻送與孔明；孔明亦暗寫了。兩個移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原來周瑜掌中字，乃一“火”字；孔明掌中，亦一“火”字。瑜曰：“既我兩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幸勿漏泄。”孔明曰：“兩家公事，豈有漏泄之理。吾料曹操雖兩番經我這條計，然必不爲備。今都督盡行之可也。”飲罷分散，諸將皆不知其事。 　　卻說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萬箭，心中氣悶。荀攸進計曰：“江東有周瑜、諸葛亮二人用計，急切難破。可差人去東吳詐降，爲奸細內應，以通消息，方可圖也。”操曰：“此言正合吾意。汝料軍中誰可行此計？”攸曰：“蔡瑁被誅，蔡氏宗族，皆在軍中。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現爲副將。丞相可以恩結之，差往詐降東吳，必不見疑。”操從之，當夜密喚二人入帳囑付曰：“汝二人可引些少軍士，去東吳詐降。但有動靜，使人密報，事成之後，重加封賞。休懷二心！”二人曰：“吾等妻子俱在荊州，安敢懷二心，丞相勿疑。某二人必取周瑜、諸葛亮之首，獻於麾下。”操厚賞之。次日，二人帶五百軍士，駕船數只，順風望着南岸來。 　　且說周瑜正理會進兵之事，忽報江北有船來到江口，稱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來投降。瑜喚入。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操賊所殺。吾二人慾報兄仇，特來投降。望賜收錄，願爲前部。”瑜大喜，重賞二人，即命與甘寧引軍爲前部。二人拜謝，以爲中計。瑜密喚甘寧分付曰：“此二人不帶家小，非真投降，乃曹操使來爲奸細者。吾今欲將計就計，教他通報消息。汝可殷勤相待，就裏提防。至出兵之日，先要殺他兩個祭旗。汝切須小心，不可有誤。”甘寧領命而去。 　　魯肅入見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應是詐，不可收用。”瑜叱曰：“彼因曹操殺其兄，欲報仇而來降，何詐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肅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肅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用計耳。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操使蔡中、蔡和詐降，刺探我軍中事，公瑾將計就計，正要他通報消息。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肅方纔省悟。 　　卻說周瑜夜坐帳中，忽見黃蓋潛入中軍來見周瑜。瑜問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謀見教？”蓋曰：“彼衆我寡，不宜久持，何不用火攻之？”瑜曰：“誰教公獻此計？”蓋曰：“某出自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詐降之人，以通消息；但恨無一人爲我行詐降計耳。”蓋曰：“某願行此計。”瑜曰：“不受些苦，彼如何肯信？”蓋曰：“某受孫氏厚恩，雖肝腦塗地，亦無怨悔。”瑜拜而謝之曰：“君若肯行此苦肉計，則江東之萬幸也。”蓋曰：“某死亦無怨。”遂謝而出。次日，周瑜鳴鼓大會諸將於帳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萬之衆，連絡三百餘里，非一日可破。今令諸將各領三個月糧草，準備禦敵。”言未訖，黃蓋進曰：“莫說三個月，便支三十個月糧草，也不濟事！若是這個月破的，便破；若是這個月破不的，只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面而降之耳！”周瑜勃然變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斬。今兩軍相敵之際，汝敢出此言，慢我軍心，不斬汝首，難以服衆！”喝左右將黃蓋斬訖報來。黃蓋亦怒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歷三世，那有你來？”瑜大怒，喝令速斬。甘寧進前告曰：“公覆乃東吳舊臣，望寬恕之。”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亂吾法度！”先叱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衆官皆跪告曰：“黃蓋罪固當誅，但于軍不利。望都督寬恕，權且記罪。破曹之後，斬亦未遲。”瑜怒未息。衆官苦苦告求。瑜曰：“若不看衆官面皮，決須斬首！今且免死！”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衆官又告免。瑜推翻案桌，叱退衆官，喝教行杖。將黃蓋剝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衆官又復苦苦求免。瑜躍起指蓋曰：“汝敢小覷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恨聲不絕而入帳中。衆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進流，扶歸本寨，昏絕幾次。動問之人，無不下淚。魯肅也往看問了，來至孔明船中，謂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責公覆，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顏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孔明笑曰：“子敬欺我。”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豈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黃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子敬見公瑾時，切勿言亮先知其事，只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肅辭去，入帳見周瑜。瑜邀入帳後。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公覆？”瑜曰：“諸將怨否？”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痛打黃蓋，乃計也。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卻不敢明言。 　　且說黃蓋臥於帳中，諸將皆來動問。蓋不言語，但長吁而已。忽報參謀闞澤來問。蓋令請入臥內，叱退左右。闞澤曰：“將軍莫非與都督有仇？”蓋曰：“非也。”澤曰：“然則公之受責，莫非苦肉計乎？”蓋曰：“何以知之？”澤曰：“某觀公瑾舉動，已料着八九分。”蓋曰：“某受吳侯三世厚恩，無以爲報，故獻此計，以破曹操。吾雖受苦，亦無所恨。吾遍觀軍中，無一人可爲心腹者。惟公素有忠義之心，敢以心腹相告。”澤曰：“公之告我，無非要我獻詐降書耳。”蓋曰：“實有此意。未知肯否？”闞澤欣然領諾。正是：勇將輕身思報主，謀臣爲國有同心。 　　未知闞澤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譯文：

有一天，魯肅接到周瑜的命令，便直接去船上找諸葛亮，兩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魯肅說：“這幾天忙着處理軍務，沒好好聽您教誨。”諸葛亮笑着說：“我也不過是剛剛得知，這可真該恭喜啊！”魯肅一愣：“恭喜什麼？”諸葛亮說：“公瑾派你來探聽我的消息，這不就是個好消息嗎？”魯肅嚇得一哆嗦：“您怎麼知道的？”諸葛亮笑了笑：“這計謀只適合對付蔣幹。曹操雖然一時上當，但很快就會醒悟，只是他不願意認錯罷了。現在蔡瑁、張南已經被殺了，江東再無後顧之憂，這不值得慶賀嗎？我聽說曹操已經換上毛玠、于禁來統領水軍，這兩個人要是再不謹慎，水軍怕是要完蛋了。”魯肅聽完，張口結舌，只能支吾幾句，然後離開。諸葛亮叮囑說：“你千萬別在公瑾面前說我知道這件事，他一定嫉妒我，又會想辦法害我。”魯肅答應後回去，把事情如實告訴了周瑜。周瑜大喫一驚：“這個人絕對不能留！我一定要把他殺了！”魯肅勸道：“要是殺了他，曹操一定會笑話我們。”周瑜卻說：“我自有辦法讓他死得毫無怨言。”魯肅問：“怎麼個公道法？”周瑜說：“你別問，明天你就知道了。”第二天，周瑜在營帳裏召集將領們，宣佈請諸葛亮來商議軍務。諸葛亮欣然赴約。坐下後，周瑜問：“我們馬上就要和曹軍開戰了，水戰方面，你認爲用什麼武器最有效？”諸葛亮答：“江面上，弓箭最管用。”周瑜點頭說：“這和我想法一致。但眼下軍中缺箭，煩請先生監造十萬支箭，作爲前線武器。這是軍務，先生請別推辭。”諸葛亮說：“都督委派，我自然盡力。請問，這十萬支箭，何時要用？”周瑜說：“十天之內完工可以嗎？”諸葛亮說：“曹操的軍隊馬上就要來，如果等十天，肯定要耽誤大事。”周瑜問：“先生幾日能完成？”諸葛亮說：“三天就夠了。”周瑜說：“軍中可不許講無謂的玩笑。”諸葛亮認真地說：“我怎麼會騙你呢？我願立軍令狀：三天完不成，甘願接受懲罰。”周瑜大喜，當衆簽下了文書，設酒招待：“等戰事結束，定有重賞。”諸葛亮說：“今天時間來不及，明天開始造，第三天，派五百士兵到江邊去搬箭。”喝了幾杯酒後便告辭。魯肅不禁嘀咕：“這人是不是在耍鬼？”周瑜說：“他自己自找死路，不是我逼他。現在我已經公開寫下了文書，他就算飛上天也逃不掉。我就讓工匠們故意拖延，凡是要用的材料一律不備，這樣肯定延誤期限。等到了那一天，我定罪不就清清楚楚了嗎？你去探探他的底細，再回來告訴我。”魯肅領命去了，見了諸葛亮。諸葛亮說：“我早勸過你，別告訴公瑾，他一定嫉妒我，又要找事害我。沒想到你還是沒聽，今天又惹出事來了。三天能造出十萬支箭？你得救我啊！”魯肅說：“這是你自己自討的苦頭，我怎麼救你！”諸葛亮說：“請你借我二十艘船，每艘三十人，船上都鋪青布幔，各綁上千個草把，擺在兩邊。我自有妙用，第三天保證有十萬支箭。但千萬不能讓公瑾知道，一旦他知道了，計謀就敗了。”魯肅答應了，卻不懂其中的奧妙，回去對周瑜說：“諸葛亮不需要箭竹、翎毛、膠漆這些材料，他自有辦法。”周瑜很懷疑：“先看看他三天後怎麼回話吧！”其實，魯肅私下裏已經悄悄調好了二十艘輕快的小船，每艘配了三十多名士兵，青布幔和草把也都準備齊全，靜靜等待諸葛亮的調遣。第一天，諸葛亮沒動靜；第二天，也沒動。到了第三天凌晨，諸葛亮祕密請魯肅上船。魯肅問：“您叫我來幹什麼？”諸葛亮說：“特地請你一起去取箭。”魯肅問：“去哪兒取？”諸葛亮說：“別問，你去了就明白了。”於是命令把二十艘船用長繩連在一起，直奔長江北岸駛去。那晚，濃霧瀰漫，長江上霧氣重重，彼此都看不清對方。諸葛亮催促船隻前進，果然是一場大霧！古代曾有篇《大霧垂江賦》形容過這種景象：“長江浩蕩，西接雪山，南控長江流域，北連九河，匯聚百川入海，經歷萬古奔騰。龍伯、海若，江妃、水母，巨鯨千丈，天蜈九首的怪獸，都聚集在一起。天地之間，陰陽混亂，黎明與黑夜不分。空中一片灰白，大霧密佈，連燒柴的火光都看不見，只聽得兵器撞擊的聲音。起初像是薄霧，才遮住南山的豹子；後來霧氣越來越濃，彷彿要遮住北海的鯤魚。天空與大地相連，浩渺無邊，鯨魚騰波，蛟龍吐氣，就像梅雨初停，春寒陰沉，陰霾茫茫，浩蕩無邊。東岸看不見柴桑，南邊也瞧不見夏口山。千艘戰船全都沉入江底，只有一葉漁船在波浪間驚險出沒。整個天空灰暗，日出也變得昏黃，山色變成碧綠，就連大禹的智慧也難測其深淺，離婁的視力也難以分辨寸步之間。水神停息浪濤，天神收功退場，魚鱉隱沒，鳥獸潛逃，連蓬萊仙島都隔斷，閶闔宮也被籠罩。霧中隱約奔騰，像驟雨將至；紛亂雜沓，如同寒雲欲合。霧中潛藏毒蛇，帶來瘴氣；內有妖魔，生出禍患。害人於世間，擾動邊塞。百姓碰到它會生病甚至死亡，大人們看了也忍不住感慨。這霧彷彿在還原遠古元氣，天地混沌一體。”那天凌晨，船隻已靠近曹軍水寨。諸葛亮下令把船頭朝西，尾頭朝東，一字排開，然後在船上擂鼓吶喊。魯肅嚇壞了：“如果曹軍突然出動，怎麼辦？”諸葛亮笑着說：“我早就算準，曹操在濃霧中一定不會出兵。我們只管喝酒取樂，等霧散了再回就行了。”與此同時，曹營裏，聽到擂鼓聲，毛玠和于禁急忙飛馬回報曹操。曹操下令：“大霧瀰漫江面，敵軍突然出現，必定有埋伏，千萬不能輕易行動。立刻調水軍弓弩手亂射！”又派人去旱地軍營，命令張遼和徐晃各率三千弓弩手火速趕往江邊支援。等到命令下達時，毛玠和于禁已怕敵軍突入水寨，提前在營前放箭。不多時，旱地軍營的弓弩隊也趕到，共有一萬多士兵，紛紛向江上放箭，箭如雨下。諸葛亮下令把船拉回，頭朝東，尾朝西，靠近水寨，接受箭雨，同時繼續擂鼓吶喊。待太陽昇高、霧氣消散後，立刻下令收船回程。二十艘船上兩旁的草把上，密密麻麻鋪滿了箭。諸葛亮讓船上士兵齊聲高喊：“謝謝丞相賜箭！”等到曹軍營地報給曹操時，船已因水流迅速，已經退回二十多里，追都追不上。曹操懊悔不已。諸葛亮回到船上，對魯肅說：“每艘船上大約有五六千支箭，根本沒費江東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十多萬支箭。明天我們就可以用這些箭去襲擊曹軍，豈不輕鬆！”魯肅佩服地說：“先生真是神人！怎麼知道今天大霧？”諸葛亮一笑：“爲將者若不懂天文，不懂地利，不懂奇門遁甲，不懂陰陽，不瞭解陣圖兵勢，那隻能是庸才。我三天前就推算出今天必有大霧，所以敢答應三天期限。公瑾讓我十天完成，卻連工匠和材料都不給，這分明是想借機殺我。我命在天，他又能害得了我？”魯肅拜服。船靠岸後，周瑜早已派五百士兵在江邊等候，準備搬箭。諸葛亮吩咐船上的士兵把箭取下，共得十餘萬支，全部搬進中軍大帳交差。魯肅見到周瑜，把諸葛亮取箭的事全部說了一遍。周瑜大驚，感慨地說：“諸葛亮神機妙算，我真是比不了啊！”後人有詩讚曰：“濃霧籠罩長江，遠近模糊難辨。驟雨如蝗，戰艦齊發。今日孔明借霧伏周郎。”過了一會兒，諸葛亮進入周瑜軍營。周瑜下帳迎接，稱讚道：“先生神算，令人敬佩。”諸葛亮說：“這不過是些小把戲，有什麼奇哉妙哉。”周瑜邀請諸葛亮共飲。他問：“我主派使臣催促我出兵，我一時無計，希望先生指點一二。”諸葛亮說：“我不過是個普通庸人，哪裏有什麼妙計？”周瑜說：“我前幾天看了曹軍水寨，佈置得井井有條，不是一般人能攻破的。我想到一個計策，不知是否可行，先生能否一決？”諸葛亮說：“都督請先別急。各位寫在手上，看看是否一樣。”周瑜大喜，馬上取來筆墨，自己先悄悄寫下，再遞給諸葛亮。兩人靠近座位，各自展開手掌，查看自己寫下的字——都是一個“火”字。周瑜笑着說：“既然我和先生看到的都一樣，那就沒有疑問了。這件事，絕對不能泄露。”諸葛亮說：“這是軍中機密，哪能泄露。我料到，曹操雖然被我們用過兩次計謀，但他一定不會防備。現在你照做，一定可行。”喝完酒後分開，其他將領都不知道這件事。再說曹操白白損失了十五六萬支箭，心裏非常懊惱。荀攸獻計：“江東有周瑜、諸葛亮這樣的人用計，我們急切無法攻破。可以派人去東吳假意投降，當奸細內應，獲取戰況消息，這樣纔可能取勝。”曹操說：“這話正好符合我的想法。你認爲軍中誰適合執行？”荀攸說：“蔡瑁被殺後，蔡氏家族都在軍中。蔡瑁的堂弟蔡中、蔡和現在是副將。丞相可以以恩情拉攏他們，派他們去東吳假降，曹操一定不會懷疑。”曹操同意了，當晚祕密召見蔡中、蔡和二人，叮囑說：“你們兩人帶些士兵，去東吳假裝投降。一旦發現情況，立刻派人密報，成功後重加封賞。不要有二心！”兩人說：“我們全家都在荊州，怎麼可能有二心，丞相放心。我們一定親手斬下週瑜、諸葛亮的首級，獻給您！”曹操大爲嘉賞。第二天，蔡中、蔡和帶領五百士兵，駕着幾艘小船，順風駛向南岸。與此同時，周瑜正在處理出兵事宜，忽然接到報告：江北有船靠岸，說是蔡瑁的弟弟蔡中、蔡和，特地來投降。周瑜叫他們進來。二人跪拜說：“我兄長無辜被曹操所殺，我們想爲兄報仇，特來投降，懇請收留，願爲先鋒。”周瑜大喜，重賞二人，立刻命令他們和甘寧一起作爲前鋒。兩人感激涕零，都以爲真是真心投降。周瑜悄悄召見甘寧，吩咐道：“這兩人沒帶家眷，不是真心投降，是曹操派來當奸細的。我想用計讓他送消息。你好好招待他們，隨時提防。等出兵那天，先殺他們兩人祭旗。你一定要小心，不能出錯。”甘寧領命而去。魯肅進見周瑜，說：“蔡中、蔡和的投降，多半是假的，不能收留。”周瑜大怒：“他們因爲曹操殺了兄長，想報仇而來投靠，怎麼會是假的！你如果這樣多疑，怎麼能容得下天下人才呢！”魯肅默然退下，然後去告訴諸葛亮。諸葛亮只是笑了笑，沒說話。魯肅問：“您爲什麼笑？”諸葛亮說：“我笑你不懂公瑾的計謀啊。長江隔得遠，細作很難往來。曹操派蔡中、蔡和假裝投降，探聽我們軍情，公瑾正想把計策用上，他要借他們送消息。兵家不厭詐，公瑾的計策是正確的。”魯肅這才明白。再說周瑜在軍帳中夜坐，忽然看見黃蓋悄悄走進來見他。周瑜問：“黃公覆深夜來訪，一定有良策要獻。”黃蓋說：“我軍少敵多，不宜久持，不如用火攻？”周瑜問：“誰教你的？”黃蓋說：“我自作主張，不是別人教的。”周瑜說：“我正想如此，所以特意留下蔡中、蔡和這兩個人，就是用來傳遞消息的。只是可惜，一直沒一個人願意爲我執行這個詭計。”黃蓋說：“我願執行此計。”周瑜說：“不挨點苦，他們怎麼相信？”黃蓋說：“我受孫氏多年恩德，即使肝腦塗地，也毫無怨悔。”周瑜感動得拜謝：“你若願意受苦，那就是江東的福分啊。”黃蓋說：“我死也無怨。”說完便退了出來。第二天，周瑜在軍帳中鳴鼓召集所有將領，諸葛亮也在場。周瑜說：“曹操帶領百萬大軍，綿延三百里，不是一天就能打敗的。現在，命令各將領每人準備三個月的糧草，以備防禦。”話還沒說完，黃蓋站出來，說：“別說三個月，就是三十個月的糧草，也解決不了問題！如果這個月打不贏，那隻能像張子布說的那樣，棄甲投降，向北稱臣！”周瑜一聽，大怒，臉色鐵青：“我奉主公之命，統領大軍，征討曹操，誰敢再提投降，就殺誰！現在兩軍對峙，你竟敢說出這種話，動搖軍心，不殺你頭，怎麼能服衆？”大喝一聲，下令立刻將黃蓋斬首報信。黃蓋也怒吼着說：“我自從跟着破虜將軍，縱橫東南，歷經三代，哪有你這樣的人？”周瑜大怒，喝令立刻斬首。甘寧上前勸道：“黃公覆是東吳老臣，望您寬恕。”周瑜喝道：“你敢多嘴，擾亂軍紀！”當即下令把甘寧亂棒打出。衆將跪下請求：“黃蓋罪有應得，但對軍隊不利，望都督寬恕，暫時記下罪責，等打敗曹軍後，再斬也未遲。”周瑜怒意未消，衆將苦苦懇求。周瑜說：“如果不看各位的面目，我一定斬首！現在先饒你一命！”命令左右：“把黃蓋拖出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衆將又再懇求。周瑜怒氣衝衝，推翻案桌，斥退衆人，下令行刑。他把黃蓋赤身裸體拖倒在地，打了五十脊杖。衆將再次苦苦請求。周瑜跳起來指着黃蓋罵：“你敢小看我嗎！先罰五十棍，再有懈怠，就處以雙倍處罰！”怒氣未平，便轉身入帳。衆將把他扶起，打得皮開肉裂，鮮血直流，扶回營帳，幾次昏倒。聽到消息的人，無不落淚。魯肅也去看望，回到諸葛亮船上，對他說：“今天公瑾竟如此狠心毒打黃公覆，我們都是他手下的人，不敢多言勸諫，您卻是客人，爲什麼袖手旁觀，不發一言？”諸葛亮笑着說：“子敬你騙我。”魯肅問：“我從渡江以來，從未欺騙過你，今天爲何這麼說？”諸葛亮說：“你難道不知道，公瑾今天打黃公覆，根本就是計謀嗎？你怎麼還指望我勸說他？”魯肅這才醒悟。諸葛亮說：“沒有苦肉計，怎麼能騙過曹操？現在必須讓黃公覆去假裝投降，同時讓蔡中、蔡和把消息報給曹操。你見公瑾時，千萬別說我事先知道這事，只說我也怨他心腸太薄即可。”魯肅離開，回到帳中見周瑜。周瑜請他進帳。魯肅問：“今天爲何如此嚴厲責罰黃公覆？”周瑜說：“將領們有怨言嗎？”魯肅說：“很多人心中不安。”周瑜說：“諸葛亮怎麼看這件事？”魯肅說：“他也埋怨你太冷酷。”周瑜笑着說：“這次，我一定要瞞過他。”魯肅問：“怎麼瞞？”周瑜說：“今天打黃公覆，就是苦肉計。等他發現真相，就再也不會懷疑了。”魯肅暗暗佩服諸葛亮的高明，卻不敢明說。後來，黃蓋躺在軍帳裏，將領們不斷前來探望，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長嘆。突然，有消息說參謀闞澤來了。黃蓋讓他進屋，喝退了其他人。闞澤問：“將軍您和都督有仇嗎？”黃蓋說：“不是。”闞澤說：“那您被責罰，是不是因爲苦肉計？”黃蓋問：“你怎麼知道？”闞澤說：“我觀察公瑾的舉動，已經大概猜到了。”黃蓋說：“我受吳侯三代厚恩，無以爲報，所以獻這個計策，爲了打敗曹操。我雖受苦，也不後悔。我遍觀軍中，無人可信任，只有你有忠義之心，可以坦白相告。”闞澤說：“您說這些，只是爲了讓我寫一份假投降書。”黃蓋說：“確實如此，你願意嗎？”闞澤欣然答應。正是：勇將爲報主而挺身，謀臣爲國家而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