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孔义甫与谢致仕诗有感

人生足清闲,天下第一福。 惜哉声与利,举世方逐逐。 君子耀轩裳,小人腴口腹。 霜雪满颐颔,驰竞心更速。 谁如东山后,清风千载续。 仁孝实天成,聪明乃几烛。 弱冠揖高科,声华光煜煜。 骐骥驾夷途,千里在举足。 岁未再周天,官先上应宿。 皇华屡更指,间请分符竹。 端介奉高明,慈仁抚茕独。 施设妙通神,欢讴道相属。 一旦遽上章,幡然谢羁束。 古人涖官政,五十曰艾服。 公年未五十,恳请竟从欲。 缅彼伋与轲,进退遗佳躅。 三揖就恩荣,一辞托岩谷。 由公仕以观,其庶无愧恧。 东臯我田园,负郭予室屋。 儿姪几百人,图史逾千轴。 亲旧既周旋,闺门更雍穆。 宾来酒一樽,兴来棋一局。 吟啸动烟云,诗书到僮仆。 宁知地有仙,但见人如玉。 乃觉世间人,为生何局促。 譬如方汚垢,对之独薰沐。 孔公当代贤,宜其钦爱酷。 慷慨出长篇,情殷语重复。 日日动归思,浩浩见林麓。 何意蒙鄙人,幸兹一观瞩。 当筵顿忘味,如听箫韶曲。 平生粗意气,自初得书读。 每见古圣贤,心常自程督。 知身是罪根,每每自锄𣃁。 如彼善稼穑,去草茂嘉谷。 深嘉远世网,有若囚脱梏。 惟兹素艰贫,事与心反复。 历官二纪周,一纪投南隩。 归时异去时,圣主恩霂霂。 方欣到家乡,足觉愁虑簇。 高堂皓垂白,甘旨不饶沃。 四弟两背亡,未言他骨肉。 继又丧一弟,三房等穷蹙。 不数姆与婢,孤孀十有六。 薄业支半年,十饭犹五菽。 萧然夏秋际,甚者日食粥。 人惟有父子,恩亲家室睦。 惟其有君臣,礼义朝廷肃。 二者苟有违,三灵共诛戮。 况兹生圣辰,熙隆遇尧喾。 艰虞免兵革,少小游庠塾。 青春被恩擢,名姓粗扬暴。 孰非累圣德,师诲而君牧。 中间更狂妄,天听常轻凟。 云云不少已,竟致御史鞫。 所负鼎镬轻,敢意尚收录。 日月忽中天,湛恩俄濯浴。 父子实再逢,君臣亦敦复。 新恩胡为报,旧过云何赎。 父母教子勤,羽括而砺镞。 朝夕望乃成,荣显被亲属。 慈乌于反哺,知以报生鞠。 学术不寸施,犹之玉韫匵。 千载遘明良,不能少负辐。 是生天地间,曾不如草木。 以此望明公,云中一鸿鹄。

译文:

人生能够拥有足够的清闲时光,那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福气。可惜啊,名声和利益,让全天下的人都在不停地追逐。 君子们追求着高官厚禄来炫耀自己,小人们则只想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哪怕两鬓已经布满了霜雪,可那些追逐名利的心却变得更加急切。 有谁能像东山谢安之后的贤人们那样,传承着千古的清风雅韵呢?谢公的仁孝本就是天生的,他的聪明睿智就如同烛光一般能洞察先机。 他二十岁就科举高中,声名远扬,光彩照人。就像一匹千里马奔跑在平坦的道路上,千里之遥不过是抬脚之间的事。还不到十二年,他的官位就已经很高了。 他多次作为朝廷的使者出使各地,也曾请求到地方任职。他为人正直,侍奉上司光明磊落;心怀仁慈,抚恤那些孤独无依的人。他的施政举措精妙得如同有神相助,百姓们一路欢歌赞颂。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上奏章,毅然决然地辞去官职,摆脱了官场的束缚。古人做官,到了五十岁就可以致仕。可谢公还不到五十岁,就恳切地请求辞官,最终如愿以偿。 遥想当年曾参和孟子,他们进退之间都留下了美好的足迹。谢公多次接受朝廷的恩荣,最后一次却辞归山林。从谢公的为官经历来看,他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我在东边的田野有自己的田园,城郭附近也有我的房屋。儿侄有好几百人,家中的图书也超过了千卷。和亲朋好友交往密切,家庭内部更是和睦融洽。 有宾客来访就一起喝上一樽酒,兴致来了就下一局棋。吟诗长啸能惊动烟云,连家中的僮仆都受到诗书的熏陶。都不知道这地方像是有仙人居住,只看到这里的人如同美玉一般美好。 这时候才觉得世间的人生活得是多么的局促。就好像面对一个满身污垢的人,自己却独自享受着薰香沐浴的清爽。 孔公是当代的贤人,难怪他对谢公如此钦慕喜爱。他慷慨激昂地写出长篇的诗歌,情意殷切,话语反复表达着对谢公的敬意。 他天天都涌动着归隐的情思,诗中能看到他对山林的向往。没想到我这个鄙陋之人,有幸能读到这些诗。在筵席上我顿时忘记了食物的味道,就好像听到了美妙的箫韶之曲。 我平生有点意气,从开始读书的时候就这样。每次看到古代的圣贤,心里就常常自我督促。我知道自身是罪恶的根源,所以常常自我反省、自我改正。就像善于耕种的人,除去杂草让庄稼长得更茂盛。 我非常赞赏谢公能远离世俗的罗网,就像囚犯摆脱了枷锁一样。只是我向来家境贫寒,很多事情都不能如自己的心意。 我做官已经二十四年了,其中十二年都被贬到南方偏远之地。回来的时候和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圣主的恩泽如细雨般滋润着我。 刚回到家乡的时候,满心欢喜,可很快忧愁就聚集起来了。父母已经白发苍苍,可我却不能让他们享受丰盛的美食。四个弟弟有两个已经去世了,更别说其他的骨肉亲人。接着又有一个弟弟离世,三房的日子都变得穷困潦倒。 不算家中的保姆和婢女,家中的寡妇就有十六个。微薄的家业只够支撑半年,吃十顿饭有五顿只能用豆子充饥。到了夏秋之际,家里甚至只能每天喝粥度日。 人因为有父子亲情,家庭才能和睦;因为有君臣关系,朝廷才能礼义肃然。如果违背了这两点,天地神灵都会共同诛杀他。何况我生在圣明的时代,遇上了像尧帝、帝喾那样的盛世。 我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还能在学校里读书学习。年轻时承蒙皇恩得以提拔,名字也稍微有了点名声。这一切哪一样不是历代圣君的恩德,老师的教诲和君主的治理呢? 中间我还曾狂妄自大,常常轻视冒犯上天的听闻。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最终被御史审讯。我本来以为会受到很重的惩罚,没想到还能被朝廷重新收录任用。 就像日月突然高悬中天,浩荡的皇恩突然降临。父子得以再次相聚,君臣关系也得以恢复。新的恩宠该如何报答,过去的过错又该如何弥补呢? 父母辛勤地教导我,就像打磨箭杆和箭头一样,希望我能成才。他们朝夕盼望我能有所成就,让亲属们都能沾光。就像慈乌知道反哺,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我的学问一点都没能施展,就像美玉被藏在盒子里。千载难逢的明君贤臣相遇的时代,我却不能为朝廷出一点力。这样活在天地之间,简直连草木都不如。 因此我仰望谢公,您就像云中的一只鸿鹄,自由自在又志向高远。
关于作者
宋代郑侠

郑侠(一○四一~一一一九),字介夫,号大庆居士,又号西塘老人,祖籍光州固始(今属河南),后入闽,为福清(今属福建)人。英宗治平四年(一○六七)进士。调光州司法参军,入监安上门。神宗熙宁中,因绘《流民图》、,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上奏,指斥新法弊窦,编管汀州,改英州。哲宗立,放还,除泉州教授。元祐八年(一○九三),授泉州录事参军。元符元年(一○九八),再窜英州。徽宗即位,复泉州教授,改监潭州南岳庙,未被敕,复追毁前命。崇宁五年(一一○六),复将仕郎,不复出。宣和元年卒,年七十九。光宗绍熙初,追赠朝奉郎。宁宗嘉定六年(一二一三),赐谥介。有《西塘集》十卷。《景定建康志》卷四八、《东都事略》卷一一七、《宋史》卷三二一有传。 郑侠诗,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西塘集》为底本,参校清吴自牧(宋诗钞二集·西塘诗钞)(简称诗钞)、清管庭芬《宋诗钞补·西塘集补钞》(简称补钞)。另辑得集外诗七首,合编一卷。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