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四十五回 平全滇诸将班师 避大内皇儿寄养

却说文宗被冤魂一吓,惊倒床上,几乎晕厥过去。慌得皇后卜答失里,没了主意,忙匍伏床前,口称该死,只求先皇先后,休念前嫌,保护太子性命要紧。但听太子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夫妇瞒心昧己,毒死我等,今朝权在我手,看你等再能害我么?”卜答失里又跪求道:“如能保全太子,愿做佛事三年,超荐先灵。”全然妇女口吻。太子又冷笑道:“佛事么?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佛事三十年,也无用处。”卜答失里又道:“先皇后如不肯饶恕,宁可将我作代,皇子无知,还乞矜宥!”太子又道:“似你狼心狗肺,自有现世的报应,不劳我辈出力。”隐伏后文。卜答失里还是磕头不已,太子复欷歔道:“你既撇不掉你子,且再宽假数日,再作区处。”言已寂然。  斯时文宗亦已起床,闻得一派鬼言,不禁自怨自悔。寻见卜答失里尚是跪着,乃流泪道:“你可起来,前事已经做错,跪求亦恐无益。”卜答失里方才起身,瞧着文宗下泪,也觉满腹悽惶。转抚太子身上,仍同火炭一般,似醒非醒,似寐非寐,叫了数声,亦不见回答,急得无法可施,与文宗泪眼相对。文宗道:“我初意原不欲立储,为了内外交迫,乃成此举。看来先兄先嫂不肯容我过去,我只好改立皇侄,隐妥先灵,或可保全儿命呢。”卜答失里道:“如果皇子病愈,总可改易前议。”  正商议间,忽外面呈入奏报,乃是豫王从云南发来,详述军情。当由文宗披阅,军事甚是得手,请皇上不必忧虑等语。文宗心下少慰,遂属皇后善视病儿,自出宫视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变,各省多怀贰心,至燕帖木儿等战胜上都,内地方称平静。四川平章囊嘉岱,前曾僭称镇西王,四出骚扰。应四十一回。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诏谕,囊嘉岱方束手听命,削王称臣。及明宗暴崩,文宗又复登极,闻囊嘉岱又有违言,乃召他入朝,诡称朝廷将加重任,囊嘉岱信为真言,动身离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着密诏,将他擒住,槛送入都。由中书省臣案问,责他指斥乘舆,立即枭首,籍没家资。  这消息传到云南,诸王秃坚,大为不服,遂与万户伯忽、阿禾等谋变。传檄远近,声言:文宗弑兄自立,及诱杀边臣等情弊;遂兴兵攻陷中庆路,将廉访使等杀死,并执左丞忻都,胁署文牍。一面自称云南王,以伯忽为丞相,阿禾等为平章等官,立城栅,焚仓库,拒绝朝命。  文宗闻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为云南行省平章八番顺元宣慰使,帖木儿不花为云南行省左丞,率师南讨,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监制各军。  时有云南土官禄余,骁勇绝伦,名震各部,文宗令豫王妥为招徕,夹攻秃坚。禄余初颇听命,招集各部蛮军,效力出征,连败秃坚军,有旨授他为宣慰使,并云南行省参知政事。不防秃坚亦暗中行赂,买嘱禄余,教他背叛元廷。禄余贪利如命,竟归附秃坚,率蛮兵千人,拒乌撒、顺元界,立关固守。  是时重庆五路万户军,奉豫王调遣,入云南境,为禄余所袭,陷入绝地,死得干干净净。千户祝天祥,本为后应,亏得迟走一步,得了前军败耗,仓猝遁还。事为元廷所闻,再遣诸王云都思帖木儿,调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与湖广行省平章脱欢,合兵南下。诸路兵马,尚未入滇,帖木儿不花,又被罗罗思蛮,邀击途次,斩首而去,云南大震。  枢密院臣奏言秃坚、伯忽等势益猖獗,乌撒、禄余亦乘势连约乌蒙、东川、茫部诸蛮,进窥顺元,请严饬前敌各兵,兼程前进,并饬边境慎固防守云云。于是文宗又颁发严旨,命豫王阿纳忒剌失里等,亟会诸军进讨。且以乌蒙、乌撒及罗罗思地,近接西番,与碉门安抚司相为唇齿,应饬所属军民,严加守备。又命巩昌都总帅府分头调兵,戍四川开元、大同、真定、冀宁、广平诸路,及忠翊侍卫左右屯田。那时军书旁午,烽燧谨严,战守兼资,内外巩固。  云南茫部路九村夷人,闻大军陆续南来,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御,乃公推头目阿斡阿里,诣四川行省,自陈本路旧隶四川,今土官撤加伯,与云南连叛,民等不敢附从,情愿备粮四百石,丁壮千人,助大军进征。当由四川省臣据实奏闻,文宗以他去逆效顺,厚加慰谕。  自此遐迩闻风,革心洗面,豫王阿纳忒剌失里,及诸王云都思帖木儿,分督各军,同时竝集。还有镇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领兵来会,差不多有十余万人,四面进攻。  先夺了金沙江,乱流而渡,既达彼岸,遇着云南阿禾军,并力冲杀,阿禾抵敌不住,夺路溃退,官军哪里肯舍,向前急追。弄得阿禾无路可逃,只好舍命来争,猛被官军射倒,擒斩了事。  进至中庆路,又值伯忽引兵来战,两军相遇于马金山,官军先占了上风,如排山倒海一般,掩杀过去。伯忽虽然勇悍,怎禁得大军压阵,势不可当。又况所统蛮军素无纪律,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看看官军势大,都纷纷如鸟兽散。剩得伯忽孤军,且战且行,正在势穷力蹙的时候,斜刺里忽闪出一支伏兵,为首一员大将,挺枪入阵,竟将伯忽刺死马下。这人非别,乃是太宗子库腾孙,曾封荆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与武靖王搠思班,同镇西南。至是闻大军进讨,他竟带领亲卒,遶出伯忽背后,静悄悄的伏着,巧巧伯忽败走,遂乘机杀出,掩他不备,刺死伯忽。  当下与豫王等相会,彼此欢呼,合军再进,直入滇中。秃坚走死,禄余远遁。云南战事,无甚关系,所以随笔叙过。乃遣使奏捷,回应上文。且请留荆王镇守,撤还余军。  文宗视朝,与中书省臣等会议,佥云南征将士,未免疲乏,应从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班师还镇,留荆王屯驻要隘,另遣特默齐为云南行省平章,总制军事。  特默齐抵任后,复遣兵搜剿余孽,适值罗罗思土官撤加伯,潜遣把事曹通,潜结西番,欲据大渡河,进寇建昌。特默齐急檄云南省官跃里铁木儿,出师袭击,将曹通杀毙,又一面令万户统领周戡,直抵罗罗思部,控扼西番及诸蛮部。土官撤加伯,无计可施,竟落荒窜去。  既而禄余又出招余党,进寇顺元等路。云南省臣,以禄余剽悍异常,欲诱以利禄,招他归降。乃遣都事诺海,至禄余砦中,授以参政制命。禄余不受,反将诺海杀死。都元帅怯烈,素有勇名,闻诺海遇害,投袂奋起,夤夜进兵,击破贼砦,杀死蛮军五百余人。秃坚长弟必剌都古彖失,举家赴水死,还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只禄余不知下落,大约是远奔西裔了,余党悉平,云南大定。了结滇事。  文宗以西南平靖,外患已纾,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疹疾未痊,反且日甚一日,有时热得发昏,仍旧满口谵语,不是明宗附体,就是八不沙皇后缠身。太医使朝夕入宫,静诊脉象,亦云饶有鬼气,累得文宗后卜答失里祈神祷鬼,一些儿没有效验,她已智尽能索,只好求教帝师,浼她忏悔。帝师有何能力,但说虔修佛事,总可挽回,乃命宫禁内外,筑坛八所,由帝师亲自登坛,召集西僧,极诚顶礼。今日拜忏,明日设醮,琅琅诵经,喃喃呪呪,阖宫男妇,没一个不斋戒,没一个不叩祷,吁求太子长生。连皇后卜答失里,时宣佛号,自昼至暮,把阿弥陀佛及救苦救难观世音等梵语,总要念到数万声。佛口蛇心,徒增罪过。怎奈莲座无灵,杨枝乏力,任你每日祷禳,那西天相隔很远,何从见闻。  卜答失里无可奈何,整日里以泪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后保佑,至儿病日剧,复以祝祷无功,改为怨诅。一夕坐太子床前,带哭带詈,忽见太子两手裂肤,双足捶床,怒目视后道:“你还要出言不逊么?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儿命,暂延数天,你反怨我骂我,真是不识好歹!罢罢!似你这等狠妇,总是始终不改,我等先索你长儿的性命,再来取你次儿,教你看我等手段罢!”原来文宗已有二子,长子名阿剌忒纳答剌,次子名古纳答剌,两子都尚幼稚。此次卜答失里闻了鬼语,急得甚么相似,忙遣侍女去请文宗。  文宗到来,太子又厉声道:“你既想做皇帝,尽管自做便罢,何必矫情干誉,遣使迎我?我在漠北,并不与你争位,你教使臣甘言谀词,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应让我,既已让我,不应害我,况我虽曾有嗣,也不忍没你功劳,仍立你为皇太子,我若寿终,帝位复为你有,你不过迟做数年,何故阴谋加害?害了我还犹是可,我后与你何嫌?一个年轻孀妇,寄居宫中,任她有甚么能力,总难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妇,生生的将她酖死,全不念同胞骨肉,亲如手足?你既如此,我还要顾着什么?”文宗至此,也不禁五体投地,愿改立鄜王为太子。只见太子哈哈笑道:“迟了!你也隐受天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积因成果,莫谓冥漠无知呢!”暗伏文宗崩逝之兆,然借此以唤醒世人,恰也不少!  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两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随了我去,此后你应防着,莫再听那长舌妇罢!”这语才毕,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视太子,已经喘做一团,不消半刻,即兰摧玉折了。看官!你想此时的文宗,及皇后卜答失里心下不知如何难过。呼吁原是没效,懊悔也觉无益,免不得抚尸恸哭,悲痛一回。  文宗以情不忍舍,召绘师图画真容,留作遗念。兄嫂也是骨肉,如何忍心毒死!一面特制桐棺,亲自视殓,先把儿尸沐以香汤,然后着衣含玉,一切仪式,如成人一般。后命宫内广设坛场,召集西僧百人,追荐灵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宫相法里,安排葬事,发纼时,役夫约数千名,单是舁送灵轝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宫奉安的威仪。俟祔葬祖陵后,又饬营庐墓,即嘱法里等守护。一面将太子木主,供奉庆寿寺,仿佛与累朝神御相等。视子若祖考,慈孝倒置。  丧葬才毕,次儿古纳答剌,又复染着疹疾,病势不亚皇储。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文宗帝后,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宫廷内外,也道是先皇先后不肯放手,顿时风声鹤唳,无在非疑,杯影虵弓,所见皆惧。文宗图帖睦尔及皇后卜答失里凄凄惶惶,闹到发昏第一章,猛然记起太平王燕帖木儿足智多谋,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内侍宣召。燕帖木儿如命即至,由文宗帝后与他熟商。奈燕帖木儿是个阳世权臣,不是冥中阎王,至此也焦思苦虑,想不出甚么法儿。及见帝后两人,衔着急泪,很是可悲,乃委婉进言道:“宫中既有阴气,皇次子不应再居,俗语有道,趋吉避凶,据臣看来,且把皇次子避开此地,或可化凶为吉。”文宗道:“何处可避?”燕帖木儿道:“京中不乏诸王公主,总教老成谨慎,便可托付。”皇后卜答失里即插口道:“最好是太平王邸中,我看此事只可托付了你,望你勿辞!”燕帖木儿道:“臣受恩深重,敢不尽力!但在臣家内,恐怕有亵,还求宸衷再酌!”文宗道:“朕子即卿子,说甚么亵渎不亵渎!”燕帖木儿又道:“臣家居比邻,有一吉宅,乃是诸王阿鲁浑撤里故居,今请陛下颁发敕令,将此宅作为皇次子居第,俾臣得以朝夕侍奉,岂不两便!”文宗道:“故王居宅,未便擅夺,不如给价为是。”燕帖木儿道:“这是皇恩周浃,臣当代为叩谢。”说罢,便跪地叩首。文宗亲手搀扶,叫他免礼,且面谕道:“事不宜迟,就定明日罢。”燕帖木儿领旨而出,即夕办理妥当,布置整齐。次日巳牌,又复入宫,当即备一暖舆,奉皇次子古纳答剌卧舆出宫。小子有诗咏道:  频年忏悔莫消灾,无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儿载出六宫来。  毕竟皇次子能否病愈,容俟下回续叙。  ----------  云南之变,声讨文宗,可谓名正言顺。事虽未成,亦足以褫文宗之魄,故本回于秃坚等有恕词。惟禄余反复无常,心怀叵测,且系群蛮首领,有志乱华,所以特别加贬耳。至于太子殁后,次子复遇疹疾,史称市阿鲁浑撤里故宅,令燕帖木儿奉皇子居之,后儒不察,以为遣子寄养,蹈汉覆辙。夫文宗溺爱情深,观于太子之逝,丧葬饰终,何等郑重,顾肯以孑遗之次子,寄养他家乎?揆其原因,必由宫中遇祟,连日来安,一儿已殇,一儿又病,不得已而出此,著书人从明眼窥出,既足以补史阙,复足以儆世人。是固有心人吐属,非好谈鬼怪也。

译文:

文宗因为被冤魂惊吓,当场昏倒,几乎昏死。皇后卜答失里吓得不知所措,连忙俯伏在床前,痛哭流涕,恳求先皇宽恕,不要追究旧仇,求保太子性命。但太子冷冷一笑,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夫妻隐瞒良心,毒害我们全家,现在权力在我手中,看你们还能怎么害我?”卜答失里又跪下请求道:“如果能保全太子,我愿意做三年佛事,超度先灵。”这完全是女人的语气。太子又冷笑道:“佛事能骗人,却骗不了鬼!我要是想报仇,哪怕你做三十年佛事,也无济于事。”卜答失里又说:“如果先皇后不肯放过我们,我愿以身代罪,请皇上饶恕皇子!”太子答道:“像你这样心肠狠毒,自有报应,不必我们来干预。”卜答失里仍然不停磕头,太子叹了口气说:“你们既然放不下孩子,再宽限几天,看看怎么处理。”说完便不再说话。

这时文宗也已起身,听说这些鬼言,不禁自责懊悔。他看到卜答失里还在跪着,便流下眼泪说:“你起来吧,过去的事已经做错了,跪求也无济于事。”卜答失里这才起身,见文宗流泪,内心也悲痛万分。她抚摸太子的身体,发现他像烧红的炭一样,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叫了几次都没有回应,急得束手无策,与文宗相对而泣。文宗说:“我原本并不想立储君,是因内外压力才不得已决定的。看来先兄先嫂不让我过去,只能改立皇侄,以安抚先灵,或许能保住太子的性命。”卜答失里说:“如果皇子病好了,可以改回原来的决定。”

正当他们商议时,外面传来奏报,是豫王从云南送来的,详细报告了军情。文宗看完后,得知战事进展顺利,不必担心,心里稍感宽慰,便嘱咐皇后好好照顾病童,自己便出宫上朝去了。

起初上都发生变乱,各地人心浮动。直到燕帖木儿等人打败叛军,内乱暂时平息。四川平章囊嘉岱曾擅自称王,四处骚扰。在明宗即位后,文宗派使者去劝谕,他才乖乖听命,被削去王号,称臣。等到明宗突然去世,文宗重新登基,听说囊嘉岱又说反话,便召他入朝,假装要重用他,囊嘉岱信以为真,离开四川。一出蜀道,地方官吏便奉密令将他抓获,并押送至都城。中书省官员依法审问,查出他公然诋毁皇帝,立即处决,抄没全部家产。

这个消息传到云南,诸王秃坚非常不满,便联合万户伯忽、阿禾等人谋反。他们发布檄文,指控文宗弑兄篡位,诱杀边疆大臣,并发兵攻陷中庆路,杀死廉访使等官员,还劫持左丞忻都,强迫其签署文件。他们一面自封为“云南王”,任伯忽为丞相,阿禾等人为平章等官,修城墙,烧仓库,断绝朝廷命令。

文宗得知后,任命河南行省平章乞住为云南行省平章兼八番顺元宣慰使,帖木儿不花为云南行省左丞,率兵南下讨伐,并派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监督各路军队。

当时云南土官禄余勇猛异常,名声震动各部。文宗命豫王去招降他,联合进攻秃坚。禄余起初听命,召集各部土兵,出征作战,接连打败秃坚军队。朝廷因此授予他宣慰使和云南行省参知政事的职位。但秃坚暗中行贿,收买禄余,唆使他背叛元廷。禄余贪图利益,最终归附秃坚,率一千蛮兵,据守乌撒、顺元边界,筑关自保。

这时,重庆五路万户军队,奉豫王之命入滇,却被禄余袭击,陷入绝境,全部战死。千户祝天祥本应接应,幸好他提前逃走,才侥幸逃回。此事被朝廷得知,再次派遣诸王云都思帖木儿,调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联合湖广行省平章脱欢,共同南下。各路军队尚未抵达云南,帖木儿不花就被罗罗思蛮人埋伏,遭斩首,云南大乱。

枢密院官员奏报称,秃坚、伯忽势力日益壮大,乌撒和禄余也趁机联合乌蒙、东川、茫部等蛮族,进犯顺元,请求朝廷严令前线军队加紧进攻,并严防边境被侵。文宗于是下达严令,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等人迅速会合军队,立即南下讨伐。同时下令,乌蒙、乌撒、罗罗思一带靠近西番,与碉门安抚司互相呼应,必须加强防守。又命巩昌都总帅府分调兵马,驻守四川的开元、大同、真定、冀宁、广平等地,以及忠翊侍卫左右屯田。当时军情紧急,文书不断,烽火连天,战守并重,内外形势得以稳固。

云南茫部九村的夷人,听说大军即将南下,判断这些地方小势力无法抵抗,便推选头目阿斡阿里前往四川行省,请求承认本部旧属四川,因土官撤加伯与云南勾结叛乱,百姓无法依附,愿提供四百石粮食和一千名壮丁,协助大军征讨。四川省臣将此事如实奏报,文宗认为他们忠心归顺,便予以嘉奖安抚。

此后,各地闻风而动,纷纷改过自新。豫王阿剌忒纳失里与诸王云都思帖木儿分头统兵,同时抵达。还有镇西武靖王搠思班,是世祖第六子,也带兵前来,兵力接近十几万,四面进逼。

先攻下金沙江,强行渡河,抵达对岸后,遇到云南阿禾的军队,双方展开激战。阿禾抵抗不住,被迫溃退,官军不肯放过,紧追不舍,最终阿禾无路可逃,拼命突围,被官兵射中而死,被当场俘获斩杀。

进入中庆路时,恰逢伯忽率军迎战,两军在马金山相遇。官军先声夺人,如排山倒海般猛攻,伯忽虽勇猛,却挡不住大军压境,其统率的蛮兵更是毫无纪律,胜了也不分享,败了也不救助。眼看官军势大,蛮兵纷纷溃散。只剩下伯忽孤军奋战,陷入绝境。就在这时,一支伏兵突然从侧面杀出,为首的将领挺枪直冲,将伯忽刺死于马下。此人正是太宗之子库腾孙,封为荆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与武靖王搠思班同镇西南,听说大军南下,便亲率部众绕到伯忽身后,悄悄伏击,趁伯忽败逃时突施袭击,将其斩杀。

官军与豫王会合,欢呼庆祝,再次前进,直入滇中。秃坚逃跑后被击毙,禄余也逃亡远走。云南战事基本平定,因此略作叙述。朝廷随即派使者报捷,回应上文,并请求留下荆王镇守,撤回其余军队。

文宗上朝后,与中书省大臣商议,认为征云南的将士已非常疲乏,应听从豫王等人的建议。于是下令豫王等率军撤回原地,留下荆王镇守要害地区,并另派特默齐为云南行省平章,总管军务。

特默齐上任后,又派兵追剿残余叛乱者。恰逢罗罗思土官撤加伯秘密派遣手下曹通,秘密勾结西番,意图占据大渡河,进犯建昌。特默齐紧急下令,命云南省官跃里铁木儿出兵袭击,将曹通斩杀;又派万户周戡直抵罗罗思地区,控制西番和各蛮族部族。撤加伯毫无办法,只得狼狈逃窜。

不久,禄余又招集残部,进攻顺元等地。云南省官员认为禄余勇猛且难对付,想用利益收买他归顺。便派都事诺海前往禄余营地,授予参政任命。禄余不但拒绝,反而将诺海杀死。都元帅怯烈素有勇名,听说诺海被害,立刻奋起,连夜出兵,击破敌军,杀死蛮军五百多人。秃坚的长兄必剌都古彖失全家投河自尽,还有两个幼弟和三个儿子被怯烈俘获,当场处死。至于禄余下落不明,估计远逃西边,其残部全部平定,云南大局稳定。

文宗因西南平定,外患解除,终于可以安心。但太子阿剌忒纳答剌的病越来越重,有时发热神昏,仍然口中说出胡话,不是说明宗附体,就是说八不沙皇后附身。太医每日入宫诊脉,也说这孩子体内有鬼气。文宗皇后卜答失里只好祈神拜佛,结果毫无效果。她已竭尽智谋,只得求助帝师,请求她忏悔罪过。帝师说,只要虔诚修佛,或许能挽回。于是命在宫内设八处法坛,由帝师亲自登坛,召集西僧,日日拜忏,日夜设斋,诵经、祷告,全宫男女无不斋戒、叩拜,祈求太子康复。连皇后卜答失里也白天到夜晚不停地念“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等梵语,念到数万声。然而佛口蛇心,徒增罪过,哪里能真的挽回?神仙遥远,又怎能见闻?

卜答失里无计可施,整天以泪洗面。起初还求先皇保佑,后来太子病情加重,又改以诅咒。一天晚上,她坐在太子床边,一边哭泣一边辱骂,忽然见太子双手裂开皮肤,双脚捶打床板,怒视她道:“你还敢说话?我因你苦苦哀求,才暂留你儿子一命,你却怨我、骂我,真是不懂事!罢了,像你这样的狠心妇人,始终如一,我先取你长子性命,再取你次子,让你看看我手段!”原来文宗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阿剌忒纳答剌,次子叫古纳答剌,两人都年幼。卜答失里得知了鬼语,急得几乎疯了,急忙派人请文宗前来。

文宗赶至,太子又厉声说:“你既然想当皇帝,就自己当去吧,何必虚伪地派人来迎接我?我当初在漠北,并无争位之意,你派使臣用甜言蜜语,强行让我即位。既然嫉妒我,就不该让我;既然让我,就不该害我。况且我虽有继承人,也不忍让你功败垂成,仍立你为皇太子。我若去世,帝位仍归你所有,你不过晚登几年,为何反而阴谋加害?害了我还算可以,我死后与你有何怨恨?一个年轻寡妇,住在宫中,又有什么能力,岂能逃过你手?你偏偏相信凶妇,亲手毒死她,完全没有同胞之情,亲如手足?你若如此,我还要顾什么?”文宗听后,再也无法站立,叩地认错,愿改立鄜王为太子。只见太子哈哈大笑:“太晚了!你也已遭受天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不虚,别以为鬼神无知!”这正暗示文宗不久将驾崩,却也借此警示世人,可谓深意深远。

文宗还想说些什么,太子却猛然翻白眼,说道:“我要走了!你儿子随我而去,此后你应小心,不要再听那些谗言!”话音刚落,文宗立即察觉不妙,慌忙起身查看,太子已喘息不止,不到半刻,便气绝身亡。这时,文宗与皇后卜答失里内心悲痛,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尸体痛哭,悲痛欲绝。

文宗因为感情难舍,下令请画师画下太子真容,作为遗念。他哥哥嫂嫂也是亲人,又怎能忍心毒害?于是特意制作桐木棺材,亲自监礼,先用香汤清洗尸体,再穿好衣服,含玉安葬,所有仪式如同成人。事后又命令宫中广设法坛,召集百名西僧,追荐灵魂。忙了多日,才安排葬礼,发丧时,约有几千名役夫,仅抬灵车的就有五十八人,仪式庄重如皇室大葬。安葬后,又命宫相法里负责营建墓地,并叮嘱他守护墓地。同时将太子的牌位供奉在庆寿寺,如同历代皇帝神主一般,视儿子如祖先,慈孝颠倒。

丧葬刚结束,次子古纳答剌又染上疹疾,病情严重,与皇储不相上下。这一消息震惊朝野,文宗帝后惊惧至极,全宫上下人人自危,四处传言是先皇不愿放手,气氛如风声鹤唳,人人提心吊胆。文宗与皇后卜答失里痛苦万分,几乎发疯。忽然想起太平王燕帖木儿智谋过人,或许有化解之法,急忙命内侍召见他。燕帖木儿立即赶到,文宗帝后与他详细商议。但燕帖木儿只是现实中的权臣,并非阴间的神灵,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办法。见帝后流泪,十分同情,便婉转劝道:“宫中阴气太重,太子不应再留在这里,俗语说‘趋吉避凶’,我建议把太子暂时移到别处,或许能化凶为吉。”文宗问:“何处可去?”燕帖木儿说:“京城有众多王公贵族,只要选择谨慎稳重的家族,便可托付。”皇后卜答失里立刻说:“最好还是去太平王府,我认为这件事只能托付你,望你不要推辞!”燕帖木儿说:“臣感激皇恩,一定尽力。但在我家,怕有不便,还请陛下再斟酌。”文宗说:“朕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谈什么亵渎不亵渎!”燕帖木儿又说:“我家邻近,有一处吉宅,原是诸王阿鲁浑撤里的旧居,请求陛下发布敕令,将此宅赐给皇次子为居所,由我每日侍奉,岂不两便?”文宗说:“旧王的宅子不能擅自夺取,不如用钱购买。”燕帖木儿说:“这是皇恩浩荡,臣当代为叩谢。”说完,连忙跪下叩头。文宗亲自搀扶,让他免礼,并说:“事情不宜耽搁,明天就定下来!”燕帖木儿领命而去,当晚便办妥一切,布置妥当。次日巳时,再次入宫,立即准备一辆暖车,将皇次子古纳答剌抬出宫去。后人有诗赞曰:

频年忏悔莫消灾,无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儿载出六宫来。

至于皇次子能否病愈,暂且留待下回继续叙述。

云南之乱,以声讨文宗为名,虽未成功,却足以动摇文宗内心,因此本回对秃坚等人略有宽恕。但禄余反复无常,心怀叵测,且是各蛮族首领,意图扰乱中原,因此特别贬斥。至于太子死后,次子又染重病,史书记载说文宗将次子安置在阿鲁浑撤里旧宅,交给燕帖木儿照看,后世学者误以为是“寄养”,复蹈汉朝覆辙。然而,从文宗对太子之痛,丧葬郑重,可见其情深意切,又怎会将幼子寄养于他家?仔细推敲,原因只能是宫中出现怪异阴气,一子已亡,一子又病,不得不如此。作者显然透过这一情节,既补足了史书空白,又警示世人祸根在心,在行不端。这并非喜好鬼神,而是透过现实之痛,揭示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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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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