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话说宝玉为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想要掩饰过去,只见秋纹进来说:“外头老爷叫二爷呢。”宝玉巴不得一声,便走了。去到贾政那里,贾政道:“我叫你来不为别的,现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学里去,你在家里,必要将你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要做几篇文章我瞧瞧,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宝玉只得答应着。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也叫他们温习去了。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们,那可就不成事了。”宝玉不敢言语,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贾政道:“去罢。”宝玉退了出来,正撞见赖大诸人拿着些册子进来。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中,宝钗问了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欢,惟有宝玉不愿意,也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静静心,见有两个姑子进来,宝玉看是地藏庵的,来和宝钗说:“请二奶奶安。”宝钗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喝。”宝玉原要和那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厌恶这些,也不好兜搭。那姑子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宝钗道:“再坐坐去罢。”那姑子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请太太奶奶们的安,今日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四姑娘呢。”宝钗点头,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里,见了彩屏,说:“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为什么?”彩屏道:“说也话长。你见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说了。”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事差了,便不来了。”那姑子道:“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只没有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特的来瞧姑娘来的。”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隄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那里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的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们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得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谅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他去。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谅天下就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担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还没有息呢。他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隄防些,别闹出事来,那会子归罪我们身上。”尤氏道:“他那里是为要出家,他为的是大爷不在家,安心和我过不去,也只好由他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绞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宝玉来了。”众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处坐下。众人行礼,叙些温寒,不必细述。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宝玉与自己的宝玉无二,要请甄宝玉一见。传话出去,回来说道:“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的投了机了,打发人来请我们二爷三爷,还叫兰哥儿,在外头吃饭。吃了饭进来。”说毕,里头也便摆饭。不题。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励他们。再者倒底叫宝玉来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相识一般。那甄宝玉也像那里见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如今宝玉等出来,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贾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家说说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们的教呢。”贾政回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住。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以为得了知己。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道理,怎么不和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   那甄宝玉依命前行,贾宝玉等陪着来见王夫人。贾宝玉见是甄太太上坐,便先请过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甄宝玉也请了王夫人的安。两母两子互相厮认。虽是贾宝玉是娶过亲的,那甄夫人年纪已老,又是老亲,因见贾宝玉的相貌身材与他儿子一般,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不用说,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比自己家的宝玉老成些。回看贾兰,也是清秀超群的,虽不能像两个宝玉的形像,也还随得上。只有贾环粗夯,未免有偏爱之色。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着,一时也认不出来。”内中紫鹃一时痴意发作,便想起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齐整,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计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王夫人道:“现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甄宝玉听他们说起亲事,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题。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甄宝玉之父,知道甄宝玉来京,朝夕盼望。今儿见面原想得一知己,岂知谈了半天,竟有些冰炭不投。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也不言,也不笑,只管发怔。宝钗便问:“那甄宝玉果然像你么?”宝玉道:“相貌倒还是一样的。只是言谈间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禄蠹。”宝钗道:“你又编派人家了。怎么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什么文章经济,又说什么为忠为孝,这样人可不是个禄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这样一个相貌。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相貌都不要了。”宝钗见他又发呆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况且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身扬名的,谁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说自己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所以冷笑”,也不理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呆,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是发呆,竟有前番病的样子。   一日,王夫人因为惜春定要绞发出家,尤氏不能拦阻,看着惜春的样子是若不依他必要自尽的,虽然昼夜着人看着,终非常事,便告诉了贾政。贾政叹气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了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更要寻死,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基趾,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现在妙玉的当家的在那里。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尤氏本与惜春不合,听他的话也似乎有理,只得去回王夫人。   王夫人已到宝钗那里,见宝玉神魂失所,心下着忙,便说袭人道:“你们忒不留神,二爷犯了病也不来回我。”袭人道:“二爷的病原来是常有的,一时好,一时不好。天天到太太那里仍旧请安去,原是好好儿的,今儿才发糊涂些。二奶奶正要来回太太,恐防太太说我们大惊小怪。”宝玉听见王夫人说他们,心里一时明白,恐他们受委屈,便说道:“太太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闷闷的。”王夫人道:“你是有这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好了不好!若再闹到头里丢了玉的时候似的,就费事了。”宝玉道:“太太不放心便叫个人来瞧瞧,我就吃药。”王夫人便叫丫头传话出来请大夫。这一个心思都在宝玉身上,便将惜春的事忘了。迟了一回,大夫看了,服药。王夫人回去。   过了几天,宝玉更糊涂了,甚至于饭食不进,大家着急起来。恰又忙着脱孝,家中无人,又叫了贾芸来照应大夫。贾琏家下无人,请了王仁来在外帮着料理。那巧姐儿是日夜哭母,也是病了。所以荣府中又闹得马仰人翻。   一日又当脱孝来家,王夫人亲身又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急得众人手足无措。一面哭着,一面告诉贾政说:“大夫回了,不肯下药,只好预备后事。”贾政叹气连连,只得亲自看视,见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叫贾琏办去。贾琏不敢违拗,只得叫人料理。手头又短,正在为难,只见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好了,又有饥荒来了。”贾琏不知何事,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说道:“什么事?”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赏银。”贾琏照脸啐道:“我打量什么事,这样慌张。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么!就是真的,现在人要死了,要这玉做什么!”小厮道:“奴才也说了,那和尚说给他银子就好了。”又听着外头嚷进来说:“这和尚撒野,各自跑进来了,众人拦他拦不住。”贾琏道:“那里有这样怪事,你们还不快打出去呢。”正闹着,贾政听见了,也没了主意了。里头又哭出来说:“宝二爷不好了!”贾政益发着急。只见那和尚嚷道:“要命拿银子来!”贾政忽然想起,头里宝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这会子和尚来,或者有救星。但是这玉倘或是真,他要起银子来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姑且不管他,果真人好了再说。   贾政叫人去请,那和尚已进来了,也不施礼,也不答话,便往里就跑。贾琏拉着道:“里头都是内眷,你这野东西混跑什么!”那和尚道:“迟了就不能救了。”贾琏急得一面走一面乱嚷道:“里头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进来了。”王夫人等只顾着哭,那里理会。贾琏走近来又嚷,王夫人等回过头来,见一个长大的和尚,唬了一跳,躲避不及。那和尚直走到宝玉炕前,宝钗避过一边,袭人见王夫人站着,不敢走开。只见那和尚道:“施主们,我是送玉来的。”说着,把那块玉擎着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王夫人等惊惶无措,也不择真假,便说道:“若是救活了人,银子是有的。”那和尚笑道:“拿来。”王夫人道:“你放心,横竖折变的出来。”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叫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说了这一句,王夫人等见宝玉把眼一睁。袭人说道:“好了。”只见宝玉便问道:“在那里呢?”那和尚把玉递给他手里。宝玉先前紧紧的攥着,后来慢慢的得过手来,放在自己眼前细细的一看说:“嗳呀,久违了!”里外众人都喜欢的念佛,连宝钗也顾不得有和尚了。贾琏也走过来一看,果见宝玉回过来了,心里一喜,疾忙躲出去了。   那和尚也不言语,赶来拉着贾琏就跑。贾琏只得跟着到了前头,赶着告诉贾政。贾政听了喜欢,即找和尚施礼叩谢。和尚还了礼坐下。贾琏心下狐疑:“必是要了银子才走。”贾政细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见的,便问:“宝刹何方?法师大号?这玉是那里得的?怎么小儿一见便会活过来呢?”那和尚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银子来就完了。”贾政见这和尚粗鲁,也不敢得罪,便说:“有。”和尚道:“有便快拿来罢,我要走了。”贾政道:“略请少坐,待我进内瞧瞧。”和尚道:“你去快出来才好。”   贾政果然进去,也不及告诉便走到宝玉炕前。宝玉见是父亲来,欲要爬起,因身子虚弱起不来。王夫人按着说道:“不要动。”宝玉笑着拿这玉给贾政瞧道:“宝玉来了。”贾政略略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细看,便和王夫人道:“宝玉好过来了。这赏银怎么样?”王夫人道:“尽着我所有的折变了给他就是了。”宝玉道:“只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罢。”贾政点头道:“我也看来古怪,但是他口口声声的要银子。”王夫人道:“老爷出去先款留着他再说。”贾政出来,宝玉便嚷饿了,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婆子们果然取了饭来,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宝玉说:“不妨的,我已经好了。”便爬着吃了一碗,渐渐的神气果然好过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的扶起,因心里喜欢,忘了情说道:“真是宝贝,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亏的当初没有砸破。”宝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宝玉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宝钗问住了,想赶紧掩饰过去,没想到秋纹进来通报:“外头老爷叫二爷呢。”宝玉一听,立刻就跑了过去。到了贾政那里,贾政说:“我叫你来,不是为别的,现在你正穿孝服,不方便去学堂,你就待在家里,把以前念过的文章好好温习一遍。这几天我也没什么事,隔三差五写几篇文章看看,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进步。”宝玉只好点头答应。贾政又说:“你环兄弟和兰侄儿我也让他们温习去了。如果你的文章写得不好,还不如他们,那就麻烦大了。”宝玉听了,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是”了一声,站着不动。贾政说道:“去吧。”宝玉退了出来,正巧撞见赖大等人拿着几本册子进来。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里,听说要写文章,本来还高兴,可自己心里并不想,也不敢怠慢。正打算坐下静心,忽然有两个出家人走进来,宝玉一看,是地藏庵的和尚,他们来向宝钗问安。宝钗冷冰冰地应了一句:“你们好?”随即叫人端了茶来,给和尚们喝。宝玉本来想和他们多聊几句,可见宝钗对这种人显得很不热络,也就不好多问。那两个和尚知道宝钗性情冷淡,也不多待,便告辞离去。宝钗说:“再坐一会儿吧。”和尚说:“我们之前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很久没来请太太奶奶们安了,今天来拜见了,还得去看看四姑娘呢。”宝钗点头,让他们去。

那和尚到了惜春房里,见到彩屏,问:“姑娘在哪儿?”彩屏说:“不用说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一直躺着。”和尚问:“为什么?”彩屏说:“说来话长,你见了姑娘,她自己会告诉你的。”惜春早就听到这消息,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还挺会说话啊,见我们家事情变差了,就不再来了。”和尚说:“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有也是施主,我们本是地藏庵的,也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啊。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听说了,就是没看见姑娘,心里一直挂念,这才特意来瞧姑娘。”惜春问起水月庵那个姑子的情况,和尚说:“他们庵里出了些事,门上人都不敢让他们进来了。”又问惜春:“前两天听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人走了?”惜春反驳说:“胡说八道!谁会说这种话,那怕是想割舌头。人家被强盗抢了,怎么可能说这种坏话。”和尚说:“妙师父为人怪异,可能只是装样子吧。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咱们这些普通人,只知道诵经念佛,给人忏悔,也为自己积点善业。修行人虽然比夫人小姐苦,但至少没经历过大难。不能成佛成祖,说不定来生转成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现在生下来就是女人,委屈和烦恼说不完。姑娘你还不知道吧,要是姑娘们一出嫁,这一辈子跟着别人,日子就更难过了。说修行,也得修得真。妙师父自己才情比我们高,却嫌我们俗气,岂知俗才是有善缘的人啊。他现在真是遭了大劫了。”惜春听了这话,心里大为触动,也不顾手下丫头在场,便把尤氏对她不好、前些日子看家时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还指着自己的头发说:“你别以为我是个没主见、喜欢找麻烦的人,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找到出路。”和尚装作惊慌地说:“姑娘别再说这些话!珍大奶奶要是听见,非得骂我们,把我们赶出庵去!姑娘品貌清高,将来配个好夫婿,享一辈子荣华富贵。”惜春还没说完,就脸一红说:“珍大奶奶能赶走你们,我难道就不能赶走你们吗?”和尚知道她是真的,便故意激她:“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太太奶奶们哪能容你这样?要是闹出事来,可就不好了。我们是真心为姑娘着想。”惜春说:“也罢了。”彩屏等人见气氛不对,连忙使眼色让和尚走。和尚明白情形,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多说,便告辞离开。惜春也不留他,冷笑着说:“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们地藏庵一个吗?”和尚不敢多言,匆匆走了。

彩屏见情况不对,怕惹祸上身,悄悄去告诉尤氏:“四姑娘那绞头发的念头还没停呢。她这几天不是病,是怨命啊。奶奶您得小心点,别出事,否则责任会落到我们头上。”尤氏说:“她不是想出家,是看大爷不在家,想趁机和我闹矛盾,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彩屏等人没办法,只能不断劝解。可惜春一天天吃不下饭,只想着绞头发。彩屏等人劝不住,只好到处去告诉别人。邢王二夫人也劝了好几次,可惜春始终执迷不悟。

邢王二夫人正准备告诉贾政,忽然外面传来消息:“甄家的太太带着他们家的宝玉来了!”大家急忙迎出去,便在王夫人那里落座。大家行礼寒暄,不细说。王夫人提起甄宝玉和自己家的宝玉一模一样,想请甄宝玉见一面。派人去传,回来说:“甄少爷正在外书房和老爷说话,谈得挺投机,让咱们二爷三爷过去,也叫兰哥儿在外头吃饭。饭吃了,就进来。”话音刚落,里面便摆上了饭。

贾政看到甄宝玉的相貌果然和宝玉一模一样,试探他的才学,竟对答如流,非常佩服,于是叫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出来,以示劝勉。顺便还让宝玉和甄宝玉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素色衣服,带着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仿佛旧日相识。甄宝玉也似曾在梦中见过一般,两人行礼后,贾环和贾兰也相见了。原来贾政是席地而坐,想让甄宝玉坐上椅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坐,就在地上铺了褥子坐下。现在宝玉等人出来,又不能和贾政坐在一起,甄宝玉是晚辈,也不好让宝玉他们站着。贾政知道这不便,于是站着说了几句,叫人摆饭,说:“我失陪了,让孩子们陪着,大家聊聊天,让他们多学点道理。”甄宝玉谦逊地说:“老伯请便,侄儿正想拜见世兄,向您请教呢。”贾政说了几句,便回内书房去了。甄宝玉却要送出来,贾政拦住了。宝玉等人先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着看着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寒暄了一番,说些久仰已久的话,也不必细说。

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起梦中情景,又知道甄宝玉为人必定与自己志趣相投,觉得终于找到了知己。可初次见面,不便说得太急。又见贾环、贾兰在座,只有极力称赞说:“久仰大名,无缘得见。今日相会,真是天仙一流的人物!”甄宝玉早知贾宝玉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便说:“世兄的才名,我早有耳闻。在世兄身上,是万中选一的清雅之士;在我,不过是个平庸无能的小人,竟能与世兄同名同貌,实在有辱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只是我们都是男人,不像姑娘们那样清净,他怎么把我当女孩看呢?”便答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我不过是块顽石,至浊至愚,怎敢与世兄比肩,称得上‘清雅’二字?”甄宝玉说:“我年轻时总以为自己尚可成长,谁知家道中落,这几年更像瓦砾一样狼狈。虽不敢说历尽苦痛,但对世道人心已略有体悟。世兄锦衣玉食,所求皆得,必是文章才学高出常人,所以老伯钟爱,视作珍品。我所说尊重你的名字,正是为了说明这一点。”贾宝玉听了这话,觉得又回到了“禄蠹”旧套,心里不耐烦,想反驳。贾环见他没说话,心里已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觉得挺合心意,便说:“世叔说得谦虚,但论起文章见识,真正来自实践,才叫真才实学。我年幼不懂文章,但把读过的内容细细品味,那些富贵人家的华文缛礼,比起您名声,真是差了百倍。”甄宝玉还没来得及回答,贾宝玉听了兰儿这番话,心里更不舒服,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酸话了?”便说:“我听说世兄也鄙视俗人,性情另辟蹊径。今日幸会芝范,想请教超凡入圣的道理,以此洗去俗气,开阔眼界,没想到您反而把我当作愚笨之人,因此用世间俗话来应对。”甄宝玉听后心里明白:“他懂我的少年性情,所以怀疑我是假的。我干脆把话说开,或许可以成为知己。”便说:“世兄高论,确实真切。我年轻时也厌恶那些陈腐套话,只是一年比一年长大,父亲退休在家,不喜应酬,让我代劳接待。后来认识了不少大人先生,尽是显亲扬名之辈,写书立说,无非是讲忠讲孝,想立德立言,才不枉生在盛世,不负父亲师长的教诲,所以慢慢抛弃了少年时的天真想法。如今仍想寻师访友,教我愚昧。今日幸会世兄,定当向您求教。刚才所说,并非虚言。”贾宝玉越听越烦,又不便冷淡,只能敷衍。好在里头传来话:“如果外头的爷们吃饭了,可以请甄少爷进屋去坐。”宝玉听了,趁机邀请甄宝玉进去。

甄宝玉依命前往,贾宝玉等人陪他来见王夫人。贾宝玉见甄太太坐上首座,先请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甄宝玉也请了王夫人的安。两人母子互相认亲。虽然贾宝玉已婚,但甄夫人年纪较大,是老亲,见贾宝玉相貌与儿子一样,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是高兴,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他比自家宝玉更沉稳。回头一看贾兰,也是清秀出众,虽然和两个宝玉的样貌有差别,但也还算相配。只有贾环粗笨,难免引起偏爱。众人见两个宝玉在此,都凑过来一看,感叹道:“真是奇事!名字相同,相貌身材竟一模一样。亏得我们宝玉穿孝服,若穿一样的衣服,一时都认不出来。”紫鹃一时心有所动,想到黛玉,心里嘀咕道:“可惜林姑娘早逝,若不死,就把甄宝玉配给她,她说不定也乐意。”正想着,只听甄夫人说:“前些天听老爷说,我们家宝玉也大了,想请您家老爷帮忙留意一门婚事。”王夫人本来喜欢甄宝玉,顺口说:“我也想为你们家做媒。我有四个姑娘,三个都不用了,一个已死,一个已嫁,还有一对是大媳妇的堂妹,年纪小些,怕配不上。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人材齐全,二姑娘已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配令郎。明天我给他作媒,不过家境现在略差些。”甄夫人说:“太太这话太客套了。我们家现在什么都没有,怕人家嫌弃穷。”王夫人说:“如今府上恢复了,将来不但恢复旧日,必比以前更兴盛。”甄夫人笑着说:“但愿依太太的意愿,那就求太太做我这个‘保山’。”甄宝玉听后,便告辞离开。贾宝玉等人只得陪他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又谈了几句。听见甄家来人说:“太太要走了,请老爷回去吧。”甄宝玉便告辞出来。贾政命宝玉、贾环、贾兰送他。不提。

贾宝玉自那天见了甄宝玉的父亲,便知道甄宝玉来京,心里便一直惦记。后来,他愈发糊涂,连饭都吃不下,大家吓坏了。正赶上脱孝,家中无人照应,又叫了贾芸来帮忙。贾琏家下没人,只好请王仁帮忙料理。巧姐儿日夜哭母亲,也病倒了。荣府顿时混乱不堪。

一天,脱孝回家,王夫人亲自来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省,急得手足无措。一边流泪,一边告诉贾政:“大夫说,不肯下药,只能准备后事了。”贾政连连叹气,亲自去看,见他确实情况不好,便叫贾琏去安排。贾琏不敢违背,只得让人处理。可手头紧,正为难,忽然一个人冲进来喊:“二爷,不好了,又来了饥荒!”贾琏不知道怎么回事,吓了一跳,瞪着眼问:“什么事?”小厮说:“门上来了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那块丢的玉,说要一万多两银子。”贾琏狠狠啐了一口:“我打什么主意,这么慌张!前次那假的你不知道吗!就是真的,现在人要死了,还拿这个做什么!”小厮说:“奴才说了,和尚说拿银子就好。”又听见外面嚷嚷说:“这和尚太狂,进来了,众人拦不住。”贾琏大喊道:“哪有这种怪事,还不快把他打出去!”正吵着,贾政听见了,也没主意。屋里又传来哭声:“宝二爷不好了!”贾政更急。只见那个和尚大声叫:“要命,拿银子来!”贾政忽然一想,之前宝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现在他来了,或许有救。但若真玉,要拿银子怎么办?他想了想,姑且先不管,等真能救活再说。

贾政派了人去请,那和尚已经进来了,不施礼,也不说话,直接往里走。贾琏拉住说:“里面都是内眷,你这野和尚乱跑什么!”和尚说:“太晚了,就救不了。”贾琏急得一边跑一边吼:“里面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进来了!”王夫人等人只顾哭,根本没注意。贾琏又走近嚷嚷,王夫人等人回头一看,见一个大和尚,吓了一跳,躲闪不及。和尚直接走到宝玉的炕前,宝钗躲到一边,袭人看到王夫人站着,不敢走。和尚说:“施主们,我来还玉的。”说着,把那块玉举到空中说:“快拿出银子,我好救他。”王夫人等人惊慌失措,不管真假,说:“如果救活了人,银子我们一定有。”和尚笑着说:“拿来。”王夫人说:“你放心,只要能活命,我们一定变出来。”和尚哈哈大笑,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喊:“宝玉,宝玉,你的玉回来了!”话音刚落,王夫人等人见宝玉睁开了眼睛。袭人说:“好了!”只见宝玉急忙问:“在哪儿呢?”和尚把玉递给他。宝玉起初紧紧攥着,后来慢慢拿到手,仔细看一眼,说:“啊呀,久违了!”屋里外都高兴地念佛,连宝钗也顾不上和尚了。贾琏也跑过来一看,果然见宝玉活了过来,心里大喜,急忙躲开。

那和尚也不说话,赶忙拉住贾琏就跑。贾琏只得跟着跑到前头,赶紧告诉贾政。贾政听了,非常高兴,立刻去请和尚行礼道谢。和尚还礼坐下。贾琏心里还有疑虑:“肯定是要银子才走。”贾政仔细看了看和尚,又不是上次见的,便问:“你是哪座寺庙的?法名是什么?这玉从哪来?为什么小孩子一见到就活了呢?”和尚微笑着说:“我不清楚,只要拿一万两银子就行。”贾政见他粗鲁,也不得罪,说:“有。”和尚说:“有就快拿,我要走了。”贾政说:“稍等片刻,我进去瞧瞧。”和尚说:“你快出来才好。”

贾政果然进去,没来得及告诉人,就走到宝玉的炕前。宝玉见父亲来了,想爬起来,但身体虚弱,起不来。王夫人按着说:“别动。”宝玉笑着把玉递给贾政看:“宝玉回来了。”贾政看了一眼,觉得这事不简单,也没细看,便对王夫人说:“宝玉好起来了。赏银怎么算?”王夫人说:“我所有的都能变出来。”宝玉说:“恐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吧?”贾政点头说:“我也觉得怪,可他非说要银子。”王夫人说:“老爷先留着,再慢慢谈。”贾政出去,宝玉忽然嚷饿,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婆子们果然端来饭,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宝玉说:“没关系,我已经好了。”于是爬着吃了一碗,渐渐神气恢复,想坐起来。麝月轻扶他,心里高兴,说着:“真是宝贝,才看一会儿就活了。亏当初没砸破。”宝玉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把玉一扔,身子往后一仰,不知生死,下回分解。

关于作者
清代曹雪芹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先祖为中原汉人,满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达,曾身杂优伶而被钥空房。爱好研究广泛: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他出身于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败饱尝人世辛酸,后以坚韧不拔之毅力,历经多年艰辛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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