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元代 • 羅貫中

廢漢帝陳留踐位謀董賊孟德獻刀　　且說董卓欲殺袁紹，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殺。”袁紹手提寶劍，辭別百官而出，懸節東門，奔冀州去了。卓謂太傅袁隗曰：“汝侄無禮，吾看汝面，姑恕之。廢立之事若何？”隗曰：“太尉所見是也。”卓曰：“敢有阻大議者，以軍法從事！”羣臣震恐，皆雲一聽尊命。宴罷，卓問侍中周毖、校尉伍瓊曰：“袁紹此去若何？”周毖曰：“袁紹忿忿而去，若購之急，勢必爲變。且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倘收豪傑以聚徒衆，英雄因之而起，山東非公有也。不如赦之，拜爲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伍瓊曰：“袁紹好謀無斷，不足爲慮；誠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卓從之，即日差人拜袁爲渤海太守。 　　九月朔，請帝升嘉德殿，大會文武。卓拔劍在手，對衆曰：“天子闇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爲宣讀。”乃命李儒讀策曰：“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側望。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居喪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后暴崩，衆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毋乃有闕？陳留王協，聖德偉懋，規矩肅然；居喪哀慼，言不以邪；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爲萬世統。茲廢皇帝爲弘農王，皇太后還政，請奉陳留王爲皇帝，應天順人，以慰生靈之望。”李儒讀策畢，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璽綬，北面長跪，稱臣聽命。又呼太后去服候敕。帝后皆號哭，羣臣無不悲慘。 　　階下一大臣，憤怒高叫曰：“賊臣董卓，敢爲欺天之謀，吾當以頸血濺之！”揮手中象簡，直擊董卓。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書丁管也。卓命牽出斬之。管罵不絕口，至死神色不變。後人有詩嘆之曰：“董賊潛懷廢立圖，漢家宗社委丘墟。滿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卓請陳留王登殿。羣臣朝賀畢，卓命扶何太后並弘農王及帝妃唐氏於永安宮閒住，封鎖宮門，禁羣臣無得擅入。可憐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廢。卓所立陳留王協，表字伯和，靈帝中子，即獻帝也；時年九歲。改元初平。董卓爲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威福莫比。 　　李儒勸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薦蔡邕之才。卓命徵之，邕不赴。卓怒，使人謂邕曰：“如不來，當滅汝族。”邕懼，只得應命而至。卓見邕大喜，一月三遷其官，拜爲侍中，甚見親厚。 　　卻說少帝與何太后、唐妃困於永安宮中，衣服飲食，漸漸少缺；少帝淚不曾幹。一日，偶見雙燕飛於庭中，遂吟詩一首。詩曰：“嫩草綠凝煙，嫋嫋雙飛燕。洛水一條青，陌上人稱羨。遠望碧雲深，是吾舊宮殿。何人仗忠義，泄我心中怨！”董卓時常使人探聽。是日獲得此詩，來呈董卓。卓曰：“怨望作詩，殺之有名矣。”遂命李儒帶武士十人，入宮弒帝。帝與後、妃正在樓上，宮女報李儒至，帝大驚。儒以鴆酒奉帝，帝問何故。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國特上壽酒。”太后曰：“既雲壽酒，汝可先飲。”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後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后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爲臣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唐妃亦作歌曰：“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爲帝姬兮命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畢，奈何煢速兮心中悲！”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后大罵：“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下樓；叱武士絞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 　　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自此每夜入宮，姦淫宮女，夜宿龍牀。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外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衆軍。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披小鎧，藏短刀，欲伺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孚至死罵不絕口。後人有詩讚之曰：“漢末忠臣說伍孚，沖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 　　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允。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如有驅使，即當奉命。”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晚間敢屈衆位到舍小酌。”衆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衆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並非賤降，因欲與衆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託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衆官皆哭。坐中一人撫掌大笑曰：“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允視之，乃驍騎校尉曹操也。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祿漢朝，今不思報國而反笑耶？”操曰：“吾非笑別事，笑衆位無一計殺董卓耳。操雖不才，願即斷董卓頭，懸之都門，以謝天下。”允避席問曰：“孟德有何高見？”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實欲乘間圖之耳。今卓頗信操，操因得時近卓。聞司徒有七寶刀一口，願借與操入相府刺殺之，雖死不恨！”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遂親自酌酒奉操。操瀝酒設誓，允隨取寶刀與之。操藏刀，飲酒畢，即起身辭別衆官而去。衆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訖。 　　次日，曹操佩着寶刀，來至相府，問：“丞相何在？”從人云：“在小閣中。”操徑入。見董卓坐於牀上，呂布侍立於側。卓曰：“孟德來何遲？”操曰：“馬羸行遲耳。”卓顧謂布曰：“吾有西涼進來好馬，奉先可親去揀一騎賜與孟德。”布領令而出。操暗忖曰：“此賊合死！”即欲拔刀刺之，懼卓力大，未敢輕動。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臥，轉面向內。操又思曰：“此賊當休矣！”急掣寶刀在手，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鏡中，照見曹操在背後拔刀，急回身問曰：“孟德何爲？”時呂布已牽馬至閣外。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寶刀一口，獻上恩相。”卓接視之，見其刀長尺餘，七寶嵌飾，極其鋒利，果寶刀也；遂遞與呂布收了。操解鞘付布。卓引操出閣看馬，操謝曰：“願借試一騎。”卓就教與鞍轡。操牽馬出相府，加鞭望東南而去。 　　布對卓曰：“適來曹操似有行刺之狀，及被喝破，故推獻刀。”卓曰：“吾亦疑之。”正說話間，適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儒曰：“操無妻小在京，只獨居寓所。今差人往召，如彼無疑而便來，則是獻刀；如推託不來，則必是行刺，便可擒而問也。”卓然其說，即差獄卒四人往喚操。去了良久，回報曰：“操不曾回寓，乘馬飛出東門。門吏問之，操曰‘丞相差我有緊急公事’，縱馬而去矣。”儒曰：“操賊心虛逃竄，行刺無疑矣。”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儒曰：“此必有同謀者，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卓遂令遍行文書，畫影圖形，捉拿曹操：擒獻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同罪。 　　且說曹操逃出城外，飛奔譙郡。路經中牟縣，爲守關軍士所獲，擒見縣令。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縣令熟視曹操，沉吟半晌，乃曰：“吾前在洛陽求官時，曾認得汝是曹操，如何隱諱！且把來監下，明日解去京師請賞。”把關軍士賜以酒食而去。至夜分，縣令喚親隨人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後院中審究；問曰：“我聞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禍？”操曰：“燕雀安知鴻鵠志哉！汝既拿住我，便當解去請賞。何必多問！”縣令屏退左右，謂操曰：“汝休小覷我。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操曰：“吾祖宗世食漢祿，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間圖之，爲國除害耳。今事不成，乃天意也！”縣令曰：“孟德此行，將欲何往？”操曰：“吾將歸鄉里，發矯詔，召天下諸侯興兵共誅董卓：吾之願也。”縣令聞言，乃親釋其縛，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義之士也！”曹操亦拜，問縣令姓名。縣令曰：“吾姓陳，名宮，字公臺。老母妻子，皆在東郡。今感公忠義，願棄一官，從公而逃。”操甚喜。是夜陳宮收拾盤費，與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劍一口，乘馬投故鄉來。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操以鞭指林深處謂宮曰：“此間有一人姓呂，名伯奢，是吾父結義弟兄；就往問家中消息，覓一宿，如何？”宮曰：“最好。”二人至莊前下馬，入見伯奢。奢曰：“我聞朝廷遍行文書，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陳留去了。汝如何得至此？”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陳縣令，已粉骨碎身矣。”伯奢拜陳宮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滅門矣。使君寬懷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說罷，即起身入內。良久乃出，謂陳宮曰：“老夫家無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來相待。”言訖，匆匆上驢而去。 　　操與宮坐久，忽聞莊後有磨刀之聲。操曰：“呂伯奢非吾至親，此去可疑，當竊聽之。”二人潛步入草堂後，但聞人語曰：“縛而殺之，何如？”操曰：“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獲。”遂與宮拔劍直入，不問男女，皆殺之，一連殺死八口。搜至廚下，卻見縛一豬欲殺。宮曰：“孟德心多，誤殺好人矣！”急出莊上馬而行。行不到二里，只見伯奢驢鞍前鞽懸酒二瓶，手攜果菜而來，叫曰：“賢侄與使君何故便去？”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豬相款，賢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請轉騎。”操不顧，策馬便行。行不數步，忽拔劍復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砍伯奢於驢下。宮大驚曰：“適才誤耳，今何爲也？”操曰：“伯奢到家，見殺死多人，安肯幹休？若率衆來追，必遭其禍矣。”宮曰：“知而故殺，大不義也！”操曰：“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陳宮默然。 　　當夜，行數里，月明中敲開客店門投宿。餵飽了馬，曹操先睡。陳宮尋思：“我將謂曹操是好人，棄官跟他；原來是個狼心之徒！今日留之，必爲後患。”便欲拔劍來殺曹操。正是：設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來一路人。 　　畢竟曹操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譯文：

話說董卓想殺袁紹，李儒勸阻他：“事情還沒定，不能胡來。”袁紹手握寶劍，辭別百官，走出城門，奔赴冀州去了。董卓對太傅袁隗說：“你侄子袁紹無禮，我念你在，暫且饒了他。關於廢立皇帝的事，你怎麼看？”袁隗說：“太尉說得對。”董卓說：“誰敢阻攔我這重大決策，就按軍法處置！”羣臣嚇得滿頭冷汗，紛紛說：“一切聽從您的安排。”宴會散後，董卓問侍中周毖和校尉伍瓊：“袁紹離開後會不會生事？”周毖說：“袁紹氣憤而去，如果急着追捕，他必定起兵叛亂。袁家世代有恩德，門生故吏遍佈天下，若收攏豪傑聚集勢力，英雄們就會起來反抗，東邊地區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不如赦免他，封他當一個郡太守，袁紹感激免罪，自然就沒了後患。”伍瓊也說：“袁紹雖有謀略但缺乏決斷，不值得擔心；不如封他爲太守，以收攏民心。”董卓聽從了建議，當天就派人任命袁紹爲渤海太守。

九月的第一天，董卓請皇帝升到嘉德殿，召集文武百官。他拔出劍來，面對衆人說：“天子昏庸無能，不堪治理天下。今天我有一份詔書，應該讀給大家聽。”接着，李儒朗讀了這份詔書：“孝靈皇帝早年去世，現在有新的皇帝繼承皇位，天下百姓都盼着穩定。可是這位皇帝天資浮躁，行爲不端，居喪期間懈怠無禮，道德敗壞，有辱國體。皇太后教養無方，執政荒亂。永樂太后突然去世，衆人都很疑惑。三綱五常這種天地之理，難道會因此缺失？陳留王劉協，品德高尚，舉止合乎規矩，喪禮中哀傷悲痛，言辭正直，聲名遠播，天下人都知道他賢德，應當繼承皇位，成爲萬世之統。現在我宣佈廢黜現任皇帝爲弘農王，皇太后歸還權力，請奉陳留王劉協爲新皇帝，順應天意民心，以安撫百姓的期望。”

李儒讀完詔書，董卓大喝一聲，讓左右將皇帝扶下殿去，摘下他的玉璽，讓他面向北跪地稱臣聽命。又叫人把太后請走，聽從命令。皇帝和太后都痛哭失聲，羣臣無不悲痛萬分。

在殿階下，有一位大臣怒不可遏，大聲喊道：“賊臣董卓，竟敢篡改天命，我今天以脖子上的血濺你！”他舉起手中的象牙笏板猛擊董卓。董卓大怒，喝命武士把這人拿下，原來是尚書丁管。董卓下令把他拉出去斬首。丁管一直罵得不絕於口，死前神色絲毫未變。後人作詩悼念他：“董賊暗中謀劃廢立，漢室宗廟就此荒廢。滿朝大臣都成了傀儡，只有丁公是個有骨氣的男子。”

董卓請陳留王劉協登上殿位，百官朝賀完畢後，他下令把何太后、弘農王以及皇帝妃子唐氏都送到永安宮軟禁起來，封了宮門，不準任何人進入。可憐那位年僅四個月登基的少帝，到九月就被廢了。董卓所立的陳留王劉協，字伯和，是漢靈帝的次子，也就是後來的漢獻帝，當時才九歲。改年號爲“初平”。董卓被任命爲丞相，可以不稱官名、不跪拜、穿鞋上殿，權力無邊無際。

李儒勸董卓重用有才能的人，以贏得人心，於是舉薦了蔡邕的才華。董卓下令徵召他，蔡邕卻未赴任。董卓大怒，派人對他說：“如果不來，就滅你全家！”蔡邕害怕，只好應召前往。董卓見到蔡邕非常高興，一個月內連續提拔他三次，最終任命他爲侍中，十分親密信任。

這時，少帝和何太后、唐妃被囚禁在永安宮裏，衣食漸漸匱乏，少帝眼淚從未乾過。有一天，他偶然看見一對燕子在庭院裏飛舞，便即興吟了一首詩：“嫩草凝煙綠，成雙飛燕舞。洛水一條青，人們都稱羨。遠望碧雲深，那是我的舊宮殿。誰人仗義忠，能幫我訴說心中冤屈！”董卓常派人打聽宮中消息，這一天正好得到這首詩，立刻呈給董卓看。董卓說：“這分明是怨恨的詩，殺他合情合理！”於是下令讓李儒帶領十名武士進宮暗殺皇帝。當時皇帝、太后、妃子正在樓上，宮女報說李儒來了，皇帝大驚。李儒端來毒酒，皇帝問爲什麼。李儒說：“春天氣候溫暖，是丞相特意準備的壽酒。”太后說：“既然說是壽酒，你先喝一口吧。”李儒怒道：“你不喝嗎？”隨即叫左右拿短刀和白布過來，說：“不喝壽酒，就領這份刑具！”唐妃跪下哀求說：“我替皇帝喝，求你留全母子性命。”李儒喝道：“你是什麼人，敢代替皇帝赴死？”接着又對何太后說：“你先喝！”太后痛罵何進無謀，引外賊進京，導致今日之禍。李儒催促皇帝，皇帝說：“讓我和太后說幾句告別話。”於是痛哭流涕，唱起歌來：“天地翻覆，日月無常，放下王位退守邊疆。身爲臣子，命運難保，大勢已去，空留眼淚。”唐妃也悲歌道：“天要崩塌，大地將傾，身爲公主，命不隨身。生死兩路，從此別離，怎忍孤獨地悲傷！”歌罷，兩人相擁痛哭。李儒怒喝：“皇上等着回覆，你們拖延時間，要誰來救？”太后怒罵：“董賊逼迫我和孩子，上天不保佑！你們幫惡人，必定滅門！”李儒大怒，一把拽住太后，直接推下樓去，下令讓武士絞死唐妃，又用毒酒灌死少帝。

事後回報董卓，董卓下令把少帝安葬在城外。從此後，董卓每晚都回宮，姦淫宮女，睡在龍牀上。有一次他帶兵出城，走到陽城，正值二月，村民正在舉行社祭，男女都聚集在一起。董卓下令把全村圍住，全殺光，掠走婦女財物，裝上車，把上千顆人頭掛在車下，連車軸一起帶回京城，宣稱大勝而歸。在城門外燒掉人頭，把婦女和財物分給士兵。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看到董卓殘暴，憤恨無比，常常在朝服內穿小鎧甲，藏一把短刀，等待機會刺殺董卓。有一天，董卓上朝，伍孚迎上前，拔刀直刺董卓。董卓力大，雙手抓住不放，呂布立刻衝進來，把伍孚拽倒。董卓問：“誰教你要造反？”伍孚瞪眼怒吼：“你不是我的君主，我也不聽你的命令，何來造反？你罪惡滔天，人人想殺你！我恨不能把你車裂，以謝天下！”董卓大怒，下令把伍孚拖出去剖腹示衆。伍孚死前一直痛罵不休。後人贊他：“漢末忠臣伍孚，豪氣沖天，世間罕見。在朝堂上殺賊，名聲永存，萬古被稱爲大丈夫！”從此，董卓每次出入都帶着大量甲士護衛。

這時，袁紹在渤海，聽說董卓專權，便派人送去密信給王允，信中說：“董卓欺天廢主，誰人能忍？可你卻聽之任之，不加阻止，豈是忠臣？我正集結軍隊，訓練士兵，打算清除王室禍患，不敢輕易行動。如果你有心，應趁機剷除他。若有命令，我必服從。”王允收到密信，毫無頭緒。一天，在侍班閣中見昔日舊臣齊聚，王允說：“今天老朽地位低微，晚上一定請您們到我府上小酌。”衆人說：“一定來祝壽。”那天晚上，王允在後堂設宴，公卿大臣都來了。酒過三巡，王允突然捂着臉大哭。衆人驚問：“司徒貴壽，爲何悲泣？”王允說：“不是爲了我的生日，是想和大家聚一聚，怕董卓懷疑，才說這等話。董卓欺主弄權，國家危在旦夕。回想漢高祖滅秦平楚，一統天下，怎麼到現在竟落到董卓之手！這就是我傷心的原因。”大家聽罷紛紛落淚。席間一人拍手大笑：“滿朝公卿，夜裏哭到天亮，白天哭到深夜，能哭死董卓嗎？”王允一看，原來是驍騎校尉曹操。王允怒道：“你祖上也是漢朝官員，現在不思報國反而笑個什麼？”曹操說：“我不是笑別的事，是笑你們沒人有辦法殺董卓。我雖不才，願立刻斬下董卓頭顱，掛到城門上，以謝天下。”王允避席問：“孟德有何妙計？”曹操回答：“我最近假裝侍奉董卓，其實是想趁機下手。現在董卓很信任我，我得以接近他。聽說司徒府裏有一把七寶嵌飾的寶刀，願借我一把，進相府刺殺董卓，哪怕死也不後悔！”王允說：“孟德若真的有此心，天下人就幸運了！”於是親自斟酒，敬曹操一杯。曹操飲酒時鄭重發誓，王允隨即取出寶刀交給曹操。曹操收好刀，喝完酒，起身告辭，大家又坐了一會兒，也陸續散去。

第二天，曹操帶着寶刀來到相府，問道：“丞相在哪兒？”門人說：“在小閣裏。”曹操徑直走入。見董卓坐在牀上，呂布在旁侍立。董卓說：“孟德來遲了？”曹操說：“馬跑得慢，所以遲了。”董卓回頭對呂布說：“我剛從西涼運來一匹好馬，奉先你去挑一匹送與孟德。”呂布答應後出去了。曹操心裏暗自想：“這賊人該死！”想拔刀刺殺，又怕董卓力大，不敢輕舉妄動。董卓身材高大，坐不住，翻身躺下，背對內側。曹操又想：“這賊人要完了！”急忙拔出寶刀，正要下手，忽然董卓翻過身子，對着鏡子照着，看見曹操在背後拔刀，急忙回頭問：“孟德在做什麼？”這時呂布已經牽馬到了門外。曹操頓時慌亂，連忙舉刀跪下，說：“我有一把寶刀，獻上給丞相。”董卓接過一看，這刀長一尺多，嵌七寶，鋒利無比，確實是寶刀，便遞給了呂布收下。曹操把刀的刀鞘交給了呂布。董卓帶着曹操出去看馬，曹操道謝說：“想試試騎一匹。”董卓就讓他騎上馬。曹操牽馬離開相府，揚鞭向東南方向而去。

呂布對董卓說：“剛纔曹操好像有行刺的舉動，後來被喝住，才說是獻刀。”董卓說：“我也懷疑這事。”正說着，李儒進來，董卓把此事告訴了他。李儒說：“曹操在京城裏沒有妻小，只獨居。現在派人去召他，如果他沒有懷疑就立刻來，那就是獻刀；如果推託不來，那就是行刺，就可以抓他審問。”董卓很贊同這個說法，立刻派四名獄卒去喊曹操。過了很久，回報說：“曹操沒回家，騎馬飛奔出東門。門吏問起，他說‘丞相有緊急事情’，於是騎馬走了。”李儒說：“曹操心虛逃跑，肯定是要行刺！”董卓大怒：“我這麼重用他，他竟想害我！”李儒說：“他一定是和人合謀，等抓到曹操就能知道了。”於是董卓下令全城張貼告示，畫出曹操畫像，懸賞捉拿：捉到曹操的，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的，同罪論處。

再說曹操出城後，飛奔前往譙郡。途中經過中牟縣，被守關兵士抓獲，交給了縣令。曹操說自己是客商，姓皇甫。縣令仔細看着，沉吟良久，說：“我以前在洛陽求官時，就認識你，就是曹操！怎麼藏不住了？現在就關起來，明天送到京城領賞。”守關士兵被賜酒送走。到了深夜，縣令請親信人祕密取出曹操，帶到後院審問。問他說：“聽說丞相待你很好，你爲何自找死路？”曹操說：“燕雀怎能懂鴻鵠的志向？你既然抓了我，就該送去請賞，何必多問！”縣令退去左右，對他說：“你別小看我，我不是俗人，只是還沒遇到明主。”曹操說：“我祖上世代喫漢朝俸祿，若不報效國家，和野獸有何區別？我暫時屈身事奉董卓，是想趁機除掉他，爲國除害。如今事未成功，是天意罷了！”縣令問：“你這次將去哪？”曹操說：“我打算回鄉，發一道假詔書，召集天下諸侯，共同討伐董卓，這是我一生的願望。”縣令聽罷，親自解開他的束縛，扶他上座，再拜說：“您真是天下忠義之士！”曹操也拜謝，問縣令姓名。縣令說：“我姓陳，名宮，字公臺。母親妻兒都在東郡。如今感念您的忠義，我願辭去官職，跟你一同逃亡。”曹操非常高興。當晚，陳宮整理行裝，與曹操換衣易貌，各自背了一把劍，騎馬返回故鄉。

走了三天，來到成皋地方，天色將晚。曹操用鞭子指着林中深處對陳宮說：“這裏有個姓呂名伯奢的人，是我父親的結義兄弟，我去看一下家裏情況，住一晚，好不好？”陳宮說：“太好了。”二人來到莊前下馬，進門見呂伯奢。伯奢說：“我聽說朝廷四處通緝你，你父親已經逃到陳留去了。你怎會來到這裏？”曹操說：“如果不是陳縣令，我已經被砍成肉泥了。”伯奢拜謝陳宮說：“小侄若不是有使君相助，曹家早就滅門了。使君請安心坐下，今晚就可以住進草屋。”說完，進屋很久後出來，對陳宮說：“我家沒有好酒，我去西村買一罈來招待。”說完，急忙騎驢走了。

曹操和陳宮坐了很久，忽然聽見莊後有磨刀聲。曹操說：“呂伯奢不是我至親，這地方可疑，我要偷偷聽一聽。”兩人悄悄走到草屋後，只聽見有人大聲說：“綁了他殺了，怎麼樣？”曹操心裏一驚：“對啊！如果不先動手，就必定被抓。”於是二人拔劍直衝進去，無論男女全部殺死，共計八人。搜到廚房，發現綁着一頭豬準備殺掉。陳宮說：“孟德心太狠，誤殺了好人！”急忙騎馬離開。不到兩里路，只見呂伯奢提着兩瓶酒，手拿水果菜蔬，大喊：“賢侄和使君爲何這麼快就走？”曹操說：“我是有罪之人，不能久留。”呂伯奢說：“我已經吩咐家人殺了一頭豬招待，賢侄你們爲何不留下一宿？快請上馬。”曹操不理，催馬離去。走了幾步，又拔劍回來，大聲問：“這人是誰？”呂伯奢回頭一看，曹操揮劍將他砍在驢下面。陳宮大驚：“剛纔只是誤會，現在又爲何如此？”曹操說：“伯奢到家後，見我殺了這麼多人，肯定不會罷休。如果他召集人來追殺，我必死無疑。”陳宮說：“明知而殺，是大不義！”曹操說：“寧願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陳宮沉默不語。

當晚，行了數里，月光下敲開一戶客店，投宿。餵飽了馬，曹操先睡了。陳宮沉思道：“我原本以爲曹操是好人，棄官跟着他，沒想到是心狠手辣之徒！今晚留下他，必定是日後禍患。”便想拔劍殺了曹操。正是：設心狠毒非良士，曹操董卓本一路人。

到底曹操的結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