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二十一回 守襄阳力屈五年 覆厓山功成一统

却说元世祖即位,曾遣翰林侍读学士郝经,为国信使,翰林待制何源,礼部郎中刘人杰为副,赴宋修好。宋少师卫国公贾似道,以前时称臣纳币,乃是权宜的计策,未曾禀闻理宗,此次北使到来,定要机关败露,瞒了一日好一日,不如将来使幽禁,省得漏泄奸谋,掩耳盗铃,终归失败。遂将郝经等数人,幽住真州忠勇军营。郝经屡上书宋帝,极陈和战利害,且请入见及归国,统被贾似道一手抹煞,并不见报。元世祖待使未归,复遣人质问宋帅李庭芝。庭芝据实奏闻,也似石沉东海,毫无影响。于是元世祖拟举兵攻宋,颁谕各路将帅道:  朕即位之后,深以戢兵为念,故前年遣使于宋,以通和好。宋人不务远图,伺我小隙,反启边衅,东剽西掠,曾无宁日。朕今春还宫,诸大臣皆以举兵南伐为请,朕重以两国生灵之故,犹待信使还归,庶有悛心,以成和议。留而不至者,今又半载矣,往来之礼遽绝,侵扰之暴不已,彼尝以衣冠礼乐之国自居,理当如是乎?曲直之分,灼然可见!今遣王道贞往谕卿等,当整尔士卒,砺尔戈矛,矫尔弓矢。约会诸将,秋高马肥,水陆分道而进,以为问罪之师。尚赖宗庙社稷之灵,其克有勋!卿等当宣布腹心,明谕将士,各当自勉,毋待朕命!曲直有归,故全录诏敕。  是时阿里不哥虽已败遁,尚有余党未靖,且因元江淮都督李毡,居心反复,尝把恫疑虚吓的言词,入奏世祖,因此攻宋的诏敕,颁发于中统二年,各路兵马,尚未大举。三年春季,李毡竟以京东降宋。世祖大怒,立遣史天泽总诸道兵,攻李毡于济南,长围数月,破城擒毡,支解以徇。五年,世祖复改元,称为至元。阿里不哥率众来降,世祖以兄弟至亲,格外赦宥,免他罪名。由是内讧悉平,一意对外。  适宋潼川副使刘整,为贾似道所嫉忌,籍滤州十五郡,归降元朝。又是贾贼殴使。整系南宋骁将,且尽知国事虚实,至此为元所用,授夔路行省,兼安抚使。整遂与元帅阿术,同心筹画,议筑白河口城,断宋饷道,进规襄阳。宋四川宣抚使吕文德,阿附似道,好为大言,闻刘整筑城消息,毫不介意。且谓襄阳城池坚深,兵储可支十年,元兵即来,亦不足惮。襄阳守将吕文焕,遣人报知文德,请先事预防,反见斥责。待刘整筑城已就,遂与阿术合兵攻襄阳。文焕登陴固守,数月未下,元世祖复遣史天泽等,督师援应。天泽到襄阳,见城高濠阔,料非旦夕可破,遂筑起长围,联络诸堡,把一座襄阳城,围得铁桶相似,水泄不通。  那时宋理宗已经归天,太子禥循例嗣统,号为度宗。度宗昏庸,过于乃父,一经登基,便封贾似道为太师,倍加宠眷。似道入朝,度宗必答拜,有所谘询,必称师相;因此这位贾太师,越加尊严,一班蝇营狗苟的贼臣,且拍马吹牛,称似道为周公。似道益发刁狡,屡求辞职,甚至度宗拜留,为之泣下。且恐他不别而去,令卫卒夜卧第外,监住行踪。后复命他三日一朝,治事都堂,且就西湖中的葛岭,替他筑起大厦,以资休养,总道他是擎天柱石,保国元勋。若不如此,赵氏何致即亡。他遂颐指气使,无论军国重事,总须先行关白,方可举行,朝右大臣,偶或龃龉,立加窜逐;或因度宗稍有可否,即称疾求去,以故言路壅塞,苞苴公行。这度宗也全然昏迷,整日里宴坐深宫,与妃嫔等饮酒调情,乐得将国家政务,付于师相。师相恰日居葛岭,起楼阁亭榭,作半闲堂,筑多宝阁,取了一个宫人叶氏,作为己妾。他尚嫌不足,常令手下密访美姝,如果姿色可人,任她是娼妓,是尼觋,一古脑儿招入宅中,日夕肆淫。这叫作盲子吃蟹,只只道鲜。还有一桩最喜欢的事情,乃是与群妾斗蟋蟀儿。大约是寓意教战。自是累日不出,有诏令六日一朝,继复令十日一朝,他还是不能遵旨,阳奉阴违。那时襄阳日危,吕文焕连岁支持,很是惶急,一面向吕文德乞援,一面请贾似道济师。吕文德疽发背死,女夫范文虎代任,与乃翁同一糊涂,哪里肯发兵往援。贾似道没有别策,总教瞒着一个主人翁,便算妙计。  一日入朝,度宗问道:“襄阳被围,已是三年,如何是好?”似道怫然道:“北兵已退,这语从何处得来?”度宗道:“日前有女嫔言及,因此怀疑。”似道问女嫔姓氏,度宗不答。似道又要求去,经度宗固留不从。度宗没法,只好将女嫔遣出,活活赐死。可怜这红粉佳人,只为了一句话儿,平白地丧了性命!冤乎不冤。廷臣见这般情形,哪个敢再言边事。  既而似道良心发现,饬李庭芝往援襄阳,又被这范文虎从旁阻挠,多方牵掣。后来文虎奉旨促师,没奈何督兵十万,进至鹿门,被元将阿术截杀一阵,吓得心胆俱裂,连忙逃走。李庭芝闻文虎败还,特遣勇将张顺、张贵,率锐卒往襄阳。两将乘汉水方涨,鼓舟而进,至高头港口,满江扎着敌舰,几乎无缝可钻。张贵冒险杀入,张顺后继,竟冲开一条走路,直抵襄阳城下。城卒出来接应,把张贵迎入,独不见张顺,过了数日,江上始浮出顺尸,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方知张顺已死了。张贵见城中大困,募死士二人,遣赴范文虎处乞援。返报如约,贵遂辞别文焕,突围东行。既出险地,已是天晚,望见前面来了无数军舰,总道是援军过来,急忙欢迎。谁知来舟统是元军,一时不能趋避,被他困在垓心,杀伤殆尽。张贵身受数十创,力尽被执,不屈而死。嗣是襄阳绝援。  未几,樊城又失。樊城与襄阳为犄角,守将范天顺、牛富,本与吕文焕誓约死守。至是两将战死,襄阳益孤,元兵复用西域人所献新炮,攻破襄阳外郛,内城益急。文焕每一巡城,南望恸哭而后下。元将阿里海涯复招谕城中道:“尔等拒守孤城,至今五年,为主尽忠,也是应分的事情;但势孤援绝,徒害生灵,尔心何忍?若能纳款归降,悉赦勿治,且加迁擢,凭你等酌择!”又折矢与文焕为誓,文焕乃出降。偕阿里海涯朝燕,元主以文焕为襄、汉大都督,与刘整一体重用。文焕之罪,似减于整。  襄樊既失,江南失险,警报连达宋廷。给事中陈宜中上疏,归咎范文虎,乞即行正法。贾太师暗中庇助,止降一官。就是度宗优礼似道,也始终勿衰。似道母死,诏用天子卤簿饰葬,并令似道墨绖还朝。师相的气焰未衰,主子的福寿已尽。度宗病逝,子顯立,年仅四龄,由太后谢氏临朝听政,仍把那元恶大憝,倚作长城。想尚有一块干净土耳。惹得元主连番下诏,数贾似道背盟拘使的罪名,饬史天泽、伯颜总诸道兵,与阿术、忙兀、逊都思塔出等,及降将刘整、吕文焕,大举南侵。途次天泽遇病,有旨召还,饬各军统归伯颜节制。伯颜遂分各军为两道,自与阿术由襄阳入汉济江,以吕文焕将舟师为前锋;别命忙兀东出扬州,以刘整将骑兵为先行,旌旗招飐,戈戟纵横。看官!你想这区区南宋,还能保得住么?伯颜军顺汉水南下,屠沙洋镇,擒守将王虎臣;破新郢城,杀都统边居谊;进拔阳逻堡,走淮西置制使夏贵;取鄂州,降城守张晏然、程鹏飞。  宋廷大惧,只得请出这三朝元老,督领诸路军马,抵御元军。可奈诸路将士,统已离心,陈弈以黄州叛,吕师夔以江州叛,都奉款降元,连贾太师极力庇护的范文虎,也居然反颜迎敌,叩首阿术军前。这等小人最不足恃,然安富尊荣,偏在若辈,令人恨煞!元朝虽亡了史天泽,死了刘整,锐气仍然未衰。贾似道闻刘整死,还自称天助,调集精兵十三万人,陆续起行。前哨委了孙虎臣,中权委了夏贵,自己带着后军,出驻江上。元伯颜率同阿术,渡江南来,与虎臣军遇着,两下接战,炮声如雷,虎臣惧甚,忙过其妾所乘舟。出战时带着美妾,究属何用。岂亦学韩蕲王之挈梁夫人耶!大众疑他遁走,顿时散乱。夏贵以虎臣新进,权出己上,本已事前观望,此时亦不战而奔。剩了似道一军,还有什么能耐,索性也走了他娘,管什么国计民生!  元兵趁势残杀,江水尽赤。于是镇江、宁国、江阴守臣,皆弃城遁去,上行下效,捷如影响。太平、和州、无为军,俱相继降元。似道还想奉币请和,遣使至元军,被伯颜拒绝。奔至扬州,束手无策,只上书请迁都。太皇太后谢氏不许。廷臣窥见微旨,遂连劾似道,陈宜中初得似道援,骤登政府,至是也奏请诛逐。乃罢似道平章都督,并遣元使郝经等北归。已无及了。一面下诏勤王,诸将多不至。只鄂州都统张世杰,率师入卫;江西提刑文天祥起兵赴难;湖南提刑李芾,也募壮士三千人,令将吏统带,东出勤王。无如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建康守将赵潽,弃城先遁,元伯颜安然入城。宋江淮招讨使汪立信,闻建康被陷,料知宋不可为,扼吭而死。宋吭已被元扼,汪公也只好绝吭了。元兵遂长驱入常州,下无锡,宋廷亟命张世杰总统人马,分道拒敌,稍稍得手。  元世祖复遣尚书廉希宪,工部侍郎严忠范,奉国书南来,还有意与宋议和。希宪至建康,与伯颜会晤,请兵自卫。伯颜道:“行人在言不在兵,兵多反招疑忌。”嗣经希宪固请,发兵五百名送行。到了独松关,宋守将张濡部曲,不分皂白,竟袭杀忠范,执希宪送临安。及伯颜遣书诘责,宋廷遣使答报,只说是边将所为,未曾禀报。伯颜再遣议事官张羽,同宋使返临安,不意到了平江,又被杀死。还要乱杀使人,真是坏事!  元兵愈加气愤,直逼扬州。李庭芝遣将苗再成、姜才等,率兵阻截,皆败绩。接连是荆南被陷,嘉定诸城叛去。军报日紧一日,于是张世杰大出舟师,与刘师勇、孙虎臣等屯驻焦山,连舟为垒,示以必死。元阿术登高遥望,想了一个火攻的计策,遂精选弓弩手,载舸直进,连发火箭,迭射宋军。霎时间烟焰蔽江,篷樯俱焚,宋军进退两穷,相率赴水,师勇、虎臣等都截舟自遁。单剩了张世杰,已不能军,只得奔回圌山,再请济师。坚壁中流,并非万全之策,即非火攻,亦难持久,张世杰殆忠有余、而识不足者。  是时王爚、陈宜中,并为丞相,意见不协,各自求去。至世杰败溃,王爚以二相在朝,反多顾忌,不如遣一人出督吴门。太后不从,爚遂乞罢,因免相,未几遂卒。还是死得干净。文天祥到临安,上疏请分建四镇,各专责成,亦不报。此时虽有明主,亦未能转败为胜,况妇人秉国乎!只把贾似道贬置循州,被监押官郑虎臣拉死,总算为天下雪愤!罪不容于死。嗣是泰州失守,孙虎臣自杀,常州被屠,知州姚訔等战死,刘师勇逸去,独松关也被残破,张濡不知去向。既而知州李芾,复殉难潭州,都统密佑,又遇害抚州。湖南、江西,尽为元有。宋廷又遣工部侍郎柳岳,赴元军请和。伯颜愤然道:“汝国执戮我行人,所以兴师问罪。从前钱氏纳土,李氏出降,统是汝国祖制。汝国何不遵行?况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今亦由小儿失国,天道不爽,何必多言?”柳岳不得已还朝。复遣宗正少卿陆秀夫,再至元军,求称侄纳币。伯颜不从。降称侄孙,亦不见许。陆秀夫还,陈宜中奏白太后,请再使元军,求封为小国。太后依议,仍令柳岳赉表前行。到高邮,被民人嵇耸所杀。太后妇人,尚不足责,陈宜中堂堂宋相,厚颜如此,实是可杀。  元兵进降嘉兴,陷安吉,直捣临安。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入海,自率众背城一战。陈宜中不以为然,商诸太后,遣监察御史杨应奎,奉了传国玺印,出降元军。伯颜受玺,并召宜中出议降事,宜中惶惧,夜遁温州。张世杰愤甚,与刘师勇、苏刘义等率所部入海。只文天祥尚是留着,太后令为右丞相,如元军议降。天祥辞去相职,竟赴元军面责伯颜。伯颜将他拘住,遂遣将入临安府,封府库,收图籍符印,并胁宋太皇太后手诏谕降。  过了数日,遂掳帝顯及皇太后全氏,福王与芮等北去。只太皇太后谢氏,因疾暂留,后来亦被元兵舁出,送至燕都。惟度宗尚有二子,长名是,封益王,年十一岁;次名昺,封广王,年六岁。当临安紧急时,与母杨淑妃潜行出城,奔至温州。陈宜中迎着,同航海赴福州,奉为嗣皇帝,尊杨淑妃为太后,同听政。张世杰、苏刘义、陆秀夫等继至,复组织朝堂,仍命陈宜中为左丞相,都督诸路军马。还要用他,可笑可恨。张世杰等任官有差。那时文天祥亦自镇江逃归,浮海至闽,杨太后令为右丞相。嗣与宜中议事未协,出督南剑州。  元兵一面入广州,摧锋军将黄俊战死,一面破扬州,宋右丞相李庭芝,指挥使姜才被执,劝降不从,俱被害。闽中因此被兵,任你文天祥开府招军,张世杰传檄勤王,都弄得落花流水,不见成功,帝是与太后杨氏,舍陆登舟,今日走这里,明日走那里,受尽惊风骇浪,支持到两年有余,可怜那十余岁的小皇帝,已受了急惊病,到了碙州,一命呜呼!再立其幼弟昺,年仅八龄。陈宜中遁死海南,用陆秀夫为左丞相,与张世杰共秉朝政。秀夫正笏垂绅,犹把那大学章句,训导嗣君。未免迂腐。  嗣闻元兵又至,复逃至厓山。元将张弘范,潜师至潮阳,先袭执了文天祥,复进兵厓山。张世杰又用这联舟为垒的法儿,守住峡口,复用水泥涂舰,防备火攻。张弘范倒也没法,只遣人招降,世杰不许。弘范分兵堵截,断宋军樵汲孔道。宋军大困。元兵复四面攻击,不由宋军不走,就是赤胆忠心的张世杰,也只好断维突围,带着十六舟,夺港自去。陆秀夫先驱妻子入海,自负幼帝同溺。太后杨氏抚膺大恸道:“我忍死至此,无非为了赵氏一块肉,今还有甚么望头?”也赴海死。世杰至海陵山下,适遇飓风大作,遂焚香祷天道:“我为赵氏,也算竭力,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了,我尚未死,还望敌军退后,别立赵氏以存宗祀。若天意应亡赵氏,风伯有灵,速覆我舟!”言已,舟果覆,世杰亦溺死。  宋自太祖至帝昺,共三百二十年,若从南渡算起,共一百五十二年。小子走笔至此,也觉满腹凄怆,欲做一首吊宋诗,想了半晌,竟无一字,只记得文信国文天祥封信国公。目击厓山诗,很是沉痛。诸君试一阅看,其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忻赵人怨,大风吹砂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干戈纷纷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二百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闲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拜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咫尺长安不可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戒为人擒。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相喷薄。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猬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河带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雄谁雌顷刻分,流尸浮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崖岸,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夜船船鼾睡声。北家去军八千里,推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泪两垂,明明不敢向人啼,六飞杳霭知何处,大水茫茫隔烟雾。我期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欲知文信国后事,试看下回便知。  ----------  本回叙南宋亡国,独于攻守襄阳事,叙述较详,盖襄阳为南宋咽喉,襄阳一失,南宋之亡,可翘足待也。此外俱从简略,随笔叙上,此由《宋史》当有专属,不必于《元史》中详述。惟于贾似道、陈宜中之误国,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之尽忠,仍行表白。彰善瘅恶,史家之责,著书人夙存此志,不嫌烦复也。且观其全回用笔,一气赶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此文似之。

译文:

元世祖即位后,曾派遣翰林侍读学士郝经、翰林待制何源、礼部郎中刘人杰作为国使,前往南宋修好。南宋少师卫国公贾似道,以前称臣纳贡,只是权宜之计,未曾向皇帝禀报。如今北使到来,他担心事情暴露,便故意拖延,甚至想把对方囚禁起来,以免机密外泄。于是他将郝经等人关押在真州忠勇军营。郝经多次上书宋帝,极力分析和战得失,请求见皇帝并回国,但都被贾似道一概阻拦,毫无回音。

元世祖得知使臣未归,又派人询问南宋将领李庭芝,李庭芝如实汇报,结果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于是元世祖决定出兵攻打南宋,颁布诏书给各地将领:
“我即位以来,一直以停止战争为念,因此前年派遣使臣与宋朝沟通和好。但宋人不作长远打算,反而趁我虚弱之处,东侵西掠,边境不得安宁。今年春天我回宫后,众大臣都劝我南伐,我考虑到两国百姓的生灵受苦,仍希望使臣回归,以便他们悔过,达成和议。然而使臣迟迟未归,已经过去半年,往来之礼彻底断绝,而宋军侵扰之状却日益严重。他们自认为是衣冠礼乐之国,理应如此吗?是非曲直,已经清楚可见!现在我派遣王道贞前往告知你们,要你们整顿军队,磨砺武器,整顿弓箭,统率诸将,在秋天马匹肥壮、水陆并进之时,联合出兵,作为讨伐之师。希望你们仰仗国家社稷之灵,能够建功立业!请将此诏书传达给将士们,让他们自勉,不必等待我的命令。曲直分明,自然会有结果。”

当时,阿里不哥虽然已经失败逃走,仍有不少余党未平。而且元朝江淮都督李毡心怀二意,曾向世祖进言,说要“恐吓威胁”宋朝,因此元世祖虽然下诏出兵,但直到中统二年,各路军队尚未大规模行动。到了中统三年春季,李毡竟在京东降宋。元世祖大怒,立即派史天泽统率各路兵马,在济南围攻李毡,历时数月,攻破城池,生擒李毡,将其肢解示众。

到第五年,元世祖更改年号,称为“至元”。阿里不哥率领部众投降,因他是兄弟,世祖格外宽恕,免去他的罪责。至此内部纷争全部平息,元朝一心对外扩张。

恰在此时,南宋潼川副使刘整被贾似道嫉妒,被诬陷,其所属十五郡被没收,最终归降元朝。刘整是南宋名将,且对朝政了如指掌,元朝任用他为夔路行省,并兼任安抚使。此后,他与元帅阿术合谋,决定在白河口筑城,切断宋朝对襄阳的粮道,进而进攻襄阳。南宋四川宣抚使吕文德依附贾似道,自以为能言大语,听说刘整筑城的消息,毫不在意,还说襄阳城池坚固,军需充足,可支撑十年,元军即使前来,也无惧。襄阳守将吕文焕派人通报吕文德,请求提前防范,却被斥责。等刘整筑城完成后,吕文德才与阿术合作一起进攻襄阳。吕文焕登上城墙坚守,数月未能攻下。元世祖又派史天泽等人前去援助。史天泽到达襄阳,看到城墙高大,护城河宽广,估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于是开始修筑长围,连接各处堡垒,将襄阳围得像铁桶一样,完全断绝了城内物资进出。

此时,宋理宗已经去世,太子赵禥即位,是为宋度宗。度宗昏庸,比父亲更糊涂,即位后立即加封贾似道为太师,宠信有加。贾似道入朝,度宗必行跪拜之礼,问政也必称“师相”,这让贾似道更加骄横。一班贪图利禄的小人纷纷奉承,甚至称他为周公。贾似道愈发奸诈狡猾,多次请求辞职,甚至度宗劝他留下,他都哭泣不止。担心他离开,还派卫兵日夜监视他的行踪。后来又命他每三天到朝堂议事,还为他在西湖葛岭修建了府邸,供他休养,声称他是国之柱石,保国元勋。若没有他,赵家如何能存活?于是他颐指气使,凡军国大事,必须先向他请示,朝廷大臣一旦与他意见不合,立刻被调离;或因度宗稍有不满,就称病辞职,致使朝廷言论堵塞,贿赂盛行。度宗也完全麻木,整天在深宫饮酒作乐,与妃嫔调情,完全把国事交给贾似道处理。贾似道居葛岭,修建楼阁亭台,设“半闲堂”“多宝阁”,还娶了一名宫人叶氏为妾。他还不满足,常派人暗地寻找美貌女子,不论出身是娼妓还是尼姑,只要貌美,全都要招入府中,日夜淫乐。这叫“盲人吃蟹,只道是鲜”。他最喜欢的事,就是与一群妾室斗蟋蟀,其实暗藏“以蟋蟀喻战”的寓意。他长期不入朝,原本朝廷有诏令六日一朝,后来又改为十日一朝,他仍不遵旨,阳奉阴违。

这时襄阳日益危急,吕文焕连年坚守,十分焦急,一方面向吕文德请求援助,一方面又请求贾似道派兵救援。谁知吕文德患了毒疮去世,由女婿范文虎接任,与他父亲一样昏庸糊涂,哪里肯出兵救援?贾似道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继续隐瞒主上,算作权宜之计。

有一天,度宗问:“襄阳被围,已经三年,怎么办?”贾似道怒气冲冲地回答:“北兵已退,这话从何而来?”度宗说:“前几天一个嫔妃提到,所以我怀疑。”贾似道问嫔妃姓氏,度宗不答。贾似道再次请求辞职,度宗坚决挽留,不放他走。度宗无奈,只好把那嫔妃遣出,并下令活活赐死。可怜这位美丽的女子,只因一句话,白白丧命!真是冤枉啊!朝廷大臣看到这种情况,谁还敢再提边事?

后来贾似道良心发现,命令李庭芝前去援救襄阳,却被范文虎从中阻挠、牵制。后来范文虎接受命令,勉强率领十万兵马,进至鹿门,被元军将领阿术截击,大败,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逃走。李庭芝得知范文虎败退,便派遣勇将张顺、张贵,率领精锐部队前往襄阳。两人趁汉水上涨之时,乘船直进,抵达高头港,只见满江敌舰,几乎无隙可钻。张贵冒险冲入敌阵,张顺随后跟进,终于冲开一条通道,直抵襄阳城下。守军出城接应,把张贵迎入城内,却不见张顺的踪影。几天后,江上浮起张顺的尸体,身上中了四枪六箭,怒气勃勃,仿佛还活着,这才明白张顺已经牺牲。张贵见城内形势危急,便募死士二人,派去范文虎处求援。回报说援军已到,张贵便辞别吕文焕,突围东逃。出险后天色已晚,见前方来了一大群军舰,以为是援兵,急忙迎接。谁知这些船全都是元军,一时无法躲避,被困在中间,几乎全军覆没。张贵身中数十创,力气耗尽,被俘,拒绝投降,终被处死。此后襄阳彻底失去援兵。

不久,樊城也被攻下。樊城与襄阳互为犄角,守将范天顺、牛富曾与吕文焕立下誓言,誓死坚守。如今两人战死,襄阳更加孤立。元军又使用西域人提供的新式火炮,攻破了襄阳外围,内城形势更加危急。吕文焕每次巡视城墙,总是向南痛哭后才下城。元将阿里海涯又派人劝降,说:“你们坚守孤城,已坚持五年,为主尽忠,本是应尽的职责;但如今援兵断绝,孤立无援,只会白白害了百姓,你们心里能忍吗?若能投降归顺,我方保证赦免你们,并加封官职,由你们自己选择!”还用烧断的箭矢与吕文焕立下誓约,吕文焕这才投降。他与阿里海涯一起前往大都,元世祖任命他为襄阳、汉阳大都督,与刘整一样重用。相比刘整,吕文焕的罪过轻一些。

襄阳、樊城失守后,江南失去屏障,警报接连传到南宋朝廷。给事中陈宜中上疏,归咎于范文虎,请求将其处死。贾似道暗中庇护,只降了官职。尽管度宗仍优待贾似道,但其气焰已日渐衰落。贾似道母亲去世,朝廷下诏用天子仪仗送葬,并允许他披麻戴孝回朝。这说明他的权势已不如从前,皇帝的福分也已耗尽。度宗病重去世,太子赵显即位,年仅四岁,由太后谢氏临朝听政,仍把贾似道视为国家支柱。似乎还剩下一点干净地盘,然而元朝连发诏书,列举贾似道背信弃义、拘禁使臣的罪名,命令史天泽、伯颜统率各路军队,与阿术、忙兀、逊都思塔出等将领,以及降将刘整、吕文焕,大规模南侵。

途中史天泽染病,朝廷下令召回,命各军统一归伯颜指挥。于是伯颜将各路军队分为两道:自己与阿术从襄阳沿汉水进入江南,由吕文焕统率水军为前锋;另一路由忙兀向东出兵扬州,由刘整率领骑兵为先头部队,旌旗招展,刀戟纵横。请问,这个衰弱的南宋,还能保住江山吗?元军顺着汉水南下,攻破沙洋镇,俘获守将王虎臣;攻破新郢城,斩杀都统边居谊;夺取阳逻堡,俘虏淮西制置使夏贵;攻下鄂州,俘获城守将领张晏然、程鹏飞。

南宋朝廷大为恐惧,只得请出三朝老臣,统率各路军队抵抗元军。但各地将领早已心生离意,陈弈在黄州投降,吕师夔在江州叛逃,纷纷投降元朝。连贾似道极力庇护的范文虎,也终于反戈一击,向元军首领阿术叩首投降。这样的人最不可靠,然而他们却享尽荣华富贵,真是让人痛恨!元军虽然失去了史天泽,也因刘整去世而实力稍减,但锐气依旧未衰。贾似道听说刘整去世,竟自吹“天助”,集结十三万精兵,陆续出征。前哨由孙虎臣统领,中部由夏贵掌权,他自己带领后军驻守江上。元军伯颜率军南下,与孙虎臣军队相遇,双方交战,炮声震撼天地,孙虎臣心惊胆战,急忙逃回家中,连妻子都带着。出战时带了美人,究竟有什么用?是否也效仿韩蕲王带梁夫人?众军怀疑他逃跑,顿时混乱。夏贵见孙虎臣是新提拔的将领,权势虽高,但早有观望之意,此时也未交战便逃走。剩下的贾似道一军,哪里还有战斗力,干脆也逃了,连国家都顾不上了。

元军一面攻入广州,先锋黄俊战死;一面攻破扬州,南宋右丞相李庭芝、指挥使姜才被俘,劝降不从,最终被杀害。闽地因此大乱,尽管文天祥设立军府招兵,张世杰发布檄文号召勤王,但仍一败涂地,无力回天。皇帝与太后杨淑妃在危急中逃亡,一路上不停迁徙,历经风暴波折,支撑了两年多,可怜那个十几岁的幼帝,已患急病,在碙州去世。朝廷又立他的幼弟赵昺为帝,年仅八岁。陈宜中逃亡海南,最终死于乱世,朝廷委任陆秀夫为左丞相,与张世杰共同执政。陆秀夫正襟危坐,仍手持经书,教导年轻的君主,显得迂腐而可笑。

后来听说元军又逼近,张世杰、陆秀夫等人再次逃往崖山。元将张弘范秘密进军潮阳,先俘获文天祥,再进攻崖山。张世杰再次采用连船为寨、用水泥涂船的方法,以防火攻,坚守峡口。张弘范也无可奈何,只派人劝降,张世杰拒绝。张弘范派兵封锁,切断宋军饮水和柴薪的通道。宋军陷入困境。元军四面围攻,宋军无法坚持,即使忠心耿耿的张世杰,也只好断掉船缆,带领十六只小船突围,逃往海上。

陆秀夫先带领家人跳入大海,背负幼帝一同沉入水底。太后杨氏痛哭失声:“我历经苦难,只为保全赵家的一点血脉,如今还有什么希望?”也投身海中自尽。张世杰抵达海陵山下,正遇飓风狂作,便焚香祷告天神:“我为赵家尽心尽力,一代君主亡了,又立一代,如今又亡了。如果天意要灭赵家,风伯若有灵,就迅速覆灭我的船只!如果天意要延续赵氏香火,请让敌军退兵,另立赵家子孙以延续宗庙!”话音刚落,船只果然倾覆,张世杰也随船沉入海中,壮烈殉国。

南宋从太祖建立,到最后的皇帝赵昺,共历经三百二十年。若从南渡开始计算,共一百五十二年。作者写到这里,内心充满悲痛,想作一首悼念南宋的诗,却久久无从下笔,只记得文天祥被封为“信国公”,读了他《目击崖山》一诗,内心深感悲痛。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忻赵人怨,大风吹砂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干戈纷纷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二百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闲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拜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咫尺长安不可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戒为人擒。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相喷薄。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猬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河带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雄谁雌顷刻分,流尸浮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崖岸,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夜船船鼾睡声。北家去军八千里,推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泪两垂,明明不敢向人啼,六飞杳霭知何处,大水茫茫隔烟雾。我期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欲知文信国后事,试看下回便知。”

本回重点描述了南宋亡国过程,特别详尽地叙述了襄阳攻守之事,因为襄阳是南宋的咽喉要地,一旦失守,南宋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其余内容则简略带过,随笔略写。这正是《宋史》中应有专篇,不必在《元史》中详述。然而,作者仍清楚表达了对贾似道、陈宜中误国、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忠烈之志的表彰,彰显善恶,这是史家的责任,也是作者写作时始终铭记的宗旨。全回一气呵成,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气势连贯,节奏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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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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