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聂都山,豫水兹发原。 始者才滥觞,其流细涓涓。 东行介南埜,章水西入焉。 又东渐雄张,有州故名虔。 贡水远来赴,融合为赣川。 当其初合时,泓渟匪为渊。 中通尺五流,玉虹卧蜿蜒。 群山来左右,万石梗后前。 初疑牧群羊,忽讶堕飞鸢。 伏犀状魁桀,浮鴈影接联。 阿河阵敢死,赴浴池连钱。 下者宛蹲踞,上者将腾骞。 或矫首欲鬭,或宛留安眠。 或退然深伏,露尖大如掌。 或竦然特起,俨立高齐肩。 或两两为偶,或伍伍相连。 此有一席平,彼有万窍穿。 齿齿漱寒冽,眼眼开青圆。 形模互驰骋,气势相吐吞。 平坦十数丈,变怪纷百千。 顾盼不暇给,算数畴能殚。 天公轰震霆,力士推雷门。 上下相舂撞,对语不得闻。 众滩角巇崄,四滩独称专。 其一曰天柱,竖立如登天。 幽深下无际,涡盘矗回旋。 其下为舞索,风索飞翩翩。 绝流迤而东,蛇蚓相萦牵。 大了与惶恐,殆见伯仲间。 轻𫘝疾于箭,号怒沸若煎。 下此得安流,衽席过舟船。 我生苦萍梗,薄宦游梅关。 三载两经过,每过心为寒。 酹酒问长江,胚胎始何年。 胡不事夷易,而乐从崄难。 江神信灵异,恍惚若有言。 吾来卜居此,肇自开混元。 清兮伏尘滓,介如抱刚坚。 一片朝宗心,万折无变迁。 所乐在兼济,未始间愚贤。 征人閙憧憧,鹢首浮翩翩。 吾力所能任,登岸常相先。 虽然有触啮,自取非吾愆。 清献昔疏剔,不露斧凿痕。 至今虎城下,滚滚流遗恩。 坡仙逐海南,为世所弃捐。 风帆一叶身,诗句万口传。 滩石本非崄,人自以崄看。 委蛇曲折间,道径自平平。 子行但由中,坎窞居其边。 子舟要适平,轻重防其偏。 乘流亦良便,避碍须达权。 五湖莹如镜,瞬息风涛掀。 嬉笑或藏怒,至爱存笞鞭。 滩石信非崄,崄处却万全。 我闻说是义,心思俱豁然。 一笑过滩去,落照衔山前。
出滩赋滩石
译文:
巍峨的聂都山啊,豫水从这里发源。起初不过是小股水流,细细的涓涓流淌。它向东流经南埜,章水从西边汇入其中。再向东流,水流渐渐壮大,有座州城因此旧名虔州。贡水从远方奔腾而来,与它们融合成了赣川。
当它们刚刚汇合的时候,水面平静却并非深渊。中间流淌着一尺五宽的水流,如同玉带般的彩虹蜿蜒横卧。群山在左右环绕,无数的石头在前后阻挡。起初好像是放牧的羊群,忽然又惊讶地觉得像是坠落的飞鸢。有的石头像伏犀一样雄伟高大,有的像浮雁一样身影相连。好似勇士在战场上敢死冲锋,又像奔赴浴池的骏马身上花纹相连。下面的石头仿佛蹲着休息,上面的石头像是要腾飞而起。有的石头昂首好像要争斗,有的石头宛转如同在安眠。有的石头深深地隐藏起来,只露出像手掌大小的尖顶。有的石头高高地独自挺立,庄重地站着与人齐肩。有的两两成对,有的五个一群相互连接。这里有一块平坦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的孔洞。石头在寒冷的水流中被冲刷,石上的孔洞像眼睛一样又青又圆。它们形态各异相互争奇斗艳,气势上互相吞吐较量。短短十几丈的平坦之处,却有着成百上千种奇特的变化。眼睛看都看不过来,谁又能把它们全部数清楚呢。
老天爷像是在轰鸣雷霆,又像有力士在推雷门。水流上下相互撞击,对面说话都听不见。众多的险滩都在比谁更险峻,四个险滩尤其著名。其中一个叫天柱滩,直立高耸好像能登天一样。下面幽深不见底,漩涡盘绕着急速回旋。天柱滩下面是舞索滩,水流像风中的绳索一样飘飘忽忽。水流横渡过去向东流,像蛇和蚯蚓一样相互缠绕。大了滩和惶恐滩,和它们相比差不多。水流轻快得比箭还快,怒号着像开水在沸腾。过了这些险滩就到了平静的水流,船儿就像在席子上一样安稳地行驶。
我这一生像浮萍断梗一样漂泊不定,因为官职卑微到梅关一带游历。三年间两次经过这里,每次经过都胆战心惊。我洒酒问长江:你是从哪一年开始形成的呢?为什么不变得平坦容易通行,却偏爱这种险峻艰难呢?
江神真的很灵异,恍惚中好像在说话:我来到这里居住,从开天辟地就开始了。我清澈纯净,能容纳尘埃杂质,我耿介正直,怀有刚正坚定的品质。我有着一心归向大海的志向,即使历经万折也不会改变。我乐意帮助众生,从不区分愚笨和贤能。来来往往的行人热热闹闹,船头轻快地漂浮在水面。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常常能让他们顺利上岸。虽然有时会有船只触礁受损,但那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不是我的过错。当年清献曾疏浚这里,却一点都看不出斧凿的痕迹。至今在虎城下,还流淌着他遗留的恩泽。当年苏东坡被放逐到海南,被世人所抛弃。他驾着一叶风帆漂泊,他的诗句却被万人传颂。险滩和石头本身并不险峻,是人自己把它们看成险峻的。在曲折蜿蜒的水流中,道路其实是平坦的。你出行只要走正道,坎坷就会在一旁。你的船想要行驶平稳,就要注意轻重平衡避免偏斜。顺着水流航行很方便,但遇到阻碍时要懂得变通。五湖平静的时候像镜子一样,但转眼间就会掀起风涛。表面的嬉笑可能藏着愤怒,最深的爱里也可能有责罚。险滩和石头其实并不险峻,在看似险峻的地方反而能万无一失。
我听了这番道理,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我笑着驶过险滩,夕阳正挂在山前。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