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吾性虽嗜学,年少不自强。 所至未及门,安能望其堂。 荏苒岁云几,家事已独当。 经营食众口,四方走遑遑。 一身如飞云,遇风任飘扬。 山川浩无涯,险怪靡不尝。 落日号虎豹,吾未停车箱。 波涛动蛟龙,吾方进舟航。 所勤半天下,所济一毫芒。 最自忆往岁,病躯久羸尪。 呻吟千里外,苍黄值亲丧。 母弟各在远,讣归恐惊惶。 凶祸甘独任,危形载孤艎。 崎岖护旅榇,缅邈投故乡。 至今惊未定,生还乃非常。 忧虑心胆耗,驰驱筋力伤。 况已近衰境,而常犯风霜。 驱之久如此,负疴固宜长。 朝晡暂一饱,百回步空廊。 未免废坐卧,其能视缣缃。 新知固云少,旧学亦已忘。 百家异旨趣,六经富文章。 其言既卓阔,其义固荒茫。 古人至白首,搜穷败肝肠。 仅名通一艺,著书欲煌煌。 瑕疵自掩覆,后世更昭彰。 世久无孔子,指画随其方。 后生以中才,胸臆妄度量。 彼专犹未达,吾慵复何望。 端忧类童稚,习书倒偏傍。 况令议文物,规摹讵能详。 轮辕孰挠直,冠盖孰𫄸黄。 珪璋国之器,孰杀孰锋铓。 问十九未谕,其一犹面墙。 几微言性命,萌兆审兴亡。 兹尤觉浩浩,吾讵免伥伥。 因思幸尚壮,曷不自激昂。 前谋信已拙,来效庶云臧。 渐有田数亩,春秋可耕桑。 休问就医药,疾病可消禳。 性本反澄澈,情田去榛荒。 长编倚修架,大轴解深囊。 收功畏奔景,窥星起幽房。 虚窗达深暝,明膏续飞光。 搜穷力虽惫,磨砺志须偿。 譬如勤种艺,无忧匮囷仓。 又如导涓涓,宁难致汤汤。 昔废渐开辟,新输日收藏。 经营但亹亹,积累自穰穰。 既多又须择,储精弃其糠。 一正以孔孟,其挥乃韩庄。 宾朋顾空馆,议论据方床。 试为出其有,始如宫应商。 纷纭遇叩击,律吕乃交相。 须臾极万变,开阖争阴阳。 南山对尘案,相摩露青苍。 百鸟听徘徊,忽如来凤凰。 乃知千载后,坐可见虞唐。 施行虽未果,贮蓄岂非良。 何殊厩中马,纵龁草满场。 形骸苟充实,气力易腾骧。 此求苦未晚,此志在坚刚。

译文:

我天性虽然喜爱学习,可年少时却不够自强。所学的东西连入门都没达到,又怎能奢望登堂入室呢。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如今我已要独自承担起家中事务。为了让一家人有饭吃而四处奔波,忙忙碌碌。我就像一片飞云,遇到风就任由它吹着四处飘荡。 山川广阔无垠,各种艰险怪异我都经历过。落日时分虎豹咆哮,我也未曾停下脚步;波涛汹涌让蛟龙舞动,我依旧驾着船前行。我辛勤地奔走了大半个天下,所取得的成就却微不足道。 我最难忘过去的岁月,那时我身体久病虚弱。在千里之外痛苦呻吟,又遭遇了亲人突然离世的变故。母亲和弟弟都在远方,我怕把噩耗告诉他们会让他们惊慌。于是我独自承担这凶险的祸事,带着孤苦的身躯在危急中乘船而行。一路上崎岖坎坷地护送着灵柩,遥远漫长地奔赴故乡。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能够活着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忧虑让我的心胆受损,奔波劳累使我的筋骨受伤。况且我已接近衰老之境,还常常要经受风霜之苦。如此长久地奔波劳碌,患病久治不愈也是很正常的。 早晚只能匆匆吃一顿饱饭,还常常要在空廊里来回踱步。连正常的坐卧都难以保证,又哪有精力去看书学习呢。新结识有学问的人本来就少,以前学过的东西也都遗忘了。 诸子百家旨趣各不相同,六经中蕴含着丰富的文章。它们的言辞高远宏大,含义也模糊难明。古人一直学到白发苍苍,穷尽心力钻研,也仅仅只能精通一门学问,然后著书立说想让自己声名远扬。可即便如此,他们的瑕疵也会被后世更加明显地发现。 世上已经很久没有孔子这样的人来指明方向了,后来的人凭借中等的才能,就随意地去揣度衡量。那些专心钻研的人尚且不能完全通达,我这么懒散又能有什么指望呢。 我像孩童一样无端忧愁,连写字都会写错偏旁。更何况让我去讨论典章制度,又怎么能详细规划呢。就像车轮车辕谁能判断是弯是直,冠冕车盖谁能分清颜色是浅红还是金黄。珪璋是国家的重器,谁能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的锋芒。问十个问题我九个都不明白,还有一个问题更是一无所知。 对于那些微妙的关于性命的道理,以及国家兴亡的预兆,我越发觉得茫然浩渺,自己又怎能避免迷茫呢。 于是我想幸好自己还算年轻,为何不自我激励呢。以前的谋划确实很笨拙,未来或许能有好的成效。 我渐渐有了几亩田地,春秋时节可以耕种养蚕。不再四处奔波去求医问药,疾病或许就能消除。我的本性本就向往澄澈,要除去心田里的杂草。把长长的书卷靠在高高的书架上,从大袋子里取出厚重的书轴。 我要珍惜时间,像害怕时光飞逝一样努力,深夜看着星星就从幽静的房间里起身学习。空荡荡的窗户一直亮到深夜,不断添油让灯光持续闪耀。虽然钻研学问会让我疲惫不堪,但磨砺自己的志向一定要实现。 这就如同辛勤地耕种,不用担心粮仓里没有粮食。又好像引导涓涓细流,难道还难以汇成滔滔大河吗。以前荒废的学业渐渐要重新开拓,新学到的知识要一天天积累收藏。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经营,积累起来自然会越来越多。 知识积累多了还需要选择,要留存精华抛弃糟粕。以孔子和孟子的学说为正道,挥笔写作就学习韩愈和庄子。 宾客朋友来到我空荡荡的馆舍,我们围坐在方床上热烈讨论。试着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拿出来交流,开始就像宫音和商音相互应和。大家的观点相互碰撞,就像音律交织在一起。不一会儿就变化万千,如同阴阳开合一般。 南山就在书桌对面,山与书桌似乎相互摩擦,露出青翠的颜色。百鸟听着我们的讨论都徘徊不去,就好像凤凰飞来一样。 由此我才知道,即使在千年之后,也能通过学习坐观虞舜、唐尧时代的盛世景象。虽然现在还未能将所学付诸实践,但积累知识难道不是好事吗。这和马厩里的马有什么不同呢,即使只是在满是草的场地上啃食,只要身体充实,力气自然容易变得强大。 现在开始追求学问还不算太晚,关键是要有坚定的志向。
关于作者
宋代曾巩

曾巩(1019年9月30日-1083年4月30日,天禧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元丰六年四月十一日),字子固,世称“南丰先生”。汉族,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后居临川(今江西抚州市西)。曾致尧之孙,曾易占之子。嘉祐二年(1057)进士。北宋政治家、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为“南丰七曾”(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之一。在学术思想和文学事业上贡献卓越。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