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卻說那怪的火光前走,這大聖的彩霞隨跟。正行處,忽見一座高山,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撞入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行者喝一聲道:“潑怪!你是那裏來的邪魔?怎麼知道我老孫的名號?你有甚麼本事,實實供來,饒你性命!”
那怪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來站穩着,我說與你聽:
我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忽然閒裏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勸我回心莫墮凡,傷生造下無邊孽。有朝大限命終時,八難三途悔不喋。聽言意轉要修行,聞語心回求妙訣。有緣立地拜爲師,指示天關並地闕。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腳板湧泉袕。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嬰兒奼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離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通透徹。功圓行滿卻飛昇,天仙對對來迎接。朗然足下彩雲生,身輕體健朝金闕。玉皇設宴會羣仙,各分品級排班列。敕封元帥管天河,總督水兵稱憲節。
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衆客。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全無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門難得脫。卻被諸神拿住我,酒在心頭還不怯。押赴靈霄見玉皇,依律問成該處決。多虧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親言說。改刑重責二千錘,肉綻皮開骨將折。放生遭貶出天關,福陵山下圖家業。我因有罪錯投胎,俗名喚做豬剛鬣。”行者聞言道:“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怪道知我老孫名號。”那怪道聲:哏!你這誑上的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不要無禮,喫我一鈀!”行者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裏賭鬥。好殺: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氣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兩個英雄實可誇:一個是大聖臨凡世,一個是元帥降天涯。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鈀去好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這個道你強xx幼女正該拿!閒言語,亂喧譁,往往來來棒架鈀。看看戰到天將曉,那妖精兩膊覺痠麻。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鬥到東方發白。那怪不能迎敵,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徑回洞裏,把門緊閉,再不出頭。行者在這洞門外看有一座石碣,上書“雲棧洞”三字,見那怪不出,天又大明,心卻思量:“恐師父等候,且回去見他一見,再來捉此怪不遲。”隨踏雲點一點,早到高老莊。
卻說三藏與那諸老談今論古,一夜無眠。正想行者不來,只見天井裏,忽然站下行者。行者收藏鐵棒,整衣上廳,叫道:
“師父,我來了。”慌得那諸老一齊下拜。謝道:“多勞!多勞!”
三藏問道:“悟空,你去這一夜,拿得妖精在那裏?”行者道:“師父,那妖不是凡間的邪祟,也不是山間的怪獸。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錯投了胎,嘴臉象一個野豬模樣,其實性靈尚存。
他說以相爲姓,喚名豬剛鬣。是老孫從後宅裏掣棒就打,他化一陣狂風走了。被老孫着風一棒,他就化道火光,徑轉他那本山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與老孫戰了一夜。適才天色將明,他怯戰而走,把洞門緊閉不出。老孫還要打開那門,與他見個好歹,恐師父在此疑慮盼望,故先來回個信息。”說罷,那老高上前跪下道:“長老,沒及奈何,你雖趕得去了,他等你去後復來,卻怎區處?索性累你與我拿住,除了根,才無後患。我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謝:將這家財田地,憑衆親友寫立文書,與長老平分。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壞了我高門清德。”行者笑道:
“你這老兒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對我說,他雖是食腸大,喫了你家些茶飯,他與你幹了許多好事。這幾年掙了許多家資,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喫了你東西,問你祛他怎的。據他說,他是一個天神下界,替你巴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兒。想這等一個女婿,也門當戶對,不怎麼壞了家聲,辱了行止,當真的留他也罷。”老高道:“長老,雖是不傷風化,但名聲不甚好聽。
動不動着人就說,高家招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兒教人怎當?”三藏道:“悟空,你既是與他做了一場,一發與他做個竭絕,才見始終。”行者道:“我才試他一試耍子,此去一定拿來與你們看,且莫憂愁。”叫:“老高,你還好生管待我師父,我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碎,口裏罵道:“那饢糠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麼!”那怪王喘噓噓的睡在洞裏,聽見打得門響,又聽見罵饢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着鈀,抖擻精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着實憊懶!與你有甚相干,你把我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雜犯死罪哩!”行者笑道:“這個呆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辨處。象你強佔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又無些茶紅酒禮,該問個真犯斬罪哩!”那怪道:“且休閒講,看老豬這鈀!”行者使棒支住道:“你這鈀可是與高老家做園工築地種菜的?有何好處怕你!”那怪道:“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鍛鍊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老君自己動鈐錘,熒惑親身添炭屑。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鬥列。名爲上寶沁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因我修成大羅仙,爲吾養就長生客-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爲御節。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爲倚強便撒潑。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盡我作罪孽。石洞心邪曾喫人,高莊情喜婚姻結。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袕。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呆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着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光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唬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行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爲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聖二郎擒住,押在鬥牛宮前,衆天神把老孫斧剁錘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鍛鍊,煉做個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那怪道:“你這猴子,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裏,到如今久不聞名,你怎麼來到這裏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裏請你來的?”行者道:“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弟,叫做三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我救他女兒,拿你這饢糠的夯貨!”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裏?累煩你引見引見。”行者道:
“你要見他怎的?”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這裏持齋把素,教我跟隨那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將功折罪,還得正果。教我等他,這幾年不聞消息。今日既是你與他做了徒弟,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兇強,上門打我?”行者道:“你莫詭詐欺心軟我,欲爲脫身之計。果然是要保護唐僧,略無虛假,你可朝天發誓,我才帶你去見我師父。”那怪撲的跪下,望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行者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去。”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着一把火,將那雲棧洞燒得象個破瓦窯,對行者道:我今已無掛礙了,你卻引我去罷。”行者道:“你把釘鈀與我拿着。”那怪就把鈀遞與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揹着手,憑他怎麼綁縛。卻又揪着耳朵,拉着他,叫:“快走!快走!”那怪道:“輕着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纔放你。”他兩個半雲半霧的,徑轉高家莊來。有詩爲證:金性剛強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金從木順皆爲一,木戀金仁總髮揮。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莊前。行者-着他的鈀,揪着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乃吾師也。”那高氏諸親友與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欣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那怪走上前,雙膝跪下,揹着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波折?”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拜我?”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着,喝道:“呆子!你說麼!”那怪把菩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老高即忙擡出香案。
三藏淨了手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
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怪從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爲兄,遂稱行者爲師兄。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他道:“師父,我是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三藏笑道:“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悟能道:“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喫五葷三厭,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爲八戒。”那呆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叫做豬八戒。
高老見這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僧。八戒上前扯住老高道:“爺,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行者笑道:“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後,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裏有個火居的和尚?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喫頓齋飯,趕早兒往西天走路。”高老兒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行者與八戒,坐於左右兩旁,諸親下坐。高老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三藏。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裏素,自幼兒不喫葷。”老高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悟能慌了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悟空道:“老孫雖量窄,喫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三藏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喫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事。”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們宴罷,老高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爲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爲上蓋之衣。三藏道:“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行者近前,輪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錢,拿了去買草鞋穿。以後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幾個,還有謝你處哩。”高才接了,叩頭謝賞。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三藏又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喫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乾糧足矣。”八戒在旁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與他家做了這幾年女婿,就是掛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與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與我一雙好新鞋子。”高老聞言,不敢不與,隨買一雙新鞋,將一領褊衫,換下舊時衣物。那八戒搖搖擺擺,對高老唱個喏道:“上覆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辭,休怪。丈人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只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與你做女婿過活。”行者喝道:“夯貨,卻莫胡說!”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說,只恐一時間有些兒差池,卻不是和尚誤了做,老婆誤了娶,兩下里都耽擱了?”三藏道:“少題閒話,我們趕早兒去來。”遂此收拾了一擔行李,八戒擔着;
背了白馬,三藏騎着;行者肩擔鐵棒,前面引路。一行三衆,辭別高老及衆親友,投西而去。有詩爲證,詩曰: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勞勞。飢餐一鉢千家飯,寒着千針一衲袍。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
三衆進西路途,有個月平穩。行過了烏斯藏界,猛抬頭見一座高山。三藏停鞭勒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須索仔細,仔細。”八戒道:“沒事。這山喚做浮屠山,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老豬也曾會他。”三藏道:“他有些甚麼勾當?”
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勸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罷了。”師徒們說着話,不多時,到了山上。好山!但見那:山南有青松碧檜,山北有綠柳紅桃。鬧聒聒,山禽對語;舞翩翩,仙鶴齊飛。香馥馥,諸花千樣色;青冉冉,雜草萬般奇。澗下有滔滔綠水,崖前有朵朵祥雲。真個是景緻非常幽雅處,寂然不見往來人。那師父在馬上遙觀,見香檜樹前,有一柴草窩。左邊有麋鹿銜花,右邊有山猴獻果。樹梢頭,有青鸞綵鳳齊鳴,玄鶴錦雞鹹集。八戒指道:“那不是烏巢禪師!”三藏縱馬加鞭,直至樹下。
卻說那禪師見他三衆前來,即便離了巢袕,跳下樹來。三藏下馬奉拜,那禪師用手攙道:“聖僧請起,失迎,失迎。”八戒道:“老禪師,作揖了。”禪師驚問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麼有此大緣,得與聖僧同行?”八戒道:“前年蒙觀音菩薩勸善,願隨他做個徒弟。”禪師大喜道:“好,好,好!”又指定行者,問道:
“此位是誰?”行者笑道:“這老禪怎麼認得他,倒不認得我?”禪師道:“因少識耳。”三藏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孫悟空。”禪師陪笑道:“欠禮,欠禮。”三藏再拜,請問西天大雷音寺還在那裏。
禪師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虎豹難行。”三藏殷勤致意,再回:“路途果有多遠?”禪師道:“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三藏拜伏於地懇求,那禪師遂口誦傳之。經雲《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盡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此時唐朝法師本有根源,耳聞一遍《多心經》,即能記憶,至今傳世。此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那禪師傳了經文,踏雲光,要上烏巢而去,被三藏又扯住奉告,定要問個西去的路程端的。那禪師笑雲:“道路不難行,試聽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處。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來摩耳巖,側着腳蹤步。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蒼狼爲主簿。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那裏懷嗔怒。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行者聞言,冷笑道:“我們去,不必問他,問我便了。”三藏還不解其意,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巢而去。長老往上拜謝,行者心中大怒,舉鐵棒望上亂搗,只見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行者縱有攪海翻江力,莫想挽着烏巢一縷藤。三藏見了,扯住行者道:“悟空,”這樣一個菩薩,你搗他窩巢怎的?”行者道:“他罵了我兄弟兩個一場去了。”三藏道:“他講的西天路徑,何嘗罵你?”行者道:“你那裏曉得?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的老孫。你怎麼解得此意?”八戒道:“師兄息怒。這禪師也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饒他去罷。”行者見蓮花祥霧,近那巢邊,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往西而去。那一去:管教清福人間少,致使災魔山裏多。畢竟不知前程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有一天,孫悟空正走在路上,天上火光閃爍,他緊隨其後。忽然,前方出現一座高山,那妖怪把紅光聚起,現出原形,衝進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就和孫悟空打起來。
孫悟空喝道:“你這妖怪,從哪兒來?怎麼知道我叫孫行者?說說你有什麼本事,我饒你一條命!”
妖怪答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厲害!站穩了,我細細說來——
我從小貪懶好閒,不懂修道,混沌迷心,日復一日地過活。後來在閒散中遇到真仙,仙人勸我回頭,別再墮落凡塵,否則死後悔恨萬分。我聽了真心悔悟,決定修行。後來有幸遇到真師,拜入門下,傳授我九轉還丹的祕訣。我日夜苦修,從頭頂的泥丸宮,到腳底的湧泉穴,週而復始,練內功,養精氣。陰陽調和,鉛汞相投,就像日月交替。龍虎調和,靈龜吸盡金烏的血。終於,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功成圓滿,飛昇上天,成爲天仙,玉皇賜封爲元帥,統轄天河,掌管水兵。
只是那年王母在瑤池設宴,我喝醉了,酒意上頭,逞強闖入廣寒宮,想和嫦娥親近,結果被靈官告發,玉帝大怒,判我重刑,重責兩千錘,打得皮開肉綻,骨斷筋折,最終被貶下凡,投胎於福陵山,落地時叫豬剛鬣。”
孫悟空一聽,笑道:“原來你就是當年天蓬元帥下凡,難怪知道我名字!”
那妖怪怒道:“你這個當弼馬溫的,當年惹禍害得我們天庭衆人遭殃,現在又來欺人,別無禮了,喫我一鈀!”
孫悟空怎容他,立刻舉起金箍棒,狠狠打去。兩人在半山黑夜裏大戰不休。火光閃閃,彩霧翻飛,金箍棒與九齒釘鈀對轟,宛如閃電與銀花交擊。一個噴彩霧,一個吐紅霞。棒來如鳳穿花,鈀去如龍伸爪,打得驚天動地。妖怪怒道:“你破我親事,等於殺我父母!”孫悟空反譏:“你強佔人家女子,連證人都沒有,該被斬首!”
兩人你來我往,打了整晚,天將破曉時,妖怪終於體力不支,敗逃回洞,把門緊緊關上,再不露頭。
孫悟空在外頭看到洞外有塊石碑,上書“雲棧洞”三個字。妖怪不出,天已大亮,他心想:“師父在等我,我先回去見他,再回來抓這妖怪不遲。”於是駕着雲,一步就到了高老莊。
高老莊裏,師父三藏和老人們談天說地,一直聊到深夜,正擔憂孫悟空遲遲不來,忽然天井裏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孫悟空回來了。
孫悟空收起棒,整了整衣服,上廳見師父,大聲道:“師父,我回來了!”
衆人連忙跪拜,感謝他。三藏問:“悟空,這一夜裏你抓到妖怪了嗎?”
孫悟空說:“那妖怪不是凡間邪祟,也不是山野怪獸。他是天蓬元帥下凡,因犯錯投胎,長得像一頭野豬,其實心性未壞。他自稱姓相,名豬剛鬣。”
“我從後宅打起棒來,他化成狂風逃走。我一棒打去,他變作火光,直奔本山洞,取出釘鈀,和我大戰一整夜。天快亮時,他怕了,逃回洞裏,關了門。我本想進去見個真章,怕師父擔心,所以先回來報信。”
老高聽完,立刻跪下道:“師父,這妖怪雖然被趕走了,但他等你走後又會回來。不如干脆把他也抓了,徹底除掉,才安心。我老朽不敢耽誤,願把家裏的田地房子,寫成文書,平分給您。只要根除,我家名聲纔不會受損。”
孫悟空笑說:“你這老傢伙,不懂分寸。那妖怪曾跟我說,他雖然愛喫,卻沒白喫你的飯,反幫了你們家不少忙。這些年家業都是他出力掙來的。他從沒虧待你家,也不曾害過你女兒。這女婿,門當戶對,不辱家風,不如留他,做個好人。”
老高卻搖頭:“可這謠言一傳,人人都說‘高家娶了妖怪女婿’,這聲名如何能安?”
三藏說:“悟空,你既然已和他交過手,不如徹底讓他悔改,纔算對得起因果。”
孫悟空笑道:“我只試了他一試,這一去,一定把他抓來,你們別擔心。”
他說完,轉身離開,瞬間就無影無蹤,跳到山上,來到洞口,一棒把門砸得粉碎,怒罵:“你這豬,快出來打我!”
妖怪在牀上喘着氣,聽到聲音,一聽是“豬”字,頓時怒不可遏,趕緊拖起釘鈀,衝出來吼道:“你這個弼馬溫,真懶!你和我有什麼關係?竟敢砸我大門?按律條,擅入別人家門,該判死罪!”
孫悟空笑道:“你這呆頭,我砸門還講理?你強佔人家女子,沒有三媒六證,也沒酒茶禮節,該判斬罪!”
妖怪道:“先別吵,看我這鈀!”
孫悟空將棒架住,問:“你這鈀,是去高家種菜、修園的?怎麼怕它?”
妖怪瞪眼道:“你認錯了!這可不是凡間之物!這是老君親自煉製,用神冰鐵打造,煉了五方五帝、六丁六甲千辛萬苦,才煉成九齒玉鈀!上有五星六曜,下有四時八節,長短分明,陰陽配好。它是天庭的寶物,曾是玉皇鎮守天門的御用兵器!我修煉成仙,被封爲天蓬元帥,才得此鈀。它能點燃烈焰,能吹起狂風,下起瑞雪,連地府閻羅都怕得發抖!人間哪有這種兵器?你碰一下,就魂飛魄散!”
孫悟空聽罷,收起棒,笑道:“你這傻豬,我可告訴你,當年我鬧天宮,偷仙丹、盜蟠桃、偷御酒,被二郎神抓住,被衆天神用刀砍、雷劈、火燒、錘砸,我也沒傷分毫。後來被老君放進八卦爐裏煉了七日七夜,煉成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砸幾下,看疼不疼?”
妖怪聽了,回憶起:“我記得你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的花果山,如今你不聞不問,怎麼突然上門找我麻煩?難道是丈人請來的?”
孫悟空正色道:“你丈人沒請我,是因我改邪歸正,投了佛門,保護一位東土大唐的和尚——唐僧,去西天取經。路過高莊,高老伯提起這事,就請我救你女兒,拿你這豬頭男!”
妖怪一聽,頓時慌了,丟下釘鈀,跪下磕頭道:“那取經人在哪裏?麻煩你引我去見。”
孫悟空問:“你要見他,爲何不早說?你本是觀音菩薩勸善,已持齋守戒,想隨唐僧西行,贖罪還善。你等了幾年,從未聽說消息,現在我已當徒弟,爲何不早說?”
妖怪大驚,連忙跪下,口中發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要讓天條懲罰我,劈成萬段!”
孫悟空見狀,道:“既然發了誓,你就點把火,燒了這洞,我才帶你去見師父。”
妖怪果然搬來草木點燃,把雲棧洞燒得如同破窯,然後對孫悟空說:“我如今已無牽掛了,你帶我去見師父吧!”
孫悟空接過釘鈀,又拔出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說“變!”就變成一條三股麻繩,走到妖怪面前,把他的手背綁住。妖怪掙扎,倒着雙手,怎麼也綁不住,只能被拉扯。
孫悟空揪着耳朵,大吼:“快走!快走!”
妖怪哀求:“輕點啊,你手太重,揪得我耳朵疼!”
孫悟空厲聲說:“輕不成,我顧不得!俗話說得好,善豬惡拿。等見了師父,確認真心,才放你。”
兩人半霧半雲地,一路趕往高老莊。
不多時,到家門前,孫悟空舉着釘鈀,揪着耳朵大聲說:“看!那廳堂上坐着的是我師父!”
親戚們見狀,欣喜若狂,紛紛迎出,道:“長老!原來是我們的女婿!”
妖怪走上前,跪地叩頭,顫聲說:“師父,弟子失禮,早知您住在丈人家,我早就來拜見,怎會經歷這麼多波折?”
三藏笑着問悟空:“你怎麼把他降服,讓他來見我?”
孫悟空鬆手,拿起釘鈀打了一棒,喝道:“呆子,你說吧!”
妖怪細說觀音菩薩勸善,三藏聽了大喜,吩咐道:“高太公,去拿個香案來!”
老高立刻搬來香案。
三藏洗手焚香,面向南方禮拜:“多蒙菩薩慈悲!”
衆人也一同禮拜。
拜罷,三藏騎馬前行,問:“西天大雷音寺在哪裏?”
老禪師說:“很遠啊!路途千山萬水,虎豹成羣,險象環生。我有一本《心經》,共五十四句,二百七十字,若遇險地,只要念它,便可保平安。”
三藏懇求,禪師便念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無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三藏聽了,記憶深刻,這經後來傳遍天下,成爲修行者必讀的經典。
禪師說完,要離開,被三藏拉着問路。
禪師笑着說:“路不難走,我告訴你:千山千水,多瘴多魔。若遇接天崖,別怕;行到摩耳巖,小心腳下;黑松林裏,妖狐截路;國城裏滿是妖精,魔王盤踞山中。老虎坐琴堂,蒼狼當主簿;獅象稱王,虎豹爲御。野豬挑擔,水怪在前;多年老猴,懷恨不平。你若有疑問,問問那些相識,他們懂西行之路。”
孫悟空冷笑:“我們去取經,不非得問他們,問我就夠了。”
三藏卻不明白,禪師化作金光,飛回烏巢。孫悟空見狀,大怒,舉起鐵棒亂砸,只見蓮花盛開,祥雲環繞,根本砸不進洞。
三藏拉住他:“悟空,這是菩薩,你怎能搗他巢?”
悟空怒道:“他罵我兄弟倆!”
三藏說:“他哪敢罵你?”
悟空說:“你不懂!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我!你怎能不懂?”
八戒勸解:“師兄息怒,這老禪師是通靈之人,能知道過去未來。他提到‘水怪前頭遇’,說不定是真話,我們不妨放過他。”
見蓮花祥霧繚繞,悟空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西行。
這一去,人間清福變少,魔障處處生。未來路途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