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惜往日

先秦 • 屈原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竢。
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
心纯庞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
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
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信谗谀之浑浊兮，盛气志而过之。
何贞臣之无罪兮，被离谤而见尤。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
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独障壅而弊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
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
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
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
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
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
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
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
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
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译文：

我痛惜往昔曾受国君的信任啊，接受诏令以整顿朝纲。
奉行先君的功业来照耀下民啊，明确法度中模糊的地方。
国家富强而且法制确立啊，托付给忠诚的臣子而日日安闲。
把机密的国事记在心里啊，即使有过失也不会被惩处。
我心地单纯敦厚而不泄露机密啊，却遭到了谗人的嫉妒。
国君含怒对待我啊，也不弄清事情的真相。
谗人蒙蔽了国君的耳目啊，用虚假迷惑和错误的言辞欺骗他。
国君不考察验证实际情况啊，就把我远远放逐而不加思索。
听信谗谀小人浑浊的话语啊，怒气冲冲地责备我。
为什么忠诚的臣子没有罪过啊，却遭受诽谤而被指责。
我愧对日月的光明诚信啊，只好隐身避世而自我防备。
面对沅水、湘水的深渊啊，我只好忍心自沉江流。
最终身死而名声断绝啊，可惜那昏君还不能明察。
国君没有准则又不考察啊，让芳草埋没在水泽幽僻之处。
我怎能抒发真情、献出忠信啊，宁愿安然死去也不想苟且偷生。
只是被谗人阻隔蒙蔽啊，让忠诚的臣子没有进身之路。
听说百里奚曾做过俘虏啊，伊尹曾在厨房做厨师。
吕望曾在朝歌屠牛啊，宁戚一边唱歌一边喂牛。
如果不遇上商汤、周武王和齐桓公、秦穆公啊，世上谁能了解他们呢。
吴王听信谗言而不醒悟啊，伍子胥死后吴国才开始担忧。
介子推忠诚却被烧死啊，晋文公醒悟后才去追寻。
封绵山为介子推的祭田并下禁令啊，以优厚的方式报答他的大德。
想起往日亲近的人啊，就穿着丧服痛哭他。
有的人忠诚守信为节义而死啊，有的人欺诈说谎却不被怀疑。
国君不省察核实啊，只听信谗人的虚假言辞。
芳香和污垢混杂在一起啊，谁能从早到晚把它们区分开来呢？
为什么芳草过早夭折啊，轻微的霜降就给它们降下了警告。
确实是国君耳不聪目不明而被蒙蔽啊，让谗谀小人一天天得逞。
自古以来就嫉妒贤才啊，说蕙草、杜若不能佩戴。
嫉妒美人的芬芳啊，丑女嫫母却自认为美好。
即使有西施那样的美貌啊，谗妒之人也会设法取代她。
我愿陈述衷情来表明自己的行为啊，没想到会获罪。
我的冤情日益明显啊，就像天上的星宿排列得那样清楚。
骑着骏马奔驰啊，却没有缰绳和嚼子来控制自己。
乘坐木筏顺流而下啊，却没有船桨来掌握方向。
背离法度而凭主观意愿治理国家啊，与此没有什么不同。
宁愿突然死去而随流水消逝啊，害怕祸殃再次降临。
话还没说完就投身深渊啊，可惜那昏君不能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