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元代 • 羅貫中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卻說蒯良曰：“今孫堅已喪，其子皆幼。乘此虛弱之時，火速進軍，江東一鼓可得。若還屍罷兵，容其養成氣力，荊州之患也。”表曰：“吾有黃祖在彼營中，實忍棄之？”良曰：“舍一無謀黃祖而取江東，有何不可？”表曰：“吾與黃祖心腹之交，舍之不義。”遂送桓階回營，相約以孫堅屍換黃祖。 　　孫策換回黃祖，迎接靈柩，罷戰回江東，葬父於曲阿之原。喪事已畢，引軍居江都，招賢納士，屈己待人，四方豪傑，漸漸投之。不在話下。 　　卻說董卓在長安，聞孫堅已死，乃曰：“吾除卻一心腹之患也！”問：“其子年幾歲矣？”或答曰十七歲，卓遂不以爲意。自此愈加驕橫，自號爲“尚父”，出入僭天子儀仗；封弟董旻爲左將軍、鄠侯，侄董璜爲侍中，總領禁軍。董氏宗族，不問長幼，皆封列侯。離長安城二百五十里，別築郿塢，役民夫二十五萬人築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長安，內蓋宮室，倉庫屯積二十年糧食；選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實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積不知其數；家屬都住在內。卓往來長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於橫門外；卓常設帳於路，與公卿聚飲。一日，卓出橫門，百官皆送，卓留宴，適北地招安降卒數百人到。卓即命於座前，或斷其手足，或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哀號之聲震天，百官戰慄失箸，卓飲食談笑自若。又一日，卓於省臺大會百官，列坐兩行。酒至數巡，呂布徑入，卓耳邊言不數句，卓笑曰：“原來如此。”命呂布於筵上揪司空張溫下堂。百官失色。不多時，侍從將一紅盤，託張溫頭入獻。百官魂不附體。卓笑曰：“諸公勿驚。張溫結連袁術，欲圖害我，因使人寄書來，錯下在吾兒奉先處。故斬之。公等無故，不必驚畏。”衆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歸到府中，尋思今日席間之事，坐不安席。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後園，立於荼蘼架側，仰天垂淚。忽聞有人在牡丹亭畔，長吁短嘆。允潛步窺之，乃府中歌伎貂蟬也。其女自幼進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親女待之。是夜允聽良久，喝曰：“賤人將有私情耶？”貂蟬驚跪答曰：“賤妾安敢有私！”允曰：“汝無所私，何夜深於此長嘆？”蟬曰：“容妾伸肺腑之言。”允曰：“汝勿隱匿，當實告我。”蟬曰：“妾蒙大人恩養，訓習歌舞，優禮相待，妾雖粉身碎骨，莫報萬一。近見大人兩眉愁鎖，必有國家大事，又不敢問。今晚又見行坐不安，因此長嘆。不想爲大人窺見。倘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允以杖擊地曰：“誰想漢天下卻在汝手中耶！隨我到畫閣中來。”貂蟬跟允到閣中，允盡叱出婦妾，納貂蟬於坐，叩頭便拜。貂蟬驚伏於地曰：“大人何故如此？”允曰：“汝可憐漢天下生靈！”言訖，淚如泉湧。貂蟬曰：“適間賤妾曾言：但有使令，萬死不辭。”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計，先將汝許嫁呂布，後獻與董卓；汝於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顏，令布殺卓，以絕大惡。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貂蟬曰：“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允曰：“事若泄漏，我滅門矣。”貂蟬曰：“大人勿憂。妾若不報大義，死於萬刃之下！”允拜謝。 　　次日，便將家藏明珠數顆，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頂，使人密送呂布。布大喜，親到王允宅致謝。允預備嘉餚美饌；候呂布至，允出門迎迓，接入後堂，延之上坐。布曰：“呂布乃相府一將，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錯敬？”允曰：“方今天下別無英雄，惟有將軍耳。允非敬將軍之職，敬將軍之才也。”布大喜。允殷勤敬酒，口稱董太師並布之德不絕。布大笑暢飲。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數人勸酒。酒至半酣，允曰：“喚孩兒來。”少頃，二青衣引貂蟬豔妝而出。布驚問何人。允曰：“小女貂蟬也。允蒙將軍錯愛，不異至親，故令其與將軍相見。”便命貂蟬與呂布把盞。貂蟬送酒與布。兩下眉來眼去。允佯醉曰：“孩兒央及將軍痛飲幾杯。吾一家全靠着將軍哩。”布請貂蟬坐，貂蟬假意欲入。允曰：“將軍吾之至友，孩兒便坐何妨。”貂蟬便坐於允側。呂布目不轉睛的看。又飲數杯，允指蟬謂布曰：“吾欲將此女送與將軍爲妾，還肯納否？”布出席謝曰：“若得如此，布當效犬馬之報！”允曰：“早晚選一良辰，送至府中。”布欣喜無限，頻以目視貂蟬。貂蟬亦以秋波送情。少頃席散，允曰：“本欲留將軍止宿，恐太師見疑。”布再三拜謝而去。過了數日，允在朝堂，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側，伏地拜請曰：“允欲屈太師車騎，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卓曰：“司徒見招，即當趨赴。”允拜謝歸家，水陸畢陳，於前廳正中設座，錦繡鋪地，內外各設幃幔。次日晌午，董卓來到。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餘，簇擁入堂，分列兩傍。允於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賜坐於側。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卓大喜。進酒作樂，允極其致敬。天晚酒酣，允請卓入後堂。卓叱退甲士。允捧觴稱賀曰：“允自幼頗習天文，夜觀乾象，漢家氣數已盡。太師功德振於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正合天心人意。”卓曰：“安敢望此！”允曰：“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卓笑曰：“若果天命歸我，司徒當爲元勳。”允拜謝。堂中點上畫燭，止留女使進酒供食。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卓曰：“甚妙。”允教放下簾櫳，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於簾外。有詞贊之曰：“原是昭陽宮裏人，驚鴻宛轉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又詩曰：“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舞罷，卓命近前。貂蟬轉入簾內，深深再拜。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允曰：“歌伎貂蟬也。”卓曰：“能唱否？”允命貂蟬執檀板低謳一曲。正是：“一點櫻桃啓絳脣，兩行碎玉噴陽春。丁香舌吐衠鋼劍，要斬奸邪亂國臣。”卓稱賞不已。允命貂蟬把盞。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允起曰：“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卓再三稱謝。允即命備氈車，先將貂蟬送到相府。卓亦起身告辭。允親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後辭回。 　　乘馬而行，不到半路，只見兩行紅燈照道，呂布騎馬執戟而來，正與王允撞見，便勒住馬，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曰：“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耶？”允急止之曰：“此非說話處，且請到草舍去。”布同允到家，下馬入後堂。敘禮畢，允曰：“將軍何故怪老夫？”布曰：“有人報我，說你把氈車送貂蟬入相府，是何意故？”允曰：“將軍原來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說：‘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允因此準備小宴等候。太師飲酒中間，說：‘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吾兒奉先。我恐你言未準，特來相求，並請一見。’老夫不敢有違，隨引貂蟬出拜公公。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將軍試思：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時錯見，來日自當負荊。”允曰：“小女頗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送至。”布謝去。次日，呂布在府中打聽，絕不聞音耗。徑入堂中，尋問諸侍妾。侍妾對曰：“夜來太師與新人共寢，至今未起。”布大怒，潛入卓臥房後窺探。時貂蟬起於窗下梳頭，忽見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極長大，頭戴束髮冠；偷眼視之，正是呂布。貂蟬故蹙雙眉，做憂愁不樂之態，復以香羅頻拭眼淚。呂布窺視良久，乃出；少頃，又入。卓己坐於中堂，見布來，問曰：“外面無事乎？”布曰：“無事。”侍立卓側。卓方食，布偷目竊望，見繡簾內一女子往來觀覷，微露半面，以目送情。布知是貂蟬，神魂飄蕩。卓見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無事且退。”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納貂蟬後，爲色所迷，月餘不出理事。卓偶染小疾，貂蟬衣不解帶，曲意逢迎，卓心愈喜。呂布入內問安，正值卓睡。貂蟬於牀後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揮淚不止。布心如碎。卓朦朧雙目，見布注視牀後，目不轉睛；回身一看，見貂蟬立於牀後。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戲吾愛姬耶！”喚左右逐出，今後不許入堂。呂布怒恨而歸，路遇李儒，告知其故。儒急入見卓曰：“太師欲取天下，何故以小過見責溫侯？倘彼心變，大事去矣。”卓曰：“奈何？”儒曰：“來朝喚入，賜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無事。”卓依言。次日，使人喚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誤言傷汝，汝勿記心。”隨賜金十斤，錦二十匹。布謝歸，然身雖在卓左右，心實繫念貂蟬。 　　卓疾既愈，入朝議事。布執戟相隨，見卓與獻帝共談，便乘間提戟出內門，上馬徑投相府來；繫馬府前，提戟入後堂，尋見貂蟬。蟬曰：“汝可去後園中鳳儀亭邊等我。”布提戟徑往，立於亭下曲欄之傍。良久，見貂蟬分花拂柳而來，果然如月宮仙子，——泣謂布曰：“我雖非王司徒親女，然待之如己出。自見將軍，許侍箕帚。妾已生平願足。誰想太師起不良之心，將妾淫污，妾恨不即死；止因未與將軍一訣，故且忍辱偷生。今幸得見，妾願畢矣！此身已污，不得復事英雄；願死於君前，以明妾志！”言訖，手攀曲欄，望荷花池便跳。呂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只恨不能共語！”貂蟬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與君爲妻，願相期於來世。”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爲妻，非英雄也！”蟬曰：“妾度日如年，願君憐而救之。”布曰：“我今偷空而來，恐老賊見疑，必當速去。”蟬牽其衣曰：“君如此懼怕老賊，妾身無見天日之期矣！”布立住曰：“容我徐圖良策。”語罷，提戟欲去。貂蟬曰：“妾在深閨，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以爲當世一人而已；誰想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訖，淚下如雨。布羞慚滿面，重複倚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兩個偎偎倚倚，不忍相離。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中懷疑，連忙辭了獻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繫於府前；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後堂去了。”卓叱退左右，徑入後堂中，尋覓不見；喚貂蟬，蟬亦不見。急問侍妾，侍妾曰：“貂蟬在後園看花。”卓尋入後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卓怒，大喝一聲。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挺着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戟刺布。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相撞，卓倒於地。正是：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譯文：

在長安城，董卓聽說孫堅已經死了，心裏鬆了一口氣：“終於除掉一個心腹大患了！”他問隨從：“孫堅的兒子幾歲了？”有人答：“十七歲。”董卓聽了，覺得不重要，反而更加驕橫霸道。他自封“尚父”，出行時用皇帝的儀仗，封弟弟董旻當左將軍、鄠侯，侄子董璜當侍中，總管禁軍。董家的親戚，不管年紀大小，全都封爲侯爺。離長安二百五十里外，他建了郿塢城，動用二十五萬民夫修建，城池高大厚實，跟長安一樣，裏面建了宮殿，囤積了二十年的糧食，還收攏了八百個美貌少年女子，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堆得滿滿當當。他全家都住進了城裏，他每次往返長安，半個月或一個月回一次，朝中大臣都要在橫門外恭送，他常在路邊搭帳篷，跟大臣們喝酒作樂。

有一天，董卓出了橫門，百官陪送，他留大家喫飯。忽然，有幾百個北地來的戰俘被送過來，董卓就命人當場折磨他們：有的被砍手足，有的被挖眼睛，有的被割舌頭，有的直接丟進大鍋裏煮，哀號聲震天動地，百官嚇得手都抖了，董卓卻照樣喫飯、談笑。又有一天，他在省臺宴請羣臣，大家坐成兩排。酒過了幾巡，呂布突然闖進來，就在董卓耳邊說了幾句話，董卓一聽就笑了：“原來如此！”立刻命令呂布把司空張溫從席上拉下去。百官嚇得魂飛魄散。不一會兒，侍從端來一個紅盤，把張溫的頭放進盤裏獻上，大家驚得魂不附體。董卓笑着說：“別怕！張溫跟袁術勾結，想謀害我，派人寄信，卻寄錯到我兒子呂布那裏了，所以殺了他。你們別害怕，沒有這事。”衆人只能低頭應和。

司徒王允回到府裏，心裏一直惦記着剛纔宴會上的事，晚上躺在牀上輾轉難眠。月色正明，他拄着柺杖走到後院，站在荼蘼架旁，仰頭落淚。忽然聽見牡丹亭邊有人大聲嘆氣。王允悄悄走過去，看到的是府裏的歌姬貂蟬。這個女孩從小進府，教她歌舞，年方二八，容貌美麗，才藝出衆。王允一向待她如同親女兒。這一晚，他聽了良久，嘆道：“這丫頭，是不是有私情？”貂蟬嚇了一跳，跪下回答：“我怎敢有私情！”王允問：“你沒私情，爲何深夜長嘆？”貂蟬答：“我來告訴你心裏話。”王允說：“你別藏了，說吧。”貂蟬說：“我蒙大人恩情，教我歌舞，待我如親女，就算粉身碎骨，也報不了您的恩。最近我看到您眉頭緊鎖，一定有國家大事，又不敢問。今夜又見您坐立不安，所以長嘆。沒想到被您看見。如果日後有事需要我，我願萬死不辭！”王允一拳砸地，感慨道：“誰能想到，天下大勢，竟在你手裏啊！跟我去畫閣吧！”貂蟬跟了上去。

在畫閣裏，王允把所有妾室趕走，親自讓貂蟬坐下，還叩頭行禮。貂蟬驚得跪在地上：“大人怎麼如此？”王允說：“你可憐漢室百姓！”說完，眼淚像泉水一樣流下來。貂蟬說：“我之前說過，只要您吩咐，我萬死不辭。”王允跪下說：“現在百姓在生死邊緣，君臣如同將卵懸於高處，必須靠你來救。董卓想篡位，朝中無人能擋，他有個義子叫呂布，驍勇過人。我觀察兩人都是色中之徒，所以我打算用‘連環計’——先把貂蟬許配給呂布，再獻給董卓。你在這中間可以暗中操作，探聽他們的想法。若讓呂布殺了董卓，天下便能重歸太平，江山再立，全都靠你啊。你意下如何？”貂蟬說：“我願爲大人赴死，馬上獻身。我自有辦法。”王允說：“要是這事泄露，我全家都得死！”貂蟬答：“大人別擔心。若我不報此大義，我便死在刀鋒之下！”王允感激地叩頭謝恩。

第二天，王允取出家中珍藏的幾顆明珠，請工匠做成金冠，偷偷送給了呂布。呂布得知後大喜，親自跑到王允府裏道謝。王允准備了美酒佳餚，等呂布來時，親自出門迎接，帶他進後堂，讓他坐上首位。呂布問：“我是個將軍，司徒是朝廷大臣，您爲何如此禮遇？”王允說：“如今天下沒有英雄，只有你一人。我敬的不是你的官位，而是你的才略。”呂布大笑，暢飲起來。王允讓左右退下，只留下幾個侍妾陪酒。酒過半酣，王允說：“叫孩子來！”不多時，兩名僕人牽着貂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出來。呂布驚訝地問：“這是誰？”王允說：“這是我女兒貂蟬，我待她如同親生女兒，特地讓她見見將軍。”隨即命貂蟬給呂布敬酒。兩人對視之間，眼神交流，情愫暗生。王允假裝喝醉，笑着說：“孩子，借你喝幾杯，我家全靠你了！”呂布請貂蟬坐下，貂蟬假意想走，王允說：“將軍是知己，孩子坐哪裏都行。”貂蟬便坐在王允身邊。呂布目光不離不棄，頻頻望她。喝了幾杯後，王允指着貂蟬說：“我想把這女兒送給你做妾，你可願收下？”呂布立刻起身感謝：“如果能這樣，我一定以犬馬之勞報恩！”王允說：“等找個好日子，送去府上。”呂布欣喜若狂，頻頻用目光看貂蟬。貂蟬也用眼神回望，情意綿綿。酒席散後，王允說：“本來想留你住下，怕太師懷疑。”呂布再拜告別，告辭而去。

過了幾天，王允在朝堂上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悄悄伏地請命：“我想請太師到我家小院赴宴，不知您意下如何？”董卓笑道：“司徒一請，我立刻前往。”王允謝過回家，擺上山珍海味，前廳正中擺好座位，錦繡鋪地，帷幔齊全。第二天中午，董卓來了。王允穿着朝服出來迎接，再三拜禮。董卓下車，左右百名持戟侍衛簇擁着進屋，站成兩列。王允再拜行禮，董卓讓人扶上，賜座旁坐。王允說：“太師德高望重，連伊尹、周公都比不上！”董卓大喜，兩人飲酒作樂，王允極盡恭敬。酒過半酣，天色已晚，王允請董卓進後堂。董卓讓侍衛退下，王允舉杯祝賀：“我從小熟讀天文，夜觀星象，發現漢朝氣數已盡。太師功德蓋世，像舜繼承堯、禹繼承舜，正合天意！”董卓笑道：“我哪敢妄想？”王允說：“自古有道義推翻無道，德薄讓與有德，豈是過份？”董卓笑稱：“若真天命歸我，司徒當是第一功臣。”王允拜謝。堂中點起畫燭，只留女婢上菜。王允說：“教坊的樂伎不夠，我只派幾個家伎來獻舞。”董卓說：“很好！”王允拉上簾子，樂聲響起，貂蟬翩翩起舞，有詩讚曰：“原是昭陽宮裏人，驚鴻宛轉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又一首詩：“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舞罷，董卓命人上前，貂蟬走進簾內，深深跪拜。董卓見她容貌絕美，問：“這女子是誰？”王允答：“是個歌伎，名叫貂蟬。”董卓問：“會唱歌嗎？”王允命她輕聲唱一首：“一點櫻桃啓絳脣，兩行碎玉噴陽春。丁香舌吐衠鋼劍，要斬奸邪亂國臣。”董卓聽得拍手稱讚。接着命她敬酒。董卓舉杯問：“你多大年紀？”貂蟬答：“年方二八。”董卓笑：“真是天仙下凡！”王允說：“我想把女兒獻給您，不知可願接納？”董卓說：“如此厚禮，我如何報答？”王允說：“她侍奉您，福分極深。”董卓連連道謝。王允立刻命人備好氈車，把貂蟬送到相府。董卓起身告辭，王允親自送他到府門口才回家。

兩人正騎着馬走，沒走多遠，忽見兩行紅燈閃爍，呂布騎着馬，手執長戟，衝了過來，正撞見王允。呂布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厲聲質問：“你明明把貂蟬許給我，又送到太師那裏，到底在玩什麼花招？”王允急忙攔住，說：“這是私密地方，咱們先去我家。”兩人到家，下馬進後堂。王允問：“你爲何生氣？”呂布說：“有人告訴我，你用車把貂蟬送進相府，是何意思？”王允說：“將軍你真不知道！前天太師在朝堂上對我說：‘我明天要來你家。’所以我就準備了小宴。太師喝酒時說：‘我聽說你有個女兒，叫貂蟬，已許給我的兒子奉先。我怕你說謊，特來親自看看，也想見見她。’我只好帶她出來拜見。太師說：‘今天正好，我就要帶她走，配給奉先。’將軍你想想，太師親自前來，我怎麼能推辭？”呂布說：“司徒你有點小過失，我一時誤會，明天我自當負荊請罪。”王允說：“我女兒有些嫁妝，等你府上一過，就送去。”呂布點頭告辭。

第二天，呂布到府中打聽，卻毫無消息。他直接進書房，問侍女們。侍女說：“昨夜太師和新歡同牀，到現在還沒醒。”呂布大怒，偷偷潛入董卓臥室後院偷看。只見貂蟬正站在窗下梳頭，忽然看見窗外水池中倒映出一個高大身影，正是呂布。她故意皺眉，裝出悲傷哭泣的樣子，又用香羅擦眼淚。呂布看了很久，才退出。不一會又偷偷進來。這時董卓正坐在廳中，見呂布進來，問：“外面沒事吧？”呂布說：“沒事。”侍立一旁。董卓正喫飯，呂布偷偷瞄，看見繡簾裏有個女子悄悄看自己，只露半邊臉，偷偷望他。呂布知道是貂蟬，心神激動，幾乎失控。董卓見他這樣，心生疑忌，說：“奉先，你先回去吧。”呂布悶悶地走了。

董卓自從得了貂蟬，便沉迷色慾，一個月都沒理政事。有一天他突然得小病，貂蟬日夜不離，殷勤服侍，董卓越發歡喜。呂布前去探望，正趕上董卓睡覺。貂蟬躲在牀後，探出半身，用手指心，又指着董卓，痛哭不止。呂布心如刀割。董卓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呂布盯着牀後，目不轉睛，回頭一看，發現貂蟬站在牀後。董卓暴怒，吼道：“你敢戲弄我的夫人嗎！”立刻叫人把呂布趕出，從此再也不准他進屋。呂布憤怒而歸，途中碰見李儒，把事情告訴了他。李儒急忙進見董卓說：“太師想得天下，爲何因一點小過就責怪溫侯？萬一他生出異心，大事就完了！”董卓說：“怎麼辦？”李儒說：“明天叫他來，賞些金帛，好好安慰他，自然沒事。”董卓照辦。第二天，有人請呂布進堂，安慰他說：“我前天病中神志不清，說了傷你的話，你別記恨。”隨即賞了十斤金、二十匹錦。呂布謝過回家，但心裏始終惦記着貂蟬。

董卓病好後，回宮議事。呂布持戟隨行，見他和皇帝談天，便趁機提戟走出宮門，騎馬直奔王允府。到府門口，他拴好馬，提戟進後堂，找到貂蟬。貂蟬說：“你去後園鳳儀亭邊等我。”呂布提戟徑直趕去，站在亭下欄杆旁。良久，見貂蟬邊走邊舞，如月宮仙子般美麗。她泣聲道：“我雖不是王司徒親生女兒，卻像親生的。自從見了將軍，我就許下心願，願侍奉您，這一生心願已了。誰料太師起了壞心，玷污我身，我恨不能立刻死去，只因沒來得及與將軍告別，所以忍辱偷生。如今得見，心願已了！我的身子已污，不能再爲英雄效力，願死在你面前，以明我志！”說完，伸手抓住欄杆，就要跳進荷花池。呂布慌忙抱住她，哭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不能與你共語！”貂蟬拉着他說：“這輩子我不能與你成婚，只願來世重逢。”呂布說：“我這一生也不能娶你爲妻，那我就不算英雄。”貂蟬說：“我日日盼你，日子如年，求你救我一命。”呂布說：“我今夜偷偷來，怕太師懷疑，必須快些走。”貂蟬拉着他的衣角說：“你這麼怕太師，我以後連見天日的機會都沒有了！”呂布停住腳步說：“讓我慢慢想辦法。”說完，提戟要走。貂蟬哭着說：“我從小知道將軍大名，如同雷聲灌耳，以爲你是當世英雄，沒想到反被別人操控！”說完，淚如雨下。呂布羞愧萬分，重新靠在戟上，轉身摟住貂蟬，用溫柔話語安慰她。兩人依偎在一起，久久不捨。

這時，董卓在殿上回望，發現呂布不見了，立刻心生懷疑，連忙辭別皇帝，乘車回府。見到呂布的馬拴在府門口，就問門吏：“溫侯去了哪裏？”門吏說：“溫侯進後堂去了。”董卓怒斥左右，直接進後堂找，卻不見人。他叫貂蟬，也找不到。急問侍女，侍女說：“貂蟬在後園看花。”董卓急忙進後園，正看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說話，畫戟靠在一邊。董卓大怒，一聲暴喝。呂布見狀，驚得轉身就跑。董卓搶過畫戟，怒衝衝追了上去。呂布跑得快，董卓肥胖，追不上，扔戟刺他，戟落地。董卓撿起戟再追，呂布早已遠去。董卓追出園門，突然一人飛奔而來，猛然撞在董卓胸口，董卓倒地。詩曰：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

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