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一掌,说道:“你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的姑娘的,找他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觉,听宝玉这样说,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顽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请过安,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   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一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道:“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那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娘儿两个说话,不觉早又晚饭时节。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贾赦,同姊妹们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作什么,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须得当日赶回来才好。你先去等着,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儿,来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回后面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候,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贾芸听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卜世仁道:“怎么急的这样,吃了饭再去罢。”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母舅家门,一径回归旧路,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低头只管走,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唬了一跳。听那醉汉骂道:“臊你娘的!瞎了眼睛,碰起我来了。”贾芸忙要躲身,早被那醉汉一把抓住,对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紧邻倪二。原来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管打降吃酒。如今正从欠钱人家索了利钱,吃醉回来,不想被贾芸碰了一头,正没好气,抡拳就要打。只听那人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听见是熟人的语音,将醉眼睁开看时,见是贾芸,忙把手松了,趔趄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会子往那里去?”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倪二道:“不妨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   贾芸道:“老二,你且别气,听我告诉你这原故。”说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要不是令舅,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也罢,你也不用愁烦,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若用什么,只管拿去买办。但只一件,你我作了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头有名放帐,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也不知你厌恶我是个泼皮,怕低了你的身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利钱重?若说怕利钱重,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也不用写文约,若说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各自走开。”一面说,一面果然从搭包里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素日倪二虽然是泼皮无赖,却因人而使,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生事。不如借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也倒罢了。”想毕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无力的你倒不理。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按例写了文约过来便是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什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指望的人使去。”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了,有何着急的。”倪二笑道:“这不是话。天气黑了,也不让茶让酒,我还到那边有点事情去,你竟请回去。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舍下,叫他们早些关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偶然碰了这件事,心中也十分罕希,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思,只是还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的要起来,便怎处,心内犹豫不决。忽又想道:“不妨,等那件事成了,也可加倍还他。”想毕,一直走到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一称,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贾芸见倪二不撒谎,心下越发欢喜,收了银子,来至家门,先到隔壁将倪二的信捎了与他娘子知道,方回家来。见他母亲自在炕上拈线,见他进来,便问那去了一日。贾芸恐他母亲生气,便不说起卜世仁的事来,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的,问他母亲吃了饭不曾。他母亲已吃过了,说留的饭在那里。小丫头子拿过来与他吃。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尚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会撒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撒谎。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满脸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的你娘儿们在背地里嚼起我来?”贾芸道:“有个原故,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只因他身上捐着个通判,前儿选了云南不知那一处,连家眷一齐去,把这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便把帐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像这细贵的货,都分着送与亲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若要转买,不但卖不出原价来,而且谁家拿这些银子买这个作什么,便是很有钱的大家子,也不过使个几分几钱就挺折腰了,若说送人,也没个人配使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转卖了。因此我就想起婶子来。往年间我还见婶子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下,不用说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因此想来想去,只孝顺婶子一个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这东西。”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锦匣举起来。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忽见贾芸如此一来,听这一篇话,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便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着你这样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说你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曾提我的?”凤姐见问,才要告诉他与他管事情的那话,便忙又止住,心下想道:“我如今要告诉他那话,倒叫他看着我见不得东西似的,为得了这点子香,就混许他管事了。今儿先别提起这事。”想毕,便把派他监种花木工程的事都隐瞒的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里去了。贾芸也不好提的,只得回来。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斋书房里来。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下像棋,为夺“车”正拌嘴,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进入院内,把脚一跺,说道:“猴头们淘气,我来了。”众小厮看见贾芸进来,都才散了。贾芸进入房内,便坐在椅子上问:“宝二爷没下来?”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出去了。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顽去了。正是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的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过去。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冷笑了一笑:“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回了他。”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便是回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过口里应着,他倒给带呢!”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竟一起头求婶子,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笑道:“怪道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贾芸道:“婶子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子。如今婶子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   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花,我只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贾芸笑道:“既这样,婶子明儿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贾芸道:“好婶子,先把这个派了我罢。果然这个办的好,再派我那个。”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也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说毕,令人驾起香车,一径去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霰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明日着他进来说话儿。如此说了之后,他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他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房内。偏生的宝玉要吃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他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来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头发,挽着个{髟赞},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   宝玉看了,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那眼见的事?”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   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去接。那秋纹,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爷要茶吃,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   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幙呢,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说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听了都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听见了,心内却明白,就知是昨儿外书房所见那人了。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这红玉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正闷闷的,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盘算,翻来掉去,正没个抓寻。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红玉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红玉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那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林黛玉正坐在潇湘馆里,心事重重,情思缠绕,忽然背后“啪”地一声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菱。林黛玉吓了一跳,嗔怪道:“你这个傻丫头,吓我一跳!你这会儿从哪儿来?”香菱笑嘻嘻地答:“我来找我们的姑娘呢,怎么一直找不到。紫鹃也来寻你,说琏二奶奶送了新茶给你。”说着,拉着林黛玉的手就往回走。果然,凤姐送了两瓶上好的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下来,闲聊几句,说说谁的绣品好看,谁的针线精细,又下了一盘棋,看几页书,香菱就告辞走了。这事暂且不提。

再说宝玉被袭人带回到房里,正看见鸳鸯歪在床边看袭人的针线,见宝玉进来,连忙道:“你去哪儿了?老太太等你,让你去那边给大老爷请安,还不快换衣服走!”袭人赶紧进屋取衣服。宝玉坐在床边,一边脱鞋,一边等靴子穿上,回头看见鸳鸯穿的是水红色绫子袄,青缎子背心,白绉绸汗巾,脖子里还系着花领子。宝玉便凑过去,靠在她脖子上,闻了闻那股淡淡的香气息,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觉得她皮肤又白又细腻,比袭人还好。他忍不住笑着说:“好姐姐,把你嘴边的胭脂赏我吃一口吧!”说着,就像小猴子一样黏在她身上,又闹又笑。鸳鸯忍不住喊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调皮!”袭人抱着衣服出来,对宝玉说:“你左劝右劝也不改,到底怎么这么着?再这样下去,可就难办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好衣服,和鸳鸯一块儿往贾母那儿去。

见了贾母,出了门,马车已备好,正要上车,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下马一见面,彼此问了几个好。这时,忽然从旁边走出一个人来,向宝玉拱手道:“请宝叔安。”宝玉一看,这人长得面长、身材高挑,大约十八九岁,相貌斯文俊秀,倒也眼熟,就是想不起是哪个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呵呵道:“你发什么呆,连他都不认识?他是后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叫芸儿。”宝玉恍然大悟:“哦,对了,我怎么忘了!”便问他母亲好不好,现在在做什么。贾芸指了指贾琏说:“我来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着说:“你倒比从前长得更好看,倒像我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就敢认你当儿子?”宝玉反问:“你今年几岁了?”贾芸答道:“十八了。”

原来贾芸最是聪明机灵。听了宝玉这话,便笑道:“俗话说得好,‘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年纪大,山再高也比不过太阳。自从我父亲去世后,这几年没人管教,一直很孤苦。如果宝叔不嫌弃我,收我当干儿子,这便是我命中的福气了。”贾琏听了笑道:“你可听说了?认干儿子可不是件小事啊。”说完就进屋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要是有空,就来我家找我玩,别偷偷摸摸的。我现在没空,明儿我到书房去,和你聊聊天,带你逛个园子。”说完便上马,一群小厮跟在身后,往贾赦那边去了。

到了贾赦府,贾赦只是有点风寒,先问了贾母的话,然后请了安。贾赦先起身回了贾母,接着叫人把宝玉带进太太屋里去坐。宝玉告辞出来,来到后头,进了上房。邢夫人见到他,立刻起身,先请了贾母安,宝玉这才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下,才问别人好,又让人倒了茶来。一口茶还没喝完,只见贾琮来了,问宝玉好。邢夫人笑道:“你奶妈子怎么没管教?你这黑眉乌眼的,哪里像个大家族读书的孩子!”

正说着,贾环和贾兰也来了,请了安,邢夫人让两人坐了。贾环看见宝玉和邢夫人坐在一起,邢夫人还不断抚摸他,心里早已不自在,坐了一会儿,就和贾兰互相使眼色,想溜走。贾兰只好依着,一起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也跟着起身,想一道回家。邢夫人笑道:“你先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下。邢夫人对两人说:“你们回去,帮我问你们妈、你们姐妹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儿,闹得我头晕,今天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人答应一声,便走了。

宝玉笑道:“姐姐们都来了,怎么不见人?”邢夫人说:“她们坐了一会儿,都往后头不知哪个屋子去了。”宝玉问:“大娘刚才说有话,是什么话?”邢夫人笑着说:“哪里有什么话,就是叫你等着,和姐妹们吃饭去。还带了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母子俩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饭点。摆好桌椅,摆齐杯盘,母女姐妹们吃完饭。宝玉去辞贾赦,和姐妹们一起回家,到了贾母、王夫人那儿,各自回房安歇。这事暂且不提。

再说贾芸见了贾琏,问有没有什么事。贾琏告诉他:“前些日子,我被你婶子再三请求,把事情给了贾芹。他答应我,园子里还有几处要种花木的地方,等工程完工,一定给你。”贾芸听了,沉默片刻,说道:“既然这样,我就等吧。叔叔也不用提前在婶子面前提我今天来的意思,等到了就再说了。”贾琏笑说:“提他干嘛?我哪有工夫闲聊。明天五更,我还要去跑一个大差事,你先别催我。”贾芸点点头,便回去了。

前天见了宝玉,叫他去外书房等。贾芸吃完饭又进来,来到贾母那边的仪门外绮霰斋书房。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正在下棋,为争一个“车”正吵嘴,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几个小丫头在房檐上掏小鸟玩。贾芸推门进来,跺了跺脚,说:“猴头们闹腾,我来了!”小厮们见他进来,纷纷散了。贾芸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问:“宝二爷没下来吗?”焙茗说:“今天都没下来。二爷说啥,让我过去探探。”说完走了出去。

贾芸翻看字画古玩,一饭工夫不见人来,又到处看看,小厮们早都去玩了。正闷得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娇声软语:“哥哥。”贾芸走出去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模样清秀干净。她见了贾芸,便躲开。正好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边,便说:“好,好,正好抓到个消息。”贾芸见焙茗,也赶紧走出来问情况。焙茗说:“等了一天,没人来。这是宝二爷房里的丫头。姑娘,你进去带个话,就说廊上的芸儿来了。”

那丫头一听,才明白是本家的少爷,不像之前那样躲闪,狠狠地盯着贾芸看了两眼,冷笑一声说:“依我,二爷干脆回家吧,今天晚上没空,等明天再来。今晚我回他。”焙茗问:“这是什么意思?”那丫头说:“他今天都没睡,饭也吃得早,晚上也不下来,难道就在这儿等?还不如回家,明天再来看,才是正经。就算回来,也只是一句空话,他只会应酬,不会真来!”贾芸听了,觉得这丫头说话伶俐讨喜,想问她名字,又怕是宝玉房里的丫鬟,不便问,只好说:“这话倒是对,我明天再来。”说完就往外走。焙茗说:“我倒茶去,二爷喝完茶再走。”贾芸一边走,一边回头说:“不用茶,我还有事。”嘴里说话,眼睛却一直瞅着那丫头站在门口没走。

贾芸回家后,第二天一早来到府门口,正巧碰上凤姐去请安,刚上车,就见贾芸来了,便命人叫住,隔着窗笑着说:“芸儿,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怪不得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天你叔叔才告诉我你找他。”贾芸笑道:“求叔叔的事,婶子别提了。我昨儿才后悔,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求婶子,现在也早结束了。谁承想叔叔竟然不行。”凤姐冷笑着说:“怪不得你一直没进展,昨儿又来寻我。”贾芸说:“婶子误会了我的孝心,我根本没这个意思。要是有,昨天早就求您了。现在既然知道,我倒要把叔叔甩开,求婶子哪怕疼我一点。”

凤姐冷笑道:“你们偏偏走远路,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有什么不成的,多大件事,耽误到今天!园子里还要种花,我真想不出合适的人,早来早完了。”贾芸笑着说:“既然这样,婶子明天就派我吧。”凤姐沉吟片刻说:“这事我有点顾虑。等明年正月的烟火灯烛大工程下来,再派你。”贾芸说:“好婶子,先把这个派了我吧。如果这活儿办得好,再派我那个。”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提起,我根本不管你的事。我也不过吃了饭就过来看你,你午时来领银子,后天就去种树。”说完,命人驾着香车走了。

贾芸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跑到绮霰斋找宝玉,谁知宝玉一早就去了北静王府。贾芸就呆呆地坐在那儿,直到中午,等凤姐回来,才写下领票去领对牌。到了院外,命人通报,彩明走出来,只拿了领票进屋,批了银两、日期,连对牌一起交给了贾芸。贾芸接过一看,上面批了二百两银子,心里欢喜,翻身上楼,直奔银库交了领票,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母子都高兴。第二天五更,贾芸先找到倪二,把之前借的银子还上。倪二见贾芸有钱,自然按数收回。接着,贾芸又拿五十两,出西门去找花匠方椿,买了树苗,这事儿就办妥了。

再说宝玉,自从那天见了贾芸,答应让他第二天进来说话,可他身为富贵公子,自然不放在心上,也就忘了。这天晚上,从北静王府回来,见了贾母、王夫人,回园里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薛宝钗叫去打结子,秋纹、碧痕去催水,檀云去接母亲生日宴,麝月正在家养病,身边几个粗活丫头也都出去玩了,只剩宝玉一个人。他想喝杯茶,连续叫了两三声,才见几个老嬷嬷进来。宝玉连忙摇手说:“别来了,不用你们了。”老嬷嬷只好退出。

宝玉没人伺候,只好自己下楼拿碗倒茶。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一声:“二爷小心烫着!让我们来吧。”话音未落,一个丫头已经走上来接了碗。宝玉吓了一跳,问:“你从哪儿来的?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那丫头一边递茶,一边说:“我刚从后院里间后门进来,二爷没听见脚步声吗?”宝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这小姑娘——穿着几件洗得发旧的衣服,一头黑亮的长发挽成一髻,面容清秀,身材纤巧,十分娇俏干净。

宝玉笑着问:“你也是我屋里的人吗?”那丫头点点头:“是的。”宝玉问:“既然在屋里,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丫头冷笑一声说:“认得的又何止我一个?我从不递茶送水,也不管别的事,哪有空去认人呢?”宝玉问:“你为什么不干这些事?”丫头说:“这话我也说不出来。只有一件事告诉二爷:昨天有个叫芸儿的来找你,我想你没空,就让焙茗回他,让他一大早起来,没想到你又去了北府。”

话音刚落,秋纹和碧痕嘻嘻哈哈地端着一桶水进来,穿得乱七八糟,摇摇晃晃,泼洒着水。那丫头赶紧迎上去接。两人边走边抱怨:“你弄湿了我的裙子!”“你踹了我的鞋子!”忽然一人走出来接水,两人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小红。两人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水进屋,四处张望,却没见别人,只有宝玉,心里顿时不自在,只好准备洗澡东西。待宝玉脱了衣服,两人便关上门,走到隔壁房里,问小红:“刚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说:“我哪有在屋里?只是我的手帕丢了,去后头找,没想到二爷要茶,姐姐们都忙,是我进去倒了茶,她们才来。”

秋纹听了,立刻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我叫你去催水,你说有事,倒让咱们来,你等着做这个小把戏!你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吗?”碧痕说:“明儿我告诉她们,以后凡是茶水、送东西的事,都让他们去干,咱们就不动了。”秋纹说:“那不如咱们散了吧,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屋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吵着,忽然一个老嬷嬷进来,说:“明日会有花匠来种树,叫你们小心些,衣服裙子别晒混了。土山上一溜都用帷幕拦着,别乱跑。”秋纹问:“明天是谁带花匠来?”婆子说:“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和碧痕听了,满头雾水,只关心别的事。而小红一听,心里立刻明白——这人,正是昨儿在外书房见过的贾芸!

原来,小红本姓林,小名叫红玉。因为“玉”字和林黛玉、宝玉重了,大家就都叫她“小红”。她本是荣国府的旧仆,父母现在管理各处房田事务。她才十六岁,本来在大观园分到时,分到怡红院,环境清幽安静。后来房子被安排给宝玉,她就只能住进去了。虽然她年纪小,不谙世事,但因为长得不错,内心总幻想能攀上宝玉,频频在宝玉面前表现自己。可宝玉身边众人都机灵聪明,她根本插不进手。今天偶然得到一点消息,又遭秋纹等人的恶意排挤,心里早灰了一半。正闷闷不乐,忽然听见老嬷嬷提到贾芸,心口一动,便默默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出主意。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窗外轻轻的叫声:“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捡到了。”她急忙跑出去,原来是贾芸。小红红着脸问:“二爷哪儿捡的?”贾芸笑着说:“你过来,我告诉你。”说着就往她这边走。小红急忙躲开,转身跑,却被门槛绊倒。想知道后面怎么了,下回再说。

关于作者
清代曹雪芹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先祖为中原汉人,满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达,曾身杂优伶而被钥空房。爱好研究广泛: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他出身于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败饱尝人世辛酸,后以坚韧不拔之毅力,历经多年艰辛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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