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三十二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

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乘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   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復發,吐血數鬥,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臥內,病勢漸危。劉夫人急請審配、逢紀,直至袁紹榻前,商議後事。紹但以手指而不能言。劉夫人曰:“尚可繼後嗣否?”紹點頭。審配便就榻前寫了遺囑。紹翻身大叫一聲,又吐血鬥餘而死。後人有詩曰:“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氣自縱橫。空招俊傑三千客,漫有英雄百萬兵。羊質虎皮功不就,鳳毛雞膽事難成。更憐一種傷心處,家難徒延兩弟兄。”袁紹既死,審配等主持喪事。劉夫人便將袁紹所愛寵妾五人盡行殺害;又恐其陰魂於九泉之下再與紹相見,乃髡其發,刺其面,毀其屍:其妒惡如此。袁尚恐寵妾家屬爲害,並收而殺之。審配、逢紀立袁尚爲大司馬將軍,領冀、青、幽、並四州牧,遣使報喪。此時袁譚已發兵離青州,知父死,便與郭圖、辛評商議。圖曰:“主公不在冀州,審配、逢紀必立顯甫爲主矣。當速行。”辛評曰:“審、逢二人,必預定機謀。今若速往,必遭其禍。”袁譚曰:“若此當何如?”郭圖曰:“可屯兵城外,觀其動靜。某當親往察之。”譚依言。郭圖遂入冀州,見袁尚。禮畢,尚問:“兄何不至?”圖曰:“因抱病在軍中,不能相見。”尚曰:“吾受父親遺命,立我爲主,加兄爲車騎將軍。目下曹軍壓境,請兄爲前部,吾隨後便調兵接應也。”圖曰:“軍中無人商議良策,願乞審正南、逢元圖二人爲輔。”尚曰:“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畫策,如何離得!”圖曰:“然則於二人內遣一人去,何如?”尚不得已,乃令二人拈鬮,拈着者便去。逢紀拈着,尚即命逢紀齎印綬,同郭圖赴袁譚軍中。紀隨圖至譚軍,見譚無病,心中不安,獻上印綬。譚大怒,欲斬逢紀。郭圖密諫曰:“今曹軍壓境,且只款留逢紀在此,以安尚心。待破曹之後,卻來爭冀州不遲。”   譚從其言。即時拔寨起行,前至黎陽,與曹軍相抵。譚遣大將汪昭出戰,操遣徐晃迎敵。二將戰不數合,徐晃一刀斬汪昭於馬下。曹軍乘勢掩殺,譚軍大敗。譚收敗軍入黎陽,遣人求救於尚。尚與審配計議,只發兵五千餘人相助。曹操探知救軍已到,遣樂進、李典引兵於半路接着,兩頭圍住盡殺之。袁譚知尚止撥兵五千,又被半路坑殺,大怒,乃喚逢紀責罵。紀曰:“容某作書致主公,求其親自來救。”譚即令紀作書,遣人到冀州致袁尚,尚與審配共議。配曰:“郭圖多謀,前次不爭而去者,爲曹軍在境也。今若破曹,必來爭冀州矣。不如不發救兵,借操之力以除之。”尚從其言,不肯發兵。使者回報,譚大怒,立斬逢紀,議欲降曹。早有細作密報袁尚。尚與審配議曰:“使譚降曹,併力來攻,則冀州危矣。”乃留審配並大將蘇由固守冀州,自領大軍來黎陽救譚。尚問軍中誰敢爲前部,大將呂曠、呂翔兄弟二人願去。尚點兵三萬,使爲先鋒,先至黎陽。譚聞尚自來,大喜,遂罷降曹之議。譚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爲掎角之勢。   不一日,袁熙、高幹皆領軍到城外,屯兵三處,每日出兵與操相持。尚屢敗,操兵屢勝。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袁譚、袁熙、袁尚、高幹皆大敗,棄黎陽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譚與尚入城堅守;熙與於離城三十里下寨,虛張聲勢。操兵連日攻打不下。郭嘉進曰:“袁氏廢長立幼,而兄弟之間,權力相併,各自樹黨,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爭;不如舉兵南向荊州,征討劉表,以候袁氏兄弟之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而定也。”操善其言,命賈詡爲太守,守黎陽;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軍向荊州進兵。   譚、尚聽知曹軍自退,遂相慶賀。袁熙、高幹各自辭去。袁譚與郭圖、辛評議曰:“我爲長子,反不能承父業;尚乃繼母所生,反承大爵:心實不甘。”圖曰:“主公可勒兵城外,只做請顯甫、審配飲酒,伏刀斧手殺之,大事定矣。”譚從其言。適別駕王修自青州來,譚將此計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與他人爭鬥,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安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原塞耳勿聽也。”譚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請袁尚。尚與審配商議。配曰:“此必郭圖之計也。主公若往,必遭奸計;不如乘勢攻之。”袁尚依言,便披掛上馬,引兵五萬出城。袁譚見袁尚引軍來,情知事泄,亦即披掛上馬,與尚交鋒。尚見譚大罵。譚亦罵曰:“汝藥死父親,篡奪爵位,今又來殺兄耶!”二人親自交鋒,袁譚大敗。尚親冒矢石,衝突掩殺。   譚引敗軍奔平原,尚收兵還。袁譚與郭圖再議進兵,令岑璧爲將,領兵前來。尚自引兵出冀州。兩陣對圓,旗鼓相望。璧出罵陣;尚欲自戰,大將呂曠,拍馬舞刀,來戰岑璧。二將戰無數合,曠斬岑璧於馬下。譚兵又敗,再奔平原。審配勸尚進兵,追至平原。譚抵擋不住,退入平原,堅守不出。尚三面圍城攻打。譚與郭圖計議。圖曰:“今城中糧少,彼軍方銳,勢不相敵。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使操將兵攻冀州,尚必還救。將軍引兵夾擊之,尚可擒矣。若操擊破尚軍,我因而斂其軍實以拒操。操軍遠來,糧食不繼,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據冀州,以圖進取也。”譚從其言,問曰:“何人可爲使?”圖曰:“辛評之弟辛毗,字佐治,見爲平原令。此人乃能言之士,可命爲使。”譚即召辛毗,毗欣然而至。譚修書付毗,使三千軍送毗出境。毗星夜齎書往見曹操,時操屯軍西平伐劉表,表遣玄德引兵爲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鋒,辛毗到操寨。見操禮畢,操問其來意,毗具言袁譚相求之意,呈上書信。操看書畢,留辛毗於寨中,聚文武計議。程昱曰:“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不得已而來降,不可準信。”呂虔、滿寵亦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復舍表而助譚?”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不敢展足,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若二子和睦,共守成業,天下事未可知也;今乘其兄弟相攻,勢窮而投我,我提兵先除袁尚,後觀其變,並滅袁譚,天下定矣。此機會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飲酒,謂之曰:“袁譚之降,真耶詐耶?袁尚之兵,果可必勝耶?”毗對曰:“明公勿問真與詐也,只論其勢可耳。袁氏連年喪敗,兵革疲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隙,國分爲二;加之饑饉並臻,天災人困:無問智愚,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滅袁氏之時也。今明公提兵攻鄴,袁尚不還救,則失巢穴;若還救,則譚踵襲其後。以明公之威,擊疲憊之衆,如迅風之掃秋葉也。不此之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之地,國和民順,未可搖動。況四方之患,莫大於河北;河北既平,則霸業成矣。願明公詳之。”操大喜曰:“恨與辛佐治相見之晚也!”即日督軍還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謀,不跟追襲,引兵自回荊州。   卻說袁尚知曹軍渡河,急急引軍還鄴,命呂曠、呂翔斷後。袁譚見尚退軍,乃大起平原軍馬,隨後趕來。行不到數十里,一聲炮響,兩軍齊出:左邊呂曠,右邊呂翔,兄弟二人截住袁潭。譚勒馬告二將曰:“吾父在日,吾並未慢待二將軍,今何從吾弟而見逼耶?”二將聞言,乃下馬降譚。譚曰:“勿降我,可降曹丞相。”二將因隨譚歸營。譚候操軍至,引二將見操。操大喜,以女許譚爲妻,即令呂曠、呂翔爲媒。譚請操攻取冀州。操曰:“方今糧草不接,搬運勞苦,我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令譚且居平原。操引軍退屯黎陽,封呂曠、呂翔爲列侯,隨軍聽用。   郭圖謂袁譚曰:“曹操以女許婚,恐非真意。今又封賞呂曠、呂翔,帶去軍中,此乃牢籠河北人心。後必終爲我禍。主公可刻將軍印二顆,暗使人送與二呂,令作內應。待操破了袁尚,可乘便圖之。”譚依言,遂刻將軍印二顆,暗送與二呂。二呂受訖,徑將印來稟曹操。操大笑曰:“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爲內助,待我破袁尚之後,就中取事耳。汝等且權受之,我自有主張。”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如之奈何?”配曰:“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運糧道;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遙爲聲援。主公可進兵平原,急攻袁譚。先絕袁譚,然後破曹。”袁尚大喜,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使馬延、張顗二將爲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原。   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操曰:“吾今番必得冀州矣。”正說間,適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坐守於此,豈欲待天雷擊殺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兵臨本境,楷引軍來迎。楷出馬,操曰:“許仲康安在?”許褚應聲而出,縱馬直取尹楷。楷措手不及,被許褚一刀斬於馬下,餘衆奔潰。操盡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鄲。沮鵠進兵來迎。張遼出馬,與鵠交鋒。戰不三合,鵠大敗,遼從後追趕。兩馬相離不遠,遼急取弓射之,應弦落馬。操指揮軍馬掩殺,衆皆奔散。   於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軍繞城築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之。審配設計堅守,法令甚嚴,東門守將馮禮,因酒醉有誤巡警,配痛責之。馮禮懷恨,潛地出城降操。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操便命馮禮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馬。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部將馬延曰:“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顗斷後。早有細作去報曹操。操曰:“彼若從大路上來,吾當避之:若從西山小路而來,一戰可擒也。吾料袁尚必舉火爲號,令城中接應。吾可分兵擊之。”於是分撥已定。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里,一邊靠着滏水。尚令軍士堆積柴薪乾草,至夜焚燒爲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直至城下。大叫:“開門!”審配認得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爲號。”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爲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配從其論。   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馬,伏於兩邊。操自乘馬、張麾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旗而出。百姓纔出盡,城中兵突出。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只得復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吊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衆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引衆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顗軍來。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爲列侯。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顗截斷袁尚糧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濫口。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里,勢窮力極,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操佯許之,卻連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操回軍攻冀州。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里。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掘得甚淺。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壕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遂不爲備。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併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審配之侄審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忿,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徐晃生擒審配,綁出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鞭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配大罵:“辛毗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徐晃解配見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審榮所獻也。”配怒曰:“小兒不行,乃至於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殺害。願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吾生爲袁氏臣,死爲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操教牽出。臨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頸就刃。後人有詩嘆曰:“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蔘。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臨亡猶北面,降者盡羞慚。”審配既死,操憐其忠義,命葬於城北。   衆將請曹操入城。操方欲起行,只見刀斧手擁一人至,操視之,乃陳琳也。操謂之曰:“汝前爲本初作檄,但罪狀孤可也;何乃辱及祖父耶?”琳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左右勸操殺之;操憐其才,乃赦之,命爲從事。   卻說操長子曹丕,字子桓,時年十八歲。丕初生時,有云氣一片,其色青紫,圓如車蓋,覆於其室,終日不散。有望氣者,密謂操曰:“此天子氣也。令嗣貴不可言!”丕八歲能屬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騎射,好擊劍。時操破冀州,丕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有一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不叱退,提劍入後堂。見兩個婦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殺之。正是:四世公侯已成夢,一家骨肉又遭殃。   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譯文:

話說袁尚在斬了史渙之後,便覺得自己英勇無比,根本不等袁譚等人來會合,就親自帶了數萬兵馬出黎陽,迎戰曹軍前鋒。張遼率先出陣,袁尚挺槍迎戰,沒打幾回合,就被張遼打得節節後退,大敗而逃。張遼趁機追擊,袁尚慌亂之中,只得急忙帶着部隊奔回冀州。

袁紹得知袁尚兵敗,又驚又怕,舊病復發,吐了大量鮮血,昏倒在地。劉夫人急忙把他抬進內室搶救,病情越來越重。她趕緊請來審配和逢紀,來到袁紹牀前商議後事。袁紹只用手指比劃,說不出話來。劉夫人問:“袁尚能繼承父業嗎?”袁紹點點頭。審配便立刻在牀前寫下遺囑。袁紹翻了個身,大叫一聲,又吐出一大堆血,最終去世了。

後人有詩嘆道:“世代爲官享盛名,年輕時意氣風發,招攬俊傑三千客,擁兵百萬卻徒然。像羊一樣軟弱卻披着虎皮,功業無法成就;像鳳凰的幼羽卻膽小如雞,大事難成。最令人傷心的,是家門內兄弟相殘,互相殘害,徒然延年延命,兩家都衰敗了。”

袁紹死後,審配等人主持喪事。劉夫人覺得袁紹最寵愛的五位妾室是威脅,便將她們全部殺害;又怕她們魂魄在陰間與袁紹相見,就剃了她們的頭髮,刺了臉,毀掉了屍體,可見她心腸之狠毒。袁尚也擔心這些妾室的親屬會報復,乾脆一併收走並殺掉。審配和逢紀於是立袁尚爲大司馬,統領冀、青、幽、並四州,派人告知各地,宣告袁紹去世的消息。

此時,袁譚已經從青州發兵,聽說父親去世,便與郭圖、辛評商議對策。郭圖說:“主公不在冀州,審配和逢紀肯定會立袁尚爲王,我們必須快點行動。”辛評卻說:“審配和逢紀早有預謀,如果咱們急着去,一定會被他們算計。”袁譚問:“那怎麼辦?”郭圖說:“我們就在城外駐紮,觀察動靜,我親自前去探查。”袁譚就依從了這主意。郭圖便進入冀州,見了袁尚,行禮後,袁尚問:“你爲什麼不早點來?”郭圖說:“我因病在軍中,無法前來。”袁尚說:“我繼承父親遺命,你爲車騎將軍。現在曹軍壓境,你爲先鋒,我隨後調兵接應。”郭圖說:“軍中沒人能定計策,我想請審配和逢紀二人輔佐。”袁尚說:“我也正想依賴他們,怎麼能分開呢?”郭圖說:“那在兩人中選一個去,怎麼樣?”袁尚無奈,就讓二人抓鬮,抓中者即去。逢紀抓中了,袁尚便命他帶着印信,與郭圖一同前往袁譚軍中。

逢紀到達袁譚軍營,發現袁譚身體康健,心裏很是不安心,便把印信獻上。袁譚大怒,想立刻殺了逢紀。郭圖連忙勸阻:“現在曹軍緊逼,先暫時留下逢紀,安撫袁尚的心,等打敗曹軍之後,再爭冀州也不遲。”袁譚聽從了這一建議。當天,袁譚就整頓軍隊出發,前去黎陽與曹軍交戰。

袁譚派大將汪昭出戰,曹操派徐晃迎敵。兩軍剛交手不久,徐晃一刀斬了汪昭於馬下。曹軍乘勝追擊,袁譚軍隊大敗。袁譚收攏敗兵退入黎陽,派人向袁尚求援。袁尚與審配商議,只派五千兵馬援助。曹操得知救兵已到,便派樂進、李典率軍半路接應,兩面夾擊,將袁譚的援軍全部殺光。

袁譚得知袁尚只派五千人、又被半路伏擊,大怒,便立刻召來逢紀責罵。逢紀說:“讓我寫信給主公,讓他親自來救。”袁譚便命逢紀寫信,派人送去冀州。袁尚與審配商量,審配說:“郭圖多謀,上次沒去,是因爲曹軍在邊境。如今若打勝曹軍,他必定來爭奪冀州。不如不發救兵,借曹軍之力來除掉他。”袁尚聽從了,決定不發兵。

使者回來報告,袁譚大怒,立刻斬了逢紀,並打算投降曹操。這事被探子悄悄報給袁尚。袁尚與審配商議:“如果譚投降曹操,兄弟合力進攻,那麼冀州就將危矣。”於是留下審配和大將蘇由守衛冀州,自己帶大軍前往黎陽救袁譚。

袁尚問誰敢當先鋒,呂曠、呂翔兩兄弟都挺身而出。袁尚點兵三萬,派他們爲前鋒,先行抵達黎陽。袁譚聽說袁尚親自來援,大喜,於是放棄了投降的念頭。袁譚屯兵城中,袁尚屯兵城外,形成犄角之勢。

不久,袁熙、高幹也帶兵來到城外,駐紮在三個地方,每日出兵與曹操對峙。袁尚屢戰屢敗,曹操卻不斷取勝。到了建安八年二月,曹操分兵進攻,袁譚、袁熙、袁尚和高幹全都大敗,棄黎陽而逃。曹操率軍追擊,抵達冀州。袁譚與袁尚入城固守,袁熙則在離城三十里的地方安營,故意張大聲勢,以示威脅。曹操連續攻打,卻久久無法攻下。

郭嘉進言說:“袁氏家族內部廢長立幼,兄弟之間互相爭權,各自結黨,急迫時就會互相救援,太平時又會互相爭鬥。不如先南下進攻荊州,征討劉表,等待袁氏兄弟內亂之後,再一舉消滅他們,便可一勞永逸。”曹操非常贊同,便派賈詡守黎陽,曹洪守官渡,自己帶主力南下討伐荊州。

袁譚、袁尚聽說曹操退兵,便互相慶賀。袁熙、高幹各自離開。袁譚與郭圖、辛評商議:“我作爲長子,反而不能繼承家業,而袁尚是繼母所生,卻得大權。我心裏實在不甘。”郭圖說:“主公可帶兵駐紮城外,假意邀請袁尚、審配喝酒,暗中埋伏刀斧手,將他們殺掉,大事便可定。”袁譚聽從了。恰逢別駕王修從青州回來,袁譚把這計謀告訴了他。王修說:“兄弟如同左右手,現在你與別人爭鬥,砍掉對方右手,說‘我一定能贏’,怎麼可能?拋棄兄弟,天下誰會信任你?那些奸人離間兄弟感情,只爲一時私利,你應該捂住耳朵,不聽!”袁譚大怒,呵斥退了王修,派人去請袁尚。

袁尚與審配商議,審配說:“這一定是郭圖的計謀。主公若去,一定有詐;不如趁機進攻他們。”袁尚聽從了,立刻披甲上馬,帶兵五萬出城。袁譚見袁尚帶兵而來,知道事情敗露,立刻也披甲上陣,與袁尚交戰。袁尚見袁譚大罵,袁譚也罵道:“你毒殺父親,篡奪爵位,現在又來殺我兄弟?”兩人親自廝殺,袁譚大敗。袁尚不顧箭雨,親自衝入敵陣,奮勇殺敵。

袁譚敗逃到平原,袁尚收兵回城。袁譚與郭圖再議進攻,派岑璧爲將,率兵前來。袁尚親率大軍出征。兩軍對峙,旗鼓相望。岑璧出陣辱罵。袁尚想親自出戰,大將呂曠騎馬舞刀,衝去對陣岑璧。兩人廝殺多陣,呂曠一刀斬殺了岑璧。袁譚再次敗退,又逃往平原。審配勸袁尚追擊,袁尚便率軍追至平原。袁譚抵擋不住,退入平原城中,堅守不出。袁尚從三面圍攻平原。

袁譚與郭圖商議,郭圖說:“現在城中糧草不足,敵軍士氣正盛,難與抗衡。我建議派使者去投降曹操,讓曹操攻打冀州,袁尚必定回兵救援。你我再出兵夾擊,就能擒住袁尚。若曹操打敗袁尚,我們趁機奪取其軍糧,以抵禦曹操。曹操遠道而來,物資難繼,必然撤退,那時我便可守住冀州,再圖擴張。”袁譚聽從了,問:“誰可以去?”郭圖說:“辛評的弟弟辛毗,字佐治,現在當平原縣令,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可派他去。”袁譚立刻召見辛毗,辛毗欣然前往。

袁譚寫好書信交給辛毗,派三千士兵護送他出城。辛毗連夜趕路,到達曹操軍營。當時,曹操正駐軍西平討伐劉表,劉表派劉備作爲前鋒迎敵。還沒交戰,辛毗就抵達了曹操大營。曹操見了他,行禮後問其來意。辛毗詳細說明了袁譚請求投降的意思,並呈上書信。

曹操看完信,留下辛毗,召集文武大臣商議。程昱說:“袁譚是被袁尚逼急了纔來投降,不可輕信。”呂虔、滿寵也說:“主公既然已經率軍至此,怎能放棄荊州去幫助袁譚?”荀攸卻說:“大家的意見都不妥。如今天下紛亂,劉表只躲在江漢之間,不敢擴張,顯然沒有爭霸的志向。袁家佔有四州之地,擁有數十萬士兵,如果兩兄弟和睦,共守基業,天下尚有希望;如今他們因內亂相攻,勢窮才投奔我們,我軍應當先消滅袁尚,再觀察變化,最後一舉消滅袁譚,天下便可安定。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可錯過。”曹操大喜,立即邀請辛毗喝酒,問他:“袁譚是真心投降還是假意而來?袁尚的兵力真的能贏嗎?”辛毗回答:“主公不必問真假,只看局勢。袁氏多年戰亂,士兵疲憊,謀臣被殺,兄弟之間互相猜忌,國家分裂,加上饑荒和天災人禍,無論智愚之人,都明白袁家必亡。如今主公帶兵進攻鄴城,如果袁尚不回救,便是失去根基;若他回去救援,袁譚便趁機襲擊。以主公的威勢,攻擊疲弱的敵人,就像狂風掃落葉一般。若不去打河北,而去攻打荊州,荊州是富裕之地,百姓安定,難以動搖。更何況天下最大的禍患,正是在河北。若河北平定,霸業也就奠定了。希望主公深思。”曹操大喜,說:“我痛恨與辛佐治見面太晚了!”當即下令,率軍回師奪取冀州。劉備擔心曹操有埋伏,不跟軍追擊,自行撤回荊州。

再說袁尚得知曹軍渡河,急忙率軍返回鄴城,命呂曠、呂翔斷後。袁譚見袁尚撤軍,便迅速調動平原的軍隊,緊隨其後追擊。行至數十里處,突然響起炮聲,兩軍齊出:左邊是呂曠,右邊是呂翔,兄弟二人截住袁譚。袁譚勒馬勸說:“我父親在世時,從未怠慢你們兩位將軍,爲何現在要被我弟弟逼迫?”兩位將領聽說後,下馬請降。袁譚說:“不要降我,要降曹操。”兩位將領便隨袁譚返回軍營。

當曹操大軍抵達後,袁譚帶兩位將領見曹操。曹操大喜,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袁譚,並命令呂曠、呂翔擔任媒人。袁譚請求曹操攻下冀州。曹操說:“現在糧草轉運困難,勞民傷財。我先通過開河引水,疏導淇水進入白溝,打通糧道,然後進軍。”便讓袁譚暫駐平原。曹操率軍撤回黎陽,封呂曠、呂翔爲列侯,隨軍聽用。

郭圖對袁譚說:“曹操許婚,恐怕是假話。他又封賞呂曠、呂翔,帶他們進軍,這是在籠絡河北人心。將來必定成爲我們的禍患。主公可刻制兩枚將軍印,暗中派人送他們,讓他們作內應。等曹操打下袁尚之後,再趁機除掉他們。”袁譚聽從,便刻制了兩枚將軍印,暗中送給呂曠、呂翔。兩位將領接下後,直接將印信交給曹操。曹操大笑說:“袁譚暗中送印,是想讓你們作內應,等我打下袁尚之後,就從中取利。你們先收下,我自有安排。”從此,曹操便有了對付袁譚的打算。

再說袁尚與審配商議:“如今曹軍運糧入白溝,必定來攻冀州,怎麼辦?”審配說:“不如趁此機會,先設防。”袁尚說:“我已派人查看,曹軍在外挖壕,但很淺。”審配暗笑:“他們想決堤漳河淹城,可這壕溝這麼淺,有什麼用!”於是不加防備。

當晚,曹操增派十倍兵力,全力挖壕,到天亮時,壕溝深達兩丈,引漳河水灌入城內,城中水深數尺。再加上糧草斷絕,士兵餓死無數。辛毗在城外用長槍挑起袁尚的官印和衣服,招降城中百姓。審配大怒,將辛毗八十餘口家人全部在城頭斬殺,並把頭顱扔下。辛毗痛哭不止。審配的侄子審榮,與辛毗一向交好,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憤恨,便祕密寫好獻城文書,綁在箭上射下城來。士兵拾到,交給辛毗,辛毗將這份書獻給曹操。

曹操先下令說:“進入冀州後,不得殺害袁氏宗族老小;凡投降的百姓都可免死。”第二天天亮,審榮打開西門,放曹操軍隊入城。辛毗躍馬衝入,士兵緊隨其後,攻入冀州。審配在城樓東南,見曹軍已入城,便帶着幾騎下城迎戰,與徐晃交戰,結果被生擒,綁出城來。

路上碰到辛毗,辛毗咬牙切齒,用鞭子抽打審配的頭說:“你這惡賊!今日必死!”審配大罵:“辛毗,你這卑劣小人!你引曹操攻破我冀州,我恨不得殺你!”徐晃將審配押到曹操面前。曹操問:“你知道是誰獻城的嗎?”審配說:“不知道。”曹操說:“是你侄子審榮。”審配大怒:“我兒子不成器,竟落得如此下場!”曹操問:“前些日子我到城下,城中箭矢爲何如此之多?”審配說:“少!少!”曹操說:“你忠於袁氏,這我也心知肚明。現在願意歸順我嗎?”審配說:“不降!不降!”辛毗跪地痛哭說:“我家八十餘口,都被這惡賊殺害,願丞相斬他們,爲我報仇!”審配說:“我生爲袁家臣子,死爲袁家鬼魂,豈會像你們這些阿諛奉承的小人!快殺了我!”曹操下令將他推出去。臨受刑前,憤怒地喝令行刑者:“我的主公在北方,我不能面朝南而死!”於是他面朝北方,引頸就戮。後人有詩嘆道:“河北才士多,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蔘。忠直無隱情,廉潔志不貪。臨死仍北望,降者皆羞慚。”審配死後,曹操憐其忠義,命他在城北安葬。

衆將請曹操入城。曹操正要動身,忽見刀斧手押來一人,曹操一看,竟是陳琳。曹操問:“你以前爲袁紹寫檄文,只罵我即可,爲何辱及我祖父?”陳琳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左右勸曹操殺他,曹操憐其才華,赦免了他,任命他爲從事。

再說曹操長子曹丕,字子桓,當時十八歲。他出生時,曾有青紫色的雲氣,如車蓋般覆蓋其屋,整日不散。有相術者祕密告訴曹操:“這是天子之氣,他未來的繼承者必成大器!”曹丕八歲就能寫文章,才華橫溢,博學多識,善騎射,擅長擊劍。當時曹操攻陷冀州,曹丕隨父出征,率先領兵直奔袁紹府邸,下馬拔劍闖入。有將軍攔住說:“丞相有令,不准他人入府。”曹丕毫不理會,提劍直入後堂。見到兩個婦人相擁痛哭,他上前就要殺她們。

這正是:四代公侯已成空夢,一家骨肉又遭殺戮。
不知接下來命運如何,且待下文繼續。

關於作者
元代羅貫中

羅貫中(約1330年-約1400年),名本,字貫中,號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說家,《三國演義》的作者。山西幷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隋唐志傳》、《殘唐五代史演傳》、《三遂平妖傳》。其中《三國志通俗演義》(又稱《三國演義》)是羅貫中的力作,這部長篇小說對後世文學創作影響深遠。除小說創作外,尚存雜劇《趙太祖龍虎風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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