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消息鳳姐設奇謀泄機關顰兒迷本性 話說賈璉拿了那塊假玉忿忿走出,到了書房。那個人看見賈璉的氣色不好,心裏先發了虛了,連忙站起來迎着。剛要說話,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膽,我把你這個混帳東西!這裏是什麼地方兒,你敢來掉鬼!”回頭便問:“小廝們呢?”外頭轟雷一般幾個小廝齊聲答應。賈璉道:“取繩子去捆起他來。等老爺回來問明瞭,把他送到衙門裏去。”衆小廝又一齊答應“預備着呢。”嘴裏雖如此,卻不動身。那人先自唬的手足無措,見這般勢派,知道難逃公道,只得跪下給賈璉碰頭,口口聲聲只叫:“老太爺別生氣。是我一時窮極無奈,纔想出這個沒臉的營生來。那玉是我借錢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裏的哥兒頑罷。”說畢,又連連磕頭。賈璉啐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裏希罕你的那朽不了的浪東西!”正鬧着,只見賴大進來,陪着笑向賈璉道:“二爺別生氣了。靠他算個什麼東西,饒了他,叫他滾出去罷。”賈璉道:“實在可惡。”賴大賈璉作好作歹,衆人在外頭都說道:“糊塗狗攮的,還不給爺和賴大爺磕頭呢。快快的滾罷,還等窩心腳呢!”那人趕忙磕了兩個頭,抱頭鼠竄而去。從此街上鬧動了“賈寶玉弄出‘假寶玉’來。
且說賈政那日拜客回來,衆人因爲燈節底下,恐怕賈政生氣,已過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回。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時,近日寶玉又病着,雖有舊例家宴,大家無興,也無有可記之事。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鳳姐進來回說“今日二爺在外聽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趕着進京,離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沒了。太太聽見了沒有?”王夫人喫驚道:“我沒有聽見,老爺昨晚也沒有說起,到底在那裏聽見的?”鳳姐道:“說是在樞密張老爺家聽見的。”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拭淚說道:“回來再叫璉兒索性打聽明白了來告訴我。”鳳姐答應去了。王夫人不免暗裏落淚,悲女哭弟,又爲寶玉耽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那裏擱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又加賈璉打聽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裏沒有?”王夫人聽了,一陣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雲等扶了上炕,還紥掙着叫賈璉去回了賈政,“即速收拾行裝迎到那裏,幫着料理完畢,既刻回來告訴我們。好叫你媳婦兒放心。”賈璉不敢違拗,只得辭了賈政起身。賈政早已知道,心裏很不受用;又知寶玉失玉以後神志惛憒,醫藥無效;又值王夫人心疼。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將賈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帶領引見。皇上念賈政勤儉謹慎,即放了江西糧道。即日謝恩,已奏明起程日期。雖有衆親朋賀喜,賈政也無心應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寧,又不敢耽延在家。正在無計可施,只聽見賈母那邊叫“請老爺。”
賈政即忙進去,看見王夫人帶着病也在那裏。便向賈母請了安。賈母叫他坐下,便說:“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多少話與你說,不知你聽不聽?”說着,掉下淚來。賈政忙站起來說道:“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兒子怎敢不遵命呢。”賈母咽哽着說道:“我今年八十一歲的人了,你又要做外任去,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親老。你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寶玉,偏偏的又病得糊塗,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我昨日叫賴升媳婦出去叫人給寶玉算算命,這先生算得好靈,說要娶了金命的人幫扶他,必要衝沖喜纔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話,所以教你來商量。你的媳婦也在這裏。你們兩個也商量商量,還是要寶玉好呢,還是隨他去呢?”賈政陪笑說道:“老太太當初疼兒子這麼疼的,難道做兒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兒子不成麼。只爲寶玉不上進,所以時常恨他,也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老太太既要給他成家,這也是該當的,豈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如今寶玉病着,兒子也是不放心。因老太太不叫他見我,所以兒子也不敢言語。我到底瞧瞧寶玉是個什麼病。”王夫人見賈政說着也有些眼圈兒紅,知道心裏是疼的,便叫襲人扶了寶玉來。寶玉見了他父親,襲人叫他請安,他便請了個安。賈政見他臉面很瘦,目光無神,大有瘋傻之狀,便叫人扶了進去,便想到:“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如今又放外任,不知道幾年回來。倘或這孩子果然不好,一則年老無嗣,雖說有孫子,到底隔了一層;二則老太太最疼的是寶玉,若有差錯,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淚,又想到他身上,復站起來說:“老太太這麼大年紀,想法兒疼孫子,做兒子的還敢違拗?老太太主意該怎麼便怎麼就是了。但只姨太太那邊不知說明白了沒有?”王夫人便道:“姨太太是早應了的。只爲蟠兒的事沒有結案,所以這些時總沒提起。”賈政又道:“這就是第一層的難處。他哥哥在監裏,妹子怎麼出嫁。況且貴妃的事雖不禁婚嫁,寶玉應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個月的功服,此時也難娶親。再者我的起身日期已經奏明,不敢耽擱,這幾天怎麼辦呢?”賈母想了一想:“說的果然不錯。若是等這幾件事過去,他父親又走了。倘或這病一天重似一天,怎麼好?只可越些禮辦了纔好。”想定主意,便說道:“你若給他辦呢,我自然有個道理,包管都礙不着。姨太太那邊我和你媳婦親自過去求他。蟠兒那裏我央蝌兒去告訴他,說是要救寶玉的命,諸事將就,自然應的。若說服裏娶親,當真使不得。況且寶玉病着,也不可教他成親,不過是沖沖喜,我們兩家願意,孩子們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即挑了好日子,按着咱們家分兒過了禮。趕着挑個娶親日子,一概鼓樂不用,倒按宮裏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抬了來,照南邊規矩拜了堂,一樣坐牀撒帳,可不是算娶了親了麼。寶丫頭心地明白,是不用慮的。內中又有襲人,也還是個妥妥當當的孩子。再有個明白人常勸他更好。他又和寶丫頭合的來。再者姨太太曾說,寶丫頭的金鎖也有個和尚說過,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寶丫頭過來,不因金鎖倒招出他那塊玉來,也定不得。從此一天好似一天,豈不是大家的造化。這會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鋪排起來。這屋子是要你派的。一概親友不請,也不排筵席,待寶玉好了,過了功服,然後再擺席請人。這麼着都趕的上。你也看見了他們小兩口的事,也好放心的去。”賈政聽了,原不願意,只是賈母做主,不敢違命,勉強陪笑說道:“老太太想的極是,也很妥當。只是要吩咐家下衆人,不許吵嚷得裏外皆知,這要耽不是的。姨太太那邊,只怕不肯;若是果真應了,也只好按着老太太的主意辦去。”賈母道:“姨太太那裏有我呢。你去吧。”賈政答應出來,心中好不自在。因赴任事多,部裏領憑,親友們薦人,種種應酬不絕,竟把寶玉的事,聽憑賈母交與王夫人鳳姐兒了。惟將榮禧堂後身王夫人內屋旁邊一大跨所二十餘間房屋指與寶玉,餘者一概不管。賈母定了主意叫人告訴他去,賈政只說很好,此是後話。
且說寶玉見過賈政,襲人扶回裏間炕上。因賈政在外,無人敢與寶玉說話,寶玉便昏昏沉沉的睡去。賈母與賈政所說的話,寶玉一句也沒有聽見。襲人等卻靜靜兒的聽得明白。頭裏雖也聽得些風聲,到底影響,只不見寶釵過來,卻也有些信真。今日聽了這些話,心裏方纔水落歸漕,倒也喜歡。心裏想道:“果然上頭的眼力不錯,這才配得是。我也造化。若他來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擔子。但是這一位的心理只有一個林姑娘,幸虧他沒有聽見,若知道了,又不知要鬧到什麼分兒了。”襲人想到這裏,轉喜爲悲,心想:“這件事怎麼好?老太太、太太那裏知道他們心裏的事。一時高興說給他知道,原想要他病好。若是他仍似前的心事,初見林姑娘便要摔玉砸玉;況且那年夏天在園裏把我當作林姑娘,說了好些私心話;後來因爲紫鵑說了句頑話兒,便哭得死去活來。若是如今和他說要娶寶姑娘,竟把林姑娘撂開,除非是他人事不知還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沖喜,竟是催命了!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一害三個人了麼。”襲人想定主意,待等賈政出去,叫秋紋照看着寶玉,便從裏間出來,走到王夫人身旁,悄悄的請了王夫人到賈母后身屋裏去說話。賈母只道是寶玉有話,也不理會,還在那裏打算怎麼過禮,怎麼娶親。
那襲人同了王夫人到了後間,便跪下哭了。王夫人不知何意,把手拉着他說:“好端端的,這是怎麼說?有什麼委屈起來說。”襲人道:“這話奴才是不該說的,這會子因爲沒有法兒了。”王夫人道:“你慢慢說。”襲人道:“寶玉的親事老太太、太太已定了寶姑娘了,自然是極好的一件事。只是奴才想着,太太看去寶玉和寶姑娘好,還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道:“他兩個因從小兒在一處,所以寶玉和林姑娘又好些。”襲人道:“不是好些。”便將寶玉素與黛玉這些光景一一的說了,還說:“這些事都是太太親眼見的。獨是夏天的話我從沒敢和別人說。”王夫人拉着襲人道:“我看外面兒已瞧出幾分來了。你今兒一說,更加是了。但是剛纔老爺說的話想必都聽見了,你看他的神情兒怎麼樣?”襲人道:“如今寶玉若有人和他說話他就笑,沒人和他說話他就睡。所以頭裏的話卻倒都沒聽見。”王夫人道:“倒是這件事叫人怎麼樣呢?”襲人道:“奴才說是說了,還得太太告訴老太太,想個萬全的主意纔好。”王夫人便道:“既這麼着,你去幹你的,這時候滿屋子的人,暫且不用提起,等我瞅空兒回明老太太,再作道理。”說着,仍到賈母跟前。
賈母正在那裏和鳳姐兒商議,見王夫人進來,便問道:“襲人丫頭說什麼?這麼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問,便將寶玉的心事,細細回明賈母。賈母聽了,半日沒言語。王夫人和鳳姐也都不再說了。只見賈母嘆道:“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有什麼;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叫人作了難了。”只見鳳姐想了一想,因說道:“難倒不難,只是我想了個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王夫人道:“你有主意只管說給老太太聽,大家娘兒們商量着辦罷了。”鳳姐道:“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掉包兒的法子。”賈母道:“怎麼掉包兒?”鳳姐道:“如今不管寶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來,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了他了。瞧他的神情兒怎麼樣。要是他全不管,這個包兒也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有些喜歡的意思,這事卻要大費周折呢。”王夫人道:“就算他喜歡,你怎麼樣辦法呢?”鳳姐走到王夫人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王夫人點了幾點頭兒,笑了一笑說道:“也罷了。”賈母便問道:“你孃兒兩個搗鬼,到底告訴我是怎麼着呀?”鳳姐恐賈母不懂,露泄機關,便也向耳邊輕輕的告訴了一遍。賈母果真一時不懂,鳳姐笑着又說了幾句。賈母笑道:“這麼着也好,可就只忒苦了寶丫頭了。倘或吵嚷出來,林丫頭又怎麼樣呢?”鳳姐道:“這個話原只說給寶玉聽,外頭一概不許提起,有誰知道呢。”
正說間,丫頭傳進話來說:“璉二爺回來了。”王夫人恐賈母問及,使個眼色與鳳姐。鳳姐便迎着賈璉努了個嘴兒,同到王夫人屋裏等着去了。一回兒王夫人進來,已見鳳姐哭的兩眼通紅。賈璉請了安,將到十里屯料理王子騰的喪事的話說了一遍,便說:“有恩旨賞了內閣的職銜,諡了文勤公,命本宗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員照料。昨日起身,連家眷回南去了。舅太太叫我回來請安問好,說如今想不到不能進京,有多少話不能說。聽見我大舅子要進京,若是路上遇見了,便叫他來到咱們這裏細細的說。”王夫人聽畢,其悲痛自不必言。鳳姐勸慰了一番,“請太太略歇一歇,晚上來再商量寶玉的事罷。”說畢,同了賈璉回到自己房中,告訴了賈璉,叫他派人收拾新房。不題。
一日,黛玉早飯後帶着紫鵑到賈母這邊來,一則請安,二則也爲自己散散悶。出了瀟湘館,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絹子來,因叫紫鵑回去取來,自己卻慢慢的走着等他。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後,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忽聽一個人嗚嗚咽咽在那裏哭。黛玉煞住腳聽時,又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也聽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麼話。心裏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卻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裏哭呢。黛玉未見他時,還只疑府裏這些大丫頭有什麼說不出的心事,所以來這裏發泄發泄;及至見了這個丫頭,卻又好笑,因想到:這種蠢貨有什麼情種,自然是那屋裏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氣了。細瞧了一瞧,卻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來拭眼淚。黛玉問道:“你好好的爲什麼在這裏傷心?”那丫頭聽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黛玉聽了,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是珍珠姐姐。”黛玉聽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裏的,因又問:“你叫什麼?”那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兒。”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爲什麼打你?你說錯了什麼話了?”那丫頭道:“爲什麼呢,就是爲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黛玉聽了這一句,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了我這裏來。”那丫頭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兒上葬桃花的去處,那裏背靜。黛玉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爲什麼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爲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趕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罷。頭一宗,給寶二爺衝什麼喜,第二宗--”說到這裏,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才說道:“趕着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黛玉已經聽呆了。這丫頭只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麼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寶姑娘聽見害臊。我白和寶二爺屋裏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咱們明兒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寶二奶奶,這可怎麼叫呢!’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着珍珠姐姐什麼了嗎,他走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我知道上頭爲什麼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說着,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裏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鹹,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停了一會兒,顫巍巍的說道:“你別混說了。你再混說,叫人聽見又要打你了。你去罷。”說着,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兩隻腳卻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軟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走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畔,原來腳下軟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癡癡,信着腳從那邊繞過來,更添了兩箭地的路。這時剛到沁芳橋畔,卻又不知不覺的順着堤往回裏走起來。紫鵑取了絹子來,卻不見黛玉。正在那裏看時,只見黛玉顏色雪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裏東轉西轉。又見一個丫頭往前頭走了,離的遠,也看不出是那一個來。心中驚疑不定,只得趕過來輕輕的問道:“姑娘怎麼又回去?是要往那裏去?”黛玉也只模糊聽見,隨口應道:“我問問寶玉去!”紫鵑聽了,摸不着頭腦,只得攙着他到賈母這邊來。
黛玉走到賈母門口,心裏微覺明晰,回頭看見紫鵑攙着自己,便站住了問道:“你作什麼來的?”紫鵑陪笑道:“我找了絹子來了。頭裏見姑娘在橋那邊呢,我趕着過來問姑娘,姑娘沒理會。”黛玉笑道:“我打量你來瞧寶二爺來了呢,不然怎麼往這裏走呢。”紫鵑見他心裏迷惑,便知黛玉必是聽見那丫頭什麼話了,惟有點頭微笑而已。只是心裏怕他見了寶玉,那一個已經是瘋瘋傻傻,這一個又這樣恍恍惚惚,一時說出些不大體統的話來,那時如何是好?心裏雖如此想,卻也不敢違拗,只得攙他進去。那黛玉卻又奇怪了,這時不似先前那樣軟了,也不用紫鵑打簾子,自己掀起簾子進來,卻是寂然無聲。因賈母在屋裏歇中覺,丫頭們也有脫滑頑去的,也有打盹兒的,也有在那裏伺候老太太的。倒是襲人聽見簾子響,從屋裏出來一看,見是黛玉,便讓道:“姑娘屋裏坐罷。”黛玉笑着道:“寶二爺在家麼?”襲人不知底裏,剛要答言,只見紫鵑在黛玉身後和他努嘴兒,指着黛玉,又搖搖手兒。襲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語。黛玉卻也不理會,自己走進房來。看見寶玉在那裏坐着,也不起來讓坐,只瞅着嘻嘻的傻笑。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着寶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只管對着臉傻笑起來。襲人看見這番光景,心裏大不得主意,只是沒法兒。忽然聽着黛玉說道:“寶玉,你爲什麼病了?”寶玉笑道:“我爲林姑娘病了。”襲人紫鵑兩個嚇得面目改色,連忙用言語來岔。兩個卻又不答言,仍舊傻笑起來。襲人見了這樣,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不減於寶玉,因悄和紫鵑說道:“姑娘纔好了,我叫秋紋妹妹同着你攙回姑娘歇歇去罷。”因回頭向秋紋道:“你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去罷,你可別混說話。”秋紋笑着,也不言語,便來同着紫鵑攙起黛玉。
那黛玉也就起來,瞅着寶玉只管笑,只管點頭兒。紫鵑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罷。”黛玉道:“可不是,我這就是回去的時候兒了。”說着,便回身笑着出來了,仍舊不用丫頭們攙扶,自己卻走得比往常飛快。紫鵑秋紋後面趕忙跟着走。黛玉出了賈母院門,只管一直走去。紫鵑連忙攙住叫道:“姑娘往這麼來。”黛玉仍是笑着隨了往瀟湘館來。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只這一句話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賈璉拿到那塊假玉,心裏非常氣憤,憤憤不平地走出門,來到書房。剛一進門,就看到那個叫“那人”的人臉色發白,心裏一緊,連忙站起來迎上去。還沒開口,賈璉冷冷一笑:“好大膽!你這個混賬東西!在這兒做什麼,敢來耍花招!”隨即轉頭問:“小廝們呢?”外面頓時轟的一聲,幾個小廝齊聲答應。賈璉怒道:“把繩子拿來,捆了他,等老爺回來問清楚,送他去衙門!”小廝們嘴上答應着,卻沒動身。那人一看這陣勢,嚇得手足無措,知道這事難逃查辦,連忙跪下給賈璉磕頭,邊磕邊求道:“老太爺別生氣!是我窮得沒辦法,纔想出這沒羞沒臊的法子。那塊玉是我借了錢做的,我也不敢要,只能拿來孝敬府裏的哥兒玩玩。”說完又重重磕頭。賈璉啐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裏什麼時候缺過你這種破爛玩意兒!”正鬧着,賴大湊過來,笑着勸道:“二爺別生氣了,這個人算什麼,饒了他,讓他滾吧。”賈璉說:“這人真該死!”賴大反覆勸說,衆人都在外面喊:“糊塗狗,還不快給爺和賴大爺磕頭!趕緊滾!再等下去就沒命了!”那人慌忙磕了兩個頭,抱着頭狼狽地逃走了。從此,街上傳開了:“賈寶玉弄出一塊假玉來”。
再說賈政那天拜完客人回來,大家知道燈節期間怕他生氣,都懶得回話。因爲元妃那邊事忙,最近寶玉又病了,舊例家宴也沒心思,也沒什麼事可記。到了正月十七,王夫人正盼着王子騰能來京。這時鳳姐跑進來報告:“二爺在外面聽說,我們家大老爺剛從外地趕路回來,離城不過二百多里,路上出了事,死了。太太聽見了嗎?”王夫人一聽,嚇了一跳,眼淚立刻流下來,擦着眼淚說:“我沒聽見,昨晚老爺也沒提過,到底從哪兒聽來的?”鳳姐說:“說是從樞密使張老爺家聽說的。”王夫人愣了半天,眼淚直流,心想:“這可怎麼辦?”又讓鳳姐去讓賈璉去查清楚再告訴她。王夫人心裏一片悲痛,爲女兒也爲弟弟憂心,接連幾天都碰上這些意外,心口越來越疼。後來賈璉查清了情況,說:“舅太爺是趕路太累,不小心染上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找醫生看病,可是當地沒有名醫,用了錯藥,一劑就死了。只是不知道家眷有沒有到那兒。”王夫人聽了,心如刀割,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雲等人扶着上炕,還硬撐着讓賈璉去告訴賈政:“趕緊收拾行李,去那裏幫忙料理後事,辦完立刻回來告訴我們,好讓我安心。”賈璉不敢違抗,只得辭別賈政出門。
賈政早知道這事,心裏非常難過;又聽說寶玉失去玉後神志不清,藥也不管用;再加上王夫人悲痛萬分。那年正逢京察,工部將賈政列爲一等,二月吏部引見,皇帝念他勤儉謹慎,便任命他爲江西糧道。他當天謝恩,已正式通知起程日期。雖然親朋好友紛紛祝賀,但他毫無高興心情,只因家裏人不安,又不敢久留。正爲難之際,忽然聽見賈母喊:“請老爺進來。”
賈政急忙進去,看見王夫人帶着病也在屋子裏,便向賈母請安。賈母讓他坐下,說:“你不日就要赴任了,我有好多話想說,你聽不聽?”說着,眼淚忍不住流下來。賈政連忙站起來,說:“老太太有什麼話,我一定聽從。”賈母哽咽着說:“我今年八十一歲,又要您遠赴外地任職,偏偏您大哥又在家,您又不能去照顧父母。您一走,我最牽掛的只有寶玉,偏偏他病得發癡,不知將來會怎麼樣。我昨天讓賴升媳婦去給寶玉算命,那先生說,要娶一個金命的人來給他沖喜,不然恐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這些,所以特意叫你來商量。你媳婦也在,你們兩個一起想想,到底要不要給寶玉娶親?還是讓他就這樣過下去呢?”賈政笑着回應:“老太太當初疼我這麼深,做兒子的怎麼會不疼自己兒子呢?只是寶玉平時不上進,我常恨他,其實也只是恨鐵不成鋼。老太太既然想讓他成家,這自然該辦。我怎敢違背老太太的意願?如今寶玉病着,我也沒法不擔心。因爲老太太不讓見我,我也不敢說。我得親自看看寶玉到底是什麼狀況。”王夫人見賈政眼裏泛紅,知道他心裏也疼,便叫襲人扶寶玉進來。寶玉見了父親,襲人讓他請安,他只簡單說了一聲“安好”。賈政見他臉色蒼白,目光呆滯,像瘋了一樣,便叫人扶着進屋。賈政想到自己也快六十了,一旦走遠,不知幾年才能回來。萬一寶玉真出事,自己年老無後,雖有孫子,但隔了一層;而老太太最疼的正是寶玉,若有差錯,豈不是我的罪責更重?他看向王夫人,淚眼汪汪,又想到她自己,便站起來說:“老太太這麼大年紀,爲了疼孫子費心,做兒子的還敢頂撞?老太太怎麼想就怎麼辦。只是姨太太那邊,有沒有說清楚?”王夫人說:“姨太太早有婚約。只是因爲蟠兒的案子還沒結案,所以一直沒提。”賈政又說:“這第一層難處就是,他哥哥在監裏,妹妹怎麼出嫁?況且貴妃雖准許婚嫁,但寶玉按舊例,應守九個月功服,此時根本沒法娶親。再者,我出發日期已奏明,不敢耽擱。這幾天該如何安排呢?”賈母沉思良久,說:“說得對。若等這些事都辦完,我父親又走了,萬一寶玉病得越來越重,怎麼行?不如儘快辦下來才成。”她定了主意,說:“你們若真要辦婚事,我自然有辦法,不會出問題。姨太太那邊我親自去求她,我會讓蝌兒去告訴她,說是要救寶玉,一切就便,她自然答應。要是真的成親,那就不行了。況且寶玉病着,怎麼能讓他娶親?不過沖沖喜,我們兩家都願,孩子們又有金玉相配的緣分,婚事不必合婚。挑個好日子,按我們家規矩過禮,再趕在合適日子辦成婚。婚禮不用鼓樂,只按宮裏的規矩,用十二對燈籠,八人抬的轎子,照南邊的規矩拜堂,一樣坐牀撒帳,不就等於成親了嗎?寶釵心地明達,不用擔心。還有襲人,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再有個明白人常勸他,更好。他和寶釵也合得來。況且姨太太曾說,寶釵的金鎖有和尚說過,只等有玉的人來,便是姻緣,這不正說明寶釵能引出寶玉的玉嗎?從今往後,一日比一日好,豈不是大家的福氣?現在要緊的是立刻收拾房子,佈置好。這房子你來安排。不請親友,不辦酒席,等寶玉好些,過了功服再擺宴請人。這樣一切都能趕得上。你也看過了他們小兩口的事,也能安心遠行了。”賈政聽完,心裏其實不願,但最終是賈母做主,不敢違抗,勉強笑着點頭說:“老太太想得真周到,非常妥當。只是要吩咐家裏人,不許到處說,否則會惹出事端。姨太太那邊,怕她不肯答應;若真答應了,也只能按老太太的主意辦。”賈母說:“我親自去跟姨太太說,你去吧。”賈政答應出門,心裏卻很不安。因赴任事多,部裏領憑,親友們推薦人,事事不斷,竟把寶玉的事交給賈母和王夫人、鳳姐處理了。只把榮禧堂後邊王夫人內屋旁邊那二十多間屋子,指定給寶玉使用,其他一概不管。賈母定下主意,讓家人去告訴寶玉,賈政只是點頭答應,這些後事暫且不提。
寶玉見了賈政,襲人扶他回裏間炕上。因爲賈政在外,沒人敢和寶玉說話,寶玉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賈母和賈政所說的話,寶玉一句都沒聽見。襲人等人卻聽得清清楚楚。早先也聽了一些風聲,但影響不大,沒見寶釵出現,因此也信了。今天聽了這些話,心裏終於明白,反倒覺得開心。心想:“果然上頭的眼光很準,這才配得上。我也運氣不錯。若寶釵來了,我就能卸掉不少壓力。只是這人心只在乎林姑娘,幸好她沒聽見。若她知道了,不知又要鬧出什麼亂子!”襲人想到這裏,由喜轉悲,心想:“這事怎麼處理?老太太、太太哪裏知道他們心裏的念頭?若一時高興就告訴寶玉,本想着讓他病好。但若他仍是以前那心態,一見林姑娘就摔玉砸玉。再說當年夏天在大觀園,我曾把他當林姑娘,說了很多私密的話;後來因爲紫鵑一句玩笑話,他哭得死去活來。如今若說要娶寶姑娘,卻把林姑娘拋下,除非他什麼都不懂,否則不僅不能沖喜,反而會逼他更糟!我不說,那豈不是害了三個人?!”襲人想通了,等到賈政出門,叫秋紋照看寶玉,便悄悄從裏間出來,走到王夫人身邊,輕聲請她去賈母后屋談一談。賈母正以爲寶玉有話,沒在意,還在琢磨怎麼辦禮、怎麼成親。
襲人和王夫人到了後屋,便跪下痛哭。王夫人不解:“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襲人說:“這話不該說,現在實在沒有法子了。”王夫人說:“慢慢說。”襲人說:“寶玉的婚事,老太太和太太都決定好了,是寶姑娘,當然是極好的。只是奴婢想問問,太太看寶玉和寶姑娘合適,還是和林姑娘更適合?”王夫人說:“他們從小一塊長大,所以寶玉和林姑娘感情也特別好。”襲人說:“不是。”便把寶玉和黛玉之間那些日常往來,一一講了出來,還說:“這些事都是太太親眼看到的。只是夏天那件事,我從沒敢跟別人提過。”王夫人拉着襲人說:“我早就看出幾分了。你今天一說,就更清楚了。剛纔老爺說了什麼,你見過他的神情嗎?”襲人說:“現在寶玉只要有人說話,就笑;沒人說話就睡。所以前面那些話他根本沒聽見。”王夫人說:“這件事真是麻煩。”襲人說:“我說了,還得請您告訴老太太,想個萬全的主意纔好。”王夫人說:“既然這樣,你去忙你的事,現在滿屋子人都在,暫時別提。等我空下來,回明老太太再商量。”說完,回了賈母身邊。
賈母正在和鳳姐商議,見王夫人進來,問道:“襲人丫頭說了什麼?怎麼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機把寶玉的心事詳盡說明。賈母聽了半天沒說話,王夫人和鳳姐也都不再多言。只見賈母嘆道:“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什麼;可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真是難辦了。”鳳姐想了想,說:“其實也不難,我有個主意,不知姑媽願意不願意?”王夫人說:“你有辦法就講給老太太聽,我們一起商量。”鳳姐說:“我覺得,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掉包。”賈母問:“怎麼掉包?”鳳姐說:“不管寶兄弟知道不知道,我們大張旗鼓地鬧起來,說老爺決定配林姑娘給寶玉。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完全不理會,那就算了。如果他有點心動,那可就得大費周折了。”王夫人問:“就算他心動,你有什麼辦法?”鳳姐走到王夫人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王夫人點點頭,笑着說:“罷了。”賈母問:“你們兩個搞鬼,到底怎麼弄的?”鳳姐怕賈母不懂,也低聲說了。賈母一時沒懂,鳳姐又笑着補充幾句。賈母笑說:“這樣也好,只是寶丫頭可太苦了。萬一吵出來,林丫頭怎麼辦?”鳳姐說:“這話說給寶玉聽,外面誰都不知道。”
正說話間,小丫頭進來報告:“璉二爺回來了。”王夫人怕賈母問起,向鳳姐使了個眼色。鳳姐便迎着賈璉點點頭,一同到王夫人屋裏等着。一會兒王夫人進來,只見鳳姐哭得兩眼通紅。賈璉請安後,把去十里屯料理王子騰喪事的事說了一遍,說:“皇上賞了內閣職銜,諡號爲‘文勤公’,命我們家扶喪回籍,沿途地方官員負責照顧。從昨天起程,家眷已回南方去了。舅太太讓我回來請安問好,說現在進不了京城,有很多話不能說。聽說我大哥要進京,要是路上遇到,就讓他來咱們這兒好好說。”王夫人一聽,悲痛難抑。鳳姐勸道:“太太先歇會兒,晚上再商量寶玉的事。”
這時,小丫頭跑來報告:在沁芳橋邊,有個丫頭說,她聽到一個女的說:寶玉要成親了,後來那女的說,她聽說是給林姑娘,嚇得大哭,說“不準說!要趕出去!”嚇得她差點暈過去。
黛玉此時心裏就像甜、苦、酸、辣、鹹混合在一起,說不清是什麼味道。她停頓片刻,顫聲說:“你別瞎說!再亂說,被別人聽見又要打你了。你走吧。”說着,自己轉過身要回瀟湘館。可身子重得像有千斤,腳底像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走了一大段路,還沒到沁芳橋,腳下就軟了。走得慢,又迷迷糊糊,信着腳往那邊繞,竟然多了兩箭地的路。剛到橋畔,又不知不覺往回走。紫鵑取絹子來,卻不見黛玉。正着急時,只見黛玉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晃晃,眼睛直直地看東西,來回轉圈。又見一個丫頭往前走了,遠看不清是誰。心急如焚,連忙追上去輕輕問:“姑娘怎麼又回去了?是要去哪?”黛玉只模糊聽見,隨口應道:“我要問問寶玉去!”紫鵑摸不着頭腦,只好攙着她進賈母院子。
黛玉走到賈母門口,心裏突然清醒了些,回頭見紫鵑攙着自己,便停下問:“你來幹什麼?”紫鵑笑着說:“我找絹子了,剛纔見姑娘在橋那邊,趕着過來問,姑娘沒理我。”黛玉笑着說:“我還以爲你要來見寶玉呢,不然你怎麼走這麼遠?”紫鵑看出黛玉心裏迷糊,知道她一定聽了那丫頭的話,只能點頭微笑。只是她又怕黛玉見了寶玉,一個已經瘋癲,一個恍惚迷亂,說些不體面的話,那可怎麼辦?雖這麼想,卻不敢違抗,只得攙她進去。
黛玉進屋後,神情反而不一樣了,不再軟弱,也不用紫鵑打簾子,自己掀開簾子進來。屋裏丫頭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玩,有的在伺候老太太,只有襲人聽見簾子響,出門一看,見是黛玉,就說:“姑娘屋裏坐吧。”黛玉笑着說:“寶玉在家嗎?”襲人不知內情,剛要回答,只見紫鵑在黛玉身後朝她努嘴,又搖手示意。襲人不懂,也不敢開口。黛玉也毫不在意,自己走進屋裏。看見寶玉坐在那兒,也不起身讓座,只傻傻地笑着。黛玉自己坐下,也對着寶玉傻笑。兩人不問好,不說話,也不推讓,只是對着臉傻笑。襲人看着這一幕,心裏發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忽然聽見黛玉說:“寶玉,你爲什麼病了?”寶玉笑着說:“我爲林姑娘病了。”襲人、紫鵑嚇得臉色大變,連忙用話岔開。可兩人仍不回應,繼續傻笑。襲人看出黛玉和寶玉都神志不清,便悄悄對紫鵑說:“姑娘纔好些,我叫秋紋妹妹和你一起攙她回房歇着。”回頭對秋紋說:“你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回去,別亂說話。”秋紋笑着,也不多話,便牽着紫鵑攙起黛玉。
黛玉也站起來,只管看着寶玉傻笑,點頭不已。紫鵑又催:“姑娘該回家了。”黛玉說:“是啊,我這就回去。”說完,笑着轉身出來,不用丫頭攙扶,自己走得比平常更快。紫鵑、秋紋趕緊跟在後面。黛玉一出賈母院門,就徑直往前走。紫鵑趕緊拉住她:“姑娘往這邊來!”黛玉還是笑着,一路往瀟湘館走。離門口不遠,紫鵑說:“阿彌陀佛,到家了!”話還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一歪,撲通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來,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