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十五回 孙黄并至协定政纲 陆赵递更又易总理

却说孙文卸职后,历游沿江各省,到处欢迎,颇也逍遥自在。嗣接袁总统电文,一再相招,词意诚恳,乃乘车北上,甫到都门,但见车站两旁,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几乎把这孙中山吓了一惊。嗣由各界代表,投刺表敬,方知数千人士,都为欢迎而来。他不及接谈,只对了各界团体,左右鞠躬,便已表明谢忱。那袁总统早派委员,在车站伺候,既与孙文相见,即代达老袁诚意,并已备好马车,请他上舆。孙文略略应酬,便登舆入城。城中亦预备客馆,作为孙文行辕。孙文住了一宿,即往总统府拜会。袁总统当即出迎,携手入厅。彼此叙谈,各倾积愫。一个是遨游海外的雄辩家,满望袁项城就此倾诚,好共建共和政体,一个是牢笼海内的机谋家,也愿孙中山为所利用,好共商专制行为,两人意见,实是反对,所以终难融洽。因此竭力交欢,几乎管、鲍同心,雷、陈相契,谈论了好多时,孙文才起身告别。次日,袁总统亲自回谒,也商议了两三点钟,方才回府。嗣是总统府中,屡请孙中山赴饮,觥筹交错,主客尽欢,差不多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的模样。好一比拟,就老袁一方面,尤为切贴。席间所谈,无非是将来的政策。  老袁欲任孙为高等顾问官,孙文慨然道:“公系我国的政治家,一切设施,比文等总要高出一筹,文亦不必参议。  但文却有一私见,政治属公,实业属文,若使公任总统十年,得练兵百万,文得经营铁路,延长二十万里,那时我中华民国,难道还富强不成吗?”孙中山亦未免自夸。袁总统掀髯微笑道:“君可谓善颂善祷。但练兵百万,亦非容易,筑造铁路二十万里,尤属难事,试思练兵需饷,筑路需款,现在财政问题,非常困难,专靠借债度日,似这般穷政府,穷百姓,哪里能偿你我的志愿呢?”孙文亦饶酒意,便道:“天下事只怕无志,有了志向,总可逐渐办去。我想天下世间,古今中外,都被那银钱二字,困缚住了。但银钱也不过一代价,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知如何有此魔力?假使舍去银钱,令全国统用钞票,总教有了信用,钞票就是银钱,政府不至竭蹶,百姓不至困苦,外人亦无从难我,练兵兵集,筑路路成,岂不是一大快事么?”袁总统徐徐答道:  “可是么?”  孙文再欲有言,忽有人入报道:“前南京黄留守,自天津来电,今夕要抵都门了。”袁总统欣然道:“克强也来,可称盛会了。”克强系黄兴别号,与孙文是第一知交,孙文闻他将到,当然要去会他,便辍酒辞席,匆匆去讫。袁总统又另派专员,去迓黄兴。至黄兴到京,也与孙中山入都差不多的景象,且与孙同馆寓居,更偕孙同谒老袁,老袁也一般优待,毋庸絮述。惟孙、黄性情颇不相同,孙是全然豪放,胸无城府,黄较沉毅,为袁总统所注目,初次招宴,袁即赞他几经革命,百折不回,确是一位杰出的人物。袁之忌黄,亦本于此。黄兴却淡淡的答道:“推翻满清,乃我辈应尽的天职,何足言功?惟此后民国,须要秉公建设方好哩。”袁又问他所定的宗旨,黄兴又答道:“我国既称为民主立宪国,应该速定宪法,同心遵守,兴只知服从法律,若系法律外的行为,兴的行止,惟有取决民意罢了。”后来老袁欲帝,屡称民意,恐尚是受教克强。老袁默然不答。黄兴窥破老袁意旨,也不便再说下去。  到了席散回寓,便与孙文密议道:“我看项城为人,始终难恃,日后恐多变动,如欲预为防范,总须厚植我党势力,作为抵制。自唐内阁倒后,政府中已没有我党人员,所恃参议院中,还有一小半会中人,现闻与统一共和党,双方联络,得占多数,我意拟改称国民党,与袁政府相持。袁政府若不违法,不必说了,倘或不然,参议院中得以质问,得以弹劾,他亦恐无可奈何了。”黄兴却亦善防,哪知老袁更比他厉害。孙文绝对赞成。当由黄兴邀集参议员,除共和党外,统与他暗暗接洽。于是同盟会议员,及统一共和党议员,两相合并,共改名国民党。一面且到处号召,无论在朝在野,多半邀他入党。  袁总统正怀猜忌,极思把功名富贵笼络孙、黄两人,先时已授黄兴为陆军上将,与黎元洪、段祺瑞两人,同日任命,且因孙文有志筑路,更与商议一妥当办法,孙意在建设大公司,借外债六十万万,分四十年清还。袁总统面上很是赞成,居然下令,特授孙文筹划全国铁路全权,一切借款招股事宜,尽听首先酌夺,然后交议院议决、政府批准等情。嗣复与孙、黄屡次筹商,协定内政大纲八条,并电询黎副总统,得了赞同的复词,乃由总统府秘书厅通电宣布。其文云:  民国统一,寒暑一更,庶政进行,每多濡缓,欲为根本之解决,必先有确定之方针。本大总统劳心焦思,几废寝食,久欲联合各政党魁杰,捐除人我之见,商榷救济之方。适孙中山、黄克强两先生先后蒞京,过从欢洽,从容讨论,殆无虚日,因协定内政大纲;质诸国院诸公,亦翕然无间。乃以电询武昌黎副总统,征其同意,旋得复电,深表赞成。其大纲八条如下:  (一)立国取统一制度。(二)主持是非善恶之真公道,以正民俗。(三)暂时收束武备,先储备海陆军人才。(四)开放门户,输入外资,兴办铁路矿山,建置钢铁工厂,以厚民生。(五)提倡资助国民实业,先着手于农林工商。(六)军事外交财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权主义;其余斟酌各省情形,兼采地方分权主义。(七)迅速整理财政。(八)竭力调和党见,维持秩序,为承认之根本。此八条者,作为共和、国民两党首领与总揽政务之大总统之协定政策可也。各国元首,与各政党首领,互相提携,商定政见,本有先例。  从此进行标准,如车有辙,如舟有舵,无旁挠,无中专,以阻趋于国利民福之一途,中华民国,庶有豸乎!  此令。  政纲既布,孙文以国是已定,即欲离京,便向袁总统辞行,启程南下。独黄兴尚有一大要事,不能脱身,因复勾留都门,稽延了好几日。看官!道是何事?原来陆总理征祥,屡次请假,不愿到任,袁总统以总理一职,关系重大,未便长此虚悬,遂与黄兴谈及,拟任沈秉坤为国务总理,否则或用赵秉钧。注意在赵。沈曾为国民党参议,黄兴因他同志,颇示赞成。旋与各党员商议,各党员言:“沈初入党,感情未深,且系过渡内阁,总理虽是换过,阁员仍是照旧,若为政党内阁起见,须要全数改易,方可达到目的,若只得一孤立无助的总理,济甚么事?”黄兴听到这番言语,很觉有理,遂搁过沈秉坤,提及赵秉钧。赵是个极机警的朋友,当唐绍仪组阁时,他一面巴结袁总统,一面复讨好唐总理,竟投入同盟会中,做一会员。有此机变,所出后成宋案。黄兴明知他是个骑墙人物,但颇想因这骑墙二字,令他两面调停,免生冲突,所以也有意舁他上台。  中了人家的诡计。各党员恰表赞同,乃公同议决,由黄兴转告老袁,袁得此信息,暗暗心喜,遂将赵秉钧的大名,开列单中,赍交参议院,表决国务总理的位置。院中议员,国民党已占了大半,还有一小半共和党,就使反对赵秉钧,也何苦投不同意票,硬做对头,因此投票结果,统是同意二字,只有两票不同意。这两票可谓独立。总理决议覆咨袁总统,袁总统即正式任命,所有阁员,毫不变动。惟外交总长,初拟陆总理自兼,至此陆已解职,另选一个梁如浩,也得由参议院通过,令他任职。  黄兴乘势遍说各国务员,邀入国民党。司法总长许世英,农林总长陈振先,工商总长刘揆一,交通总长朱启钤,均填写入国民党愿书。教育总长范源濂,本隶共和党,至是闻黄兴言,左右为难,乃脱离共和党籍,声明不党主义。财政总长周学熙,亦赞成国民党党纲,惟一时未写愿书。黄兴又进告袁总统,劝他做国民党领袖。看官!你想这老袁心中,本与国民党有隙,令他入党,分明是一桩难事,但又不好当面决绝,左思右想,得了一个法儿,先遣顾问官杨度入党,阴觇虚实。  那杨度别号晳子,籍隶湖南,是个有名的智多星。他在前清时代,戊戌变法,常随了康有为、梁启超等,日谈新政,康、梁失败,亡命外洋,他也逃了出去,与康、梁等聚作一堆,开会结社,鼓吹保皇。到了辛亥革命,乘机回国,得人介绍,充总统府的顾问。特别表明,为后文筹安会张本。他仗着一张利口,半寸机心,在总统府中厮混半年,大受老袁赏识。就是从前蔡使到京,猝遭兵变,也是杨晳子暗中主谋,省得老袁为难。此番又受了老袁密嘱,令入国民党,他比老袁还要聪明,先与国民党中人,往来交际,讨论党纲。国民党员,抱定一个政党内阁主义,杨度矍然道:“诸君的党纲,鄙人也是佩服,但必谓各国务员,必须同党,鄙意殊可不必。试想一国之间,政客甚多,有了甲党,必有乙党,或且有丙党丁党,独中央政府,只一内阁,如必任用同党人物,必难久长。用了甲党,乙党反对,用了乙党,甲党反对,还有丙党丁党,也是不服。胶胶扰扰,争讼不休。政策无从进行,机关必然迟滞,实是有弊少利,还须改变方针为是。”国民党员,不以为然。杨度又道:“诸君倘可通融,鄙人很愿入党,若必固执成见,鄙人也不便加入呢。”国民党员不为所动,竟以“任从尊便”四字相答。杨度乃返报袁总统,袁总统道:“且罢,他有他的党见,我有我的法门,你也不必去入他党了。”用软不如用硬。黄兴闻老袁不肯入党,却也没法,只在各种会所,连日演说,提倡民智。袁总统尝密遣心腹,伪作来宾,入旁听席,凡黄兴所说各词,统被铅笔记录,呈报老袁。老袁是阳托共和,阴图专制,见了各种报告,很觉得不耐烦,嗣后见了黄兴,晤谈间略加讥刺。就是赵内阁及各国务员,形式上虽同入国民党,心目中恰只知袁总统,总统叫他怎么行,便怎么行,总统叫他不得行,就不得行,所以总统府中的国务会议,全然是有名无实。后来各部复派遣参事司长等,入值国务院,组织一委员会。凡国务院所有事务,都先下委员会议,于是国务总理及国务员,上承总统指挥,下受委员成议,镇日间无所事事,反像似赘瘤一般。想是乐得快活。  时人谓政党内阁,不过尔尔。黄兴也自悔一场忙碌,毫无实效,空费了一两月精神,遂向各机关告辞,出都南下。及抵沪,沪上各同志联袂相迎,问及都中情形,兴慨然道:“老袁阴险狠鸷,他日必叛民国,万不料十多年来,我同胞志士,抛掷无数头颅,无数颈血,只换了一个假共和,恐怕中华民国从此多事,再经两三次革命,还不得了呢。”黄克强生平行事,未必全惬舆情,但逆料老袁,确有特识。各同志有相信的,有不甚相信的,黄兴也不暇多谈,即返长沙县省亲。湘中人士,拟将长沙小南门,改名黄兴门。黄兴笑道:“此番革命,事起鄂中,黎黄坡系是首功,何故鄂中公民,未闻易汉阳门为元洪门呢?”辩驳甚当,且足解颐。湘人无词可答。不料过了两日,黄兴门三字,居然出现,兴越叹为多事。会值国庆日届,袁总统援议院议决案,举行典礼,颁令酬勋。  孙文得授大勋位,黄兴得授勋一位,嗣复命兴督办全国矿务,兴又私语同志道:“他又来笼络我呢。”正是:  雄主有心施驾驭,逸材未肯就牢笼。  黄兴事且慢表,下回叙国庆典礼,乃是民国周年第一次盛事,请看官再阅后文。  孙、黄入京,为袁总统延揽党魁之策,袁意在笼络孙、黄,孙、黄若入彀中,余党自随风而靡,可以任所欲为,不知孙、黄亦欲利用老袁,互相联络,实互相猜疑。子舆氏有言:“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而能动者,亦未之有也。”袁与孙、黄,彼此皆以私意交欢,未尝推诚相待,安能双方感动乎?黄克强推任赵内阁,尤堕老袁计中,赵之入国民党,实为侦探党见而来,各国务员亦如之,黄乃欲其离袁就我,误矣。总之朝野同心,国必治,朝野离心,国必乱,阅此回可恍然于民国治乱之征矣。

译文:

孙中山卸下职务后,游历长江沿岸各省,各地百姓热情欢迎,他感到十分自在。后来接到袁世凯总统的电报,再三邀请,言辞诚恳,于是便乘车北上。刚到北京,只见车站两旁已经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几乎吓到孙中山。后来才知道,成千上万的人都是来欢迎他的。他来不及与每个人交谈,只是向各界团体鞠躬致谢,就表示了谢意。袁世凯早已派了工作人员在车站等候,一见面就转达了他对孙中山的诚挚心意,并且准备好马车,请他上车。孙中山略作应酬,便上车进城。城里也准备了客馆作为他的住处。他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去总统府拜访袁世凯。袁世凯亲自出来迎接,两人携手进入大厅,谈了许久,彼此倾诉心声。孙中山是远游海外的慷慨激昂的演说家,希望袁世凯能真心诚意地支持共和制度;而袁世凯则是掌控全国的权谋家,也希望利用孙中山,共同维持专制权力。两人理念截然不同,难以真正融合。尽管他们极力交好,几乎像管仲和鲍叔牙那样情投意合,或像雷焕和陈遵那样志同道合,但谈了许久,孙中山才起身告别。第二天,袁世凯亲自登门拜访,又商谈了十几分钟,才回府。此后,总统府多次邀请孙中山赴宴,酒杯不断,宾主尽欢,几乎五天办一次大宴,三天办一次小宴,简直成了固定安排。对袁世凯来说,这种待遇尤为贴心。宴会上他们谈论的都是未来的政策。

袁世凯提出想让孙中山担任高等顾问,孙中山却谦虚地说:“您是国家真正的政治家,政策规划远超我等,我自然不必参与。不过我有一个个人的想法:政治属于公共事务,实业则由我来负责。如果总统能担任十年总统,训练百万军队,而我负责建设铁路,延长二十万里,那时的中华民国,难道还不能变得富强吗?”孙中山也有些自夸。袁世凯笑着点头:“你说得不错,但训练百万军队,也不是容易的事;修建二十万里铁路更难,要资金支持,目前财政困难,靠借债度日,这样的政府和百姓,哪里能完成你们的志向呢?”孙中山酒意上头,接着说:“天下大事只怕没有志向,只要有志向,总能一步步实现。我认为,古今中外,人们都受‘金钱’束缚。但金钱不过是一种交换工具,饥饿时吃不上饭,寒冷时穿不上衣,它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呢?如果全国改用钞票,只要建立信用,钞票就等同于银钱,政府就不会窘迫,百姓也不会受苦,外国人也难以压迫我们,军队就能组建起来,铁路就能建好,岂不是件大好事?”袁世凯慢条斯理地回应:“这么说也对啊。”孙中山还想再说,突然有人来报:“南京的黄克强(黄兴的别号)从天津来电,今晚就要到北京了。”袁世凯十分高兴:“克强也来了,真是一场盛会啊。”黄兴是孙中山的亲密好友,孙中山听说他要来,自然要去会面,于是便辞别宴席,匆匆赶去。袁世凯也派专人去迎接黄兴。黄兴到北京的情景,和孙中山一样热闹,两人也同住一个旅馆,一起拜访袁世凯,袁世凯也像对待孙中山一样优待,无需多讲。不过,孙中山性格豪放,心胸开阔,而黄兴则沉稳坚毅,被袁世凯特别留意。第一次宴会上,袁世凯就称赞他历经革命,百折不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而袁世凯对黄兴的忌惮,也正源于此。黄兴淡然回答:“推翻清朝,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哪有什么功劳?今后的民国,必须公平建设才好。”袁世凯又问他政治主张,黄兴答道:“我国既然称为民主立宪国家,应当尽快制定宪法,并共同遵守。我只知道服从法律,若超出法律的行为,我的行动则由民意决定。”后来,袁世凯想称帝,多次强调“民意”,怕被黄兴看出破绽。黄兴察觉了袁世凯的意图,便不便再多言。

宴会结束后,黄兴与孙中山密谋道:“我看袁世凯这个人,终究不可依靠,将来恐怕会反复无常。如果想提前防范,必须在党内外壮大我们的力量,以作制衡。自从唐内阁倒台后,政府中已没有我们党人,目前唯一依靠的是参议院里的一小部分人。听说他们在与统一共和党联合,占了多数,我认为可以改名为国民党,和袁世凯政府抗衡。如果袁政府不违法,那就不用多说;如果违法,参议院可以质询、弹劾,他也难以应对。”黄兴也做了防范。但没想到袁世凯比他更厉害。孙中山对此非常赞成。于是黄兴召集参议员们,除了共和党之外,都秘密与他接洽。于是,同盟会和统一共和党议员合并,统一改名为“国民党”。同时,他们还四处宣传,无论在政府还是民间,广泛邀请他们加入国民党。

袁世凯心怀猜忌,非常希望笼络孙中山和黄兴,此前已任命黄兴为陆军上将,与黎元洪、段祺瑞同日授职。又因孙中山有修铁路的志向,便与他商议具体计划。孙中山希望建立大型铁路公司,向国外借款六千万两,分四十年还清。袁世凯表面上表示支持,竟然下诏特授孙中山统筹全国铁路的全权,包括借款、招股等事宜,由他先自主决定,再经国会批准、政府审核。之后,又多次与孙中山、黄兴协商,达成八项内政政策纲领,并电询黎元洪副总统,获得赞同回复,于是由总统府秘书厅正式发布通电。通电内容如下:

“民国统一,虽历经寒暑更替,但政事推进总是缓慢。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确立明确的方针。本总统日夜劳神,几乎废寝忘食,长久以来都想联合各政党领导人,消除彼此的私见,共同商议解决之道。恰逢孙中山、黄克强两位先生相继抵达北京,交往亲切,畅谈无倦,因此商定内政八条政策,征求参议院的意见,众议一致无异议。又特地电询武昌的黎副总统,征询其意见,旋即得到回复,表示高度赞成。内政八条政策如下:

(一)国家应实行统一制度。
(二)坚持是非善恶的公开公正,以端正社会风气。
(三)暂时整顿军事,先储备海陆军人才。
(四)开放国门,引进外国资本,发展铁路、矿山,建立钢铁工厂,以增进民生。
(五)提倡资助国民实业,优先发展农业、林业、工业与商业。
(六)军事、外交、财政、司法、交通等事务实行中央集权;其余方面则根据各省实际,兼顾地方分权。
(七)迅速整顿财政。
(八)竭力调和党派分歧,维持社会秩序,这是国家承认的根本。

这八条政策,作为共和党、国民党领导人与总统之间的协定,可作为国家政策执行依据。各国领导人与政党领袖之间相互协商、确定政见,本是国际常见做法。

从今以后,国家政策有明确方向,如车有轨道,如船有舵,不被干扰,不被专断,共同致力于国家利益和人民福祉,中华民国才有可能真正振兴!

此令。”

政策公布后,孙中山认为国事已定,便想离开北京,向袁世凯辞行,准备南下。但黄兴还有要事,无法脱身,便继续在都城逗留了好几日。各位读者,这到底是什么事呢?原来,陆征祥屡次请假,不愿到任。袁世凯认为总理一职责任重大,不能长期空缺,于是决定与黄兴商议,拟任沈秉坤为国务总理,否则就选赵秉钧。重点考虑的是赵秉钧。沈秉坤曾是国民党参议,黄兴因为是同志,所以表示支持。后来与党内同志商议,大家说:“沈秉坤刚加入国民党,感情尚浅,而且他属于过渡内阁,总理虽然换人,阁员却仍沿用旧人。如果要建立党内内阁,必须全部改组,否则只任命一个孤立无援的总理,有何作用?”黄兴听到这番意见,觉得很有道理,便打消了沈秉坤的任命,转而提议赵秉钧。赵秉钧是个极机敏的人,当初唐绍仪组阁时,他一面讨好袁世凯,一面又讨好唐总理,最终进入了同盟会,成为会员。他这种两面三刀的手段,后来导致了“宋案”发生。黄兴明知他是“骑墙派”,但打算利用他的“两面性”来让他在两党之间调和,避免冲突,所以有意推他上台。

结果,袁世凯中了他们的圈套。各党员也一致赞成,于是共同决定,由黄兴转告袁世凯。袁世凯得知后,暗自高兴,便把赵秉钧的名字列入总理人选名单,提交参议院投票。参议院中,国民党已占绝对多数,仅有一小部分共和党议员。即使他们反对赵秉钧,也何必投反对票,硬要当对立面?最终投票结果是全部同意,仅有两票反对——这两票才是真正独立的。总理人选最终提交袁世凯批准,袁世凯正式任命。所有内阁成员都未作变动,只是外交总长原定由陆征祥兼任,但陆已辞职,改由梁如浩担任,也经参议院通过任命。

黄兴趁机向各部官员游说,邀请他们加入国民党。司法总长许世英、农林总长陈振先、工商总长刘揆一、交通总长朱启钤,都填写了入党志愿书。教育总长范源濂原本属于共和党,听闻黄兴的劝说,左右为难,最终脱离共和党,宣布自己“不党”。财政总长周学熙也支持国民党的党纲,只是尚未写志愿书。黄兴又向袁世凯进言,劝他加入国民党。各位读者,您猜这袁世凯心里,本就与国民党有矛盾,让他入党,无疑是一大难题。但他又不好当面拒绝,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先派顾问杨度加入国民党,暗中试探虚实。

杨度号“晳子”,湖南人,是位有名的智谋之士。他早年参与戊戌变法,曾随康有为、梁启超讨论新政,后来康梁失败流亡海外,他也逃亡出走,与康梁等人结社聚议,鼓吹君主立宪。辛亥革命后回国,被介绍进入总统府担任顾问,尤其为后来创立“筹安会”埋下伏笔。他口才极好,心思缜密,在总统府混了半年,深得袁世凯赏识。就连以前蔡元培来京时突然遭遇兵变,也是杨晳子暗中策划,避免了袁世凯的尴尬。这一次,他受袁世凯密令,进入国民党,比袁世凯更聪明。他先与国民党成员交往,讨论党纲。国民党人坚持“政党内阁”原则,杨度立即反驳:“你们的党纲我也是认可的,但不必要求所有内阁成员都属于同一党派。试想一国之中,政客众多,只要有甲党,就必有乙党,甚至丙党、丁党。中央政府只设一个内阁,如果硬要全部任用同党,必然难以长久。用甲党,乙党反对;用乙党,甲党不服;其他党派也不服,争执不断,政策无法推进,政府运转迟滞,实属弊端多于好处,必须改变方向。”国民党人不以为然。杨度又说:“如果你们可以通融,我很愿意加入;若坚持己见,我也不便加入。”国民党人不为所动,回答道:“随您便。”杨度便向袁世凯回报,袁世凯说:“罢了,他有他的党见,我有我的方法,你也不必强求加入。”用软的不如用硬的。黄兴得知袁世凯不肯加入,也无能为力,只好在各种会场上继续演讲,提倡民众觉醒。袁世凯曾秘密派遣亲信伪装成宾客,坐在旁听席上,把黄兴的所有演讲内容用铅笔记录下来,呈送给他自己。袁世凯表面上标榜共和,实际上图谋专制,看到这些报告后极为不耐烦。此后每次见到黄兴,谈话中都略带讥讽。

而赵内阁及各位阁员,名义上虽加入国民党,实际上心中始终只认袁世凯,总统说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总统说不能做,他们就不得做。因此总统府的国务会议,形同虚设。后来,各部又派遣参事、司长进入国务院,组成一个委员会。所有国务院事务,都先由委员会讨论,于是国务总理与内阁成员,上要听从总统命令,下要服从委员会决议,整天无所事事,反倒像多余的赘瘤一般。也许他们倒也乐得闲适。

当时人们说,所谓的“党内内阁”不过如此而已。黄兴也为此深感后悔,白白耗费了一两个月的精力,却毫无实际成效,于是向各机关辞行,离开北京南下。到达上海后,上海的同志纷纷前来迎接,问起北京的情况,黄兴感慨地说:“袁世凯阴险狠毒,将来必定背叛民国,我万万没想到,十多年里我们同胞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只是一个假共和。恐怕中华民国从此多事,再经历两三次革命,也未必能安定。”黄兴的言行未必完全符合大众期望,但他预见袁世凯的险恶,确实有远见。各同志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则半信半疑,黄兴也无暇多谈,便返回长沙探望家人。湖南人打算将长沙小南门改名为“黄兴门”。黄兴笑道:“这次革命,起于湖北,黎元洪才是首功,为何鄂地百姓没听说要将汉阳门改名为‘元洪门’呢?”这句话既合情理,又令人会心一笑,湘人无言以对。但过了两天,“黄兴门”几个字竟然出现了。黄兴只叹:“真多事啊!”正当国庆节到来之际,袁世凯援引参议院决议案,举行典礼,颁布奖励令。

孙中山被授予“大勋位”,黄兴被授予“勋位一位”。后来又命令黄兴督办全国矿务。黄兴私下对同志们说:“他又来笼络我了。”正可谓:

雄主有意施驾驭,逸才岂肯就牢笼。

黄兴的后续经历暂且不提,下一回将讲述国庆典礼,这是民国成立一周年的重要盛事,请各位读者继续关注后文。

孙中山、黄兴进入北京,是袁世凯拉拢党魁的策略。袁世凯意图笼络孙、黄二人,一旦他们落入圈套,其余党派自然会纷纷追随,他就可以任意行事。然而,孙、黄二人也打算利用袁世凯,彼此联络,实则彼此猜忌。子舆氏说过:“至诚者不动,未之有也;不诚者能动,亦未之有也。”袁世凯与孙、黄之间,表面交好,实则互不真诚,怎么可能真正打动彼此?黄兴推举赵秉钧为总理,实际上正是落入了袁世凯的圈套。赵秉钧加入国民党,本意是探测党内意见,各国务员也是如此。黄兴希望他们脱离袁世凯,投靠我们,结果反而错了。总之,朝中与民间同心,则国家必治;朝野离心,则国家必乱。读完这一回,可以清楚地看出民国兴衰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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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许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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