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谪独熙熙，襟怀自坦夷。 孤寒明主信，清直上天知。 消息还依道，生涯只在诗。 惟当谕山水，讵敢咏江蓠。 偶叹劳生事，因思志学时。 读书方睹奥，下笔便搜奇。 赋格欺鹦鹉，儒冠薄鵔鸃。 耕桑都不事，园井未曾窥。 必欲缣缃富，宁教杼轴纰。 光阴常矻矻，交友尽偲偲。 步骤依班马，根源法孔姬。 收萤秋不倦，刻鹄夜忘疲。 流辈多相许，时贤亦见推。 叨荣偕计吏，滥吹谒春司。 仆瘦途中病，馿寒雪里骑。 空拳入场屋，拭目看京师。 技痒初调箭，锋铦欲试锥。 甲科登汉制，内殿识尧眉。 数刻愁晡矣，三题亦勉之。 先鸣输俊彦，上第遂参差。 罢举身何托，还家命自奇。 唯慙亲倚户，敢望嫂停炊。 竭力求甘旨，终朝走路歧。 贪希仲由来，多废董生帷。 丹桂何时折，孤蓬逐吹移。 知怜无国士，志气自男儿。 季子貂裘敝，狂生刺字隳。 广场重考覆，蹇步载驱驰。 明代宁甘退，青云暗有期。 礼闱冠多士，御试拜丹墀。 泽雾宁慙豹，抟风肯伏雌。 重瞳念孤迹，一第忝鸿私。 得告还乡贵，除官佐邑卑。 折腰称小吏，矩步慎初资。 枳棘心何恨，松筠操自持。 及亲家有养，事长礼无亏。 铜墨官常改，烟霄雨露垂。 县花聊主管，寺棘且覊縻。 吴郡包山侧，长洲巨海湄。 万家呼父母，百里抚惸嫠。 敢起徒劳叹，长忧窃禄嗤。 宦途甘碌碌，官业亦孜孜。 政事还多暇，优游甚不覊。 村寻鲁望宅，寺认馆娃基。 西子留香迳，吴王有剑池。 狂歌殊不厌，酒兴最相宜。 草织登山履，蒲纫挽舫𥾣。 果酸尝橄榄，花好插蔷薇。 震泽柑包火，松江鲙缕丝。 三年无异政，一箧有新词。 多恋南园卧，俄从北阙追。 呈材真朴樕，召对立茅茨。 载笔居三馆，登朝忝拾遗。 紫泥天上降，朱绂御前披。 侍从殊为贵，图书颇自怡。 史才媿班固，谏笔谢辛毗。 拟把微躯杀，慙将厚禄尸。 安边上章疏，端拱献箴规。 精鉴逢英主，知怜是首夔。 赓歌才不称，掌诰笔难摛。 制历无多事，词头每怯迟。 繁阴温室树，清吹万年枝。 青琐霞光透，苍苔露片萎。 御香飘砚席，宫叶落缨緌。 看浴池心凤，闲扪殿角螭。 上林花掩映，仙掌露淋漓。 对近瞻旒冕，班清辟虎貔。 宫帘垂翡翠，御水动涟漪。 纪号年淳化，朝元月建寅。 摄官捧宝册，祝寿执樽彝。 表案行低折，宫悬听肃祗。 德音王泽润，谦柄斗杓㧑。 贵接皋夔步，深窥龙凤姿。 策勋何烜赫，赐紫更萎蕤。 蚊力山难负，鹈梁翼易滋。 论功惭八柱，受服欲三褫。 祇虑殃将至，曾无事可裨。 趁朝空俯伛，退食自逶迤。 更直当春好，横行隔宿咨。 内朝长得对，驾幸每教随。 琼苑观云稼，金明阅水嬉。 赏花临凤沼，侍钓立鱼坻。 拂面黄金柳，酡颜白玉巵。 分题宣险韵，翻势得仙棋。 竟举窥天管，争燃煮豆萁。 恨无才应副，空有表虔祈。 睿睠偏称赏，天颜极抚绥。 中官赐文字，院吏捧巾綦。 遭遇诚堪惜，功名窃自悲。 请缨无壮志，视草亦何为。 未献东封颂，空镌北岳碑。 深惭专俎豆，长欲议边陲。 但可怀骄子，何须斩谷蠡。 胸中贮兵甲，堂上有熊罴。 成败观千古，施张在四维。 兼磨断佞剑，拟树直言旗。 遇事难缄默，平居疾喔咿。 无权逐鸟雀，俛首任狐狸。 延尉专刑煞，词臣益等衰。 五花仪久废，三尺法聊施。 书命犹无谄，评刑肯有欺。 厚诬凌近侍，内乱疾妖尼。 丹笔当无赦，金科了不疑。 拜章期悟主，引法更防谁。 萋斐终无已，雷霆遂赫斯。 如弦伤讦直，投杼觅瑕疵。 众铄金须化，群排柱不支。 佞权回北斗，谗舌簸南箕。 阙下羊肠险，朝端虎尾危。 道孤贻众怒，责薄頼宸慈。 西掖除三字，南山佐一麾。 苍黄尘满面，挥洒涕交颐。 目断九重阙，魂销八达逵。 尊亲远扶侍，兄弟尽流离。 秦岭偏巉绝，商于更险巇。 吾庐何处是，我马忽长辞。 六里山苍翠，丹河浪渺弥。 分封思卫鞅，割地忆张仪。 懒读三闾传，空寻四皓祠。 畬烟浓似瘴，松雪白如梨。 坏舍床铺月，寒窗砚结澌。 振书衫作拂，解带竹为椸。 呼仆泥茶灶，从僧借药筛。 钟愁上寺起，角怨水门吹。 旧友谁青眼，新秋出白髭。 烟岚晴鬰鬰，风雨夜飔飔。 我过徒三省，吾生自百罹。 初来闻旅雁，不觉见黄鹂。 市井采山菜，房廊盖木皮。 野花红烂漫，山草碧䙰褷。 副使官资冷，商州酒味醨。 尾因求食掉，角为触藩羸。 有梦思红药，无心采紫芝。 瘦妻容惨戚，稚子泪涟洏。 暖怯蛇穿壁，昏忧虎入篱。 松根燃夜烛，山蕨助朝饥。 岂独堂亏养，还忧地乏医。 迹飘萍渤澥，亲老日崦嵫。 阁下辞巢凤，山中伴野麋。 风欺秀林木，云隔向阳葵。 屈产遭驽马，丹山困吓鸱。 悔须分黑白，本合混妍媸。 自此韬余刃，终当学钝锤。 穷通皆有数，得丧又奚悲。 自顾才何者，空怜道在兹。 宣尼犹削伐，大禹亦胼胝。 用去当如虎，投来且御魑。 避风聊戢翼，得水会扬鬐。 琴酒图三乐，诗章效四虽。 鱼须从典卖，貂尾任倾欹。 兀兀拖肠鼠，悠悠曳尾龟。 北窗寻蛱蝶，南岸看鸬鹚。 山翠楼频上，云生杖独搘。 簟闲留晓魄，簷暖负冬曦。 松柏寒仍翠，琼瑶涅不缁。 望谁分曲直，祇自仰神祇。 吾道宁穷矣，斯文未已而。 狂吟何所益，孤愤泄黄陂。
谪居感事
译文：
这首诗很长，以下是逐段翻译：
### 开篇表明心境
被贬谪后我依然自得其乐，胸怀坦荡而平静。我虽然孤独寒微，但圣明的君主信任我；我的清正刚直，上天也知晓。我顺应天道等待消息，生活的寄托只在写诗。我只能向山水倾诉，哪敢吟咏香草来寄托情感。
### 回忆求学时光
偶尔感叹这劳碌的人生，便想起年少立志求学之时。读书时才发现学问深奥，一下笔就努力搜索新奇的内容。我作赋的水准敢与祢衡的《鹦鹉赋》相比，对那华美的儒冠并不看重。我不从事耕种和桑织之事，也很少去看自家的园子和水井。一心只想着让自己的知识像书籍一样丰富，哪怕织布的机杼都出错也不管。时光里我勤奋不懈，结交的朋友都互相勉励。我学习写作遵循班固、司马迁的步骤，根源上效法孔子和周公。秋天我像车胤收萤读书一样不知疲倦，夜晚雕刻鹄鸟也忘记了疲惫。同辈人大多赞许我，当时的贤达也推崇我。
### 科举经历
荣幸地与计吏一同赴考，滥竽充数地去拜见礼部官员。我瘦骨嶙峋在途中生病，骑着寒驴在雪地里前行。空手进入考场，满怀期待地看着京城。我手痒难耐，像调好箭准备射出，又像磨利的锥子想要一试锋芒。本希望能像汉代那样高中甲科，在内殿得见天子容颜。几个时辰过去，愁到傍晚，三道考题也勉强完成。可惜先声夺人的机会输给了俊才，没能高中上等名次。科举落第后我无所依托，回到家中命运似乎也很奇特。我只惭愧让父母倚门盼望，哪敢指望嫂嫂停下炊火来照顾我。我竭力寻找美味的食物奉养双亲，整天在岔路上奔波。我贪心希望能像仲由那样孝顺，却荒废了像董仲舒那样专心读书。不知何时能折得丹桂（考取功名），我像孤蓬一样随风飘移。虽知道没人把我当作国士，但我自己有志气。就像苏秦貂裘破旧，狂生的名刺也毁坏。后来又参加复试，我拖着艰难的步伐奔走。在圣明的时代我怎甘心退隐，暗中期望能平步青云。最终在礼部考试中成为佼佼者，殿试时拜倒在宫殿台阶前。我像豹在泽雾中不惭愧，像大鹏乘风怎肯伏藏。天子顾念我孤苦的身世，让我忝列进士之位，承受了浩荡皇恩。
### 初入仕途
告假还乡时很是荣耀，被任命为小官辅佐地方。我弯腰做着小吏的工作，言行谨慎地积累最初的资历。我虽像被困在枳棘丛中，但秉持着松竹般的操守。等到成亲后能赡养家人，侍奉长辈也礼数周全。官职常常变动，皇恩如雨露般降临。我暂且主管一县事务，在这职位上暂且停留。在吴郡包山旁，长洲大海边。百姓把我当作父母般呼唤，我治理百里之地抚恤孤寡。我不敢发出徒劳的感叹，常担忧被人讥笑尸位素餐。我在仕途上甘愿平凡，对官职之事也勤勉努力。处理政事还有很多闲暇，生活悠闲自在不受拘束。我去寻访陆龟蒙的住宅，辨认馆娃宫的遗址。这里有西施留下的香径，吴王的剑池。我纵情高歌也不觉得厌烦，酒兴正浓时最为惬意。我用草编织登山的鞋子，用蒲草搓成拉船的绳子。品尝酸酸的橄榄，头上插着美丽的蔷薇。震泽的柑橘像火一样红，松江的鲈鱼切成细如丝线的鱼片。三年来没有特别的政绩，只留下一箱新写的诗词。
### 入朝为官
我留恋在南园闲卧的生活，不久又被从朝廷召回。我才能平庸，被召到宫殿前站立。我带着笔任职于三馆，入朝担任拾遗之职。皇帝的诏书像紫泥般从天而降，我在御前披上红色的官服。侍从的身份很是尊贵，阅读图书也让我很是愉悦。我惭愧自己没有班固那样的史学才华，也比不上辛毗那样敢谏的笔力。我想以微薄之躯报效朝廷，却惭愧拿着丰厚的俸禄却无所作为。我上书讨论边疆安定之事，向皇帝进献规谏之词。英明的君主有精准的鉴别力，怜惜我如同夔一样的人才。但我实在不擅长应和圣歌，掌管诰命也难以写出精彩的文章。制定历法没有太多事情，但面对词头常常害怕拖延。在温室里树荫浓密，万年枝下清风徐来。青琐门透进霞光，苍苔上露珠渐干。御香飘到砚台和坐席上，宫中的落叶落在帽缨上。我看着池中的凤凰雕塑，闲时抚摸殿角的螭龙。上林苑中花朵相互掩映，仙人承露盘上露珠淋漓。我在近处瞻仰天子的冠冕，在整齐的朝班中避开虎贲卫士。宫中的帘子垂着翡翠，御河的水面泛起涟漪。年号是淳化，正月是建寅之月。我代理官职捧着宝册，为皇帝祝寿时拿着酒器。在表案前行礼时身体低折，聆听宫廷音乐时肃然恭敬。皇帝的德音如王泽滋润万物，谦逊得像北斗星斗杓转动。我有幸与皋夔那样的贤臣同行，得以深入瞻仰天子的龙凤之姿。论功行赏时很是显赫，赐予紫色官服更是光彩照人。但我像蚊子难以背负大山，像鹈鹕在鱼梁上翅膀容易浸湿。论功劳我惭愧比不上朝廷的栋梁，接受赏赐真怕被剥夺。只担心灾祸将要来临，却没有什么事能对朝廷有益。上朝时我只是空自弯腰行礼，退朝后独自慢慢走。轮值时正逢春天美好，在宫廷中随意咨询事情。在内朝常常能面对皇帝，皇帝出行也常常让我跟随。在琼苑观看云雾般的庄稼，在金明池观赏水上嬉戏。在凤沼边赏花，在鱼坻旁陪皇帝钓鱼。春风拂面，柳色金黄，我喝得脸红如白玉酒杯。皇帝出题宣出险韵让我们作诗，下棋时局势变幻如同仙人下棋。大家都像拿着窥天的小管子一样见识短浅，又像煮豆燃萁一样互相竞争。我遗憾没有才华应对，只能空有表忠心的祈祷。皇帝特别赞赏我，面容和蔼地安抚我。宦官赐给我文字，院吏捧着巾鞋。我虽遭遇如此荣幸，但私下为自己的功名感到悲哀。我没有请缨杀敌的壮志，起草文书又有什么用呢。我没能献上东封的颂文，只空空地镌刻了北岳的石碑。我深感惭愧不能专掌祭祀之事，却常常想议论边疆事务。只可以怀柔那些骄横的外敌，何须一定要斩杀他们的首领。我胸中藏有军事谋略，厅堂上有像熊罴一样的勇士。纵观千古的成败，治理国家要依靠礼义廉耻四维。我磨好斩杀佞臣的剑，准备树立直言的旗帜。遇到事情难以保持沉默，平时就痛恨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我没有权力驱逐鸟雀（坏人），只能低头任凭狐狸（奸臣）横行。廷尉专擅刑罚杀戮，词臣的地位日益衰落。五花官仪久已荒废，只能暂且施行三尺法律。我起草诏书时绝不谄媚，评判刑罚时也不会有欺诈。我严厉地揭发近侍的诬陷，痛恨内乱中的妖尼。用朱笔记录罪行绝不赦免，对法律条文毫不怀疑。我上奏章希望能让君主醒悟，依法行事又能防备谁呢。但诋毁之言始终不停，皇帝的雷霆之怒突然发作。我像正直的人因直言而受伤，如同曾参的母亲听到谣言就怀疑儿子。众人的诽谤能使金子熔化，众人的排挤让柱子也支撑不住。佞臣的权力能让北斗星转向，谗言像南箕星一样挑拨是非。宫阙下的道路像羊肠一样艰险，朝廷上像走在老虎尾巴上一样危险。我道孤行引发众人愤怒，幸好依靠皇帝的仁慈减轻了责罚。我从西掖被贬为三字官职，到南山去辅佐地方。我惊慌失措，满面尘土，挥洒着泪水。我望断了九重宫阙，魂魄消散在八达通衢。我不能在远方侍奉双亲，兄弟也都流离失所。秦岭格外险峻，商于之地更加崎岖。我的家在哪里呢，我的马忽然死去。六里山一片苍翠，丹河波浪浩渺。我想起商鞅的分封，张仪的割地之事。我懒得读屈原的传记，空自寻找四皓的祠堂。烧荒的烟像瘴气一样浓重，松树上的雪像梨花一样洁白。破败的房屋里月光照在床上，寒冷的窗户下砚台结着冰。我抖抖衣衫当作拂尘，解下腰带挂在竹杆上当衣架。我呼唤仆人砌泥茶灶，向僧人借药筛。上寺的钟声让人发愁，水门的号角声充满哀怨。旧友中谁还会对我青眼相看，新秋时我长出了白色的胡须。晴天时烟岚浓郁，夜晚风雨交加。我多次反省自己，一生遭遇了无数的苦难。初来这里时听到旅雁的叫声，不知不觉又见到了黄鹂。市井中人们采摘山菜，房屋的廊檐用木皮覆盖。野花鲜艳烂漫，山草茂密杂乱。我这个副使的官职清冷，商州的酒味道淡薄。我像牛为了求食而摆动尾巴，像羊因为触到篱笆而疲惫。我梦里思念着家乡的红芍药，却无心采摘紫芝。我的瘦妻面容凄惨，幼子泪水涟涟。我害怕暖和时蛇会穿墙而入，黄昏时担心老虎会闯入篱笆。夜晚用松根当蜡烛，早上用山蕨充饥。不仅担心不能好好赡养父母，还忧虑这里缺少医生。我的行踪像飘萍在大海上，而父母却已日渐衰老。我像离开巢穴的凤凰，在山中与野麋鹿为伴。风欺凌着秀美的林木，云阻隔了向阳的葵花。我像屈产的良马遭遇了劣马，像丹山的凤凰被困于鸱鸟的恐吓。我后悔当初不懂得黑白不分，本应该把美丑混为一谈。从此我要收敛锋芒，最终要学习那迟钝的锤子。穷困与通达都有定数，得失又何必悲伤。我自问有什么才能，只可惜道义还在心中。孔子尚且遭受困厄，大禹也手脚长满老茧。被任用的时候要像老虎一样勇猛，不被任用的时候就抵御魑魅。暂时避风收敛翅膀，等到有机会得水就会扬起鱼鳍。我弹琴饮酒追求三种乐趣，写诗效法四虽的境界。鱼须的饰品可以典当，貂尾的帽子任它倾斜。我像拖着长肠的老鼠一样孤独，像悠闲曳尾的乌龟一样自在。在北窗看蝴蝶飞舞，在南岸看鸬鹚捕鱼。我多次登上高楼看山色翠绿，独自拄着拐杖看云起云落。竹席上留着清晨的月光，屋檐下晒着冬天的太阳。松柏在寒冷中依然翠绿，美玉在污泥中也不会变黑。我指望谁来分辨曲直呢，只能自己仰望着神灵。我的道难道就此穷困了吗，斯文之道却不会就此终结。我狂吟又有什么益处呢，只能把孤愤之情发泄在黄陂之中。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