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燕歌

唐代 • 司空图

魏中义士有冯燕，游侠幽幷最少年。
避讐偶作滑台客，嘶风跃马来翩翩。
此时恰遇莺花月，堤上轩车昼不绝。
两面高楼语笑声，指点行人情暗结。
掷果潘郎谁不慕，朱门别见红妆露。
故故推门掩不开，似教欧轧传言语。
冯生敲镫袖笼鞭，半拂垂杨半惹烟。
树间春鸟知人意，的的心期暗与传。
传道张婴偏嗜酒，从此香闺为我有。
梁间客燕正相欺，屋上鸣鸠空自鬬。
婴归醉卧非讐汝，岂知负过人怀惧。
燕依户扇欲潜逃，巾在枕傍指令取。
谁言狼戾心能忍，待我情深情不隐。
回身本谓取巾难，倒柄方知授霜刅。
冯君抚劒即迟疑，自顾平生心不欺。
尔能负彼必相负，假手他人复在谁。
窗间红艳犹可掬，熟视花钿情不足。
唯将大义断胸襟，粉颈初回如切玉。
凤皇钗碎各分飞，怨魄娇魂何处追。
凌波如唤游金谷，羞彼揶揄泪满衣。
新人藏匿旧人起，白昼喧呼骇邻里。
诬执张婴不自明，贵免生前遭考捶。
官将赴市拥红尘，掉臂人来擗看人。
传声莫遣有冤滥，盗杀婴家即我身。
初闻僚吏翻疑叹，呵叱风狂词不变。
缧囚解缚犹自疑，疑是梦中方脱免。
未死劝君莫浪言，临危不顾始知难。
已为不平能割爱，更将身命救深冤。
白马贤侯贾相公，长悬金帛募才雄。
拜章请赎冯燕罪，千古三河激义风。
黄河东注无时歇，注尽波澜名不灭。
为感词人沈下贤，长歌更与分明说。
此君精爽知犹在，长与人间留炯诫。
铸作金燕香作堆，焚香酬酒听歌来。

译文：

在魏地有一位侠义之士名叫冯燕，他是幽州、并州一带最为年少的游侠儿。为躲避仇人，他偶然来到滑台，骑着嘶风的骏马，潇洒翩翩地驰骋而来。

此时正值莺啼花开的美好时节，河堤上的车马从白天到夜晚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高楼里传出欢声笑语，女子们悄悄指点着行人，暗生情愫。就像那掷果盈车的潘安，谁能不心生爱慕，而冯燕也在朱门之外见到了红颜女子的倩影。女子故意推门却掩不上，似乎是通过门轴转动的声音传递着心意。

冯燕敲着马镫，袖笼着马鞭，一半像是在轻拂垂杨，一半像是在招惹柳烟。树间的春鸟似乎懂得人意，暗暗地为他们传递着真心期盼的情意。冯燕得知女子的丈夫张婴特别爱喝酒，便觉得这香闺从此能为自己所有。梁间的客燕相互欺侮，屋上的鸣鸠徒劳争斗。

张婴喝醉归来睡下，并非要与冯燕为仇，可他哪里知道妻子已变心，而这负心的妻子心中也充满恐惧。冯燕靠着户扇想要偷偷逃走，而女子却指着枕边的头巾让他去取。谁能想到这狠心的女子心肠如此能忍，她对冯燕情深却心怀不轨。冯燕回身本以为取头巾会很困难，却没料到女子倒过匕首将利刃递给了他。

冯燕手抚宝剑迟疑了起来，他自问平生问心无愧。他心想：她能辜负自己的丈夫，日后也必然会辜负我，若是假手他人来惩治她，又该找谁呢？窗前那艳丽的女子容颜还仿佛可以触摸，他仔细看着女子的花钿，仍觉意犹未尽。但最终他还是以大义斩断情丝，手起刀落，女子白皙的脖颈就像被切割的美玉一般倒下。凤凰钗破碎，两人从此分道扬镳，那哀怨的魂魄又到何处去追寻呢？仿佛女子化作凌波仙子呼唤他去金谷园，他却羞愧于旁人的揶揄，泪水沾满了衣襟。

新欢藏匿起来，旧人站了出来，白昼里的喧闹呼喊惊动了邻里。张婴被诬陷却无法自证清白，他只求能免掉生前的拷打折磨。官府押着张婴去刑场，周围尘土飞扬，这时冯燕甩着手臂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他大声传话说：“不要让冤假错案发生，杀害张婴家眷的就是我。”

起初，官吏们听闻都十分怀疑，纷纷惊叹，呵斥他是疯言疯语，但冯燕言辞坚决，毫不改变。被捆绑的张婴解开绳索后还满心疑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才得以解脱。人们劝冯燕没死之前不要乱说，到了临危之际还能不顾自身才知道这有多难。冯燕既已为了公平正义割舍了情爱，又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解救他人的深冤。

白马贤侯贾相公，长期悬赏招募有才能的英雄豪杰。他上奏章请求赎回冯燕的罪行，这一举动让千古以来三河地区的侠义之风为之激荡。黄河向东奔流永不停歇，就像冯燕的声名，历经无数波澜也不会磨灭。

因为有感于诗人沈下贤的作品，我作此长歌将事情更加清楚地诉说。我想冯燕的英灵应该还在，他永远给人间留下了鲜明的告诫。愿用黄金铸作金燕，堆起香料，焚香敬酒，聆听这长歌的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