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日游逍遥台睹南华塑像独置一榻旁无侍卫前无香火对之歆然起怀古之思因抒长句一千四百字题于台上

忆昔初读南华篇,但爱闳辨如川源。 沉酣渐得见真理,驰骛造化游胚浑。 潜心四纪不知倦,闲日讲解时寻温。 其言无端极放肆,大抵顺物尤连犿。 六经高深如韫椟,百氏蔽偏迷蹢阍。 伯阳语道最渊邃,中士尚或疑亡存。 竺乾权实信广大,妙用不出我藩垣。 伟兹三篇粹精奥,推本一化开幽𠊽。 反复孝慈去愿誉,胎育仁义除诈谖。 情类相亲自才德,踶跂不立存朴惇。 寓言本为大方设,吊诡难与常人论。 祖尚玄虚灭理学,乖背宗旨由后昆。 遂矜放旷为任达,由此道真流亡反。 自非通识造闳远,安能超悟还淳元。 大钧斡旋本何有,相禅以种纷无垠。 载其形声直喑醷,感彼气类相嬗媛。 死生之辨在旦夜,梦觉之异分形魂。 神奇臭腐互美恶,蜩甲蛇蜕奚代迍。 卵胎无以易生种,风化自尔成虫蜫。 出入于机泯无际,始卒若环焉可扪。 芒乎万致始同体,明以一指弥滋繁。 异则肝胆为楚越,同则萧竹犹枅圈。 真宰难以眹迹见,灵台莫由形器援。 何者非彼何者是,孰为亲爱孰为怨。 六凿相攘有利害,两溢类妄成斗喧。 至细不必陋蛮触,倪大恶用惊鹏鲲。 天机所动体各适,足行岂异唾者喷。 外物既重内固拙,瓦注则巧金乃殙。 物之傥来莫御止,心所希跂俄屯{愍心=月}。 有疾无用亢豚免,其迹已陈刍狗燔。 全生难恃社之栎,移是不定腊者䐊。 逢真令尹魄栩栩,恍丑全人脰肩肩。 因知祸福相倚伏,故于得失无螴蜳。 惟能胆阕以生白,是乃孰耰而厌飧。 道非处服无不在,人以德性为之原。 有情有信非可致,一满一虚常不腾。 九年大妙得之野,参寥疑始传诸孙。 豨韦以之挈天地,堪坯以之袭昆仑。 明此南乡唐尧帝,明此处下素王尊。 众人逐物但役役,一曲自守常暖暖。 修躬明污躬则殆,饰智矜愚智弥惛。 单豹治里外逢害,张毅修襮中成殟。 退不为宾颍阳乐,荡而伤性喣水踆。 二子高节去孤竹,三闾独清浮湘沅。 弃世终亦馁薇蕨,行吟徒自悲兰荪。 彼为礼义矫末俗,犹以佩玉趋櫜鞬。 将明是非崇世论,何异狐白资绁袢。 礼义治则忠信薄,是非著则名实翻。 尚贤贵德下滋伪,信赏明罚民尤冤。 宋荣犹然在讥世,其于毁誉方汶汶。 列子待风乃轻举,岂若御辩常掀掀。 至人达观齐物我,直往上古惟愚芚。 内通耳目外心智,旁挟日月超乾坤。 安时处顺任天倪,抱德炀和遗世喧。 悗乎忘言喙鸣合,窅尔自静鲵桓潘。 养生之主悟文惠,治气其勇过孟贲。 形形不形睨初始,物物不物邻羲轩。 得计弃智任鱼蚁,劳形怵心嗟虎猿。 呼我牛马谁毁誉,梦为鱼鸟还潜翻。 其穷不屑涸辙鲋,其高乃况南方鹓。 方其息死乐枯髑,亦既恬生慕孤豚。 尝闻藏言乃笑杖,既见偃室聊歌盆。 畏龙不羡宋人乘,睹鹊自感雕陵樊。 广莫将植拥肿木,江湖可浮瓠落樽。 不将不迎随物化,一龙一蛇更蛰蜿。 以道泛观未切著,得时而行或曲卷。 皇王上下惟变适,周鲁舟车殊运奔。 顾指不为天下化,排进靡使人心偾。 人于应问见影响,物被生杀通凄煖。 赏罚九变得其序,泽流万世非吾恩。 相{次/韭}乃合儒与墨,小辨岂数衍与髠。 河伯不逢海若语,岂知至道无穷门。 云将未得鸿蒙问,乌睹生物复其根。 神而化之不蘁立,未之尽者能诲啍。 长波所荡满今古,异代相应犹篪埙。 喟予所禀实樗散,作器自愧非玙璠。 逢辰偶得仕通籍,徼幸当与游西昆。 材力未足胜螽股,取舍徒思择熊蹯。 行年六十粗知化,藏经十二无能繙。 平时有志在寥廓,遇事无意从缗昏。 撄而后宁亘岁月,老之将至忘寒暄。 盱盱未免囿于物,扰扰不异风中幡。 昨从京辇絓丹笔,复得淮壤乘朱轓。 偶逢乐岁少休息,历览士俗因周爰。 提封乃是昔仁里,访古时复登平邍。 城中蝶巷接蓬头,郊外鱼台连漆园。 悠然清风隔千载,独有遗像当高墦。 山川世异改城郭,岁时人罕羞苹蘩。 先生县解出无有,后世景仰空擎拳。 大布緳履生弗饰,岂蕲朽壤衣如𫞩。 乌鸢蝼蚁死不避,安用丘墟祀有膰。 虚堂虽异生存处,操趣犹令贪薄敦。 我怀方外想音采,坐视券内敺冥烦。 曳涂窃企濮水钓,投犗更思东海蹲。 子葵虽未得其道,意而固愿游其藩。 圣人之书议者扁,妙斲之质良在懮。 空遗糟魄宁咀味,纵有履迹焉投跟。 何当一发鸡瓮覆,因而更焚驹项辕。 天光内照宇自泰,人益不累中无闷。 云谁嗣响可晤语,至理竟亦归无言。

译文:

回想当初我刚开始读《南华经》(即《庄子》)时,只是喜爱书中那宏大而善辩的言辞,如同江河源头的水流般滔滔不绝。 深入沉浸其中后,逐渐领悟到书中蕴含的真理,仿佛能跟随作者在天地造化中驰骋,遨游于天地未分的混沌状态。 我专心研究这本书长达四纪(四十八年),从未感到疲倦,闲暇时还会讲解温习其中的内容。 它的言辞看似毫无头绪、放肆不羁,但大致是顺应事物的本性,语言连绵不绝而富有深意。 六经的思想高深,如同藏在柜子里的珍宝;诸子百家的学说则有偏蔽之处,让人在门前徘徊迷茫。 老子谈论“道”最为深邃,就连中等资质的人都可能怀疑“道”是否存在。 佛教的教义虽然广大,但其奇妙的作用也超不出《南华经》所涵盖的范围。 《南华经》这三篇(内篇、外篇、杂篇)精粹深奥,它推究根本,开启了幽微隐秘的道理。 书中反复强调孝慈,去除对赞誉的追求,孕育仁义,消除欺诈虚假。 强调同类事物相互亲近,凭借才德相处,不树立特殊的标准,保持淳朴敦厚的本性。 寓言本来是为通达之人而设,那些奇异怪诞的言论很难与普通人去论说。 后世之人崇尚玄虚,毁灭了理学,违背了《南华经》的宗旨。 他们以放旷不羁为通达,导致真正的道反而流亡散失。 如果不是有广博见识、能达到宏大深远境界的人,怎么能超脱领悟回归淳朴的本原呢? 大自然的运转本来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万物相互传承繁衍,种类纷繁无尽。 承载着万物的形体和声音,就像默默酝酿的气息,感受着同类事物之间的相互影响。 死生的区别就像昼夜交替,梦和醒的不同在于形和魂的状态。 神奇和臭腐、美好和丑恶可以相互转化,就像蝉脱壳、蛇蜕皮一样自然,没有什么灾祸可言。 卵生和胎生的生物无法改变其生育的种类,自然的变化能使它们化为各种昆虫。 万物的出入变化没有边际,始终循环如同圆环,难以捉摸。 众多事物看似茫昧,但本质上是一体的,用一个概念去说明,反而会更加繁杂。 不同的时候,即使是肝胆这样相近的部位也会像楚国和越国那样遥远;相同的时候,萧竹和枅圈也没有差别。 真正的主宰难以从迹象中发现,心灵也不能凭借形体去追寻。 什么不是“彼”,什么又是“此”呢?谁是亲爱的人,谁又是怨恨的人呢? 人的六种感官相互争夺,有利害之分,两方过度的追求往往会引发争斗和喧闹。 极其微小的事物不必轻视,就像蛮氏和触氏的争斗;极其庞大的事物也不必惊讶,就像鲲鹏一样。 自然的天机发动,万物各得其所,人的行走和唾沫的喷出没有本质的区别。 过于看重外物,内心就会变得笨拙,就像赌博时用瓦器下注就会技艺灵巧,用黄金下注就会昏乱失常。 外物偶然到来,无法阻止,心中有所期待,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有疾病而无用的猪和兔,就像过去的痕迹一样被抛弃,如同祭祀用过的刍狗被焚烧。 想要保全生命,却难以像社树那样安然,像腊祭中的猪蹄一样,用途不确定。 遇到真正的令尹,魂魄都会感到愉悦,看到外表丑陋但道德完备的人,会觉得自己的见识浅薄。 由此可知祸福相互依存转化,所以对于得失不必计较。 只有能让内心虚空而生出光明,才能像耕耘后享受美食一样自在。 道无处不在,并不局限于外在的形式,人应以德性为根本。 道有情有信,但不能通过外在的努力去获得,它时满时虚,却不会停止变化。 九年的修行能在旷野中领悟到大道的奇妙,参寥从疑始那里传承了道的真谛。 豨韦凭借道主宰天地,堪坯凭借道承袭昆仑。 明白这些道理的,有南面称王的唐尧帝,也有身处下位却被尊为素王的孔子。 众人追逐外物,忙碌不停,只守着一技之长,目光短浅。 修养自身却不辨善恶,自身就会陷入危险;卖弄智慧却轻视愚笨,智慧就会更加昏昧。 单豹注重修养内在却在外遭遇祸害,张毅注重外在修饰却在内心积郁而死。 伯夷、叔齐坚守高节离开孤竹国,最终饿死;屈原独守清白,在湘江、沅水畔行吟悲叹。 他们为了礼义矫正世俗,就像佩戴美玉却奔赴战场一样。 想要明辨是非、推崇世俗的言论,就像用狐皮大衣去做粗布短衣一样不合适。 用礼义治理国家,忠信就会淡薄;是非彰显,名实就会颠倒。 崇尚贤能、看重品德,下面的人就会滋生虚伪;实行奖赏、严明刑罚,百姓就会更加冤屈。 宋荣子虽然能讥讽世俗,但对于毁誉还不能完全超脱。 列子要等待风才能飞行,哪里比得上顺应自然变化、逍遥自在的人呢? 至人以达观的态度看待物我,直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淳朴愚笨。 内心通达耳目,外在忘却心智,能挟着日月超越天地。 安于时运,顺应自然,任由自然的变化,怀抱德行,调和阴阳,遗世独立,远离喧嚣。 恍惚间忘记言语,与自然的鸣叫融合,静静地处在宁静的环境中。 领悟《养生主》道理的文惠君,调养气息的勇气超过孟贲。 能使有形的事物呈现却不局限于形,能主宰万物却不被万物所主宰,接近于伏羲、轩辕的境界。 明智的人会抛弃智慧,任由鱼蚁自在生活,而劳碌形体、忧心忡忡的人就像虎猿一样可悲。 别人叫我牛马,又有什么毁誉可言呢?做梦变成鱼鸟,在水中潜游翻飞。 穷困时不屑像涸辙之鲋那样,高尚时堪比南方的鹓雏。 既能以安息死亡、乐于枯骨为乐,也能安于生存、羡慕孤独的小猪。 曾听说藏起言论而嘲笑持杖之人,见到妻子去世,在室内鼓盆而歌。 不羡慕宋国人乘坐的龙车,看到喜鹊会联想到雕陵的樊篱。 可以在广阔的荒野种植无用的大树,也可以在江湖上漂浮巨大的葫芦。 不拒绝也不迎合外物的变化,时而如龙腾飞,时而如蛇蛰伏。 用道广泛地观察事物,不一定能切中要害,适时而行,有时也需要委曲求全。 从古到今的帝王都要适应变化,就像周鲁的舟车有不同的用途。 不必为了天下的变化而改变自己,也不要强行改变人心。 人在应对问题时如同影子和回声,事物在生杀之间感受着冷暖。 赏罚经过多次变化才能达到有序,恩泽流传万世也不是为了个人的恩情。 庄子的思想融合了儒家和墨家的长处,小小的辩论怎能与惠施和淳于髡相提并论。 河伯如果没有遇到海若的教导,怎么会知道至道有无穷的门径。 云将如果没有得到鸿蒙的教诲,哪里能看到万物复归根本。 能神奇地变化而不固执己见,没有完全领悟的人还能得到教诲。 《南华经》的影响如长河波浪,贯穿古今,不同时代的人相应和,就像篪和埙的声音和谐动听。 感叹我资质平庸,就像樗树一样无用,惭愧自己不能成为像玙璠那样的美玉。 我偶然遇到好时机,得以进入仕途,有幸能与贤能之人交往。 我的才力不足以承担重任,取舍之间就像选择熊掌一样犹豫不决。 我年届六十,大致懂得了事物的变化,但对于十二部经书却无法深入研读。 平时我有志于追求广阔的境界,遇到事情也无意陷入昏乱。 经历困扰后能归于安宁,岁月流逝,年老将至,连冷暖都忘记了。 我难免还会被外物所束缚,内心的纷扰就像风中的旗帜。 前些日子我从京城被贬,如今来到淮地任职。 偶然遇到丰收之年,有了一些休息时间,我便游历各地,了解当地的风俗。 这里曾经是仁厚之人居住的地方,我寻访古迹,登上平坦的原野。 城中的小巷连接着蓬头之地,郊外的鱼台连着漆园。 悠然的清风跨越千年,只有庄子的遗像还立在高高的坟墓旁。 山川和人世都已改变,城郭也不复当年,如今很少有人在岁时祭祀时献上苹蘩。 先生已经超脱生死,摆脱有无的束缚,后世之人只能敬仰地拱手。 先生生前穿着粗布衣服、草鞋,不修饰外表,哪里会期望死后被厚葬呢。 死后不必躲避乌鸢和蝼蚁的啄食,又何必用丘墟和祭祀的肉呢。 虽然这虚堂与先生生前居住的地方不同,但他的志趣仍能让贪婪和浅薄的人变得敦厚。 我心怀超脱世俗的想法,想追寻先生的风采,坐在这堂内,驱赶内心的烦闷。 我暗自企慕庄子在濮水垂钓的悠闲,更想在东海之滨像他一样逍遥自在。 我虽然还没有领悟到道的真谛,但内心确实希望能进入道的藩篱。 圣人的书籍被人议论纷纷,精妙的技艺也缺少合适的对象。 空留下糟粕,又怎能品味其中的滋味,即使有前人的足迹,又怎能跟随呢。 何时能打破鸡瓮,焚烧驹项的车辕,让内心的天光照射,使心境自然安泰,不受外物拖累,内心没有烦闷。 谁能继承庄子的思想与我交谈呢?至理最终也归于无言。
关于作者
宋代苏颂

(1020—1101)泉州同安人,徙居丹阳,字子容。苏绅子。仁宗庆历二年进士。知江宁。皇祐五年召试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迁集贤校理,编定书籍。英宗即位,为度支判官。神宗立,擢知制诰,知审刑院,因奏李定拜官不合章法,落知制诰,出知婺州。元丰初,权知开封府,改沧州。奉旨编纂《鲁卫信录》。哲宗元祐初,除吏部尚书兼侍读,以邃于律历提举研制新浑仪。元祐七年拜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相务使百官守法遵职,量能授任。后罢知扬州,徙河南。绍圣末致仕。有《苏魏公集》、《新仪象法要》、《本草图经》。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