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四十回 蔡夫人議獻荊州 諸葛亮火燒新野

蔡夫人議獻荊州諸葛亮火燒新野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爲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後悔何及!”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負義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惇敗回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操釋之。惇曰:“惇遭諸葛亮詭計,用火攻破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于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爲第一隊,張遼、張郃爲第二隊。夏侯淵、夏侯惇爲第三隊,于禁、李典爲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爲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又令許褚爲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爲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太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嘆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贊衡曰顏回復生’。曏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並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有詩讚孔融曰: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太中”。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喫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爲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回。”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數聲而死。後人有詩嘆劉表曰:“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總爲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盡銷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爲荊州之主,然後舉哀報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衆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爲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衆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爲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李珪大罵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罵不絕。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爲主。蔡氏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紥,以防劉琦、劉備。就葬劉表之柩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纔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爲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琮曰:“計將安出?”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他人?”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爲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於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衆視之,乃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時往見中郎蔡邕,時邕高朋滿座,聞粲至,倒履迎之。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子有異才,吾不如也。”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弈棋,棋局亂,粲復爲擺出,不差一子。又善算術。其文詞妙絕一時。年十七,闢爲黃門侍郎,不就。後因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爲上賓。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粲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布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梟除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傅、蒯二君之謀,乃長策也。將軍不可遲疑,致生後悔。”琮曰:“先生見教極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只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於是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着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着他永爲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迴避不迭,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只得將前後事情,——實告。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玄德聞之大哭。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曰:“你知衆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汝,無益於事。可速去。”忠拜謝,抱頭鼠竄而去。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爲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哀書呈報,並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玄德看書畢,謂伊籍曰:“機伯只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矣!”籍大驚曰:“使君從何知之?”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弔喪爲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主公可從之。”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託孤於我,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面目復見吾兄乎?”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幼男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一面聚諸將聽令,先教雲長:“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後,只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爲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日黃昏後,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吶喊助威,只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天明會合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了望,只候捷音。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爲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劉封、糜芳分爲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伏兵。我兵只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曹兵突人,並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飢餓,皆去奪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衆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嘆曰:“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曹仁引衆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曹仁等方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喫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死者極多。曹仁引衆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曹軍大驚。正是:城內纔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風來。   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譯文:

有一天,劉備問諸葛亮:“我該怎麼抵抗曹操的進攻?”諸葛亮說:“新野是小地方,住不長久。聽說劉表病得厲害,已經快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拿下荊州,作爲落腳的地方,這樣纔有可能擋住曹操。”劉備聽了,很感動,說:“您說得對,可是我一向受劉表的恩惠,怎麼能忍心去奪取他的地盤呢!”諸葛亮說:“如果現在不行動,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劉備卻說:“我寧願死了,也不做負義的事。”諸葛亮說:“那咱們先再想想辦法。”

與此同時,夏侯惇被打敗後,帶着傷回來,自己綁着雙手去見曹操,跪在地上請求死罪。曹操見他這樣,嘆了口氣,放了他。夏侯惇說:“我是被諸葛亮用火攻打敗的。”曹操冷笑一聲說:“你從小習武,難道不知道打仗時最忌諱的就是火攻嗎?”夏侯惇說:“李典和于禁當年都提醒過我,現在想挽回已經太晚了!”曹操於是賞了這兩人。接着,夏侯惇說:“劉備現在這麼猖狂,真是個心腹大患,必須立刻除掉。”曹操說:“我最擔心的,就是劉備和孫權。其他人都不重要,現在正好趁機掃平江南。”於是下令,調集五十萬大軍,分五路出發:

第一路是曹仁、曹洪,第二路是張遼、張郃,第三路是夏侯淵、夏侯惇,第四路是于禁、李典,第五路是曹操親自帶隊,每隊都帶十萬精兵。他還派許褚當先鋒,率領三千鐵甲兵,提前出發,出發時間定在建安十三年秋季七月的丙午日。

這時,太中大夫孔融勸阻曹操:“劉備和劉表都是漢室的宗親,不能輕易發動戰爭;孫權佔據六郡,又有長江天險,也不好打。如今你發起這樣不義的戰爭,恐怕會失去天下人的信任。”曹操大怒,說:“劉備、劉表、孫權都是反叛朝廷的奸臣,怎麼能不討伐!”於是罵退孔融,並下令:“誰再勸說,就當場斬首!”孔融走出府門,仰天長嘆:“用殘暴來攻擊仁德,怎麼會不失敗呢!”那時,御史大夫郗慮的家僕聽到這話,立刻報告了郗慮。郗慮平時被孔融輕慢,心裏一直記恨,就趁機把這番話告到曹操那裏,還說:“孔融常常輕視丞相,又和禰衡交好。禰衡曾說‘仲尼不死’,孔融還說‘顏回復生’,說他是活過來的。禰衡當初羞辱丞相,其實是孔融教唆的!”曹操聽了非常憤怒,馬上下令,讓廷尉去抓孔融。

孔融有兩個少年兒子,當時正在家裏下棋。僕人急忙跑來報告:“您父親被廷尉抓走了,就要被砍頭!兩個公子怎麼不快點逃走?”兩個孩子卻說:“窩在破巢裏,哪還有完好的蛋呢?”話音剛落,廷尉就來了,把孔融全家都捉走,包括兩個兒子,全被斬首,孔融的屍體被掛在市集上公開示衆。京兆人脂習看到這情景,跪在屍體前痛哭。曹操聽說後,要殺他。荀彧說:“我聽說脂習平時常常勸孔融,說他太剛直,反而招來災禍。如今孔融被殺,他卻來哭悼,是位有義氣的人,不能殺。”曹操聽了,便罷休了。脂習把孔融父子的遺體收好,安葬了他們。後人寫詩稱讚孔融:“孔融住在北海,氣勢如虹,賓客滿堂,酒杯不空;文章驚世,談笑間輕視權貴。爲人剛正,史書稱頌,忠直之名,永垂不朽。”

曹操殺了孔融後,下令讓五路大軍按部就班出征,只留下荀彧等人守在許昌。

與此同時,荊州的劉表病情日益沉重,派使者請劉備去“託孤”,也就是把後事託付給他。劉備帶着關羽、張飛趕到荊州見劉表。劉表說:“我已經病得不行了,不久就要死了,把我家業託給你。我兒子沒才能,恐怕不能繼承家業,我死後,你就可以接手荊州了。”劉備痛哭着說:“我一定竭盡全力,輔佐賢侄,哪敢有其他念頭!”正說着,有人來報,說曹操親自帶大軍已經到了。劉備急忙辭別劉表,連夜返回新野。劉表在病中聽說這個消息,非常震驚,商議要寫遺囑,讓劉備輔佐長子劉琦當荊州之主。

蔡夫人聽說這件事,立刻大怒,關上內門,派蔡瑁、張允把守外門。當時劉琦在江夏,聽聞父親病重,趕來荊州探望。剛到外門,就遇着蔡瑁攔住說:“公子您是奉父親之命鎮守江夏,職責重大。現在擅自離開崗位,萬一東吳軍隊進攻,怎麼辦?如果進府見父親,主公肯定生氣,病勢會加重,這不是孝順的舉動。您趕快回去吧!”劉琦站在門外痛哭流涕,只好騎馬回江夏。劉表病勢越來越重,等劉琦不來,終於在八月戊申日,大叫幾聲,便去世了。後人有詩嘆道:“從前聽說袁氏在河朔稱王,又見劉君在漢陽稱霸。終究是因荒淫無道,招來家滅人亡的結局!”

劉表死後,蔡夫人和蔡瑁、張允商量,僞造遺囑,立劉表的次子劉琮爲荊州之主,隨後正式報喪。劉琮才十四歲,但很聰明,他召集衆人說:“我父親去世了,我兄長在江夏,還有叔父劉備在新野。你們立我爲主,如果兄長和叔父出兵討伐,怎麼辦?”衆官員還沒反應過來,幕僚李珪立刻回答:“公子說得對。現在可以立刻發哀書到江夏,請大公子劉琦擔任荊州之主,同時讓劉備共同管理政務。這樣,北邊可以抵抗曹操,南邊可以抵禦孫權,是萬全之策。”蔡瑁怒吼道:“你是什麼人?竟敢亂說話,違背主公的遺命!”李珪大罵道:“你們內外勾結,僞造遺命,廢長立幼,眼看荊襄九郡,都要落入蔡家手中!先父如果有靈,必定要懲罰你們!”蔡瑁大怒,命令手下把李珪推出去砍頭。李珪被砍到死,始終大罵不息。最後,蔡瑁正式立劉琮爲荊州之主,蔡家宗族分領荊州兵權,派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親自和劉琮前往襄陽駐紮,以防範劉琦和劉備。他們把劉表的棺材埋在襄陽城東的漢陽原地,卻完全沒有通知劉琦和劉備。

劉琮到了襄陽,剛休息了一會兒,突然來報,說曹操的大軍已經殺到襄陽來了。劉琮大驚,連忙召來蒯越、蔡瑁等人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不僅是曹操軍隊的到來令人擔憂,現在大公子在江夏,劉備在新野,我們都未報喪,如果他們出兵討伐,荊襄就危險了。我有一計,能讓百姓安穩,又能保住主公的名望。”劉琮問:“什麼計策?”傅巽說:“不如把荊襄九郡獻給曹操,曹操必定厚待您。”劉琮大怒:“說什麼胡話!我繼承先父的基業,還沒坐穩,豈能白白送給別人?”蒯越說:“傅公悌說得對。順逆有大義,強弱有定勢。如今曹操南征北伐,打着朝廷旗號,你們抗命,名聲不光彩。而且你剛即位,外患未除,內憂將起。百姓聽說曹操軍來,還沒開戰就嚇得要死,怎麼可能和他對抗?”劉琮說:“諸位說得對,我並不反對;但一夕之間把先父基業送給別人,恐怕會被天下人笑話。”話沒說完,一個年輕人昂首走進來:“傅公悌、蒯異度說得對,爲什麼不聽呢?”衆人一看,是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他身材瘦小,相貌清秀,年少時曾去見蔡邕,蔡邕當時賓客滿座,聽說王粲來了,趕緊脫鞋迎接。賓客驚異:“蔡中郎爲何如此敬重這個少年?”蔡邕說:“這孩子有非凡才能,我自愧不如。”王粲記憶力驚人,讀碑文一遍就能背下來,看人下棋,哪怕棋局混亂,他也能重新擺出,一點不差。他還擅長算術,文采出衆,年十七歲就任黃門侍郎,但他不願接受。後來避亂來到荊襄,被劉表當作上賓。他當面對劉琮說:“您覺得您和曹操比起來,誰更強?”劉琮說:“我比不上。”王粲說:“曹操兵力強大,將才勇猛,足智多謀。他曾擒拿呂布於下邳,擊敗袁紹於官渡,趕走劉備於隴右,消滅烏桓於白狼,所殺所滅,數不勝數。如今他大軍南下,荊州必定不敵。傅、蒯二人的建議,纔是上上之策。您怎麼能猶豫不決,導致後悔呢?”劉琮說:“先生說得太對了,不過得先告訴母親。”就在這時,蔡夫人從屏風後走出來,說:“既然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意見一致,何必非要告訴母親?”於是劉琮下定決心,寫好投降書,派宋忠祕密送交曹操。

宋忠拜別曹操,回到荊襄,正準備渡江,突然看到一支人馬衝來,原來是關羽。宋忠慌忙躲閃,被關羽攔住,被仔細盤問荊州的情況。起初他想隱瞞,後來被追問不住,只好如實招供。關羽大驚,立刻把宋忠帶到了新野,交給劉備。劉備聽後痛哭不已。張飛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不如先斬了宋忠,然後起兵渡江,奪下襄陽,殺死蔡家和劉琮,再去和曹操打仗。”劉備卻說:“你先閉嘴,我自有安排。”他立刻對宋忠喝道:“你明知衆人有這種行爲,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現在殺了你,也無濟於事。你快走吧!”宋忠跪謝,抱着頭逃跑了。劉備正焦急難安時,忽然接到消息,說公子劉琦派伊籍來。劉備感激伊籍過去救過自己的恩情,親自下階迎接,再三感謝。伊籍說:“大公子在江夏,聽說荊州已亡,蔡夫人和蔡瑁等人商量,不報喪,竟然立劉琮爲王。公子派我來探聽,回來說是真的,怕您不知,特意帶着哀書來報,並請求您立即集結家兵,共同前往襄陽,討伐不義。”劉備看完哀書,對伊籍說:“機伯你只知道劉琮僭越稱王,卻不知劉琮已經把荊襄九郡獻給了曹操!”伊籍大驚:“主公從何得知?”劉備說:“我剛剛抓住了宋忠,他親口說的。”伊籍嘆道:“如果真是如此,主公不如打着弔唁的名義,先去襄陽,引劉琮出迎,趁機把他抓住,誅殺他的同黨,荊州就歸於主公了。”諸葛亮點頭說:“機伯說得極是。”劉備流淚說:“我兄長臨死前把荊州託付於我,如今若抓他的兒子,奪他的地盤,將來死在地下,怎麼見得我兄長的面呢?”諸葛亮說:“如果不這麼做,現在曹操的大軍已經到宛城了,又怎麼抵擋?”劉備說:“不如先逃往樊城避一避。”

正商量着,探子飛馬來報:“曹軍已經到了博望了!”劉備慌忙命令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隊,同時和諸葛亮商量如何抵抗。諸葛亮說:“主公不必擔心。上次我們一把火,燒了夏侯惇一半的軍隊,這次曹操來,必定中計。我們不能再在新野待下去,不如早點去樊城避難。”於是他下令,四門貼出告示:“無論老幼男女,願意隨我走的,今天就跟我去樊城暫避,不可耽誤!”他又派孫乾去河邊調船,救助百姓;派糜竺護送官員家屬前往樊城。同時召集將領,安排任務:先命關羽“帶一千兵,在白河上游埋伏。每人帶布袋,裝滿沙土,堵住白河水流。等到第二天三更,聽到下游有人喊叫馬嘶,就立刻打開布袋,放水淹沒下游,然後乘着水流殺下,接應曹軍。”又派張飛“帶一千兵,在博陵渡口埋伏。那裏水流最慢,曹軍被淹後必定從這裏逃命,我們正好乘機殺出,接應他們。”又派趙雲“帶三千兵,分成四隊,自己領一隊埋伏在東門外,其餘三隊分別埋伏在西、南、北三門。先在百姓房頂上,藏好硫黃、焰硝等易燃物。曹軍進城,必定會住在民房。到第二天黃昏,必有大風,只要看到風起,就命令西、南、北三門的伏兵,把火箭射進城裏。等城裏火勢大作,再在外面吶喊助威,只留東門,讓敵軍從那裏逃走。你則從東門外從後面攻擊。天亮後,與關羽、張飛會合,收兵回樊城。”他又命令糜芳、劉封:“你們帶兩支二千人軍隊。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在新野城外三十里處的鵲尾坡駐紮。一旦看到曹軍到來,紅旗兵走在左邊,青旗兵走在右邊。他們心中生疑,必然不敢追擊。你們就分頭埋伏,等城中起火,就追擊敗兵,然後去白河上游接應。”諸葛亮佈置完畢,和劉備登上高處觀察,只等好消息。

此時,曹仁、曹洪率十萬大軍爲前鋒,前面已有許褚帶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向新野。那天中午,大軍來到鵲尾坡,看見坡前有人馬,打着青旗和紅旗,許褚催促大軍前進。劉封、糜芳按吩咐,把青旗、紅旗分別排在左右。許褚勒住馬,下令:“前面一定有埋伏!我們在此處先停住。”他立刻騎馬回報曹仁。曹仁說:“這一定是疑兵,肯定沒有埋伏,可以前進。”許褚返回坡前,率軍衝入林中,卻不見一人。太陽西沉,許褚正想繼續前進,突然聽見山上大鼓齊鳴,抬頭一看,只見山頂上一隊人馬,旗幟林立,中間還站着劉備和諸葛亮,兩人正在對坐飲酒。許褚大怒,立刻帶兵衝上山。山上炮石雨下,衝不上去。又聽聞山後傳來喊聲震天。許褚想找路攻擊,天已經黑了。曹仁帶兵趕來,下令:“先在新野城裏休息。”士兵們到城下,只見四門大開,曹軍直接衝進,城裏一片空無一人,竟是空城!曹洪說:“這一定是對方兵力單薄,已經帶着百姓逃跑,我們暫且在城內安歇,明天清晨再進攻。”這時,士兵們疲憊不堪,都餓了,就紛紛去搶民房做飯。曹仁、曹洪在官衙休息。到了半夜,狂風大作。守門的士兵飛報說:“着火了!”曹仁說:“一定是士兵做飯時不小心,引發的火,別驚慌。”話還沒說完,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都燒了起來。曹仁急忙下令衆將上馬,可全城已大火通明,紅光滿地。這場火,比前次博望燒營還要厲害。後人有詩道:“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曹仁帶領衆將冒火奔逃,聽說東門沒有火,立刻從東門衝出。士兵們互相踩踏,死傷無數。他們終於逃出火海,身後突然一聲大喊,趙雲率軍殺來,敗軍四散奔逃,誰也不願回頭作戰。正奔逃時,糜芳率軍殺來,又是一陣衝擊。曹仁徹底潰敗,奪路狂奔,劉封又率軍殺來。直到四更天,士兵疲憊不堪,傷痕累累,逃到白河邊,幸好河水不深,人馬可以下水喝一口水,人聲嘈雜,馬鳴四野。

關羽在白河上游提前用布袋擋住河水。黃昏時,他看到新野起火;到了四更,忽然聽見下游喊聲震天,馬嘶不已,立刻下令士兵們同時打開布袋,河水暴漲,洶湧而出,曹軍大軍被淹沒,死傷慘重。曹仁帶着殘兵想逃往水流緩慢的博陵渡口,剛到那裏,突然喊聲大作,一支軍隊攔路,爲首的將領正是張飛,大叫:“曹賊,快來送命!”曹軍大驚,正應了那句詩:“城裏纔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風來。”

接下來曹操的結局如何,我們留到下回慢慢揭開。

關於作者
元代羅貫中

羅貫中(約1330年-約1400年),名本,字貫中,號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說家,《三國演義》的作者。山西幷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傳》、《三遂平妖傳》。其中《三國志通俗演義》(又稱《三國演義》)是羅貫中的力作,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除小說創作外,尚存雜劇《趙太祖龍虎風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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