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落辞

唐代 • 白居易

嗟嗟乎双齿，自吾有之尔。
俾尔嚼肉咀蔬，衔杯漱水。
丰吾肤革，滋吾血髓。
从幼逮老，勤亦至矣。
幸有辅车，非无龂腭。
胡然舍我，一旦双落。
齿虽无情，吾岂无情。
老与齿别，齿随涕零。
我老日来，尔去不回。
嗟嗟乎双齿，孰谓而来哉？孰谓而去哉？齿不能言，请以意宣。
为口中之物，忽乎六十余年。
昔君之壮也，血刚齿坚。
今君之老矣，血衰齿寒。
辅车龂腭，日削月朘。
上参差而下𠨜𦤞，曾何足以少安。
嘻！君其听哉，女长辞姥，臣老辞主。
发衰辞头，叶枯辞树。
物无细大，功成者去，君何嗟嗟？
独不闻诸道经，我身非我有也，盖天地之委形。
君何嗟嗟？
又不闻诸佛说，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
由是而言，君何有焉？
所宜委百骸而顺万化，胡为乎嗟嗟于一牙一齿之间。
吾应曰：吾过矣，尔之言然。

译文：

唉呀，我这两颗牙齿啊，自我出生就有了你们。
让你们咀嚼肉菜、衔杯喝水。
让我的肌肤丰满，让我的气血骨髓得到滋养。
从幼年一直到老年，你们也算是勤勤恳恳到极点了。
幸好还有腮骨和牙床，并非没有其他支撑。
可你们为什么突然就离开我，一下子双双掉落了呢？
牙齿虽然没有感情，但我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我渐渐老去，和你们分别，你们掉落的时候我泪水也跟着流下来。
我一天天变老，而你们离去就不再回来。
唉呀，我这两颗牙齿啊，谁能说清你们是怎么长出来的呢？又谁能说清你们为何要离去呢？牙齿不能说话，我就来把这其中的意思说出来。
你们作为我口中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六十多年了。
过去你身强力壮的时候，气血刚盛牙齿也坚硬。
如今你已经衰老了，气血衰弱牙齿也变得寒凉。
腮骨和牙床，也一天天在萎缩。
上面的牙齿参差不齐，下面的牙齿歪歪扭扭，怎么能让人有片刻安心呢。
嘿！你可要听好了，女儿长大要离开母亲，臣子年老要离开君主。
头发稀疏了要离开脑袋，树叶枯黄了要离开树枝。
世间万物无论大小，有了结果、完成了使命就要离去，你又何必唉声叹气呢？
难道你没听过道家经典里说的，我们的身体并非真正属于自己，不过是天地赋予的形体罢了。
你又何必唉声叹气呢？
你难道又没听过佛家的说法，这身体就像天上的浮云，转眼间就会变化消失。
这么说来，你又拥有什么呢？
应该把整个身体都交托出去顺应万物的变化，为什么要为了一颗牙齿的掉落而唉声叹气呢？
我回应说：我错啦，你说得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