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众人闻得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都争着看时,只见写道是:   赤壁怀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交趾怀古其二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钟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淮阴怀古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广陵怀古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桃叶渡怀古其六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青冢怀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马嵬怀古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东寺怀古其九   小红骨践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花观怀古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宝钗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探春便道:“这话正是了。”李纨又道:“况且他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及至看《广舆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考的古迹更多。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这竟无妨,只管留着。”宝钗听说,方罢了。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因有人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听了,便道:“人家母女一场,岂有不许他去的。”一面就叫了凤姐儿来,告诉了凤姐儿,命酌量去办理。   凤姐儿答应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原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周瑞家的答应了,才要去,凤姐儿又道:“那袭人是个省事的,你告诉他说我的话:叫他穿几件颜色好衣服,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叫他先来我瞧瞧。”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凤姐儿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了你倒是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凤姐儿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凤姐儿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儿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凤姐儿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凤姐儿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说着,又嘱咐袭人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说着,跟了袭人出去,又吩咐预备灯笼,遂坐车往花自芳家来,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吩咐道:“袭人只怕不来家,你们素日知道那大丫头们,那两个知好歹,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嬷嬷去了,一时来回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凤姐儿听了,点头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嬷嬷们答应了,自回园去。一时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凤姐儿说:“袭人之母业已停床,不能回来。”凤姐儿回明了王夫人,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取他的铺盖妆奁。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二人打点妥当,送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罢残妆,脱换过裙袄。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麝月笑道:“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说着,便去与宝玉铺床。晴雯嗐了一声,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此时宝玉正坐着纳闷,想袭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听见晴雯如此说,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进来笑道:“你们暖和罢,都完了。”晴雯笑道:“终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宝玉笑道:“这个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道:“我是在这里。麝月往他外边睡去。”说话之间,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宝玉卧下,二人方睡。   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至三更以后,宝玉睡梦之中,便叫袭人。叫了两声,无人答应,自己醒了,方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来。晴雯已醒,因笑唤麝月道:“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因问作什么。宝玉要吃茶,麝月忙起来,单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道:“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麝月听说,回手便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一■,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笑道:“越发上脸儿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我伏侍你一夜,如何?”麝月听说,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他吃过。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晴雯笑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宝玉道:“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一面说,一面便嗽了两声。   麝月便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好月色。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晴雯只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利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在内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进来,笑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宝玉笑道:“倒不为唬坏了他,头一则你冻着也不好,二则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别人,不说咱们是顽意,倒反说袭人才去了一夜,你们就见神见鬼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掖一掖。”晴雯听说,便上来掖了掖,伸手进去渥一渥时,宝玉笑道:“好冷手!我说看冻着。”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宝玉道:“快进被来渥渥罢。”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的笑了进来,说道:“吓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宝玉笑道:“这不是他,在这里渥呢!我若不叫的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这小蹄子已经自怪自惊的了。”一面说,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了。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宝玉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吃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明儿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娇嫩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宝玉道:“快不要声张!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知道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如今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只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他,笑道:“别生气,这原是他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生气,如今肝火自然盛了。”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宝玉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嘱咐麝月打点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他少哭。一一妥当,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吃饭。   正值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一样。等天长暖和了,再来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这也是好主意。刮风下雪倒便宜。吃些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空心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不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横竖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他姊妹们弄饭。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狍各样野味,分些给他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一个厨房多事些。”凤姐道:“并不多事。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的,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要知端的——

译文:

故事开始。

话说大观园里,宝琴刚从各地游历回来,听说她写了一组十首“怀古诗”,每首诗都藏着一个古迹的传说,巧思妙趣,让人惊叹不已。大家围着看,只见诗里写道:

第一首是《赤壁怀古》:“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讲的是赤壁之战,战火虽灭,英雄气节却从未消散。

第二首《交趾怀古》:“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说的就是马援,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名望极高。

第三首《钟山怀古》:“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讲的是高士被朝廷征召,本想超脱,结果却卷入纷争,令人唏嘘。

第四首《淮阴怀古》:“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说韩信当年曾因一饭之恩而感恩终生,提醒世人别轻视小恩小德。

第五首《广陵怀古》:“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讽刺一些人因为风流艳名,引来无数是非。

第六首《桃叶渡怀古》:“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讲六朝繁华落尽,只剩断壁残垣,人情冷暖尽在其中。

第七首《青冢怀古》:“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说王昭君远嫁匈奴,忠贞不渝,令人感慨汉家制度的冷酷。

第八首《马嵬怀古》:“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讲杨贵妃死于马嵬坡,虽香消玉殒,可她曾经的温柔仍留在人们心中。

第九首《蒲东寺怀古》:“小红骨践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说小红因私情被发现,情事败露,终究难逃宿命。

第十首《梅花观怀古》:“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写的是爱情如花,转瞬即逝,一别多年,再难相见。

众人看完,啧啧称奇。宝钗说:“前八首都有史料依据,后两首却无从查证,我们也不太懂,不如另作两首。”黛玉马上拦住:“宝姐姐你太死板了!像用胶水封住琴弦,动不动就变调。这两首虽无出处,可我们哪有不看戏、不听书的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何况我们这些读书人?”

探春点头附和。李纨说:“更何况,小妹原是亲自去过这些地方的。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古往今来,流传久了,总有人编出来骗人。比如我们上京时,关公坟就见了三四处,关公一生有功,怎么会有这么多坟?那多半是后来人敬仰他,慢慢编出来的。再看《广舆记》,历代名人坟墓多不胜数,无考的古迹更多。现在这两首虽无据,但说书、唱戏、求签、俗语里都常见,人人都知道。又不是看了《西厢》《牡丹》才知这些,怕什么?留着也无妨。”

宝钗听了,也就罢休了。

大家讨论半天,却猜不出这两首诗指的是什么。

冬天天短,中午一到,大家便一起去吃饭。这时,有丫鬟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来信,说他娘病重,想见女儿一面,请求接袭人去探望一下。”

王夫人一听,便说:“母女情深,怎会不允?”

于是叫来凤姐儿,把这事交她处理。

凤姐儿点头同意,马上派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原由,并叮嘱:“再把跟去的婆子也叫一个人来,你和她带两个小丫头,去的路上别忘了派四个年纪大的车夫,一辆大车你们坐,一辆小车给丫头坐。”

周瑞家的答应了,正要走,凤姐儿又补了一句:“袭人是个省心的人,你跟她说:叫她穿几件颜色好看的衣服,大包一小包衣裳、手炉也都带上。临走前,记得先来我这儿瞧瞧。”

周瑞家的点头去了。

半日后,袭人穿戴整齐地来了,两个丫头和周瑞家的拿着手炉、衣包。凤姐儿一看,袭人头上戴了金钗玉镯,打扮华贵,身上穿的是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罩一件青缎灰鼠褂子。

凤姐儿笑着说:“这几件都是太太赏给你的,很好,但这件灰鼠褂子太素,现在天气冷,你该穿件大毛的才暖和。”

袭人笑着说:“太太只给了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是等过年再给大毛的,还没拿到呢。”

凤姐儿笑道:“我有一件大毛的,只是嫌凤毛不好,正打算改掉。也罢,先给你穿吧。等过年太太做好的时候再换,当是还我一样。”

大家听了都笑:“奶奶这话说得真幽默!平时大手大脚替太太垫付了不少东西,谁还能计较这点?”

凤姐儿又说:“太太哪会想到这些?反正这也不是正经事,不照管又显得大家没体面。我吃点亏,把人都打扮得体面些,宁可我名声好一点。”

众人听了,纷纷赞叹:“谁像奶奶这样明察秋毫!对上体贴太太,对下也疼爱下人。”

说笑着,凤姐儿命平儿拿出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送给了袭人。又看包袱,只有一件弹墨花绫水红绸夹的旧包袱,里头装着两件半旧棉袄和一件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拿出一件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要包上一件雪白的棉衣。

平儿拿来后,有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一件是大红羽纱。袭人说:“一件就太薄了,不值当。”

平儿笑了:“你拿猩猩毡的,顺手给邢大姑娘送去吧。昨儿下大雪,人人都有红衣,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纱,十来件红衣堆在一起,多热闹。他穿的那件旧斗篷,拱肩缩背,真可怜。现在送给他,多体面。”

凤姐儿说:“我东西他私下就给别人,我一个还花不够,你又提着,更麻烦了!”

众人笑:“这都是奶奶平时孝敬太太、疼爱下人的表现。若她小气,只惦记东西,姑娘们哪敢这样?”

凤姐儿笑着说:“所以真正懂我心思的,也就他知道三分罢了。”

说完,又叮嘱袭人:“你妈若好就别住下,若不行就住着,叫人回来告诉我,我再派人送铺盖。别用别人家的铺盖和梳洗用品。”

又对周瑞家的说:“你们自然知道规矩,不用我再嘱咐。”

周瑞家的说:“都清楚,到哪里都叫人回避。若住下,必是住内房。”

说完,跟袭人一起出发,顺便备好灯笼,就往花自芳家去了。

凤姐儿又叫来怡红院的两个老嬷嬷:“袭人可能不来,你们挑两个可靠的大丫头,派去宝玉屋里值夜,也得好好照管,别让他胡闹。”

两个嬷嬷应了,回来回说:“已派晴雯和麝月去,我们原来轮流值班的。”

凤姐儿说:“晚上催他早点睡,早上催他早起,别让他贪懒。”

嬷嬷们答应,回园去了。

一会儿,周瑞家的回来,说:“袭人母亲已停尸,不能回去了。”

凤姐儿马上报告王夫人,又派人去大观园取袭人的铺盖行李。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收拾妥当,送走后,晴雯和麝月卸了妆,换了衣裳。晴雯坐在熏笼上,麝月笑着说:“你别装小姐了,我劝你动一动。”

晴雯笑道:“等你们都走完了,我再动也不迟。有你们在,我才能过得舒服。”

麝月说:“好姐姐,你铺床,我来放穿衣镜的套子,把上面的帘子拉上,你的个子比我高。”

说着,就去铺床。晴雯“嗐”了一声,笑着说:“人家才坐暖和,你就来闹!”

这时,宝玉正在发愁,不知袭人母亲是死是活,忽然听见这话,便起身,放下镜套,拉上消息,走进来笑着说:“你们暖和着,我这就去。”

晴雯笑道:“这会儿暖和不起来,我刚才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呢。”

麝月说:“难为你想的这么细!她平时也不用汤婆子,我们熏笼上暖和,比屋里炕还舒服,今天就不用了。”

宝玉笑着说:“你们两个整晚都在熏笼上睡,我外头没人,真怕,一整夜睡不着。”

晴雯说:“我在这儿,麝月去外头睡吧。”

说罢,天已二更,麝月已放下帘子,移了烛火,伺候宝玉躺下,两人安睡。

晴雯在熏笼上,麝月在暖阁外。

到了三更,宝玉睡梦中忽然叫了声“袭人”,叫了两声没人应,自己醒了,才想起袭人不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晴雯也醒了,笑着说:“连我都醒了,他居然还睡着,真是个死尸。”

麝月翻身打了个哈欠:“他喊袭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宝玉想喝茶,麝月立刻穿上红棉袄。宝玉说:“披上我的袄子吧,别着凉。”

麝月马上把宝玉夜里穿的那件貂颏暖袄披上,下去洗手,先倒了温水,拿了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在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润了,又从暖壶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喝。自己也漱了漱,喝了半碗。

晴雯笑着说:“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啊。”

麝月笑道:“你这可真上来了!”

宝玉说:“药气比花香果香更雅,神仙采药治病,高人逸士都爱这味道。这屋子正缺药香,正好齐全了。”

说罢,就命人把药煎上。

晴雯却不乐意:“正经让他们茶房去煎,这屋里沾上药味,多不好。”

宝玉说:“药香比什么花果香都雅,是神仙的本味。这屋里缺了它,如今刚好补上。”

说完,立刻命令煎药,又叮嘱麝月把东西准备齐全,派老嬷嬷去探望袭人,劝她少哭,一切安排妥当,才去贾母、王夫人那里问安吃饭。

正巧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正商量:“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里吃饭,等天暖了再来。”

王夫人笑着说:“这主意不错。刮风下雪,省力又省事。吃东西受了冷气不好,空肚子跑来又冷,压些东西也不舒服。不如用后园门口那五间大房,有女仆值夜,挑两个厨娘,专为姑娘们做饭。新鲜菜蔬有分例,从总管房报销,野鸡、獐子、狍子之类野味,也可以分些。”

贾母说:“我也有这个念头,就怕又添厨房,多事。”

凤姐儿说:“不多事。分例一样,这儿多,那儿少,就算多点事,也得办。小姑娘冷风冷气扛不住,林妹妹最经不住,宝兄弟也扛不住,更何况众位姑娘。”

贾母点头:“正是这话说的。上次我提过,你们大事太多,现在又添这些,真是……”

接下来如何?读者拭目以待。

关于作者
清代曹雪芹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先祖为中原汉人,满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达,曾身杂优伶而被钥空房。爱好研究广泛: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他出身于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败饱尝人世辛酸,后以坚韧不拔之毅力,历经多年艰辛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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