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三十六回 玄德用計襲樊城 元直走馬薦諸葛

玄德用計襲樊城元直走馬薦諸葛
  卻說曹仁忿怒,遂大起本部之兵,星夜渡河,意欲踏平新野。且說單福得勝回縣,謂玄德曰:“曹仁屯兵樊城,今知二將被誅,必起大軍來戰。”玄德曰:“當何以迎之?”福曰:“彼若盡提兵而來,樊城空虛,可乘間奪之。”玄德問計。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大喜,預先準備已定。忽報馬報說:“曹仁引大軍渡河來了。”單福曰:“果不出吾之料。”遂請玄德出軍迎敵。兩陣對圓,趙雲出馬喚彼將答話。曹仁命李典出陣,與趙雲交鋒。約戰十數合,李典料敵不過,撥馬回陣。雲縱馬追趕,兩翼軍射住,遂各罷兵歸寨。李典回見曹仁,言:“彼軍精銳,不可輕敵,不如回樊城。”曹仁大怒曰:“汝未出軍時,已慢吾軍心;今又賣陣,罪當斬首!”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斬;衆將苦告方免。乃調李典領後軍,仁自引兵爲前部。次日鳴鼓進軍,布成一個陣勢,使人問玄德曰:“識吾陣勢?”單福便上高處觀看畢,謂玄德曰:“此八門金鎖陣也。八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如從生門、景門、開門而入則吉;從傷門、驚門、休門而入則傷;從杜門、死們而人則亡。今八門雖布得整齊,只是中間通欠主持。如從東南角上生門擊人,往正西景門而出,其陣必亂。”玄德傳令,教軍士把住陣角,命趙雲引五百軍從東南而入,徑往西出。雲得令,挺槍躍馬,引兵徑投東南角上,吶喊殺入中軍。曹仁便投北走。雲不追趕,卻突出西門,又從西殺轉東南角上來。曹仁軍大亂。玄德麾軍衝擊,曹兵大敗而退。單福命休追趕,收軍自回。卻說曹仁輸了一陣,方信李典之言;因復請典商議,言:“劉備軍中必有能者,吾陣竟爲所破。”李典曰:“吾雖在此,甚憂樊城。”曹仁曰:“今晚去劫寨。如得勝,再作計議;如不勝,便退軍回樊城。”李典曰:“不可。劉備必有準備。”仁曰:“若如此多疑,何以用兵!”遂不聽李典之言。自引軍爲前隊,使李典爲後應,當夜二更劫寨。   卻說單福正與玄德在寨中議事,忽信風驟起。福曰:“今夜曹仁必來劫寨。”玄德曰:“何以敵之?”福笑曰:“吾已預算定了。”遂密密分撥已畢。至二更,曹仁兵將近寨,只見寨中四圍火起,燒着寨柵。曹仁知有準備,急令退軍。趙雲掩殺將來。仁不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將到河邊,才欲尋船渡河,岸上一彪軍殺到:爲首大將,乃張飛也。曹仁死戰,李典保護曹仁下船渡河。曹軍大半淹死水中。曹仁渡過河面,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門。只見城上一聲鼓響,一將引軍而出,大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時矣!”衆驚視之,乃關雲長也。仁大驚,撥馬便走。雲長追殺過來。曹仁又折了好些軍馬,星夜投許昌。於路打聽,方知有單福爲軍師,設謀定計。不說曹仁敗回許昌。且說玄德大獲全勝,引軍入樊城,縣令劉泌出迎。玄德安民已定。那劉泌乃長沙人,亦漢室宗親,遂請玄德到家,設宴相待。只見一人侍立於側。玄德視其人器宇軒昂,因問泌曰:“此何人?”泌曰:“此吾之甥寇封,本羅侯寇氏之子也;因父母雙亡,故依於此。”玄德愛之,欲嗣爲義子。劉泌欣然從之,遂使寇封拜玄德爲父,改名劉封。玄德帶回,令拜雲長、翼德爲叔。雲長曰:“兄長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後必生亂。”玄德曰:“吾待之如子,彼必事吾如父,何亂之有!”雲長不悅。玄德與單福計議,令趙雲引一千軍守樊城。玄德領衆自回新野。   卻說曹仁與李典回許都,見曹操,泣拜於地請罪,具言損將折兵之事。操曰:“勝負乃軍家之常。但不知誰爲劉備畫策?”曹仁言是單福之計。操曰:“單福何人也?”程昱笑曰:“此非單福也。此人幼好學擊劍;中平末年,嘗爲人報仇殺人,披髮塗面而走,爲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縛於車上,擊鼓行於市,今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節向學,遍訪名師,嘗與司馬徽談論。此人乃潁川徐庶,字元直。單福乃其託名耳。”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十倍於昱。”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雖在彼,丞相要用,召來不難。”操曰:“安得彼來歸?”昱曰:“徐庶爲人至孝。幼喪其父,止有老母在堂。現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無人侍養。丞相可使人賺其母至許昌,令作書召其子,則徐庶必至矣。”   操大喜,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取至,操厚待之。因謂之曰:“聞令嗣徐元直,乃天下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劉備,背叛朝廷,正猶美玉落於汙泥之中,誠爲可惜。今煩老母作書,喚回許都,吾於天子之前保奏,必有重賞。”遂命左右捧過文房四寶,令徐母作書。徐母曰:“劉備何如人也?”操曰:“沛郡小輩,妄稱‘皇叔’,全無信義,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徐母厲聲曰:“汝何虛誑之甚也!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仁聲素著,世之黃童、白叟、牧子、樵夫皆知其名:真當世之英雄也。吾兒輔之,得其主矣。汝雖託名漢相,實爲漢賊。乃反以玄德爲逆臣,欲使吾幾背明投暗,豈不自恥乎!”言訖,取石硯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執徐母出,將斬之。程昱急止之,入諫操曰:“徐母觸忤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殺之,則招不義之名,而成徐母之德。徐母既死,徐庶必死心助劉備以報仇矣;不如留之,使徐庶身心兩處,縱使助劉備,亦不盡力也。且留得徐母在,昱自有計賺徐庶至此,以輔丞相。”操然其言,遂不殺徐母,送於別室養之。程昱日往問候,詐言曾與徐庶結爲兄弟,待徐母如親母;時常饋送物件,必具手啓。徐母因亦作手啓答之。程昱賺得徐母筆跡,乃仿其字體,詐修家書一封,差一心腹人,持書徑奔新野縣,尋問“單福”行幕。軍士引見徐庶。庶知母有家書至,急喚入問之。來人曰:“某乃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有書附達。”庶拆封視之。書曰:“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悽間,不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縲紲,賴程昱等救免。若得汝降,能免我死。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遭大禍。吾今命若懸絲,專望救援!更不多囑。”徐庶覽畢,淚如泉湧。持書來見玄德曰:“某本潁川徐庶,字元直;爲因逃難,更名單福。前聞劉景升招賢納士,特往見之;及與論事,方知是無用之人,故作書別之。夤夜至司馬水鏡莊上,訴說其事。水鏡深責庶不識主,因說劉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於市,以動使君;幸蒙不棄,即賜重用。爭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計,賺至許昌囚禁,將欲加害。老母手書來喚,庶不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馬之勞,以報使君;奈慈親被執,不得盡力。今當告歸,容圖後會。”玄德聞言大哭曰:“子母乃天性之親,元直無以備爲念。待與老夫人相見之後,或者再得奉教。”徐庶便拜謝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來日餞行。”孫乾密謂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盡知我軍中虛實。今若使歸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見元直不去,必斬其母。元直知母死,必爲母報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殺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絕其子母之道,不義也。吾寧死,不爲不仁不義之事。”衆皆感嘆。   玄德請徐庶飲酒,庶曰:“今聞老母被囚,雖金波玉液不能下嚥矣。”玄德曰:“備聞公將去,如失左右手,雖龍肝鳳髓,亦不甘味。”二人相對而泣,坐以待旦。諸將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餞行。玄德與徐庶並馬出城,至長亭,下馬相辭。玄德舉杯謂徐庶曰:“備分淺緣薄,不能與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主,以成功名。”庶泣曰:“某才微智淺,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別,實爲老母故也。縱使曹操相逼,庶亦終身不設一謀。”玄德曰:“先生既去,劉備亦將遠遁山林矣。”庶曰:“某所以與使君共圖王霸之業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亂矣,縱使在此,無益於事。使君宜別求高賢輔佐,共圖大業,何便灰心如此?”玄德曰:“天下高賢,無有出先生右者。”庶曰:“某樗櫟庸材,何敢當此重譽。”臨別,又顧謂諸將曰:“願諸公善事使君,以圖名垂竹帛,功標青史,切勿效庶之無始終也。”諸將無不傷感。玄德不忍相離,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就此告別。”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說罷,淚如雨下。庶亦涕泣而別。玄德立馬於林畔,看徐庶乘馬與從者匆匆而去。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將奈何?”凝淚而望,卻被一樹林隔斷。玄德以鞭指曰:“吾欲盡伐此處樹木。”衆問何故。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正望間,忽見徐庶拍馬而回。玄德曰:“元直復回,莫非無去意乎?”遂欣然拍馬向前迎問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勒馬謂玄德曰:“某因心緒如麻,忘卻一語:此間有一奇士,只在襄陽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玄德曰:“敢煩元直爲備請來相見。”庶曰:“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親往求之。若得此人,無異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也。”玄德曰:“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庶曰:“以某比之,譬猶駑馬並麒麟、寒鴉配鸞鳳耳。此人每嘗自比管仲,樂毅;以吾觀之,管、樂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蓋天下一人也!”玄德喜曰:“願聞此人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陽都人,覆姓諸葛,名亮,字孔明,乃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其父名珪,字子貢,爲泰山郡丞,早卒;亮從其叔玄。玄與荊州劉景升有舊,因往依之,遂家於襄陽。後玄卒,亮與弟諸葛均躬耕於南陽。嘗好爲《梁父吟》。所居之地有一岡,名臥龍岡,因自號爲‘臥龍先生’。此人乃絕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駕見之。若此人肯相輔佐,何愁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水鏡先生曾爲備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所云莫非即‘伏龍、鳳雛’乎?”庶曰:“鳳雛乃襄陽龐統也。伏龍正是諸葛孔明。”玄德踊躍曰:“今日方知伏龍、鳳雛之語。何期大賢只在目前!非先生言,備有眼如盲也!”後人有贊徐庶走馬薦諸葛詩曰:“痛恨高賢不再逢,臨岐泣別兩情濃。片言卻似春雷震,能使南陽起臥龍。”徐庶薦了孔明,再別玄德,策馬而去。玄德聞徐庶之語,方悟司馬德操之言,似醉方醒,如夢初覺。引衆將回至新野,便具厚幣,同關、張前去南陽請孔明。   且說徐庶既別玄德,感其留戀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輔之,遂乘馬直至臥龍岡下,入草廬見孔明。孔明問其來意。庶曰:“庶本欲事劉豫州,奈老母爲曹操所囚,馳書來召,只得舍之而往。臨行時,將公薦與玄德。玄德即日將來奉謁,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輔之,幸甚!”孔明聞言作色曰:“君以我爲享祭之犧牲乎!”說罷,拂袖而入。庶羞慚而退,上馬趲程,赴許昌見母。正是:囑友一言因愛主,赴家千里爲思親。   未知後事若何,下文便見。

譯文:

話說曹操的大將曹仁,怒火中燒,立刻召集本部兵馬,連夜渡河,想要一舉吞併新野。那時單福剛剛打完勝仗回縣,對劉備說:“曹仁現在駐紮在樊城,聽說我們兩個將領被殺,肯定會率大軍前來攻打。”劉備問:“那我們該如何應對?”單福說:“如果他帶全部大軍過來,樊城就空了,我們趁機奪取。”劉備聽後大喜,立刻着手準備。忽然傳來急報:“曹仁帶大軍過河來了!”單福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隨即請劉備出兵迎戰。

兩軍對峙,趙雲挺槍出馬,叫曹軍將領應答。曹仁派李典出陣交鋒。兩人交手數十回合,李典漸漸落了下風,只得撥馬回陣。趙雲立刻追擊,左右兩翼軍隊射出箭雨,把曹軍攔住,雙方這才收兵回營。

李典回見曹仁,說:“對方軍隊精銳,不可輕敵,不如撤回樊城。”曹仁大怒:“你還沒上陣,就動搖軍心;現在又臨陣退縮,該斬首!”喝令刀斧手推出斬首,衆將苦苦求情才免了死罪。於是曹仁調李典統率後軍,自己親自帶兵爲先鋒,次日擂鼓進軍,佈下陣勢,派人問劉備:“識得這陣法嗎?”單福登上高處看完,對劉備說:“這是‘八門金鎖陣’——八門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從生門、景門、開門進攻,就吉利;從傷門、驚門、休門進攻,就會受創;從杜門、死門進攻,就會全軍覆滅。這陣法雖然排得整齊,但中間缺少主將統領,若從東南角的生門進攻,再從正西的景門殺出,陣型必定大亂。”

劉備聽後立刻下令,命士兵牢牢守住各角,命趙雲帶五百精兵從東南角殺入,直取西面突圍。趙雲領命,縱馬而出,猛衝東南,高喊着殺入敵軍中軍。曹仁慌亂逃向北方,趙雲不追,反而從西門殺出,再殺回東南角,把曹軍打亂了陣腳。劉備一聲令下,大軍猛攻,曹軍大敗潰退。單福下令停止追擊,收兵回營。

曹仁一戰失利,這纔信服了李典的建議,說:“劉備軍中肯定有能人,我這陣仗才被他們破了。”李典勸道:“我雖在軍中,卻十分擔心樊城的安全。”曹仁不聽,說:“今晚我去劫寨。若打贏就再談;若打不贏,就退兵回樊城。”李典勸阻:“不可!劉備必有防備。”曹仁不服,說:“這麼多疑,還怎麼指揮打仗!”便不顧勸告,親自帶兵前去劫寨。

與此同時,單福正和劉備在軍營商議軍情,突然一陣狂風驟起。單福笑道:“今晚曹仁肯定來劫寨。”劉備問:“怎麼辦?”單福說:“我已經安排好了。”到了半夜,曹仁兵臨寨前,只見四面火光沖天,營地起火。曹仁大驚,急忙下令撤退。趙雲趁勢掩殺過來,曹仁來不及收兵,只得以急奔北河渡水。剛到河邊,想尋船渡河,突然一支軍隊殺到——爲首將領正是張飛!曹仁拼死抵抗,李典護着曹仁登上小船,逃過河去。但曹軍大半掉進水裏淹死了。曹仁逃到樊城,急急叫門。只見城頭鼓聲震響,一員大將衝出,高聲喝道:“我早已攻下樊城了!”衆人驚看,原來是關羽。曹仁嚇得拔腿就跑,關羽緊追不捨,曹仁又丟了一大批兵卒,連夜逃往許昌。

路上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單福設計,才取得勝利。

此時劉備大勝,率軍攻入樊城,縣令劉泌出來迎接。劉備安撫百姓後,便到劉泌家中設宴款待。只見一位少年侍立一旁。劉備看後,問他:“這是誰?”劉泌答:“這是我的外甥寇封,是羅侯寇家的公子,父母早亡,就靠我撫養。”劉備非常喜愛,想收他爲義子。劉泌也欣然同意,讓寇封拜劉備爲父,改名爲劉封。劉備帶回後,命他拜關羽、張飛爲叔父。關羽卻說:“您有了兒子,何必收養別人?以後必定出亂。”劉備說:“我待他如親生兒子,他必敬我如父親,怎麼會出亂呢?”關羽不悅。

劉備和單福商議後,派趙雲帶一千人馬駐守樊城,自己帶着衆將返回新野。

曹仁與李典回到許昌,見到曹操,跪地請罪,說損兵折將,曹操卻說:“勝負是戰事常事,不知是誰爲劉備出謀劃策?”曹仁說:“是單福的計謀。”曹操問:“單福是誰?”程昱笑了:“這並不是單福。他年輕時喜歡學劍,中平年間曾爲報仇殺人,披頭散髮、面塗泥土逃命,被官吏抓住,問名不答,被綁在車上,當衆示衆。如今市井百姓都見過他,但沒人敢說,他同伴偷偷救他,後來改名換姓,轉向求學,曾與司馬徽談論過。此人正是潁川名士徐庶,字元直。單福只是他的化名罷了。”

曹操問:“徐庶的才能,比你高多少?”程昱說:“十倍於我。”曹操嘆道:“可惜這樣的人去投了劉備!他們的羽翼已成,我們該怎麼辦?”程昱說:“徐庶雖在劉備那裏,但丞相若想用他,召來並不難。”曹操問:“怎麼招來?”程昱說:“徐庶十分孝順,父親早亡,只有母親活着。如今弟弟徐康也死了,老母無人照料。丞相可派人將他母親騙到許昌,讓她寫信叫兒子回來,徐庶一定不會拒絕。”

曹操大喜,立刻派人飛速去接徐庶的母親。不久,母親被接來,曹操厚待她,對她說:“聽說你兒子徐元直,是天下奇才,現在卻助劉備反叛朝廷,就像美玉落入泥水,實在可惜。今日煩勞你寫信,把兒子叫回來,我可以在朝堂上保舉他,必定重賞。”於是命人端來筆墨紙硯,讓徐母寫信。

徐母問:“劉備是什麼人?”曹操說:“是個小地方出身的草莽之徒,自稱‘皇叔’,毫無信義,是外強中軟的僞君子。”徐母大怒:“你怎敢如此說!我早聽說劉備是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的玄孫,謙虛待人,仁德著稱,天下百姓,連小孩、老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是真正的英雄。我兒子輔佐他,是找到了真正明主。你雖自稱漢相,實則是漢室叛臣,竟說劉備是逆賊,想讓我的孩子背叛朝廷,豈不羞辱自己?”說完,當場一掌打向曹操。

曹操大怒,下令武士將徐母推出去斬首。程昱急忙阻止,勸道:“徐母觸怒丞相,是想尋死。若殺了她,不僅名聲不光彩,反而助長了她的節義。她若死了,徐庶必定決意爲母報仇,全力支持劉備;不如留住她,讓她心神分擔,即使去輔佐劉備,也會心力不全。況且,只要我留着徐母,我自有辦法讓她兒子來歸附。”曹操聽後深思,採納建議,沒殺徐母,只把她安置在別院養着。程昱天天前去探望,假裝與徐庶是兄弟,待她如親母,常送禮物,每次送物都附上手書。徐母也回信相答。程昱偷偷記下徐母的字跡,便模仿她的筆跡,寫了一封假家書,派心腹人送去新野,找尋“單福”的軍營。

士兵引見徐庶,徐庶得知母親有信,立刻派人送來。來人說:“我家是小廝,奉老夫人之命,送來家書。”徐庶拆開一看,信上寫道:“近來你弟弟康去世,孤苦無依,正感悲痛。不料曹丞相派人騙我至許昌,說我叛變,把我抓進牢獄,多虧程昱等相救。若你能歸降,便可救我性命。若書到之日,望你體念我多年養育之恩,立即星夜前來,以盡孝道。之後再設法歸隱田園,免遭大禍。我如今命懸一線,專望救援!”

徐庶看完,淚如泉湧,立刻去見劉備,說:“我本是潁川徐庶,字元直,因逃難改名爲單福。早先聽說劉景升招攬人才,特去相會,才發現他是個庸才,所以寫信告別。夜半到司馬水鏡家陳述此事,他批評我識人不清,於是說劉備在這裏,爲何不投靠?我故意高歌街頭,以動劉備,幸得他重用。如今母親被曹操設局騙到許昌,囚禁在獄,隨時可能被殺。她寫信相召,我無法不去。並非不想爲劉皇叔效力,只是慈母受困,我無法分身。現在不得不告辭,以後再相見。”

劉備聽後忍不住大哭:“母子之情,天生本就深厚,元直你竟爲母情所困,我怎能不心痛!待我和老夫人相見之後,或許還能再請教你。”徐庶跪謝後想要離開。劉備說:“請再留一宿,明日再送行。”孫乾私下對劉備說:“元直是天下奇才,熟知我軍虛實,若讓他歸曹操,必定重用,我們便危險了。主公應盡全力挽留,千萬不能放走!”劉備說:“不行!派人殺他母親,我卻用他兒子,是不仁;強留他不讓他走,斷了母子親情,是不義。我寧可死,也不做不仁不義的事。”衆人無不感嘆。

劉備請徐庶喝酒,徐庶說:“如今母親被囚,縱然有金波玉液,我也咽不下。”劉備說:“我聽說你將要離開,就像失去了左右手,即使有龍肝鳳髓,也嘗不出味道。”兩人相對而泣,坐着等到天亮。衆將已在城外準備了酒宴爲他們送行。劉備與徐庶並馬出城,走到長亭,下馬告別。劉備舉杯對徐庶說:“我能力淺,無法與你共處。願你善待新主,成就功名。”徐庶哭着說:“我才疏學淺,深感主公厚待。如今半路別離,實因母親之故。縱然曹操逼迫,我一生也絕不爲他出一謀。”劉備說:“你一走,我恐怕也要隱居山林了。”徐庶說:“我當初與你共圖霸業,是因爲心中有志;如今因母親被囚,心神全亂,即使在此,也無益於事。你應另尋高賢輔佐,共成大業,何必如此灰心?”劉備說:“天下英才,沒有超過你的。”徐庶說:“我不過是庸才,怎敢擔此美譽。”臨別時,他又轉身對衆將說:“願諸位善待主公,使名聲傳世,功業不朽,切莫學我這樣半途而廢。”衆將無不傷感。

劉備捨不得分開,一路送了又送。徐庶說:“不勞主公遠送,我就此告辭。”劉備上馬,緊緊握住徐庶的手,說:“你此去天各一方,不知何時再見!”話沒說完,眼淚如雨。徐庶也淚如雨下,轉身離去。劉備立在林邊,望着徐庶騎馬匆匆遠去。他痛哭道:“元直走了!我該怎麼辦?”低頭凝望,卻被一片樹林擋住。劉備揮動長鞭,說:“我要把這裏所有樹木都砍光!”衆人問:“爲何?”劉備說:“因爲這些樹擋住了我望見徐庶的視線。”

正望間,忽然見徐庶策馬歸來。劉備大喜:“元直回來了,莫非沒有走嗎?”便欣然迎上前問:“你此番回來,必有良謀。”徐庶勒馬說:“我心緒紛亂,忘了說一件重要的事——在襄陽城外二十里處,有個奇士,就在臥龍崗上。主公不如親自去拜訪他。”劉備說:“請元直代我請他來見。”徐庶說:“此人不能強求,主公可親自前去。若得此人,如同姜子牙輔佐周文王、張良輔佐劉邦,天下可定。”劉備問:“此人比先生才德如何?”徐庶說:“比起我,就像劣馬與麒麟共駕、寒鴉與鸞鳳並飛。他常自比管仲、樂毅,依我觀之,管仲、樂毅都不如他。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人才!”劉備大喜:“請告訴我他的姓名。”徐庶說:“他是琅琊陽都人,姓諸葛,名亮,字孔明,是漢司隸校尉諸葛豐的後代。父親名珪,字子貢,曾任泰山郡丞,早逝。亮隨叔父諸葛玄,玄與荊州劉景升相熟,便前往投靠,後來定居襄陽。後來諸葛玄去世,他和弟弟諸葛均在南陽耕田。曾喜歡吟唱《梁父吟》。他住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叫‘臥龍崗’,所以自號‘臥龍先生’。此人是絕代奇才,主公千萬要親自去拜訪。若他肯相助,天下何愁不平?”劉備說:“之前水鏡先生曾說:‘伏龍、鳳雛,得其一,可安天下。’你說的莫非就是這兩個人?”徐庶說:“鳳雛是襄陽的龐統,伏龍正是諸葛孔明。”劉備激動地說:“我這才明白‘伏龍鳳雛’真有其人!原來大才就在眼前,若不是元直提醒,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後來有詩讚徐庶:
“痛恨高賢不再逢,臨岐泣別兩情濃。
片言卻似春雷震,能使南陽起臥龍。”

徐庶一薦孔明,再拜告辭,策馬而去。劉備聽罷徐庶的話,才恍然大悟,彷彿從醉中醒來,如夢初醒,立刻召集衆將,返回新野,準備厚禮,與關羽、張飛一同前往南陽,去請諸葛亮出山。

徐庶離開後,感念劉備的深情,擔心諸葛亮不肯出山,便騎馬直奔臥龍崗,進入草廬見諸葛亮。諸葛亮問他來意。徐庶說:“我本想輔佐劉豫州,但母親被曹操囚禁,家信相召,不得不離開。臨走時,我已向主公推薦您。主公立刻前來拜訪,望您不要拒絕,拿出平生本領輔佐他,我萬分感激!”

諸葛亮一聽,臉色大變,怒喝道:“你把我當成祭品嗎?”說完拂袖而去。徐庶羞愧難當,轉身離去,騎馬奔赴許昌,去見母親。

後來的事如何,我們下回再講。

關於作者
元代羅貫中

羅貫中(約1330年-約1400年),名本,字貫中,號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說家,《三國演義》的作者。山西幷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傳》、《三遂平妖傳》。其中《三國志通俗演義》(又稱《三國演義》)是羅貫中的力作,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除小說創作外,尚存雜劇《趙太祖龍虎風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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