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二十八回 蛮酋成擒妖妇骈戮 藩王入觐牝后通谋

却说御史陈天祥,因刘深未曾加谴,抗疏严劾,说得洋洋洒洒,为《元史》中仅见文字。小子不忍割爱,节录如下:  臣闻八百媳妇,乃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为利,不取不足以为害。而刘深欺上罔下,远劳大众,经过八番,纵横自恣,中途变生,所在皆叛,不能制乱,反为乱众所制,食尽计穷!仓皇退走,丧师十八九,弃地千余里,朝廷再发四省之兵,以图收复。比闻从征者言经过之地,皆重山复岭,陡涧深林,其窄隘处仅容一人一骑,贼若乘险邀击,我军虽众难施。或诸蛮远阻险隘,以老我师!进不能前,退无所掠,将不战自困矣!且自征伐诸夷以来,近三十年,未尝有尺土一民之益,计其所费,可胜言哉!去岁西征,及今此举,何以异之?乞早正深罪,乃下明诏招谕,彼必自相归顺,不须远劳王师,与小丑夺一朝之胜负也。苟谓业已如此,欲罢不能,亦当详审成败,算定后行。彼诸蛮皆乌合之众,必无久能同心捍我之理。但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疑,以计使之互相仇怨,待彼有隙可乘,徐命诸军数道俱进,服从者怀之以仁,抗敌者威之以武,恩威兼济,功乃可成。若复舍恩任威,深蹈覆辙,恐他日之患,有甚于今日者也!谨奏。  奏入不报。只缅国嗣王,许者苏奉回为主,把征缅事搁置不提。于是天祥托病辞去,成宗也不慰留。  忽西南紧报,杂沓而来,如乌撤、乌蒙、东川芒部及武定、威楚、普安诸蛮,统托辞供亿烦劳,不堪虐苦,这边发难,那边响应,攻掠州县,焚烧堡砦,几乎闹得一团糟。成宗乃急命陕西行省平章政事伊逊岱尔,统师往讨,并令会同刘国杰,以资策应。国杰方讨宋隆济等,不及来会。成宗命他兼顾,原是无谓。伊逊岱尔督军前进,分道驱杀,那蛮民本系乌合,趁着一时愤激,遽尔倡乱,一闻官军骤至,既无统领,又无机谋,仓猝对敌,被官军杀得大败。顿时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月,已奏报肃清了。  只蛮酋宋隆济,已猖獗年余,集党数万人,肆行无忌,他竟自称为王,每日驱众四掠,自己恰与蛇节宣淫。蛇节妖媚得很,一心一意的从着隆济,要他封为王妃。水性杨花。隆济因她有夫,倒也碍着面目,不好发表。偏蛇节设心狡毒,竟唆隆济杀死土官,实足副名。那时隆济受她盅惑,只说水西土官违命,将他斩首。家家床头有蛇节,幸勿轻意。越宿,遂命蛇节正式为妃。这一宿间兴味何如?  嗣是朝欢暮乐,两口儿非常愉快。忽闻元将刘国杰,带领数省大兵,前来征剿,不免忧虑起来。蛇节道:“无妨,只教给我五千人,便杀他片甲不回。”恃有前胜。隆济大喜,便整备兵械,着于次日起程。是夜把蛇节竭力奉承,不消细说。翌晨,便拨众万名,令蛇节带着,先行起马,自率万人为后应。  蛇节闻官军自广西进兵,遂向东进发,行至播州,方遇着官军,她即抖擞精神,来与官军接战。刘国杰前军接着,望见敌队中的大旗,随风飘荡,露着数个大字,什么南蛮王妃字样。各军早闻蛇节美名,都睁着眼望那蛇节,但见蛇节跨着绣鞍,裹着铁甲,面上不涂脂粉,自然白中带红,兼且眉似初月,唇若朝霞,妖艳中露出三分杀气,越觉宜笑宜嗔,蛮妇中有此艳妇,真是尤物。顿时齐声喝采,不由的目眙神呆。孰意蛇节竟挥着鸾刀,驱杀过来,官军无心恋战,竟被冲动阵角,往后倒退。蛮众个个奋勇,愈逼愈紧,有好几个晦气的官军,早已身首分离。幸刘国杰督军继至,一阵力战,才把蛮众驱退。收军后,察知前队情形,即把将士训斥一番,令他见敌即杀,不得为色所迷。  是夕无话。越日,两军复战,国杰令兵士不得退后,只向前进。蛇节不能抵御,败退十里。越日又战,蛇节复败走,官军追将过去,偏值隆济杀到,蛇节亦转身前来,合力奋斗,杀败官军。国杰忙鸣金收军,亲自断后,才得徐徐退回。入营检查,已伤亡千人。  当下与杨赛因不花共同商议,想了一策:令军士各在盾上加钉,准备要用。军士得令,统摸不着头脑,只能遵令办就。翌日,军士将盾献上,国杰传令道:“今日出战,前队携盾对敌,稍战即走,将盾弃地,不得取回;后队整械听令!”军士奉命,即如法施行。将近敌营,隆济、蛇节,并辔出来,蛮骑争先驰突,官军弃盾即走。隆济见部众得胜,忙令他前追,谁知地上都是弃盾,盾上有钉,马足蹀躞不稳,多半颠踬,骑马的人,自然随仆。原来如此,的是奇想。国杰麾军齐上,如削瓜砍菜一般。隆济、蛇节,慌忙走脱,部众已死了一半。  国杰得胜回营,只令坚壁弗动,过了数日,隆济、蛇节,又邀合蛮众,复来攻击。国杰仍令固守,不准出阵。隆济、蛇节无可奈何,收众回去。接连数日,不发一兵。隆济、蛇节更迭挑战,只是不应。国杰又要作怪。军士也不知何故,惟有严装待命。  一夕见侦骑入营密报,即由国杰发令,教杨赛因不花率军五千,夤夜去讫。越日仍无动静,直到天晚,方下令夜薄敌营。时至三更,淡月迷濛,国杰令军士出营,亲自押队,衔枚疾走。行近隆济寨前,突发火炮,麾军直入。那时隆济正抱着蛇节,酣寝帐中,蓦闻炮声震天,方才惊醒,还道营内失火。揭帐一望,只闻一片喊杀声,吓得心惊胆落,连忙扯起蛇节,连外衣都不及穿着,飞步逃至寨后,觅得战马两匹,与蛇节跨鞍逃走。营内的蛮众,都从梦中惊醒,伸了足即被斫去,展了手又被戳断,大家是亲亲昵昵,同赴鬼门关。只营后守卒数百名,还有逃走工夫,拚命奔去。国杰扫尽敌营,天已黎明,即下令回军。  将士因渠魁脱走,禀请追赶。国杰道:“不必,自有人擒来!”妙极!回营甫一小时,果有军士入见,已将蛮妇蛇节擒到。国杰问道:“杨副帅来未?”军士答道:“隆济涉河遁走,杨副帅追觅去了。”  看官,你道这蛇节如何得擒?原来国杰计获叛蛮,先时曾遣人探路,料知隆济杀败,必往墨特川,方可归巢。因先命杨赛因不花率军绕道,截住川滨。隆济、蛇节果然中计,奔至川旁,被杨军截杀,隆济投入水中,凫水逃生。偏蛇节不能泅水,单身孤骑,如何对仗,只好下马乞降,所以先被拿到。国杰即命推入,军士见蛇节只着衵衣,云鬟半坠,面色微青,睡容中又带惊容,好一幅美人图。喘呼呼的下跪案前。国杰拍案道:“你是妖妇蛇节么?”蛇节凄声答道:“是!”国杰复怒道:“你擅拒天讨,加害生灵,曾否知罪?”蛇节复流泪答道:“已经知罪!若蒙赦宥,恩同再造,就是收为奴妾,也所甘心!”国杰厉声道:“好没廉耻的蠢妇!左右与我斩讫!”你若不要她作妾,何不送与刘深?将士闻了这令,都想求他释放,赏做小老婆,怎奈国杰满面杀气,不敢率请,眼见得一个美妇,倏忽间化作两段了。  又过一天,杨赛因不花回营,已将隆济获到,说是由他兄子宋阿重絷送,当问了数语,囚入槛车,一面请旨处置,旋奉诏就地正法。蛮境敉平,云、贵总算安靖,连八百媳妇,也不再征。惟刘深免官,嗣被哈喇哈孙再行奏弹,说他徼名首衅,丧师辱国,非正法不可,乃将刘深伏诛,南征事因此结局。暂作收束。  完泽也为台官所劾,且有纳赂嫌疑,几乎被谴,成宗格外包荒,释置不问。独冥官不肯饶他,偏叫二竖为灾,一病长逝。嗣职的便是哈喇哈孙。副相令阿忽台继任。阿忽台一作阿呼岱。两相为武宗继统所系,故特表明。且复征召陈天祥,授集贤院大学士。天祥再起就职,怀着一片忠心,屡欲畅陈时弊,偏成宗燕昵宫闱,常不视朝,后且时患寝疾,内政决于皇后,外政委诸廷臣。惹起天祥烦恼,忍不住意中郁勃,便极陈阴阳反复,天地易位,是今时大弊。且因宗庙被火,两浙大饥,河东地震,太白经天,种种灾祲,统陈列在内,说是咎由人致,很为切直。看官,你想这道奏疏,明明是内讥牝后,外斥权臣,难道能邀批准么?果然奏入留中,付诸冰搁,天祥复谢病去了。  大德九年,成宗以寝疾难痊,立子德寿为太子。德寿非元后亲出,乃是次后弘吉剌氏所生。元室宫闱,并后匹嫡,成为常例,所以皇后不止一人。弘吉剌氏性安简默,一切政务,俱由元后伯岳吾氏主持。太子德寿,立未数月而卒。或言由伯岳吾后暗中谋害,事无左证,不便直指。惟成宗从子爱育黎拔力八达,一作阿裕尔巴里巴特喇及其母弘吉剌氏,为伯岳吾后所忌,令他出居怀州。爱育黎拔力八达,就是海山的母弟。海山时封怀宁王,出镇青海,闻知此事,颇怀不悦。奈因道途修阻,鞭长莫及,不得已静待后命。  是冬,成宗老病复发,且比从前加甚,伯岳吾后恐有不测,密令心腹去召安西王阿难答,一作阿南达。及诸王明里帖木儿。阿难答系世祖庶孙,与成宗为兄弟行,接着密使,遂于次年正月,偕明里帖木儿入朝。伯岳吾后即阴令进见,与语道:“皇帝病日加重,恐不日就要宾天,我召你等来京,无非为嗣位问题,须要密商。现在太子已逝,爱育黎拔力八达从前颇觊觎神器,我所以令他出居怀州。若召立海山,他必为弟报怨,诸多不利。你等试为我一决!”明里帖木儿素与阿难答莫逆,便接着道:“何不就立安西王?”伯岳吾后以目视阿难答,端详一会,恰故作踌躇状。明里帖木儿复道:“皇后莫非虑嫂叔的嫌疑么?须知嫂溺援手,道贵从权,若安西王得立,想必感恩图报,皇后尽可临朝称制呢!”黜去从子,偏立皇叔,就是愚妇人亦不至出此,此中或有暧昧,何怪致人借口!伯岳吾后尚在沉吟,阿难答也说道:“这事恐怕未便。”明里帖木儿道:“有了,皇后临朝,皇叔摄政,还有何人可说?”伯岳吾后道:“此议甚是,你去预告宰辅罢。”二王便辞别出宫。  越数日,成宗病殂,在位十三年,寿四十二。伯岳吾后即下敕垂帘,命安西王阿难答辅政。右丞相阿忽台奉敕,集群臣商议祔庙及摄政事。太常卿田忠良,博士张昇道:“先帝祔庙,神主上应书嗣皇帝名,今书谁人?”一语便即驳煞,如何可以有成。阿忽台道:“他日续书,有何不可?况先帝即位时,非亦三月无君么?”亏他寻出故例。御史中丞何玮道:“世祖驾崩,中外属意先帝,祔庙时已书就嗣君,何尝是没有呢?”阿忽台变色道:“法制并非天定,全由人事主张,你等独不怕死么?敢阻国家大事!”何玮道:“不义而死,恰是可怕;若舍生取义,怕他何为!”倒是硬汉。  是时右丞相哈喇哈孙未至,不好率行定议,当即散会。随由内旨去召哈喇哈孙,他却收拾百司符印,封储府库,自己守宿掖门,只是称疾未赴。阿忽台与明里帖木儿等密议,想寻隙谋害哈喇哈孙,然后奉皇后正式临朝。哈喇哈孙早已防着,适怀宁王遣康里脱脱在京,急命返报,一面遣使至怀州,迎爱育黎拔力八达入都。  爱育黎拔力八达闻报,怀疑未决,询其傅李孟。李孟道:“支子不嗣,系世祖遗典,今宫车晏驾,怀宁王远居万里,请殿下急速入宫,借安众心。”爱育黎拔力八达乃奉母返燕都。行至中道,先遣李孟问哈喇哈孙。正要进去,不防有人兜头出来,见了李孟,停足不行。李孟面不动容,反上前问讯,那人说是奉后所遣,来此视疾。李孟道:“丞相安否?我正为诊疾而来。”妙有急智。便即趋入,见了哈喇哈孙,长揖不拜,即引哈喇哈孙右手,作诊脉状,哈喇哈孙觑破情形,自然与他谈病,不及国政。至后使去后,乃与密言宫禁事,且令促爱育黎拔力八达入都。李孟返报爱育黎拔力八达,尚欲问卜,经李孟暗语卜人,教他言吉不言凶。卜人入筮,果得吉爻,李孟道:“筮不违人,是谓大同。”遂拥爱育黎拔力八达上马,驰至燕京。诸臣皆步从,入临帝丧,哭泣尽哀,复出居旧邸。  伯岳吾后闻知,忙与安西王阿难答、左丞相阿忽台密商。阿忽台道:“闻得三月三日,系爱育黎拔力八达生辰,可托词庆贺,逼他出见,凭老臣一些手力,立可扑杀此獠,并可除他党羽。”原来阿忽台素有勇力,人莫敢近,因此自信不疑。计画已定,便遣人通知哈喇哈孙,预约届期同往,庆贺生辰。  哈喇哈孙满口答应,密遣使报爱育黎拔力八达,并函授秘计。爱育黎拔力八达阅函毕,忙令都万户囊加特,去邀诸王秃剌。一作图剌。秃剌系察合台四世孙,力大无穷,见了囊加特,叙谈一番,允为臂助。囊加特归报。于是先二日率卫士入内,诈称怀宁王有使到来,请安西王、左丞相入邸议事。  安西王颇怀疑惧,阿忽台道:“不妨,有我在此!”复邀同明里帖木儿,并马偕行。既至爱育黎拔力八达邸中,甫行交谈,那爱育黎拔力八达忽拂袖起坐,抢步出外,大呼道:“卫士何在?”言未已,外面走进如虎如狼的卫卒,来拿安西王等。阿忽台亦即离座,扬眉大呼道:“来!来!你等莫非来送死么?”旁有一人接着道:“你自来送死!还敢妄言!”阿忽台瞧将过去,便失声叫着,“不好了!安西王快走!”正是:  弄巧不成反就拙, 恃强无益适遭殃。  毕竟阿忽台瞧见何人?容俟下回续叙。  ----------  隆济一蛮酋,蛇节一番妇,何敢叛?乃以苛求胁迫故,揭竿而起,猖獗异常,可见怨不可丛,丛怨必生祸;戎不可启,启戎必罹殃。微刘国杰,云、贵陆沈矣!然因蛇节而隆济致叛,因隆济而刘深伏诛,妇人之害,一至于此,可胜慨哉!下半回叙牝后称制事,亦由妇人生事,蔑祖制,蓄异谋,酿成巨衅,故天下不能无妇人,而断不能授权于妇人。妇祸之兴,人自启之耳,于妇人乎何诛?

译文:

下面是对《元史演义》第二十八回中相关段落的现代汉语翻译:


当时御史陈天祥因为刘深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上书严厉弹劾他,言辞恳切、内容详尽,是《元史》中少有的真实记录。我非常不忍心删去这段文字,因此节选如下:

我听说八百媳妇国只是边远荒僻的小部落,征讨他们既不能带来利益,不征讨也不会造成损害。可刘深却欺上瞒下,调动大量兵力,长途跋涉,横穿八番地区,肆意妄为,途中却突然发生变乱,各地纷纷叛乱,他不但无法平定,反而被各地叛军制服,粮食耗尽,陷入绝境,仓皇逃窜,损失了近八成士兵,丢弃了上千里的领地。朝廷不得不再派四省的军队去收复失地。据前线将领的报告,这些地方多是重重山岭、陡峭深谷,狭窄处仅容一人一骑通过,一旦敌人利用险要地形伏击,我军虽人数众多也难以展开作战;或者敌人躲在险要之地,长期阻挠我军前进,既进不了,又无处可掠,最终将不战自困。而且从征讨少数民族以来的三十年间,从未真正获得一寸土地或一个百姓的归附,所耗费的财力人力,实在无法计算。去年西征,今年再征,与以往又有什么区别?恳请朝廷立即严惩刘深,颁布明确诏令招降他们,他们必定会自我归顺,无需劳师动众,也不必与这些小恶势力争一时胜负。若认为事已至此,无法停止,也应仔细评估利弊,再决定是否继续。那些少数民族不过是临时聚合的杂牌军,不可能长久团结一致来对抗我军。急于进攻,他们就会相互救援;态度缓和,他们便会产生怀疑。若能用计谋让他们彼此猜忌、互相仇视,等到他们出现裂隙时,再派多路部队同时进攻,对愿意归顺的以仁德对待,对反抗的以武力震慑,实行恩威并施,才可能成功。如果一味地只用威吓而忽视仁政,刘深就会重蹈覆辙,将来可能带来的祸患,恐怕比今天还要严重!谨此上奏。

奏章递上去,却没有得到回应。缅国的嗣王许者苏奉回被任命为征缅主帅,征伐之事被暂时搁置。于是陈天祥托病辞职,成宗也没有挽留。

突然西南方向传来一系列紧急战报,连续不断,乌撤、乌蒙、东川芒部,以及武定、威楚、普安等地的蛮民,纷纷借口地方赋税劳役繁重、生活痛苦,起兵反抗,这边刚发动,那边便响应,攻占州县,焚烧堡垒,几乎造成全线混乱。成宗急忙命令陕西行省平章政事伊逊岱尔统率大军前去讨伐,并命他与刘国杰配合策应。可刘国杰当时正忙着征讨宋隆济等人,无法及时支援,成宗下令他兼顾两头,实在是徒劳无益。伊逊岱尔率军前进,分路追击,这些蛮民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趁着一时愤怒起兵,一听说官军突然到来,既没有统帅,也没有谋略,仓促应战,当场被官军打得大败。有人逃散,有人投降,不到一个月,就上报称叛乱已被平定。

然而蛮族首领宋隆济已经猖獗一年多,聚集了数万人,肆意行凶。他竟自称“王”,每天带领部众四处劫掠,自己还与一个名叫蛇节的女子私通淫乱。蛇节非常妖媚,一心追随宋隆济,希望他封自己为王妃。宋隆济因她已有丈夫,便觉得难以启齿,不敢公开接纳。可蛇节心机狡猾,反而唆使宋隆济杀死本地土官,行为极其恶劣。当时宋隆济被她蛊惑,便宣称水西土官违抗命令,下令将其斩首。于是家家户户的床头都出现了蛇节的身影,大家切勿轻视。过了两天,宋隆济便正式册封蛇节为王妃。

自此之后,二人纵情欢乐,生活极为愉快。突然听说元军刘国杰带领多省大军前来征讨,他们顿时感到忧虑。蛇节却说:“不用担心,只要给我五千人,我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她仗着之前取得的胜利,志得意满。宋隆济大喜,立即整顿军队,准备出发。当晚,她极力讨好宋隆济,不作多言。第二天一早,她率领一万名士兵先行出发,宋隆济则亲率一万人作为后继部队。

蛇节听说官军从广西方向进兵,便向东进发,行至播州时,正好遇上官军。她立即振作精神,准备迎战。刘国杰的前军迎上,发现敌军大旗下飘扬着几个大字:“南蛮王妃”。军中早听说蛇节美貌,纷纷抬头望她,只见她骑着绣鞍,身穿铁甲,脸上不施脂粉,白里透红,眉如初月,唇如朝霞,妖艳中透出三分杀气,越看越觉得既可笑又可恨,真是绝世美人。顿时军中一片喝彩,众人呆若木鸡。谁知蛇节忽然挥舞着鸾刀冲杀过来,官军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冲入阵中,往后溃退。蛮兵个个奋勇进攻,越逼越紧,有几个倒霉的官军当场身首分离。幸亏刘国杰亲自督阵,奋力作战,才将蛮兵击退。收兵后,他严厉训斥将士,要求他们见敌就杀,不得因为女人的美貌而心生动摇。

当晚无事。第二天再次交战,刘国杰命令士兵不得后退,只向前推进,蛇节无法抵挡,败退十里。第三天再战,又败逃,官军追击,偏偏这时宋隆济杀到,蛇节也转身回击,联手作战,将官军击败。刘国杰忙鸣金收兵,亲自断后,才得以安全撤退。回到营地后,发现伤亡达千人。

当时,刘国杰与杨赛因不花商量对策,想出一个计策:让士兵在盾牌上加装铁钉,以备战斗之用。士兵们听令后,一脸迷茫,只能照做。第二天,士兵们把加钉的盾牌交上来,刘国杰下令:“今天出战,前队携带盾牌与敌人交战,稍战即撤,把盾牌丢弃在地,不能取回;后队整装待命。”士兵们照办。接近敌营时,宋隆济和蛇节并肩而出,骑兵奋勇冲击,官军弃盾逃跑。宋隆济见部下获胜,立刻命令追击,没想到地面上全是被遗弃的盾牌,盾上钉着铁钉,马蹄踩上去非常不稳,马多跌倒,骑手也跟着摔倒。原来是个妙计!刘国杰立即指挥军队冲锋,如割瓜切菜般迅速击溃敌军,宋隆济和蛇节仓皇逃跑,部下已死伤过半。

刘国杰获胜后,下令军队坚守营地,不再出击,过了几天,宋隆济和蛇节又联合蛮民再来进攻。刘国杰仍下令固守,不准出战。他们虽屡次挑战,却始终无法突破。刘国杰又开始设局。士兵们毫无头绪,只能严阵以待。

一天夜里,探马报告敌军动向,刘国杰立即下令:让杨赛因不花率五千精兵连夜出发,直扑敌营。第二天仍无动静,直到天黑才下令夜袭。凌晨三更,月色朦胧,刘国杰亲自带队,衔枚疾行,接近宋隆济的大营。突然,炮声轰响,官军直冲敌营。这时,宋隆济正抱着蛇节在帐中酣睡,猛然听见炮声震天,惊醒过来,还以为是营中失火。他急忙掀开帐子一看,只见一片喊杀声,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着蛇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飞奔到营后,找到两匹战马,与蛇节一同骑马逃走。营内的蛮兵都从梦中惊醒,伸脚就被砍断,伸手就被戳死,大家原本亲昵,如今全都命丧黄泉。只有营后几百名守卒还有逃命的机会,拼命逃跑。刘国杰扫清敌营,天刚亮便下令撤军。

士兵们见敌人首领已逃走,请求追击。刘国杰说:“不必,自有人能捉住他们。”真是妙手!回到营地刚一小时,就有士兵前来报告,说已经抓住了蛮妇蛇节。刘国杰问:“杨副帅来了吗?”士兵答道:“宋隆济涉水逃跑,杨副帅正在追击。”

你道蛇节是如何被抓的?原来刘国杰早有准备,曾派探子侦察,判断宋隆济战败后必逃往墨特川,才下令让杨赛因不花绕道截断川边。果然,宋隆济、蛇节中计,奔至河边,被杨军伏击,宋隆济跳入水中凫水逃命。而蛇节不会游泳,只能独自骑马,完全无法抗衡,只好下马投降,因此先被俘获。刘国杰下令将她推上前来,士兵们看到她只穿着内衣,头发半散,脸色发青,睡意中还带着惊恐,宛如一幅美人图。她喘息着跪在案前。刘国杰拍案大喝:“你是妖妇蛇节吗?”蛇节哽咽答道:“是!”刘国杰怒道:“你擅自抗拒朝廷讨伐,残害百姓,有没有罪?”蛇节痛哭着答道:“我已经知罪了。若能赦免,恩同再造,我愿被收为奴婢,也心甘情愿!”刘国杰厉声喝道:“好没廉耻的蠢妇!左右!给我砍了!”你们若不要她作妾,何不送给她刘深?士兵们听到命令,都想求他释放,让她当小妾,可刘国杰满脸杀气,无人敢请,眼看着一位美丽女子瞬间被斩首。

又过一天,杨赛因不花返回,已将宋隆济活捉,说是由他的侄子宋阿重押送而来。经询问几句后,将他关进囚车,随即请旨处置,朝廷下诏即地正法。蛮族叛乱被平定,云南、贵州总算安定,连八百媳妇国也不再征讨。但刘深被免去官职,后来又被哈喇哈孙再次弹劾,说他故意挑衅,导致军队损毁、国家蒙羞,罪大恶极,必须处死,最终刘深被处决,南征一事至此结束。

完泽也因被台官弹劾,又涉及受贿嫌疑,几乎被罢官,成宗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但冥官并不容人,偏偏又带来灾祸,病重去世。接任者正是哈喇哈孙。副相阿忽台接任相位。这两位重臣关系到武宗继承的问题,所以特别说明。之后朝廷再次征召陈天祥,任命为集贤院大学士。陈天祥再次出仕,满怀忠心,多次想要上书直言时政弊端,但成宗沉迷后宫,常常不视朝政,后来甚至患病卧床,内部事务由皇后掌控,外政则交由大臣处理。这让陈天祥极为不满,忍不住郁结于心,便上书指责朝政阴阳颠倒、天道失序,是当前最大的弊病。又因宗庙失火、两浙大旱、河东地震、太白星横天等灾异频发,他一并列出原因,认为是官吏失德所致,言辞非常恳切、直指要害。你看这奏疏,明明是暗讽皇后、斥责权臣,怎么可能获得批准呢?果然奏章被留中不发,被搁置一旁,陈天祥再次托病辞职。

大德九年,成宗因病重无法痊愈,立长子德寿为太子。德寿并非元后亲生,而是次后弘吉剌氏所出。元朝宫廷中妻妾并立,没有嫡庶之分,已成为惯例。弘吉剌氏性格安静简朴,一切政务均由元后伯岳吾氏主持。太子德寿立后不到几个月便去世。有人传言是伯岳吾氏暗中谋害所致,但无可靠证据,不便直接指控。唯有成宗的外甥爱育黎拔力八达(即海山的弟弟),被伯岳吾氏忌恨,被命令出居怀州。爱育黎拔力八达就是海山的弟弟。当时海山封为怀宁王,镇守青海,听说此事,心中十分不满。但因路途遥远,鞭长莫及,只能静待指令。

冬季,成宗病情复发,且比以往更加严重。伯岳吾氏担心他不久于人世,便秘密派遣心腹召见安西王阿难答(又名阿南达)以及明里帖木儿。阿难答是成宗的庶出叔辈,与成宗是同辈,接到密使后,次年正月便随明里帖木儿入京。伯岳吾氏暗中安排他们入宫,与他们说:“皇帝病情日益加重,恐怕不久就会去世,我召你们来,是为继承皇位之事商议。如今太子已死,爱育黎拔力八达过去曾觊觎皇位,所以我让他出居怀州。若立海山为帝,他必为弟弟报仇,对自己不利。你们考虑一下,该立谁为继承人?”明里帖木儿与阿难答是旧友,便答道:“为什么不直接立安西王?”伯岳吾氏望了阿难答一眼,假装犹豫不决。明里帖木儿接着说:“皇后是否担心嫂子、叔父之间的嫌隙?要知道嫂子陷于危难,兄弟应出手相救。若立安西王,他必感恩戴德,您便可临朝称制!”这办法实在荒唐——一个普通的妇人也绝不会想到如此,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伯岳吾氏仍在犹豫,阿难答也说:“这恐怕不太合适。”明里帖木儿接着说:“有办法!皇后临朝,皇叔代行国政,还有谁敢说三道四?”伯岳吾氏说:“此议甚好,你去通知宰辅大臣。”两人便辞别出宫。

几天后,成宗病逝,共在位十三年,享年四十二岁。伯岳吾氏随即颁布诏书,垂帘听政,任命安西王阿难答为辅政大臣。右丞相阿忽台奉诏召集群臣商议安葬先帝和摄政事宜。太常卿田忠良、博士张昇说:“先帝入庙时,神主上应写上继位皇帝的名字,今天该写谁呢?”一句话就彻底驳倒了提议,如何能实现?阿忽台答道:“以后再补上,又有什么不可以?况且先帝即位时,也不过是三个月无君嘛!”他勉强找出一个旧例。御史中丞阿忽台说:“听说三月三日是爱育黎拔力八达的生日,我们可以借庆贺之名,诱他出门,依靠老臣之力,轻松杀掉他,并清除其党羽。”原来阿忽台勇猛果决,无人敢近,因此自己非常自信。计划已定,便派人通知哈喇哈孙,约定在生日当天一同前往庆贺。

哈喇哈孙满口答应,秘密派人通知爱育黎拔力八达,并附上密信。爱育黎拔力八达看完密函,立即下令都万户囊加特,邀请察合台后裔秃剌(力大无穷)作为外援。囊加特返回报告,于是提前两天率卫兵入府,假称怀宁王有使者来访,邀请安西王、左丞相入府议事。

安西王心生疑虑,阿忽台说:“没事,有我在此!”于是邀请明里帖木儿,一同前往。刚到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府邸,刚谈了几句,爱育黎拔力八达突然拂袖起身,快步走出门外,大喊道:“卫兵在哪里?”话音未落,门外就奔出如虎似狼的卫兵,将安西王等人围住。阿忽台也随即起身,怒吼道:“来!来!你们难道是来送死的吗?”旁边一人冷声回应:“你才是来送死的!还敢乱说话!”阿忽台转身一看,吓得大叫:“不好了!安西王快走!”正所谓:

弄巧成拙反而笨拙,
恃强凌人终遭反噬。

究竟阿忽台看到的是谁?留待下回继续讲述。


总而言之,那蛮族首领隆济,还有那个女人蛇节,何敢反叛?正是因为苛政逼民,才导致揭竿而起,势力猖獗。可见,积怨不可聚,怨怒必生祸患;发动战争不可轻易,一旦开启,必招灾祸。若非刘国杰,云南贵州早已沦陷!然而因为蛇节引发宋隆济叛乱,又因宋隆济导致刘深被杀,一个女人的祸患竟造成如此严重后果,令人慨叹!下半回将讲述皇后称制之事,同样因为妇人擅权,蔑视祖制,蓄谋不轨,酿成大祸,所以天下不能没有妇人,但绝不能把权力交给妇人。妇人祸乱的根源,是人为所启,与妇人本身并无必然关系,岂能怪罪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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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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