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三十七回 杀山阳据城传檄 立宝融废主进兵

却说萧懿入援,得平崔慧景,宝卷留懿在都,超拜尚书令。懿弟畅为卫尉,职掌管籥,雍州刺史萧衍,系懿次弟,即遣亲吏虞安福,入都语懿道:“兄一举平贼,功高震主,就使遭际清时,尚或难免,况在乱世,怎能自全!计不如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却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否则仍表请还镇,托名拒虏,内畏外怀,谁敢不从!若放弃兵权,徒縻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懿摇首不答,长史徐曜甫从旁苦劝,又不见从。茹法珍、王咺之等,惮懿威权,密语宝卷道:“懿将行隆昌故事,恐陛下命在旦夕。”宝卷矍然起座,即命法珍等设法除懿。  徐曜甫得知消息,慌忙具舟江渚,劝懿出奔襄阳。懿慨然道:“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么?”懿有弟九人,除衍、畅外,长为萧敷,余为融、宏、伟、秀、咺、恢。伟与憺已入襄阳。见三十五回。敷、融等统尚在都,预备逃匿。法珍等恐懿为变,伺懿在尚书省,即持敕赐药。懿毫不流连,惟向中使慨语道:“家弟在雍,很为朝廷担忧哩。”既有衍将为变,不如先立贤君,尚得保全齐祚。说毕,即饮药自尽。懿弟侄统皆亡去,惟融为所捕,亦被处死。一面遣直后将军郑植,往刺萧衍。  植弟绍叔曾为衍宁蛮长史,法珍等遣植往刺,嘱令联络绍叔,乘间行事。绍叔既与植会谈,即将乃兄来意,据实告衍。衍特备办酒宴,令担至绍叔家,为植接风。自己亦备驾前往。宾主会席,饮至半酣,衍笑语道:“朝廷遣卿图我,今日闲宴,我特戴头前来,何勿急取!”植亦大笑道:“且待明日取公,今且饮酒罢。”及酒阑席散,衍又令植遍阅城隍府库,与士马器械舟舰。植既阅毕,退语绍叔道:“雍州实力,确是坚强,未易规取。”绍叔道:“兄还都后,不妨实告天子,若欲取雍州,绍叔愿率众力战,一决雌雄。”植住了两日,便告辞而行。绍叔送至南岘,握手流涕,欷别去。  植出都时,懿尚未死,所以植未提及。至是耗问已至,衍东向恸哭,到了夜间,便召参军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翌晨出厅视事,召集僚佐与语道:“昏主暴虐,恶逾桀纣,当与卿等入都,废昏立明,共扶社稷!”众皆许诺。当下建牙集众,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从前所贮竹木,补葺船只,事皆立办。诸将又复索橹,吕僧珍有橹数百张,搬将出来,每船付与二橹,适足敷用。  正拟整军出发,闻朝廷遣辅国将军刘山阳,到了荆州,会合荆州长史萧颖胄,将袭襄阳。衍遂遣参军王天虎驰赴江陵,沿途与州府书,声言山阳西上,并袭荆、雍。又与颖胄兄弟各一函,约他同时起义,共入建康。颖胄是齐祖萧道成族侄,父名赤斧,曾为太子詹事,见二十七回子良疏中。殁后由颖胄袭荫,累佐诸王出镇。此时南康王宝融,明帝第八子。都督荆州,命颖胄为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行荆州府州事。既得衍书,怀疑未决。颖胄弟颖达,亦在南康王幕中,览书后与兄密议,也一时不能定谋。  山阳行至巴陵,逗留十余日,徘徊不进。颖胄已遣还天虎,天虎复奉萧衍命,传书颖胄,指示方略。颖胄乃呼参军席阐文,及谘议柳忱,闭斋密议。阐文道:“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人素畏襄阳,又众寡不敌,万难相制。就使幸能制服,朝廷反多疑忌,不肯包容。今若诱杀山阳,与雍州共事,改立天子,号令诸侯,未始非一时霸业呢!”忱亦接入道:“朝廷狂悖已甚,京师贵人,莫不重足屏息。君等幸在远镇,尚能自安。今乃命山阳前来,假我图雍,这明明是卞庄刺虎的计策。君独不闻萧令君么?率精兵数千,破崔氏十万众,尚为群邪所陷,竟至杀身。况萧雍州雄略盖世,必非山阳所能敌。山阳被破,朝廷转归罪荆州,谓我不能相助,进退两难,何不早从席参军言,别筹良计。”萧颖达闻二人言,亦奋然道:“二君言是,阿兄不可不依!”颖胄道:“席参军劝我诱杀山阳,计将安出?”阐文道:“山阳迟疑不进,明是疑我;我只好斩天虎首,送与山阳,山阳必欢然前来,我得乘便下手了。”颖胄道:“如杀天虎,萧雍州能不疑我么?”阐文道:“这也不难!可先复书与他,说明诱杀山阳,不得不尔。以一天虎易山阳,想萧雍州亦必谅我呢!”计固甚善,可惜太毒!  颖胄依议,遂遣使报达萧衍,自召天虎入室,愀然与语道:“卿与刘辅国相识,今只得权借卿头。”头可借得么?天虎骇极,方欲答言,已由颖达趋入,从背后拔出佩剑,劈死天虎。当即枭首送与山阳,一面征发车牛,扬言将起兵讨雍。山阳得天虎首,即单车白服,只带左右数十人,来见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自率数人出迎。待山阳入城,一声暗号,伏兵齐出,就使山阳三头六臂,至此也不能抵敌,立即毙命。山阳副将李元履,闻山阳被杀,不得已挈众请降。  颖胄恐司马夏侯详,未肯从议,商诸柳忱。忱答道:“这也容易,近日详子求婚,尚未允诺,今欲举大事,何惜一女呢!”遂以女字详子夔,约同起事。详当然允洽。乃即奉南康王宝融为主,下教戒严。宝融年只十三,有何大略,凡事俱由颖胄主张,不过假他为名。令萧衍都督前锋诸军事,自为都督行留诸军事,加夏侯详为征虏将军,遣宁朔将军王法度,出徇巴陵。一面使人送山阳首至雍州,约期来年二月,进兵建康。  衍遣王天虎赍书时,曾语张弘策道:“兵法以攻心为上,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独于南康部下,只有两函,与行事兄弟,外人必谓行事另有隐谋,行事无以自明,不得不姿心就我,是两空函足定一州了。”萧衍隐谋,借他口中自述。及颖胄计诱山阳,驰书说明杀天虎事,衍不加可否,无词答复。便是默许。至山阳首传到,谓须延期进兵,衍问何因?来使言年月未利,所以延期。衍勃然道:“行军全仗锐气,事事赶先,尚恐疑怠,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太白星已现西方,仗义兴师,有何不利!从前周武伐纣,行逆太岁,并未闻展年待月,终得成功。今处分已定,事难中止,还要迁延做甚!”言之有理。遂遣还来使,自上南康王笺,请称尊号,即日举义进兵。  南康王宝融,一时未敢称尊,但使萧颖胄、夏侯详二人出名,檄告京邑百官,及诸州郡牧守。檄云:  夫运不尝夷,有时而陂,数无恒剥,否极则亨。昔我太祖高皇帝德范生民,功极天地,仰纬彤云,俯临紫极。世祖嗣兴,增光前业,云雨之所沾被,日月之所出入,莫不举踵来王,交臂纳贡。郁林昏迷,颠覆厥序,俾我大齐之祚,翦焉将坠。高宗明皇帝建道德之盛轨,垂仁义之至踪,绍二祖之鸿基,继三五之绝业。昧旦丕显,不明求衣,故奇士盈朝,异人幅辏。嗣主不纲,穷肆陵暴,十愆毕行,三风咸袭,丧初而无哀貌,在戚而有喜容,酣酒嗜音,罔惩其侮,谗贼狂邪,是与比周,遂令亲贤婴荼毒之谋,宰辅受葅醢之戮。江仆射、萧刘领军、徐司空、沈仆射、曹右卫,或外戚懿亲,或皇室令德,或时宗民望,或国之虎臣,并勋彰中兴,功比周召,秉钧赞契,受遗先朝。咸以名重见疑,正直贻毙。害加党族,虐及婴孺。曾无渭阳追远之情,不顾本支歼落之痛,信必见疑,忠而获罪,百姓业业,罔知攸暨。崔慧景内逼淫刑,外不堪命,驱土崩之民,为免死之计,倒戈回刃,还指宫阙,城无完守,人有异图。赖萧令君勋济宗祏,业拯苍氓,四海蒙一匡之德,亿兆凭再造之功。江夏王拘迫威强,牵制巨力,迹屈当时,心犹可亮,竟不能内恕探情,显加鸩毒。萧令君自以亲惟族长,任实宗臣,至诫苦言,朝夕献入,谗丑交构,渐见疏疑,浸润成灾,奄罹冤酷。用人之功以宁社稷,刈人之身以骋淫滥,台辅既诛,奸小兢用。梅虫儿、茹法珍妖忍愚戾,穷纵丑恶,贩鬻主威,以为家势,营惑嗣主,恣其妖虐。宫女千余,裸服宣淫,孽臣数十,袒裼相逐。帐饮阛肆之间,宵游街陌之上。刘山阳潜受凶旨,规肆狂逆,天诱其衷,既就枭翦。夫天生蒸民,树之以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岂有尊临寓县,毒遍黔首,绝亲戚之恩,无君臣之义,功重者先诛,勋高者速毙!九族内离,四夷外叛,封境日蹙,戎马交驰,帑藏已空,百姓已竭,不恤不忧,慢游是好。民怨于下,天惩于上,故荧惑袭月,孽火烧宫,妖水表灾,震蚀告沴。七庙阽危,三才莫纪,大惧我四海之命,永沦于地。南康殿下,体自高宗,天挺英懿,食叶之征,著于弱年,当璧之祥,兆乎绮岁,亿兆颙颙,咸思戴奉。且势居上游,任总连帅,忧深责重,誓清时艰。今特命冠军将军杨公则等,振旅三万,径造秣陵,冠军将军蔡道恭等,被甲二万,直指建业。即建康。辅国将军邓元起等,铁骑一万,分趋白下,宁朔将军柳忱等,组甲五万,络绎继发。雄剑高挥,则五星从流,长戟远指,则云虹变色。天地为之矞皇,山渊以之崩沸。幕府亲贯甲胄,授律中权,董率熊羆之士十有五万,征鼓纷沓,雷动荆南。宁朔将军南康王友萧颖达,领虎旅三万,抗威后拒。萧雍州勋业盖世,谋猷渊肃,既痛家祸,兼愤国难,泣血枕戈,誓雪冤酷。精卒十万,已出汉川。张郢州见上文。节义慷慨,悉力齐奋。江州邵陵王,即宝攸。湘州张行事,王司州并见下文。远近悬契,不谋而同,并勒骁猛,指景风驱,舟舰鱼丽,车骑云屯,平原雾塞。以同心之士,伐倒戈之众,盛德之师,救危亡之国,何征而不服,何诛而不克哉!今兵之所指,唯在梅虫儿、茹法珍二人而已。诸君德载累世,勋著先朝,属无妄之时,居道消之运,受迫群竖,念有危惧。大军近次,当各思拔迹,来赴军门。檄到之日,有能斩送虫儿、法珍首者封二千户,开国县侯!若迷惑凶党,敢拒军锋,刑兹无赦,戮及宗族!赏罚之信,有如皦日!江水在此,誓不食言!  是时宁朔将军王法度,延宕不进,勒令免官。改遣冠军将军杨公则进拔巴陵,直向湘州,又定辅国将军邓元起,进兵夏口,适夏侯详子骁骑将军亶,自建康逃至江陵,颖胄遂授以密计,教他托称宣德太后敕令,谓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领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凡遇军次,近路军主,宜详依旧典,备驾奉迎等语。时将年暮,宝融拟俟新岁受命,但将太后敕颁示四方。  萧衍部署军马,即拟启行。竟陵太守曹景宗,劝衍迎宝融至襄阳,建都正位,然后进军。衍置诸不答。已有帝制自为之意。长史王茂语张弘策道:“今使南康王置人手中,彼挟天子令诸侯,节下前进,受人指使,这岂他日的长计么?”弘策依言白衍,衍微笑道:“若前途大事不捷,势且兰芝同焚;幸而得克,方且威震四海,怎敢不从!岂长是碌碌因人,听他处分么?”志意毕露。  先是陈、崔发难,人心不安,上庸太守韦睿道:“陈虽旧将,非命世才,崔颇历练,庸懦不武,怎能成事?欲平天下,必在我州将呢!”乃遣二子结识萧衍。衍既起兵,睿率精兵二千,倍道诣襄阳,华山太守康绚,亦率三千人往会,汋均口戍弁冯道根,方居母丧,亦率乡人子弟依衍。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即柳忱兄,亦起兵相应。  衍在淝南立新野郡,安置新附,候令调遣。都中已备闻消息,下诏讨荆、雍二州。命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带领兵士,并运粮百四十余艘,送交郢州刺史张沖,使拒西师。元嗣等得江陵檄文,有张郢州悉力齐奋一语,未免生疑,且惩刘山阳覆辙,益有惧心。乃停住夏口浦,不敢入郢。嗣闻西师将至,张沖亦未通江陵,乃输粮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卸职还都,途次接得朝敕,令留守鲁山,除拜骁骑将军。张沖与他结盟,更遣军将孙乐祖,率数千人助守。萧颖胄与邓元起,寄书张沖,劝令归附,沖竟不从。杨公则兵至湘州,湘州行事张宝积迎降,公则驰入长沙,揭示安民。湘州遂定。  越年为永光三年,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颁令大赦,唯梅虫儿、茹法珍不在赦例。命萧颖胄为左长史,号镇军将军,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衍自襄阳出兵,积雪开霁,众皆欢跃,留弟伟总府州事,憺守垒城。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不受衍命,反举兵袭襄阳,幸伟憺发兵邀击,大破二军。裴、颜等遁去,雍州乃安,衍得无后顾忧。  行次竟陵,命长史王茂,太守曹景宗为前军,留中兵参军张法安守城。诸将共白萧衍,请用正军围郢,偏军袭西阳武昌,衍摇首道:“房僧寄固守鲁山,与郢城为犄角,我若悉众前进,僧寄必来绝我后,悔无可及!今遣王曹诸军渡江,与荆州军合,共逼郢城,我自围鲁山,通道淝汉,使郢城、竟陵济粟,江陵、湘中济兵,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不拔!天下事正可坐定呢。”成算在胸。乃使王茂等率众济江。  进次九里,正值郢州参军陈光静,前来搦战。由茂等一鼓杀退,光静身受重伤,还城即死。张沖闭城自守,茂与景宗,遂进拔石桥浦。荆州将邓元起、王世兴、田安之,率数千人来会雍州兵,湘州刺史杨公则,亦悉众至夏口,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另派参军刘坦为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尝任职湘州,素得民心,至是下车,民多欢迎。坦遂发民运粮,得三十余万斛,助荆雍军,兵食才免匮乏。衍筑汉口城阻住鲁山,且命水军将张惠绍游弋江中,断绝郢鲁二城往来。张沖恚愤成疾,便即逝世。骁骑将军薛元嗣,与沖子孜,及征虏长史程茂共守郢城。  两军尚相持未下,南康王宝融,已由萧颖胄等劝进,即位江陵,改元中兴。就南北郊设立宗庙,宫府悉依建康旧制。立皇后王氏,授萧颖胄为尚书令,兼守本官,萧衍为左仆射,都督征讨诸军,夏侯详为中领军,晋安王宝义明帝长子。为司空,庐陵王宝源明帝第五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夤明帝第六子。为徐州刺史,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废主宝卷为涪陵王,大赦天下。梅虫儿、茹法珍仍不准赦。且遣御史中丞宗夬至夏口,慰劳衍军。宁朔将军庾域,隶衍部下,为衍语夬道:“黄钺未加,不便总率侯伯,君何不代为请命?”夬应诺而还。未几即由冠军将军萧颖达,来助衍军,乘便传敕,假衍黄钺。衍欣然领命。小子有诗叹道:  未经建绩已怀奸,黄钺秉承始上坛;  千古枭雄同一例,果然名器假人难!  衍既受黄钺,即道出淝江,命王茂、萧颖达进逼郢城。欲知郢城攻守如何,容待下回再叙。  -------------  萧颖胄之起事江陵,实由萧衍诱成之,是颖胄之才智,已非衍敌。宝融固一傀儡耳,颖胄亦一萧衍之傀儡也。曹景宗反劝衍奉迎宝融,安知衍之本意?衍岂甘居人下者!彼为衍效力诸军将,皆傀儡中之傀儡耳。观其初出夏口,即欲假黄钺,其居心已可概见。宋齐开国之主,何一不自假钺始耶!檄文一篇,却写得声容并壮,是南朝时代一篇好文字,故特录之。

译文:

萧懿率军前往救援,成功平定了崔慧景的叛乱。齐宝卷留下萧懿在京师,升他为尚书令。萧懿的弟弟萧畅担任卫尉,负责宫廷仪仗事务。萧衍是萧懿的次弟,于是派遣亲信虞安福进京对萧懿说:“你一举平定叛贼,功劳极大,即使是在太平时代,也可能难以自保,更何况现在是乱世,怎么能长久平安?不如把军队带入宫中,效法伊尹、霍光那样,趁此机会掌握大权。否则再请求回镇,以抵御外敌为名,内外都感到畏惧,谁敢不听从?如果放弃兵权,只接受高位俸禄,地位高却无实权,将来一定会后悔!”萧懿摇头不答,长史徐曜甫在一旁反复劝说,萧懿还是没有接受。茹法珍、王咺之等人心怀畏惧,向齐宝卷密报:“萧懿将要重演隆昌年间的事变,恐怕陛下性命难保。”齐宝卷惊吓得立刻起身,立即命法珍等人想办法除掉萧懿。

徐曜甫得知消息后,急忙准备船只,劝萧懿逃往襄阳。萧懿慨然道:“自古人都有死,岂能逃亡身为尚书令?”萧懿共有九个弟弟,除了萧衍、萧畅外,长兄是萧敷,其余还有萧融、萧宏、萧伟、萧秀、萧咺、萧恢。其中萧伟和萧憺已经去了襄阳。萧敷、萧融等人仍留在都城,准备逃亡。法珍等人害怕萧懿造反,于是趁萧懿在尚书省时,暗中持诏令赐给他毒药。萧懿毫不犹豫,只对身边的宦官感慨地说:“我弟弟在雍州,非常为朝廷担忧啊。”既然萧衍已将要反叛,不如先立一位贤明君主,还可以保住齐朝的基业。说完,便饮下毒药自尽。萧懿的弟弟和侄子们都逃亡了,唯有萧融被捉拿,也被处死。同时,萧衍派遣直后将军郑植前往刺杀萧衍。

郑植的弟弟郑绍叔曾担任萧衍的宁蛮长史。法珍等人派郑植前往,嘱咐他联络郑绍叔,伺机行动。郑绍叔与郑植会面后,如实将萧衍的意图告知了萧衍。萧衍特意准备了酒宴,让担夫将酒送到郑绍叔家中,以款待郑植。自己也亲赴,与宾客共饮。酒至半酣,萧衍笑着说:“朝廷派你们来对付我,今天特意来设宴,不如趁此机会直接下手吧!”郑植也大笑着说:“等明天再动手吧,今天先喝酒。”等酒宴结束,萧衍又命郑植巡视城中府库,查看士卒、战马、船只等物资。郑植查看完毕后,对郑绍叔说:“雍州的实力确实雄厚,不易攻占。”郑绍叔回答道:“你回到都城后,不妨如实告诉天子,如果朝廷想攻取雍州,我愿率领军队与你一同作战,决一死战。”郑植住了两天后,便告辞离开。郑绍叔送他到南岘,两人握手流泪,相别而去。

郑植离开都城时,萧懿还未死去,因此他没有提及此事。直到后来消息传来,萧衍在东边痛哭,到了夜里,便召集参军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等人入宅商议。第二天清晨,萧衍在厅中召集各位僚属,说道:“当今君主昏庸暴虐,凶恶超过夏桀商纣,我们应当与众人一同入都,废除昏君,立贤君,共同挽救国家!”众人纷纷同意。于是立即建立军营,集结甲士一万多人,战马一千多匹,战船三千艘,用之前储存的竹木修补战船,一切行动都迅速完成。将领们又派人去搜集船上的桨,吕僧珍有几百张桨,全部搬出来,每艘船分发两把,正好足够使用。

正准备整军出发时,听说朝廷派辅国将军刘山阳到了荆州,与荆州长史萧颖胄会合,计划袭击襄阳。萧衍便派参军王天虎迅速赶往江陵,沿途给州府写信,声称刘山阳向西进发,意图袭击荆州和雍州。又分别给萧颖胄兄弟各写一封信,约定他们同时起兵,共同进入建康。萧颖胄是齐祖萧道成的族侄,父亲名叫萧赤斧,曾担任太子詹事。他父亲去世后,由他继承官位,多次辅助诸王出镇。此时南康王宝融,是明帝的第八个儿子,都督荆州,任命萧颖胄为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代理荆州府事务。收到萧衍的信后,萧颖胄犹豫不决。萧颖胄的弟弟萧颖达也在南康王幕府中,看到信后与兄长密议,一时也无法决定。

刘山阳走到巴陵后停留了十多天,迟迟不前进。萧颖胄已派人将王天虎召回,王天虎又奉萧衍之命,给萧颖胄传信,说明具体计策。萧颖胄便召集参军席阐文、谘议柳忱,在密室中闭门商议。席阐文说:“萧衍在雍州长期积蓄兵力,不是一日之功。江陵百姓一向畏惧襄阳,而且我们兵力不足,难以制服。即使侥幸取胜,朝廷也会多加怀疑,不予宽容。如今若引诱杀死刘山阳,与萧衍共同行动,改立天子,号令诸侯,或许能成就一时霸业!”柳忱也补充道:“如今朝廷已极度昏乱,京师的权贵都深感恐惧,人人屏息。你们恰好身居边远,尚能安稳自保。如今朝廷派刘山阳前来,假称要对付我们,这明显是‘卞庄刺虎’的计谋。难道您不知道萧令君(萧懿)吗?他率领几千精兵,打败崔氏十万大军,结果仍被奸邪势力陷害,最终身死。何况萧衍的才略纵横天下,绝非刘山阳可比。刘山阳若被打败,朝廷会归责于荆州,说我们不尽力相助,进退两难,为什么不早听席参军的建议,另想办法?”萧颖达听了二人的话,也坚定地表示:“二位说得对,我哥哥绝不可不听从!”萧颖胄问道:“席参军建议我诱杀刘山阳,具体怎么操作?”席阐文答道:“刘山阳犹豫不前,正是怀疑我们。我们只需斩下王天虎的头,送给他,他一定会高兴地前来,我们便可以趁机下手。”萧颖胄又问:“如果杀了王天虎,萧衍会怀疑我们吗?”席阐文答道:“这并不难!我们可先写信告诉萧衍,说明诱杀刘山阳是不得已之举,用王天虎的头换刘山阳,萧衍一定也会理解。”这个计谋虽好,却太过毒辣!

萧颖胄采纳了这个计策,便派人去通知萧衍,自己召王天虎入室,神色凝重地对他说:“你与刘辅国是旧交,现在只能借你的人头。”王天虎惊恐万分,正想说话,萧颖达已冲进来,从背后拔出佩剑,将他杀害,当场砍下头颅送给刘山阳,同时征调车辆牛马,声称要起兵讨伐雍州。刘山阳收到王天虎的首级后,便只带左右数十人,身着白袍,亲自前来见萧颖胄。萧颖胄派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人在城内埋伏,自己只带几个人出城迎接。等刘山阳进入城中,一声暗号,伏兵齐出,哪怕刘山阳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立刻被杀死。刘山阳的副将李元履得知消息后,只好率部投降。

萧颖胄担心司马夏侯详不肯支持,便向柳忱请教。柳忱回答:“这很容易,最近夏侯详的儿子向他求亲,还没有答应。现在想举义大事,何不送他一个女儿?”于是便将女儿许配给夏侯详的儿子萧夔,约定共同起事。夏侯详当然答应。随即,萧颖胄拥立南康王宝融为君,发布告示,严令各地戒备。宝融年仅十三岁,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一切事务都由萧颖胄决定,只是名义上以他为君主。任命萧衍为前锋都督,自己担任都督行留诸军事,加封夏侯详为征虏将军,派宁朔将军王法度出兵攻取巴陵。同时派人将刘山阳的首级送往雍州,约定明年二月进攻建康。

萧衍派王天虎传送书信时,曾对张弘策说:“用兵之道,以攻心为上。王天虎前往荆州,众人都收到书信,唯独南康王部下仅收到两封信,外界一定认为萧颖达另有图谋,他无法自证清白,只能主动投靠我们,这两封空信,便可决定整个荆州。”萧衍的谋略,借他人之口表达出来。当萧颖胄设计诱杀刘山阳,派人说明杀王天虎之事,萧衍并不作回应,也未表态,就是默许。等到刘山阳的首级送达,对方说要延期进兵,萧衍询问原因,对方答称“时运未利”。萧衍大怒道:“行军全靠士气,凡事都要抢在前面,哪怕有犹豫,也不能拖延。若大军停顿十个月,一定后悔不已。况且太白星已出现在西方,义举出征,有什么不利?从前周武王伐纣,正值逆太岁之年,也没听说他们等待时令,最终取得成功。如今决定已定,事态无法中止,又何必拖延?”言辞有理,便派使者返回,亲自写信给南康王宝融,请求称帝,立刻起兵进攻。

南康王宝融当时不敢称帝,只是让萧颖胄和夏侯详出面,发布檄文,通告京城里百官以及各地州郡的长官。檄文写道:

“天道无常,时运有变,世事盛衰,有起有落。过去我太祖高皇帝以德行教化万民,功业遍及天地之间,上观天象,下临皇宫,四海之内无不仰望归附,百姓纷纷归顺。直到郁林王昏聩失德,政权崩溃,导致大齐的国运岌岌可危。高宗明皇帝建立贤德的治世,传承仁政,继承前两代的基业,延续三皇五帝的遗泽。每天勤勉,不求安逸,因此贤才云集,奇人并出。然而继位的君主不守法度,肆意暴虐,十项过失皆有,三风败俗,全盘沦丧,初见政事之废,反而无悲无哀,有事反而喜悦。沉溺酒色,不闻悔改,奸佞小人相互勾结,形成朋党,导致忠臣蒙难,辅政大臣被处死。江夏王、萧刘领军、徐司空、沈仆射、曹右卫,或为外戚,或为皇室后裔,或德高望重,或忠心耿直,皆曾有功于中兴,功勋可比周公召公,执掌大权,辅佐国政,深受先帝信任。却因名声过大被猜忌,正直之士反而被害,甚至殃及宗族。朝廷滥杀忠良,不加节制,罪及孩童。完全没有对祖先的追思之情,不顾家族灭亡之痛,只因信任被怀疑,忠臣反而获罪,百姓惊恐,不知所措。崔慧景内乱施暴,外强难敌,逼迫百姓反抗,只求活命,倒戈回攻,直指皇都,城池无法守住,百姓另怀图谋。幸赖萧令君立下大功,平定叛乱,拯救黎民,四海百姓蒙受再造之恩,亿万民众得以重获安宁。江夏王因权势过大,被强行控制,虽屈服于当时形势,但内心仍存正义,却不能宽容,最终被毒害而亡。萧令君自认为是宗族长者,是国家重臣,却终被权臣所害。如今,我们应当立新君,恢复政局,以图复兴。”

此檄文气势雄伟,语言铿锵,是南北朝时期一篇优秀的历史文稿,值得保存。

萧颖胄在江陵起兵,实际上是被萧衍所引导而成,可见萧颖胄的智谋,已非萧衍所能匹敌。南康王宝融不过是傀儡。萧颖胄也不过是萧衍的傀儡。曹景宗劝萧衍恭敬迎接宝融,难道就不知萧衍本意?萧衍怎会甘居人下?在为萧衍效力的各位将领中,他们也是傀儡中的傀儡。观察他初出夏口时就想假托黄钺,其心术已可推测。宋齐开国之君,哪一个不是先假借黄钺而登基的?这篇檄文虽出自谋略之手,却写得声势宏阔,文采飞扬,是南朝时代一篇佳作,因此特此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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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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