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义》•第十八回 阿鲁思全境被兵 欧罗巴东方受敌

却说八赤蛮避匿海岛,总道可以安身,谁知蒙古军又复追到,他只赤手空拳,何能抗拒,生生的被他擒去。到了蒙哥前,立而不跪,蒙哥喝他跪下,八赤蛮笑道:“我也是一国的主子,兵败被擒,一死罢了;且身非骆驼,何必跪人。”  蒙哥见他倔强,遂令絷入囚车,饬部卒监守。八赤蛮语守卒道:“我窜入海岛,与鱼何异,不意仍然被擒,料是天意绝我,我死无恨,只风力一息,海水便回,你等若不早归,也要被水淹没哩!”八赤蛮之意,欲借是言以冀赦宥,非惊服蒙古之得天助也。守卒传报蒙哥,蒙哥道:“杀了八赤蛮,当即旋师!”遂命将八赤蛮斩讫,率军离了宽甸吉思海,复北向攻入阿罗思部,直至也烈赞城。《元史》作额里齐。城主幼里,急着人至首邦乞援,自率子妇出战。蒙哥躬亲督阵,与幼里战了半日,不能取胜,便即收兵。  次日复战,蒙哥令速不台接仗。两下酣斗,速不台见幼里背后,立着一位年少妇人,身长面白,跨着征鞌,眉目间隐带杀气,私下夸美不已。便麾兵猛斗,自辰至午,竟将幼里兵杀败,退入城中。速不台心思美妇,恨不得立时踏破,夤夜进攻。三日未下,复佯诱幼里出降,令出民赋十分之一,作为岁贡,幼里不从。速不台愤极,纠军合围,亲自督兵猛攻。城内待援不至,未免惊惶,略一疏懈,竟被速不台攻入,把幼里的儿子拿住,幼里逃入土闉,登楼固守。速不台审问幼里子,才知前日所见的美妇,乃是他的妻室,便向幼里子道:“你去叫你妻出来,我便饶你。”幼里子无法,只好至土闉下叫他妻室。速不台在后待着,好一歇,见楼上有美妇出现,双眉耸竖,凛若寒冰,俯视幼里子道:“你叫我做甚么?你殉城,我殉夫罢了!”速不台道:“你若出来谒我,我总恕你夫妇,且叫你得着好处!”有什么好处?我要问速不台。那妇却冷笑道:“鞑狗!你当我作甚么看?别人由你凌辱,我却不能,我死也要杀你鞑子!”速不台大怒,把刀一挥,竟把幼里子杀死。猛听得扑塌一声,那美妇亦从楼上跃落,跌得血肉模糊,芳容狼藉,一道贞魂,已随那丈夫同逝了。烈哉西妇,亟宜表扬。  幼里见子妇俱死,也即自刎。速不台因欲壑难偿,愤无从泄,竟下令屠城,将城内所有兵民,一律杀尽。为一妇人故,致全城被屠,此尤物之所以招祸也。复攻邻近的克罗姆讷城,城主罗曼阵殁。阿罗思首邦攸利第二汗遣子务赛服洛特来援,正遇着蒙古军。一阵截杀,务赛服洛特大败逃归。蒙古兵长驱前进,至莫斯科城,城建甫百年,守具未备,攸利第二汗的长孙,正在城中,被蒙古兵突入,将他拏住。移军趋阿罗思首都,攸利第二汗令子务赛服洛特及木思提思拉甫守城,自引兵北驻锡第河,招集各部,准备抵御。蒙古兵到城下,令攸利第二汗长孙招降。城中不肯听命,蒙古军将他斫死,便合力围城。数日城陷,两王子巷战而死,妃嫔官绅,统入礼拜堂拒守,礼拜堂颇坚固,经蒙古军纵火焚烧,烟焰熏天,墙垣尽赤。看官!你想堂内的居人,还能苟延残喘么?未经烧着,已先熏死。差不多做了烧烤。  蒙古军复分着数道,攻掠附近各部落,又合兵趋锡第河,正值攸利第二汗纠集各部兵马,来敌蒙古军。那蒙古军煞是厉害,不管什么死活,总是碰着就砍,见着就杀,一味的横冲直撞。等到敌军溃乱,他却变了战式,套成一个圆圈儿,把敌军团团围住。攸利第二汗从没有见过这般凶勇,忙带了两个侄儿,突出重围。行不到数十步,却被蒙古军射倒,眼见得丧了性命。攸利第二汗,《元史》作也烈班。  蒙古兵再向北进发,只见林木荫翳,道路泥泞,骑兵步兵,统不便行走。于是中道折回,转入西南,至秃里思哥城。城主瓦夕里倒是个血性男儿,他闻蒙古军将到,早已广浚城濠,增筑城堞,安排着强弓毒矢,秣马以待。至蒙古兵已逼濠外,他便带兵冲出城来,不待蒙古兵接近,就令弓弩手一齐放箭,箭头有毒,射入肌肤,凭你是条铁汉,也落得一命身亡。速不台兵先到,被城卒一鼓射退;蒙哥兵继至,又遇着这条老法儿,仍被射退。各军只好筑起长围,堵住他的出入,令他自乱。约已过了两三旬,那城中依然镇静,毫不见有恐慌情状,蒙哥欲退军他去,速不台不从,复督军逾濠力攻。谁料城上掷下大石,每块约重数十斤,杂以火箭,把逾濠的蒙古军,都打得伤头烂额。速不台料难攻入,急忙鸣金,已伤亡了一、二千人。  话休叙烦。惟自围城起手,一日过一日,此攻彼守,已五六十日,蒙古军约死了七八千名。速不台很是郁愤,一面向大营乞援,一面与蒙哥定计,引军骤退。瓦夕里见敌军退去,出城追赶。那蒙古兵如风扫残云,瞬息百里,任他如何力追,总是赶他不上,没奈何返入城中。过了两日,蒙古兵又到城下。瓦夕里忙登城守御,望将过去,兵马比前时尤多。他知敌人得了援兵,又来攻城,且恐城中有歹人混入,饬兵民小心防着。也是乖刁。接连守了三日,蒙古兵虽然来攻,恰幸守备无疏,不曾失手。到了夜间,因两宵未睡,觉着疲乏,略思休息一时。方欲就寝,忽城内火起,连忙出来巡阅,不意城门大启,蒙古兵已蜂拥进来。当下拦阻不及,只好拚命死斗。杀到天明,部众已是零落,举目四望,血流成渠。正思跃马逃走,猛听得弓弦一响,躲闪不及,已被中肩,便翻身落马。来了一蒙古兵头目,将他擒住,他却突出刺刀,戳入敌手,竟尔挣脱。至蒙古兵一齐追上,自知不免,便投入血渠,死于非命!死有余勇,不愧血性男儿。  小子于上文中,曾叙过速不台乞援,及与蒙哥定计,此处再行补入。原来拔都未曾亲到,因速不台乞援,令合丹不里率兵往助,途中与速不台军会合,速不台恰先令军士易装,混入城中。只因城内昼夜严查,不便下手,过了三日,城守渐懈,遂纵火开城,放入蒙古军。《元史》所以有三日下城之语。  屠城已毕,复南下钦察。时霍都思罕已还,一闻蒙古军至,遁入马加部。马加即今之匈牙利。余众多降,遂平撒耳柯思、阿速等部,并拔灭怯思城,直至高加索山西北地。大众休养一月,进略南俄。计掖甫系南俄大城,先时曾建都于此,历三百年,乃以物拉的迷尔为首邦。攸利第二汗既战殁,计掖甫城主雅洛斯拉甫往援不及,乘蒙古军南下,入首都为酋长,扯耳尼哥城主米海勒,转据计掖甫城。蒙古军先攻扯耳尼哥,守卒用沸汤泼下,攻城人多被泡伤。退谕计掖甫城,令其速降,不意去使被杀。惹得拔都恼恨,驱动全军,昼夜围攻。米海勒料不能守,逃往波兰,留部将狄米脱里居守。狄米脱里出战受伤,乃乞降。拔都因他忠勇可嘉,免他死罪。狄米脱里遂献议拔都,劝他西征。速不台道:“他恐我蹂躏这处,所以劝我西行。”狄米脱里意旨,就速不台口中叙出,可见他为国尽忠。  拔都道:“霍都思罕逃入马加,米海勒逃入波兰,我何妨乘胜长驱,声罪致讨哩。”当下议定,于是派速不台军入波兰,自率军入马加。速不台有子兀良合台,骁勇不亚乃父,自请为前锋。当由速不台允从,攻入波兰。  波兰时分四部,一部名撇洛赤克,酋长叫作康拉忒;一部名伯勒斯洛,酋长叫作亨力希;一部名克拉克,酋长叫作波勒司拉弗哀;一部名拉低贝尔,酋长叫作米夕司拉弗哀。蒙古军先薄克拉克城,波勒司拉不能御,遂遁去,城被焚毁。进攻拉低贝尔城,米夕司拉亦望风北遁。亨力希闻两部败溃,急邀集各部,来拒敌军,共得三万人,分作五军。第一军系日耳曼人,第二、第三军统系波兰人,第四军亦日耳曼人,亨力希自统所部,作为第五军。  日耳曼人恃勇轻进,至勒基逆赤城,遇着兀良合台。兀良合台未与交锋,先登高遥望,见前面来兵甚多,络绎不绝,他便下山收军,向后倒退。一面遣人飞报速不台。速不台引军趋前,兀良合台麾军退后,父子会着,两下定计,速不台自去。那边日耳曼军还道兀良合台怯敌,争先追来。兀良合台恰勒马待着,一俟追军近前,便奋呼搏战。此时日耳曼军,锐气正盛,也各上前奋斗,彼此搅做一团,约有两小时,蒙古兵弃甲抛戈,一哄而逃,兀良合台也落荒走了。明明是诈。日耳曼军如何肯舍,自然尽力追上,蒙古军走得很快,日耳曼军亦追得起劲。约行数十里,速不台从旁杀到,放过兀良合台军,竟与日耳曼军厮杀。日耳曼军虽然惊愕,却还有些余勇,兀自招架得住。不意战了片刻,兀良合台已绕出背后,所率铁骑,横厉无比,与前次大不相同,杀得日耳曼人,没处躲闪。忽觉炮声迭响,四面都是大石飞来,日耳曼人走投无路,霎时间尽殁阵中。速不台父子,整军复进,巧值波兰军又到。兀良合台乘他初至,忙麾骑突入,大众一齐随着,将波兰军冲作数段。波兰军向北败走,天色已晚,前面正撞着第四军日耳曼人,两边不及招呼,竟自相厮杀起来,迨至彼此说明,蒙古军已经杀到。那时日耳曼军,闻得前队战殁,统已魂飞天外,还有何心对仗,自然纷纷逃去。亨力希带着后军,因天时昏黑,不敢骤进,只探听前军下落。及得败溃消息,方拟退回,已被蒙古军赶到。勉强前来抵敌,哪禁得蒙古军的势力,荡决无前,不到半时,已被杀得人仰马翻,零零落落。亨力希知是不妙,亟思逃走,身上中着一矛,顿时昏晕坠地,残众欲来救护,怎奈蒙古军东驱西逐,无从下手。突然间火炬齐明,仰见蒙古军的大纛旗上,悬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看官不必细猜,便可晓得是亨力希头颅。万众骇逃,五军齐殁,叙述五军战事,逐段变化,便似五花八门,不致呆板。只米海勒查无去向。  蒙古军复分掠四乡,连下各寨,遂向东南绕行,去接应拔都军。是为承上起下之笔。拔都将入马加部,先遣使谕降,并教他执送霍脱思罕,免得进兵。马加部长贝拉《元史》作恢怜。正容纳霍脱思罕,得了四万户人民,勒令改从天主教,方自以得众为幸,哪里肯归附蒙古,当下拒绝来使,遣将士守住山隘,伐木塞途。拔都闻马加抗命,遂令军士斩木开路,顺道而入。守兵闻风溃去,贝拉亟下令征兵,兵尚未集,蒙古军头哨,已到城下。天主教士乌孤领,请命贝拉,愿率教徒及兵士出战。贝拉不允,乌孤领自恃勇敢,竟出城开仗,被蒙古军迫入淖中,教徒尽殪,只乌孤领遁归。  城内兵民大哗,统归咎贝拉纳降搆衅。贝拉不得已,将霍脱思罕处置狱中,嗣又把他处死,遣告拔都。拔都军只是不退。贝拉坚守数日,兵已渐集,便来战蒙古军。蒙古军屡胜而骄,不免疏忽,骤遇贝拉出来,一时未及招架,竟被贝拉冲破阵角,杀毙多人。拔都亟引兵东退,贝拉又大驱人马,追杀过来。看官须知行军的道理,总要随时小心,有备无患;若一经挫退,如水东流,断没有挥戈再奋的情事。至理名言,颠扑不破。拔都军正在危急,忽东北角上击着鼓鼙,扬着旄纛,又是一彪军驰到,吓得拔都叫苦不迭。及瞧着旗上大字,才知是速不台父子的兵马。从此处接入速不台父子,也有声色。心中大喜,便驱军杀回,贝拉见拔都得援,也收兵归去。拔都也不追赶,与速不台父子会叙,彼此谈及兵事,拔都道:“贝拉兵势方强,未可轻敌。”速不台道:“待我去窥度形势,再定行止。”  翌日,速不台挈数骑出营。约半日,方回见拔都道:“此去有漷宁河,上流水浅可渡,中复有桥,若渡过此河,便是马加城。我军不若诱敌出来,佯与上流争杀,我恰从下流结筏潜渡,绕出敌后,绝他归路;他既腹背受敌,哪得不败!”拔都点头道:“此计甚善,明日即行!”速不台道:“事不宜迟,我去夤夜结筏便是,大约明日下午,上流也好进兵了。”拔都应允,速不台引兵自去。  翌晨,拔都即升帐点兵,未午饱食,便出军至漷宁河。贝拉得了侦报,果然发兵来争,此时蒙古兵见他中计,越发耀武扬威,乱流争渡。到了桥边,贝拉兵杂集如蚁,枪刀并举,弓箭齐施,蒙古兵连番夺桥,统被杀退。恼动猛将八哈秃,左手持盾,右手执刀,大声喝道:“有胆力的随我来!”声甫绝,得敢死士百人,跟着八哈秃上桥,只向敌兵多处杀入。余众亦从后随上。待杀过了桥,八哈秃身上,矢如猬集,狂叫而死,敢死士亦亡了三十名。一将功成万骨枯。贝拉退回城中,速不台方才渡河。拔都恼怅异常,便欲还军。速不台道:“王欲归自归,我不拔马加城,誓不收兵!”遂引兵进攻马加城,拔都不欲同往,便在河滨扎营。惟诸将争请进攻,乃拨兵相助。贝拉自争桥后,颇畏蒙古军凶猛,及速不台兵到,益加恟惧。嗣见蒙古兵越来越多,竟从夜间潜遁,城遂陷。速不台及诸将,返报拔都。拔都尚有余愤,语诸将道:“漷宁河战时,速不台误约迟到,致丧我良将八哈秃!”速不台道:“我曾说下午发兵,乃午前已经进攻,彼时我结筏未成,何能渡河相救?”诸将亦各为解免,且谓现已夺得马加城,不必追忆前事,拔都方才无言。  越数日,复分军追贝拉,闻贝拉逃入奥斯,蹑迹而进,所过杀掠,欧罗巴洲全土震动,捏迷思即今之德意志。诸部民均欲荷担远遁。忽蒙古军中,传到急讣,乃是窝阔台汗逝世,第六后乃马真氏称制了。拔都急遣贵由先归奔丧,一面部署军马,班师东还。小子有诗咏蒙古西征道:  欧亚风原等马牛,兵锋忽及尽成愁;  若非当日鼎湖讣,战祸已教遍一洲!  欲知窝阔台汗临殁情形,且从下回说明。  ----------  拔都西征钦察,即今俄罗斯东部,至分军入波兰,入马加,则已在东欧地矣。波兰近为俄、奥、德三国所分,(近自欧洲大战,德败俄乱,欧洲各国始许波兰独立。)马加即匈牙利也,匈牙利之北,即奥大利亚国,亦称奥斯,向与匈牙利国,或合或分,今则合为一国,故又名奥斯马加。蒙古军亦曾至奥斯地,奥斯马加之西,即德意志联邦,日耳曼与捏迷思,皆德国联邦之一部分也。明宋濂等修《元史》因欧、亚间之地理未明,故于拔都西征事,多略而不详。近儒所译西史,亦人地杂出,名称互歧,本回参考中西史乘,两两对勘,择要汇叙;而于烈妇之殉夫,猛将之死义,且裒辑遗闻,力为表彰,是足以补中西史乘之阙,不得以小说目之!

译文:

话说八赤蛮逃到海岛躲藏,以为这样可以平安无事,谁知蒙古军队又追了过去。他只凭双手空拳,哪能抵抗,最终被俘虏。被带到蒙哥面前时,他站着不跪,蒙哥下令让他跪下,八赤蛮笑道:“我也是某个国家的君主,兵败被俘,死也就算了;我身体不是骆驼,又何必跪下别人?”蒙哥见他倔强不屈,便下令把他囚禁起来,并派士兵看守。八赤蛮对守卫说:“我躲进海岛,就像鱼一样,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大概这是天意要我灭亡,我死也无怨无恨,只要风一停,海水就会回流,你们如果还不赶紧回去,也会被海水淹没!”他这样说话,是希望借此求得蒙古的宽恕,而不是认为蒙古得天相助。守卫将这话告诉了蒙哥,蒙哥说:“把八赤蛮杀了,立即返回!”于是下令将八赤蛮斩首,率军离开宽甸吉思海,向北进军,攻入阿罗思部,一直打到也烈赞城(《元史》作“额里齐”)。城主幼里急忙派人到首邦请求援兵,自己亲率妻子孩子出战。蒙哥亲自指挥战斗,和幼里交战半天,未能取胜,便率军撤退。第二天再战,蒙哥命令速不台迎战。双方激烈交锋,速不台发现幼里背后站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妇人,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穿着战靴,眉目间流露出杀气,心中不禁赞叹不已。于是他下令猛攻,从清晨打到中午,终于将幼里的军队击溃,迫使他们退入城中。速不台心里迷恋这位美人,恨不得立刻攻下城池,连夜发动进攻。连续三天未能攻下,又假装诱使幼里投降,提出缴纳十分之一的税收作为岁贡,幼里拒绝了。速不台大怒,集结军队合围,亲自督战猛攻。城中眼看援军不至,人心惶惶,稍有松懈,就被速不台攻破,幼里的儿子被抓,幼里逃入城内土墙,登上高楼固守。速不台审问幼里的儿子,才知道之前看到的那位美丽妇人其实是他的妻子。他便对幼里的儿子说:“你去叫你妻子出来,我便饶你性命。”幼里的儿子无法拒绝,只好前往土墙下通知妻子。速不台在后方等着,过了一会儿,见楼上一位美丽妇人现身,双眉高耸,冷若寒冰,俯视幼里儿子道:“你叫我做什么?你殉城,我殉夫罢了!”速不台说:“如果你愿意出来见我,我们夫妻就都饶过,还给你好处!”什么好处?我要问速不台。那妇人冷笑一声说:“鞑子!你把我当什么看?别人可以被你凌辱,我却不能,我宁愿死也不杀你这个鞑子!”速不台大怒,挥刀砍下,立刻杀死了幼里儿子。忽然一声巨响,那位妇人也从楼上跳下,摔得血肉模糊,面容破碎,她的贞节之魂,已随丈夫一同赴死。这位西欧的烈女,值得大力表彰。
幼里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杀,也立即自刎。速不台贪得无厌,怒火无法发泄,下令屠城,将城中所有士兵和平民全部杀死。因为一个女子而导致整座城被屠,真是“美色招祸”的典型。随后又攻击邻近的克罗姆讷城,城主罗曼阵亡。阿罗思的首邦攸利第二汗派其子务赛服洛特前来救援,正好遇到蒙古军,被一阵痛击,大败而逃。蒙古军乘胜追击,一路前进,到达莫斯科城。这座城才建立百年,防御设施未备,攸利第二汗的长孙正在城里,被蒙古军突然攻入,抓住了。部队随即转向阿罗思首都,攸利第二汗派其子务赛服洛特和木思提思拉甫守城,自己率军北上驻守锡第河,召集各部兵马,准备抵抗。蒙古军来到城下,命令攸利第二汗的长孙招降,城里人不肯听命,蒙古军将他砍死,随即合兵围城。几天后城破,两位王子在巷战中战死,妃嫔、官吏等全部进入教堂坚守,教堂结构坚固,蒙古军纵火焚烧,火光冲天,墙壁变成红色。读者想一想,堂内的居民还能活命吗?还没被烧着,就已经被烟熏得窒息而亡,几乎变成烤肉了。
蒙古军又分兵攻掠附近各部落,随后合兵进攻锡第河。正赶上攸利第二汗召集各部兵马来对抗蒙古军。蒙古军队异常猛烈,不管对方是死是活,碰上就砍,看到就杀,横冲直撞。等到敌军溃乱,蒙古军反而改变了战术,围成一圈,将敌军团团困住。攸利第二汗从未见过这种凶猛的打法,急忙带着两个侄子突围。行了不到几十步,被蒙古军射中,当场身亡。攸利第二汗,《元史》作“也烈班”。
蒙古军再向北进发,却发现林木茂密,道路泥泞,骑兵和步兵都无法前进,于是中途折返,转而向西南方向进军,到达秃里思哥城。城主瓦夕里是个有血性的好汉,听说蒙古军将到,便提前挖深护城河,加固城墙,准备强弓毒箭,整装待战。等到蒙古军逼近城墙外,他便率兵出击,还没等敌人接近,就下令弓弩手齐射,箭头有毒,射中后皮肤溃烂,哪怕是铁打的汉子,也难逃一死。速不台的部队先到,被城上箭雨击退;蒙哥的军队随后赶到,又遭遇同样的战术,也被击退。各路军队只好筑起长围,封锁城门,令其自乱。过了两三旬,城中依然镇定,毫无慌乱之象。蒙哥想撤军,但速不台不同意,继续督军强攻。谁知城上扔下大石头,每块重数十斤,还混有火箭,击打越壕的蒙古军,打得他们头破血流,伤痕累累。速不台判断难以攻下,只好鸣金收兵,伤亡了一两千人。
暂且不提细节。自从围城开始,已经过去五六十天,攻守交替,蒙古军约死了七八千人。速不台非常恼怒,一方面向大营求援,一方面与蒙哥密谋,决定突然撤军。瓦夕里看到敌军退去,便出城追击。蒙古军如同扫除残叶一般,瞬息间百里,无论他如何奋力追赶,始终追不上,最后只得返回城中。过了两日,蒙古军再次来到城下。瓦夕里急忙登城防守,望见敌军比之前更多。他知道敌人已经获得援兵,又来攻城,还担心城中有内应,便下令士兵百姓小心戒备。果然机警。连续守了三天,蒙古军虽然进攻,但因防守严密,未能得手。到了夜里,因为连续两夜未眠,感到疲倦,想休息一会儿。正准备睡觉,突然城内起火,急忙出来巡视,却不料城门大开,蒙古军蜂拥而入。当时拦阻不及,只能拼命死战。打到天亮,部下已经溃散,四处望见血流成河。正准备跃马逃走,忽然弓弦一响,躲闪不及,被射中肩部,翻倒在地。随后一名蒙古军官上前将他俘虏,他却抽出刺刀,刺入敌军,成功挣脱。等蒙古军队追上,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跃入血河,死于非命!他死时仍具勇气,不愧是真正的有血性的好汉。
作者在前文提到速不台求援以及与蒙哥密谋,此处补叙如下:拔都本人未亲自到场,因速不台求援,派合丹不里率军前往援助。途中与速不台军队会合,速不台提前命士兵易装混入城中。由于城内日夜查缉,难以下手,过了三天,守军稍有松懈,便纵火开城,放蒙古军入城。《元史》中记载“三日下城”,正是此意。
屠杀城池之后,蒙古军南下攻打钦察(今俄罗斯东部)。当时霍都思罕已返回,一闻敌军将至,逃入马加部(今匈牙利)。其余部众纷纷投降,蒙古军由此平定了撒耳柯思、阿速等部,并攻灭怯思城,一直推进到高加索山西北地区。大军休整一月,转战南俄。当时计掖甫是南俄的重镇,曾在此建立都城,历时三百多年,由物拉的迷尔为首领。攸利第二汗战死之后,计掖甫城主雅洛斯拉甫援救不及,趁蒙古军南下,便率军进入首都成为首领。扯耳尼哥城主米海勒则转据计掖甫城。蒙古军先攻扯耳尼哥,守城者用滚烫的汤泼下,袭击者大多被烫伤。随后派人劝说计掖甫城投降,不料使者被杀,惹得拔都大怒,下令全军昼夜围攻。米海勒判断无法守住,逃往波兰,留下部将狄米脱里守城。狄米脱里出战负伤后,便请求投降。拔都认为他忠勇可嘉,免其一死。狄米脱里于是向拔都献策,劝他西征。速不台说:“他恐怕我蹂躏此地,所以才劝我西行。”狄米脱里的真正意图,就通过速不台之口表达出来,可以看出他尽忠国家。
拔都说:“霍都思罕逃到马加,米海勒逃到波兰,我为何不趁胜长驱直入,向他们声讨罪责呢?”于是决定出兵。派速不台率军进入波兰,自己率军进入马加。速不台有个儿子叫兀良合台,勇猛不输父亲,主动请求担任前锋。速不台同意后,率军攻入波兰。
当时波兰分为四部:一部叫撇洛赤克,首领是康拉忒;一部叫伯勒斯洛,首领是亨力希;一部叫克拉克,首领是波勒司拉弗哀;一部叫拉低贝尔,首领是米夕司拉弗哀。蒙古军先进攻克拉克城,波勒司拉无力抵抗,逃走,城市被焚毁。接着进攻拉低贝尔城,米夕司拉也望风而逃。亨力希听到两部失败,急忙召集各部,共集三万人,分为五支军队。第一支是日耳曼人,第二、第三支是波兰人,第四支又是日耳曼人,亨力希亲率部下为第五军。
日耳曼人自负勇猛,轻率向前,进攻勒基逆赤城,遇到兀良合台。兀良合台没有与其交战,先登高远望,看到前方敌军连绵不断,便下令撤军,向后退却。同时派人飞报速不台。速不台率军赶至,兀良合台退后,父子会合,商议对策,速不台便独自前行。日耳曼军误以为兀良合台怯战,争先追击。兀良合台恰好在原地等待,等到追兵靠近,便高喊出击。此时日耳曼军士气正盛,纷纷上前作战,双方混战约两小时,蒙古军弃甲抛戈,仓皇逃窜,兀良合台也狼狈逃跑。明显是假动作。日耳曼军不愿放弃,仍奋力追赶。行了数十里,速不台从旁杀出,放走兀良合台的军队,转而与日耳曼军交战。日耳曼人虽然震惊,仍有些抵抗能力,勉强支撑。没想到战了片刻,兀良合台已从背后绕出,率领铁骑迅猛进攻,杀得日耳曼人毫无还手之力。忽然炮声连发,四面飞来巨石,日耳曼人无处可逃,一瞬间全部战死。速不台父子整顿军队,重新前进,恰巧遇到波兰军也前来接战。兀良合台见敌人刚到,立即率骑兵突入,大军齐上,将波兰军分割成几段。波兰军向北败退,天色已晚,正好撞上第四军的日耳曼人,双方来不及联络,自行打了起来。等到双方明白,蒙古军早已杀到。这时日耳曼人听到前方部队全军覆没,惊慌失措,早已没有斗志,纷纷逃跑。亨力希带着后军,因天色昏暗,不敢贸然进攻,只去侦察前军情况。得知败讯后,准备撤退,却被蒙古军追上。勉强抵抗,怎敌得过蒙古军的凶猛势,不到半刻,便被斩杀殆尽。亨力希知道形势不利,急思逃走,身上中了一根矛,立刻昏倒坠地,部下想救护,却因蒙古军四处追击,无从下手。突然间火炬齐明,仰头看见蒙古军大旗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读者不用细猜,便知是亨力希的头颅。全军惊恐逃散,五支军队全部覆灭。叙述五军作战过程,逐段展开,变化多样,不显呆板。只有米海勒下落不明。
蒙古军又分兵掠夺周边村落,攻下各寨,随后转向东南方向,去接应拔都的军队。这是承上启下的笔法。拔都将进入马加部,先派使者劝降,并命令他们交出霍都思罕,以避免军事冲突。马加部长贝拉(《元史》作“恢怜”)正容纳霍都思罕,已获得四万户百姓,强行令他们改信天主教,自认为得民心为幸,哪里肯归顺蒙古?当即拒绝使者,派将士守住山口,砍树堵塞道路。拔都得知马加部抗拒,便下令士兵砍伐树木开路,顺势而入。守军闻风而逃,贝拉急忙征集兵力,但士兵尚未集结,蒙古军先锋已抵达城下。贝拉在争抢桥梁后,尤其畏惧蒙古军的猛烈,看到速不台大军到来,更是惊慌失措,夜里悄悄逃走,城池遂被攻陷。速不台与诸将回报拔都。拔都仍怀怨恨,对众将说:“在漷宁河之战中,速不台误约迟到,导致我良将八哈秃战死!”速不台说:“我早就说下午出兵,但午前就已经进攻,当时我还未完成搭船,怎能及时救援?”众将也都为他开脱,认为如今已攻下马加城,不需追究旧事,拔都终于沉默。
数日后,又分兵追击贝拉,听说贝拉逃入奥斯(今奥地利),便循迹追击,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整个欧洲地区为之震动,捏迷思(今德意志地区)各部民众都渴望远走他乡。忽然,蒙古军中传来急报,是窝阔台汗去世的消息,第六位皇后乃马真氏开始执政。拔都立即派贵由先返回奔丧,一面部署军队,准备东归。作者有诗赞蒙古西征:
欧亚风原等马牛,兵锋忽及尽成愁;
若非当日鼎湖讣,战祸已教遍一洲!
想了解窝阔台汗临终情形,敬请期待下回。
拔都西征钦察(今俄罗斯东部),分兵进入波兰,进入马加(今匈牙利),已进入东欧地区。波兰现为俄罗斯、奥地利、德国三国所分(近现代欧洲大战后,德国失败、俄国混乱,各国才允许波兰独立)。马加即匈牙利,其北为奥地利,亦称奥斯。匈牙利与奥地利或合或分,如今合并为一国,故又称奥斯马加。蒙古军也曾到达奥斯地区,奥斯马加之西,即德意志联邦,日耳曼与捏迷思,皆属德国联邦一部分。明初宋濂等编修《元史》,因欧亚地理不熟,对拔都西征记载简略。近代学者翻译西方史料时,也常出现地名混乱、名称错误。本回参考中西方史料,相互对照,择要汇编;并特别记载烈女殉夫、猛将战死的英勇事迹,加以表彰,足以弥补中西史书的不足,不应视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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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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