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德怒鞭督郵何國舅謀誅宦豎 且說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官拜河東太守,自來驕傲。當日怠慢了玄德,張飛性發,便欲殺之。玄德與關公急止之曰;“他是朝廷命官,豈可擅殺?”飛曰:“若不殺這廝,反要在他部下聽令,其實不甘!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別處去也!”玄德曰:“我三人義同生死,豈可相離?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飛曰:“若如此,稍解吾恨。”
於是三人連夜引軍來投朱儁。俊待之甚厚,合兵一處,進討張寶。是時曹操自跟皇甫嵩討張梁,大戰於曲陽。這裏朱儁進攻張寶。張寶引賊衆八九萬,屯于山後。俊令玄德爲其先鋒,與賊對敵。張寶遣副將高升出馬搦戰,玄德使張飛擊之。飛縱馬挺矛,與升交戰,不數合,刺升落馬。玄德麾軍直衝過去。張寶就馬上披髮仗劍,作起妖法。只見風雷大作,一股黑氣,從天而降,黑氣中似有無限人馬殺來。玄德連忙回軍,軍中大亂。敗陣而歸,與朱儁計議。俊曰:“彼用妖術,我來日可宰豬羊狗血,令軍士伏于山頭;候賊趕來,從高坡上潑之,其法可解。”玄德聽令,撥關公、張飛各引軍一千,伏于山後高岡之上,盛豬羊狗血並穢物準備。次日,張寶搖旗擂鼓,引軍搦戰,玄德出迎。交鋒之際,張寶作法,風雷大作,飛砂走石,黑氣漫天,滾滾人馬,自天而下。玄德撥馬便走,張寶驅兵趕來。將過山頭,關、張伏軍放起號炮,穢物齊潑。但見空中紙人草馬,紛紛墜地;風雷頓息,砂石不飛。
張寶見解了法,急欲退軍。左關公,右張飛,兩軍都出,背後玄德、朱儁一齊趕上,賊兵大敗。玄德望見“地公將軍”旗號,飛馬趕來,張寶落荒而走。玄德發箭,中其左臂。張寶帶箭逃脫,走入陽城,堅守不出。
朱儁引兵圍住陽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探子回報,具說:“皇甫嵩大獲勝捷,朝廷以董卓屢敗,命嵩代之。嵩到時,張角已死;張梁統其衆,與我軍相拒,被皇甫嵩連勝七陣,斬張梁於曲陽。發張角之棺,戮屍梟首,送往京師。餘衆俱降。朝廷加皇甫嵩爲車騎將軍,領冀州牧。皇甫嵩又表奏盧植有功無罪,朝廷復盧植原官。曹操亦以有功,除濟南相,即日將班師赴任。”朱儁聽說,催促軍馬,悉力攻打陽城。賊勢危急,賊將嚴政刺殺張寶,獻首投降。朱儁遂平數郡,上表獻捷。時又黃巾餘黨三人:趙弘、韓忠、孫仲,聚衆數萬,望風燒劫,稱與張角報仇。朝廷命朱儁即以得勝之師討之。俊奉詔,率軍前進。時賊據宛城,俊引兵攻之,趙弘遣韓忠出戰。俊遣玄德、關、張攻城西南角。韓忠盡率精銳之衆,來西南角抵敵。朱儁自縱鐵騎二千,徑取東北角。賊恐失城,急棄西南而回。玄德從背後掩殺,賊衆大敗,奔入宛城。朱儁分兵四面圍定。城中斷糧,韓忠使人出城投降。俊不許。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蓋爲能招降納順;公何拒韓忠耶?”俊曰:“彼一時,此一時也。昔秦、項之際,天下大亂,民無定主,故招降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使賊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長寇之志,非良策也。”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今四面圍如鐵桶,賊乞降不得,必然死戰。萬人一心,尚不可當,況城中有數萬死命之人乎?不若撤去東南,獨攻西北。賊必棄城而走,無心戀戰,可即擒也。”俊然之,隨撤東南二面軍馬,一齊攻打西北。韓忠果引軍棄城而奔。俊與玄德、關、張率三軍掩殺,射死韓忠,餘皆四散奔走。正追趕間,趙弘、孫仲引賊衆到,與俊交戰。俊見弘勢大,引軍暫退。弘乘勢復奪宛城。俊離十里下寨。方欲攻打,忽見正東一彪人馬到來。爲首一將,生得廣額闊面,虎體熊腰;吳郡富春人也,姓孫,名堅,字文臺,乃孫武子之後。年十七歲時,與父至錢塘,見海賊十餘人,劫取商人財物,於岸上分贓。堅謂父曰:“此賊可擒也。”遂奮力提刀上岸,揚聲大叫,東西指揮,如喚人狀。賊以爲官兵至,盡棄財物奔走。堅趕上,殺一賊。由是郡縣知名,薦爲校尉。後會稽妖賊許昌造反,自稱“陽明皇帝”,聚衆數萬;堅與郡司馬招募勇士千餘人,會合州郡破之,斬許昌並其子許韶。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除堅爲鹽瀆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今見黃巾寇起,聚集鄉中少年及諸商旅,並淮泗精兵一千五百餘人,前來接應。
朱儁大喜,便令堅攻打南門,玄德打北門,朱儁打西門,留東門與賊走。孫堅首先登城,斬賊二十餘人,賊衆奔潰。趙弘飛馬突槊,直取孫堅。堅從城上飛身奪弘槊,刺弘下馬;卻騎弘馬,飛身往來殺賊。孫仲引賊突出北門,正迎玄德,無心戀戰,只待奔逃。玄德張弓一箭,正中孫仲,翻身落馬。朱儁大軍隨後掩殺,斬首數萬級,降者不可勝計。南陽一路,十數郡皆平。俊班師回京,詔封爲車騎將軍,河南尹。俊表奏孫堅、劉備等功。堅有人情,除別郡司馬上任去了。惟玄德聽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鬱鬱不樂,上街閒行,正值郎中張鈞車到。玄德見之,自陳功績。鈞大驚,隨入朝見帝曰:“昔黃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賣官鬻爵,非親不用,非仇不誅,以致天下大亂。今宜斬十常侍,懸首南郊,遣使者佈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賞賜,則四海自清平也。”十常侍奏帝曰:“張鈞欺主。”帝令武士逐出張鈞。十常侍共議:“此必破黃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權且教省家銓注微名,待後卻再理會未晚。”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剋日赴任。
玄德將兵散回鄉裏,止帶親隨二十餘人,與關、張來安喜縣中到任。署縣事一月,與民秋毫無犯,民皆感化。到任之後,與關、張食則同桌,寢則同牀。如玄德在稠人廣坐,關、張侍立,終日不倦。到縣未及四月,朝廷降詔,凡有軍功爲長吏者當沙汰。玄德疑在遣中。適督郵行部至縣,玄德出郭迎接,見督郵施禮。督郵坐於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關、張二公俱怒。及到館驛,督郵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階下。良久,督郵問曰:“劉縣尉是何出身?”玄德曰:“備乃中山靖王之後;自涿郡剿戮黃巾,大小三十餘戰,頗有微功,因得除今職。”督郵大喝曰:“汝詐稱皇親,虛報功績!目今朝廷降詔,正要沙汰這等濫官污吏!”玄德喏喏連聲而退。歸到縣中,與縣吏商議。吏曰:“督郵作威,無非要賄賂耳。”玄德曰:“我與民秋毫無犯,那得財物與他?”次日,督郵先提縣吏去,勒令指稱縣尉害民。玄德幾番自往求免,俱被門役阻住,不肯放參。
卻說張飛飲了數杯悶酒,乘馬從館驛前過,見五六十個老人,皆在門前痛哭。飛問其故,衆老人答曰:“督郵逼勒縣吏,欲害劉公;我等皆來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門人趕打!”張飛大怒,睜圓環眼,咬碎鋼牙,滾鞍下馬,徑入館驛,把門人那裏阻擋得住,直奔後堂,見督郵正坐廳上,將縣吏綁倒在地。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麼?”督郵未及開言,早被張飛揪住頭髮,扯出館驛,直到縣前馬樁上縛住;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着力鞭打,一連打折柳條十數枝。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玄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玄德驚問其故。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督郵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傍邊轉過關公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所;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玄德乃取印綬,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督郵歸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留匿在家不題。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皇甫嵩、朱儁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帝又封趙忠等爲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壞,人民嗟怨。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徑到帝前大慟。帝問其故。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與閹宦共飲耶!”帝曰:“國家承平,有何危急?”陶曰:“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禍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田裏,盡將家產以助軍資。”言罷痛哭。帝怒謂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耶?”呼武士推出斬之。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休矣!”
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衆視之,乃司徒陳耽,徑入宮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帝曰:“毀謗近臣,冒瀆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諝等結連黃巾,欲爲內亂: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見崩摧矣!”帝曰:“封諝作亂,其事不明。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陳耽以頭撞階而諫。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獄。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詔以孫堅爲長沙太守,討區星,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爲烏程侯。
封劉虞爲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徵張舉、張純。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虞大喜,令玄德爲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數日,挫動銳氣。張純專一兇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衆來降。張舉見勢敗,亦自縊死。漁陽盡平。劉虞表奏劉備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郵之罪,除下密丞,遷高堂尉。公孫瓚又表陳玄德前功,薦爲別部司馬,守平原縣令。玄德在平原,頗有錢糧軍馬,重整舊日氣象。劉虞平寇有功,封太尉。中平六年夏四月,靈帝病篤,召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後事。那何進起身屠家;因妹入宮爲貴人,生皇子辯,遂立爲皇后。進由是得權重任。帝又寵幸王美人,生皇子協。何後嫉妒,鴆殺王美人。皇子協養於董太后宮中。董太后乃靈帝之母,解瀆亭侯劉萇之妻也。初因桓帝無子,迎立解瀆亭侯之子,是爲靈帝。靈帝入繼大統,遂迎養母氏於宮中,尊爲太后。董太后嘗勸帝立皇子協爲太子。帝亦偏愛協,欲立之。當時病篤,中常侍蹇碩奏曰:“若欲立協,必先誅何進,以絕後患。”帝然其說,因宣進入宮。進至宮門,司馬潘隱謂進曰:“不可入宮。蹇碩欲謀殺公。”進大驚,急歸私宅,召諸大臣,欲盡誅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勢,起自衝、質之時;朝廷滋蔓極廣,安能盡誅?倘機不密,必有滅族之禍:請細詳之。”進視之,乃典軍校尉曹操也。進叱曰:“汝小輩安知朝廷大事!”正躊躇間,潘隱至,言:“帝已崩。今賽碩與十常侍商議,祕不發喪,矯詔宣何國舅入宮,欲絕後患,冊立皇子協爲帝。”說未了,使命至,宣進速入,以定後事。操曰:“今日之計,先宜正君位,然後圖賊。”進曰:“誰敢與吾正君討賊?”一人挺身出曰:“願借精兵五千,斬關入內,冊立新君,盡誅閹豎,掃清朝廷,以安天下!”進視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紹,字本初,現爲司隸校尉。何進大喜,遂點御林軍五千。紹全身披掛。何進引何顒、荀攸、鄭泰等大臣三十餘員,相繼而入,就靈帝柩前,扶立太子辯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已畢,袁紹入宮收蹇碩。碩慌走入御園,花陰下爲中常侍郭勝所殺。碩所領禁軍,盡皆投順。紹謂何進曰:“中官結黨。今日可乘勢盡誅之。”張讓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後曰:“始初設謀陷害大將軍者,止蹇碩一人,並不幹臣等事。今大將軍聽袁紹之言,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何太后曰:“汝等勿憂,我當保汝。”傳旨宣何進入。太后密謂曰:“我與汝出身寒微,非張讓等,焉能享此富貴?今蹇碩不仁,既已伏誅,汝何聽信人言,欲盡誅宦官耶?”何進聽罷,出謂衆官曰:“蹇碩設謀害我,可族滅其家。其餘不必妄加殘害。”袁紹曰:“若不斬草除根,必爲喪身之本。”進曰:“吾意已決,汝勿多言。”衆官皆退。次日,太后命何進參錄尚書事,其餘皆封官職。董太后宣張讓等入宮商議曰:“何進之妹,始初我抬舉他。今日他孩兒即皇帝位,內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權太重,我將如何?”讓奏曰:“娘娘可臨朝,垂簾聽政;封皇子協爲王;加國舅董重大官,掌握軍權;重用臣等:大事可圖矣。”董太后大喜。次日設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協爲陳留王,董重爲驃騎將軍,張讓等共預朝政。何太后見董太后專權,於宮中設一宴,請董太后赴席。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婦人也,參預朝政,非其所宜。昔呂后因握重權,宗族千口皆被戮。今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議,此國家之幸也。願垂聽焉。”董後大怒曰:“汝鴆死王美人,設心嫉妒。今倚汝子爲君,與汝兄何進之勢,輒敢亂言!吾敕驃騎斷汝兄首,如反掌耳!”何後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勸,何反怒耶?”董後曰:“汝家屠沽小輩,有何見識!”兩宮互相爭競,張讓等各勸歸宮。何後連夜召何進入宮,告以前事。何進出,召三公共議。來早設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宮中,合仍遷於河間安置,限日下即出國門。一面遣人起送董後;一面點禁軍圍驃騎將軍董重府宅,追索印綬。董重知事急,自刎於後堂。家人舉哀,軍士方散。張讓、段珪見董後一枝已廢,遂皆以金珠玩好結構何進弟何苗並其母舞陽君,令早晚入何太后處,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後於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於文陵。進託病不出。司隸校尉袁紹入見進曰:“張讓、段珪等流言於外,言公鴆殺董後,欲謀大事。乘此時不誅閹宦,後必爲大禍。昔竇武欲誅內豎,機謀不密,反受其殃。今公兄弟部曲將吏,皆英俊之士;若使盡力,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不可失也。”進曰:“且容商議。”左右密報張讓,讓等轉告何苗,又多送賄賂。苗入奏何後雲:“大將軍輔佐新君,不行仁慈,專務殺伐。今無端又欲殺十常侍,此取亂之道也。”後納其言。少頃,何進入白後,欲誅中涓。何後曰:“中官統領禁省,漢家故事。先帝新棄天下,爾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進本是沒決斷之人,聽太后言,唯唯而出。袁紹迎問曰:“大事若何?”進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紹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盡誅閹豎。此時事急,不容太后不從。”進曰:“此計大妙!”便發檄至各鎮,召赴京師。主簿陳琳曰:“不可!俗雲: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家大事乎?今將軍仗皇威,掌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誅宦官,如鼓洪爐燎毛髮耳。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卻反外檄大臣,臨犯京闕,英雄聚會,各懷一心: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亂矣。”何進笑曰:“此懦夫之見也!”旁邊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議!”視之,乃曹操也。正是:欲除君側宵人亂,須聽朝中智士謀。
不知曹操說出甚話來,且聽下文分解。
話說董卓,字仲穎,是隴西臨洮人,官拜河東太守,向來驕傲自大。那天他怠慢了劉備,張飛心裏非常憤怒,便想殺掉他。劉備和關羽趕緊勸阻說:“他是朝廷命官,怎麼能擅自殺死呢?”張飛說:“如果不殺他,反而要在他手下聽命,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二位兄長若願意留下,我便去投奔別的地方。”劉備說:“我們三人結拜爲兄弟,生死與共,怎能分開?不如咱們一起離開吧。”張飛說:“如果這樣,也算是稍稍解了我心頭之恨。”
於是三人連夜帶兵投奔朱儁。朱儁對他們十分厚待,於是聯手進攻張寶。這時曹操正跟隨皇甫嵩去討伐張梁,在曲陽大打出手。朱儁則進攻張寶。張寶帶八九萬人,屯兵在山後。朱儁命令劉備當先鋒,與賊軍交戰。張寶派出副將高升出戰,劉備派張飛迎擊。張飛縱馬持矛,與高升交手,不多回合,便一矛刺下,將高升刺落馬下。劉備率軍直衝過去。張寶騎馬上前,披髮仗劍,施起妖術。突然風雷大作,黑氣從天而降,黑氣中彷彿有無數人馬從天而降,殺氣沖天。劉備急忙撤退,軍隊頓時混亂,敗逃而回,與朱儁商議對策。朱儁說:“他們用妖術,明天我們可以宰豬、羊、狗,用血和穢物,讓士兵埋伏在山頭;等到賊軍追來,從高坡上潑下這些血和穢物,妖術就會被破解。”劉備聽從建議,派關羽、張飛各帶一千兵,伏在山後高崗上,準備豬羊狗血和穢物。
第二天,張寶搖旗擂鼓,帶兵來挑戰,劉備出戰迎敵。戰鬥中,張寶施展妖法,風雷大作,沙石飛舞,黑氣瀰漫,彷彿從天而降的軍隊撲面而來。劉備撥馬逃走,張寶率兵緊追。兵到山頭時,關羽和張飛伏兵齊聲放炮,穢物紛紛潑出。只見空中紙人草馬紛紛落地,風雷瞬間停止,沙石也不再飛舞。
張寶見法被破解,急忙想退兵。左邊是關羽,右邊是張飛,兩軍同時出擊,背後劉備和朱儁也一起衝來,賊兵大敗。劉備看見“地公將軍”的旗幟,飛馬趕來,張寶落荒而逃,被劉備一箭射中左臂,帶箭逃跑,躲進了陽城,緊閉城門不出。
朱儁帶兵圍住陽城,加緊攻打,同時派人打探皇甫嵩的戰況。探子回報說:“皇甫嵩大勝,接連拿下七陣,斬殺了張梁於曲陽,還挖開張角的棺木,砍了屍首,送往京城。其餘黃巾餘黨全部投降。朝廷任命皇甫嵩爲車騎將軍,領冀州牧。皇甫嵩又上奏說盧植功勞大但無罪,朝廷恢復了盧植原職。曹操因有功,被任命爲濟南相,馬上就要返回上任。”朱儁聽到消息,立刻催兵,全力攻打陽城。賊軍形勢危急,賊將嚴政殺死了張寶,獻上首級投降。朱儁於是平定了幾個郡,上表朝廷獻捷。
當時還有黃巾餘黨三人:趙弘、韓忠、孫仲,聚衆數萬人,到處燒殺劫掠,聲稱要爲張角報仇。朝廷命令朱儁立即用勝利之師去討伐他們。朱儁奉命出兵,一路前進。黃巾賊軍據守宛城,朱儁率軍進攻,趙弘派韓忠出戰。朱儁派劉備、關羽、張飛攻打城西南角。韓忠率領精兵,前往西南角迎戰。朱儁親自率兩千鐵騎,直取東北角。賊軍害怕失去城池,急忙放棄西南角撤退。劉備從背後殺出,賊兵大敗,奔入宛城。朱儁分兵四面圍城。城中斷糧,韓忠派人出城求降,朱儁不肯接受。劉備說:“當年高祖得天下,是因爲善於招降納順;您爲何拒絕韓忠投降呢?”朱儁說:“過去是天下大亂,百姓無主,所以招降賞附,是爲了勸人歸附。如今天下已統一,只有黃巾作亂,如果允許他們投降,就會讓壞人得利,以爲投降是出路。如果賊人得利後就劫掠,一旦失敗就投降,那就會助長賊人野心,這不是好策略。”劉備說:“不答應敵人投降是對的。如今四面圍得像鐵桶一樣,敵人求降都不得,必然死戰。萬人一心尚且難敵,何況城中有數萬人死守呢?不如撤掉東南兩面的軍隊,只攻打西北角,賊軍必定棄城逃跑,毫無心戀戰,就可以抓住他們。”朱儁覺得有理,於是撤去東南兩面軍隊,集中力量攻打西北。韓忠果然帶兵棄城逃跑。朱儁和劉備、關羽、張飛率軍追擊,射死韓忠,其餘賊兵四散奔逃。
正追擊途中,趙弘、孫仲帶兵趕到,與朱儁交戰。朱儁見趙弘勢力強大,便暫且撤軍。趙弘趁勢奪回宛城。朱儁在十里外安營紮寨,正要進攻,忽然正東方向來了一支兵馬。爲首的將領身材高大,臉寬額闊,虎背熊腰,是吳郡富春人,姓孫名堅,字文臺,是孫武之後。他十七歲時,和父親去錢塘,見有十幾名海賊劫掠商船,在岸上分贓。孫堅對父親說:“這些賊人可以抓了!”於是奮身提刀上岸,大聲吆喝,指揮人羣,賊人以爲官兵到了,急忙丟下財物逃跑。孫堅追上去,殺了一個賊人,從此在郡縣出名,被推薦爲校尉。後來會稽有妖賊許昌起事,自稱“陽明皇帝”,聚集數萬人。孫堅與郡司馬招募勇士上千人,聯合州郡剿滅賊軍,斬殺許昌及其子許韶。刺史臧旻上書稱功,孫堅被任命爲鹽瀆丞、盱眙丞、下邳丞。如今黃巾作亂,他便聚集鄉里少年、商人和淮泗一帶精兵一千五百人,前來支援。
朱儁非常高興,便命令孫堅攻打南門,劉備攻北門,朱儁攻西門,只留東門作爲退路。孫堅率先登城,斬殺二十多個賊兵,賊衆潰散。趙弘飛馬衝來,手持長矛直撲孫堅。孫堅從城上翻身奪下趙弘的長矛,一刺將趙弘刺下馬背,然後騎上趙弘的馬,來回飛身殺敵。孫仲帶賊兵從北門衝出,正迎上劉備,毫無鬥志,只想逃跑。劉備拉弓一箭,正中孫仲,孫仲翻身落馬。朱儁大軍隨後追殺,斬殺數萬人,投降的也不計其數。南陽一帶十幾郡都被平定。朱儁班師回京,朝廷封他爲車騎將軍,兼任河南尹。朱儁上表稱讚孫堅、劉備等人的功勞。孫堅爲人有情有義,被派去別的郡當司馬上任。唯有劉備久等不被任命,三人心裏不快,便上街閒逛,正巧遇上郎中張鈞的車駕到來。劉備見了他,便陳說自己功勞。張鈞大爲震驚,隨即入朝見皇帝說:“過去黃巾作亂,根本原因都是十常侍賣官鬻爵,不親不仇,只任親信,不除仇敵,才導致天下大亂。如今應當斬殺十常侍,把頭懸在南郊,派使者告天下,有功勞的重賞,天下自然會安定。”十常侍聽後對皇帝說:“張鈞誹謗國君!”皇帝下令讓武士趕出張鈞。十常侍商議:“這一定是打敗黃巾有功的將軍,得不到任用,所以生氣。暫且讓他在官吏選拔中被忽略,等以後再考慮。”於是劉備被任命爲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按期赴任。
劉備率兵返回家鄉,只帶親隨二十多人,和關羽、張飛一起前往安喜縣上任。剛到任一個月,他與百姓秋毫無犯,百姓深受感動。上任後,他和關羽、張飛喫飯同桌,睡覺同牀,無論在熱鬧場合,他們都會侍立一旁,從不疲憊。到縣不到四個月,朝廷下詔,所有軍功官員都要被清理。劉備懷疑自己也在其中。恰好督郵巡行到縣,劉備出城迎接。見督郵在馬上,只用馬鞭輕輕一指還禮。關羽、張飛都非常憤怒。到縣館驛後,督郵坐在上首,劉備在階下恭敬侍立。良久,督郵問道:“劉縣尉是哪個家族的出身?”劉備答道:“我是中山靖王的後裔。自涿郡打黃巾以來,大小打了三十餘仗,略有功勞,因此被任命爲現職。”督郵大喝道:“你謊報皇親,虛報功勞!如今朝廷正要清除這類濫官污吏!”劉備連聲應答,退下。回到縣裏,與下屬商議。有個縣吏說:“督郵威壓百姓,無非是要賄賂。”劉備說:“我與百姓秋毫無犯,哪來財物給他?”第二天,督郵先帶縣吏前去,逼迫他說劉備害民。劉備多次親自去求免,都被門役攔住,不肯讓他見督郵。
再說張飛喝了幾杯悶酒,騎馬從驛館前經過,見五十多個老人站在門前痛哭。他問原因,老人說:“督郵逼迫縣吏,要害劉公,我們苦苦勸阻,卻進不去,反而被守門人趕打!”張飛大怒,雙眼圓睜,咬碎牙關,翻身下馬,直衝驛館,守門人攔不住,直奔後堂,看見督郵正坐在廳上,把縣吏綁在地上。張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嗎?”督郵還沒開口,就被張飛揪住頭髮,拽出驛館,帶到縣前的馬樁上捆綁,然後揪下柳條,狠狠抽打督郵,連續折斷了十幾根柳條。劉備正奇怪爲何鬧事,聽到縣前喧譁,問左右,答道:“張將軍把一個人綁在縣前痛打。”劉備急忙前去查看,只見捆綁的人原來是督郵。劉備震驚地問起原因。張飛說:“這種害民賊,不打死,等它做什麼!”督郵求救說:“劉備公救我一命!”劉備雖仁慈,仍趕緊喝止張飛住手。這時關羽走來,說:“兄長立下無數戰功,卻只當個縣尉,如今竟然被督郵羞辱。我想,這樣的地方,不是鸞鳳棲身之地,不如殺了督郵,辭官歸鄉,另謀大計。”劉備於是取出官印,掛在督郵脖子上,責備他說:“你害民,本應處死,如今我暫時饒你一命,我交還官印,從此離開。”督郵回去報告定州太守,太守上書省府,派人追捕。劉備、關羽、張飛三人前往代州投奔劉恢。劉恢見劉備是漢室宗親,便讓他藏在家中,不再多說。
再說十常侍掌權後,互相商議:凡不聽話的,就殺掉。趙忠、張讓派人向打勝仗的黃巾將士索要金銀財物,不給的,便上奏罷官。皇甫嵩、朱儁都不肯答應,趙忠等人便上奏罷免他們官職。皇帝又封趙忠等人做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封爲列侯。朝廷政事越來越壞,百姓怨聲載道。於是長沙的區星作亂;漁陽的張舉、張純反叛,張舉稱帝,張純稱大將軍。各地不斷上報急報,十常侍卻全部藏起來不報。
有一天,皇帝在後花園與十常侍飲酒,諫議大夫劉陶直接奔入宮中,痛哭失聲。皇帝問他原因,劉陶說:“現在黃巾作亂,根本原因在十常侍。他們賣官鬻爵,結黨營私,纔是禍亂之源。”皇帝聽後,大怒。十常侍知道後,慌忙入宮告訴何太后說:“當初害大將軍的,只有蹇碩一人,與我們無關。如今大將軍聽信袁紹之言,想殺我們,懇請娘娘開恩!”何太后說:“你們不要擔心,我會保全你們。”隨即下令召何進入宮。太后私下對何進說:“我們出身卑微,如果不是張讓等人提拔,怎會有今日富貴?如今蹇碩不仁,已被處死,你爲何聽信他人言論,要殺盡宦官?”何進聽到後,出去對衆臣說:“蹇碩曾想害我,可以滅他全家。其餘的不必濫殺。”袁紹說:“如果不斬草除根,必定會害死自己。”何進說:“我已決定,你不必多言。”衆臣退下。
第二天,太后任命何進爲錄尚書事,其餘大臣也紛紛加官。董太后召張讓等人入宮商議說:“何進的妹妹,當初是我提拔的。如今她兒子即位爲帝,朝廷內外都由他掌控,權勢太大,我該怎麼辦?”張讓提議:“娘娘可以臨朝稱制,垂簾聽政;封皇子協爲王;加封國舅董重大官,掌握軍權;重用我們這些舊臣,大事可圖。”董太后非常高興。第二天設朝,董太后下旨,封皇子協爲陳留王,董重爲驃騎將軍,張讓等人共同參與朝政。
何太后見董太后專權,便在宮中設宴,請董太后赴席。酒過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次拜謝說:“我們這些女人,參與朝政,不合適。過去呂后掌權,宗族千百人被殺。如今我們應當深居宮中,不幹政事。國家大事,由大臣元老討論決定,這是國家之福。望您能聽從!”董太后大怒說:“你毒死王美人,心懷嫉妒!如今你靠你兒子當皇帝,與你哥哥何進有勢,竟敢這樣說話!我下令讓驃騎將軍砍下你哥哥的頭,就像翻手掌一樣!”何太后也怒道:“我好言相勸,你爲何如此生氣?”董後說:“你們是市井小人,懂什麼!”兩宮爭鬥不斷,張讓等人勸她們回去。何太后連夜召何進入宮,把事情告訴了他。何進回去,召集三位大臣商議。第二天上朝,下令大臣上奏,說董太后原是藩王妃子,不宜長期居於宮中,應遷到河間安置,限期出城。同時派人送董太后,又派兵包圍驃騎將軍董重的府邸,查收官印。董重得知消息緊急,自刎於後堂。家人哭喪,士兵才散去。張讓、段珪見董後一脈被廢,便用珠寶美物賄賂何進的弟弟何苗及其母親舞陽君,讓他們每日到何太后處說好話,因此十常侍又得寵幸。
六月,何進暗中派人毒死董太后於河間驛館,抬棺回京,葬在文陵。何進託病不出。司隸校尉袁紹見何進說:“張讓、段珪等人在外誹謗,說你毒死董太后,想謀反。現在不除掉宦官,必然釀成大禍。過去竇武想除掉內廷宦官,計謀不密,反而招來殺身之禍。如今你兄弟的部下將領都是英傑之士,若能全力行動,事情就掌控在手中。這是天賜良機,不可錯過!”何進說:“先緩一緩,再商量。”身邊人立刻密報張讓,張讓轉告何苗,又多送賄賂。何苗入宮對何太后說:“大將軍輔佐新君,不講仁慈,專事殺伐。現在又想殺十常侍,這是自取禍端!”太后聽信了他的話。不久,何進入宮稟報,說要誅殺宦官。何太后說:“宦官統領宮禁,是漢朝舊制。先帝剛去世,你怎能輕易殺舊臣呢?”何進本來猶豫不決,聽從太后意見,默默退下。袁紹問:“大事如何?”何進說:“太后不同意,怎麼辦?”袁紹說:“可以召集各地英雄豪傑,帶兵進京,一起誅殺宦官。現在局勢緊急,太后無法不從。”何進說:“這個計策太妙了!”立即發佈檄文,召集各鎮軍隊進京。
主簿陳琳說:“不可!俗話說:‘掩目捕燕雀,是自欺。’微小之物尚且不可欺騙而得志,何況國家大事呢?如今將軍掌握皇權,統領兵馬,氣勢如虹,若要除掉宦官,就像用火爐燒毛髮那樣容易。只要迅速行動,果斷決斷,天人皆會順應。若反而派人向各地將領發檄文,讓他們聚集京城,各懷心事,那就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定功敗垂成,反而引發混亂。”何進笑着說:“這是懦夫的想法!”旁邊一人拍手大笑說:“這事情像翻掌一樣容易,何必多議!”那人正是曹操。正是:想要清除朝廷內部的奸佞小人,必須聽從朝中智者的謀略。不知曹操說了什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