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力倦矣曷少休,侵晨更作升元游。 眼中已不见二百四十尺突兀之高楼,但见炊烟万灶宿貔貅。 上有啼鸦噪鹊如泣诉,下有藤蔓老树根据枝相虬。 想其结缔初,匠石巧与造物侔。 桷榱枅栱不知几大木,一木牵挽回万牛。 山川退听左右受约束,日月乌兔早暮东西流。 阿房之旗矗立矮如戟,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俱下头。 杯埦块潜培𪣻而已矣,蹄涔洞庭芥为舟。 拄撑霄汉弹压大千界,下历梁唐秦隋晋汉周。 一朝世故有翻覆,祸结祝融回禄与鬰攸。 灰飞障天烟焰炽,一火三月烂不收。 遂使觚棱化草莽,丹雘成墟丘。 吾闻至人侈俭初何心,有茅一把盖头便可留。 何必穷极土木事妖怪,脧削赤子膏血敛以裒。 是故子刘子,不仙不佛亦不侯。 视鸾台凤阁为蘧庐,百万买宅亦梦幻泡影沤。 江西岂无家,白沙翠竹泉石幽。 茅簷曝日搔背痒,篱缺墙破手葺修。 如以天地为室庐,日月行住坐卧得自由。 不为朱门是,不作白屋羞。 有时骑鲸千里游汗漫,有时蛤蜊遽食龟壳秋。 彼升元阁者亟成而复坏,肠亦不能为之断,心亦不能为之忧。 造物何足云,此身自赘疣。 誉尧毁桀未必公是非,丘跖两窖蚁与蝼。 日斜诸公急下山,我有斗酒归去来兮相与劝酬。
登升元阁故基
译文:
我的腿脚已经疲倦不堪了,为何不稍稍休息一下呢?天刚亮,我便又前往升元阁故地游览。
如今,我眼中早已不见那高达二百四十尺、雄伟突兀的高楼,只看见炊烟袅袅,仿佛万灶生烟,原来是军队在此驻扎。阁上,啼叫的乌鸦和聒噪的喜鹊好似在哭诉着什么;阁下,藤蔓缠绕着老树,树根盘结,树枝弯曲如虬龙一般。
遥想当初建造这座楼阁的时候,工匠们的技艺精巧,简直能与大自然的创造相媲美。那椽子、榱木、枅木、斗拱,不知道用了多少巨大的木材,每一根木材的搬运都要动用上万头牛的力量。山川似乎都退避一旁,乖乖地接受着楼阁的“约束”,日月星辰就像乌兔一样,从早到晚在东西方向流转。当年阿房宫的旗帜,在它面前也矮得如同短戟一般;临春、结绮、望仙这三座楼阁,在它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那些小土堆就如同酒杯里的土块,洞庭湖在它眼里也不过像牛蹄印里的积水,而船就像芥菜一样渺小。它高耸入云,足以支撑起霄汉,镇住整个大千世界,历经了梁、唐、秦、隋、晋、汉、周等朝代。
然而,一旦世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祝融、回禄这些掌管火灾的神降下灾祸,大火燃起。一时间,灰尘飞扬遮天蔽日,烟火炽热,这一场大火烧了三个月都无法熄灭。于是,楼阁那高耸的棱角变成了荒草,原本朱红的油漆也化作了废墟。
我听说那些道德高尚的人,对于奢侈和节俭本就没有过多的在意,有一把茅草遮盖头顶就足以安身。何必穷尽财力去大兴土木,建造那些奇异的建筑,搜刮百姓的膏血来聚敛财富呢?所以,我刘子既不追求成仙成佛,也不渴望封侯拜相。我把那华丽的宫殿看作是临时居住的旅舍,即便花百万钱财去买宅子,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梦幻泡影、水中泡沫罢了。
江西难道没有我的家吗?那里有白色的沙滩、翠绿的竹子,还有清幽的泉水和山石。我可以在茅草屋檐下晒太阳,挠着背上的痒,篱笆破了、墙壁缺了,就亲手去修葺。我把天地当作自己的房屋,日月相伴,行住坐卧都自由自在。我不会认为富贵人家就一定是对的,也不会因为自己住在简陋的屋子而感到羞愧。
有时候,我会像骑鲸遨游的仙人一样,到千里之外去畅游那广阔无边的世界;有时候,我会随意地吃着蛤蜊,就像在秋天享受龟壳里的美味一样。那升元阁啊,匆匆建成又迅速毁坏,我的肠子不会因此而愁断,我的心也不会为此而忧愁。造物又有什么值得说的呢?我这身躯不过是多余的累赘罢了。人们赞誉尧、诋毁桀,这是非评判未必公正,盗跖和孔子死后都不过是和蝼蚁一样葬于土窖之中。
太阳渐渐西斜,诸位友人都急忙下山了,我带着一斗酒,归去来兮,咱们一起举杯畅饮吧。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