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十七回 发寻阳出师问罪 克建康枭恶锄奸

却说徐湛之趋入北户,正拟开门逃生,那背后已有乱兵追到,立被杀死。江湛夜直上省,早起闻喧噪声,料知有变,喟然叹道:“不用王僧绰言,乃竟至此!”遂避匿小屋中,亦被乱兵搜捕,结果性命。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一箭射去,几中劭颈。劭急忙闪避,幸得躲过,劭党围击天与,砍断天与左臂,大吼一声,倒地而亡。队长张泓之、朱道钦、陈满等,一同战死。  劭入含章殿中阁,杀毙中书舍人顾嘏,他如宿卫旧将罗训、徐罕,及左卫将军尹弘,皆望风屈附。劭又使人闯入东阁,往杀潘淑妃。淑妃方才起床,尚未盥栉,蓦见乱兵冲入,吓做一团。赳赳武夫,管甚么玉骨冰肌,竟把她一刀砍死,剖开胸膛,挖心献劭。何不前时仰药,免得受此惨劫。还有宫中侍役,平时得宋主亲信,约有数十人,也共做了刀头面,随着潘淑妃的芳魂,同到冥府中去侍宋主了。  浚宿居西府,由舍人朱法瑜,踉跄走告道:“不好了!不好了!宫中变起,外面统说是太子造反了!”浚佯惊道:“有这等事么?奈何奈何!”法瑜道:“不如急往石头,据城观变。”将军王庆呵止道:“宫中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做臣子的理应投袂赴难,奈何反往石头!”浚尚未知宫中确耗,竟从南门趋出,带着文武千余人,驰往石头城。  城中由南平王铄留守,见浚奔至,惊问宫廷情状。浚答说未毕,即由张超之到来,召浚入朝。浚屏去左右,向超之问明底细,便戎服上马,急驰而去。朱法瑜劝阻不从,王庆叩马直谏,提出声罪讨逆四字,更与浚意相反。浚即怒叱道:“皇太子有令,敢有多言,便当斩首!”遂与张超之匆匆入朝,与劭相见。劭说道:“弟来甚好!可惜这潘淑妃,”说到妃字,不禁住口。浚问道:“敢是已死了么?”劭见他形色自如,才答道:“为兄的一时失检,淑妃竟为乱兵所害!”浚怡然道:“这是下情所愿,死何足惜!”劭可无父,浚亦何必有母!  劭甚是喜慰,又诈传诏书,召入大将军江夏王义恭,及尚书令何尚之,拘至别室,胁令屈服。并召百官入殿,有数十人应召到来。劭即被服冕旒,居然登位,且宣示敕书道:  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心肝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天下,改元太初,俾众周知!  即位已毕,便还居永福省,不敢临丧,但命亲党入宫殿中,棺殓宋主及潘淑妃,谥宋主义隆为景皇帝,庙号中宗。当即发丧,葬长宁陵,命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何尚之为司空,前太子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义綦系道怜幼子。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以下,皆升官进爵有差。又令辅国将军鲁秀,与屯骑将军庞秀之,分掌禁军,杀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两人系江、徐亲属,所以被杀。王僧绰授任吏部尚书,兼官司徒,嗣由劭检查故牍,及江湛家书疏,得僧绰所上前代废储典故,不禁怒起,即令加诛。迟死数日,便是逆臣。僧绰弟僧虔亦死。劭又诬称宗室王侯,与僧绰谋反,收系义欣子长沙王瑾,及瑾弟楷。义庆子临川王晔,义融子桂阳侯顗,义宗子新渝侯玠,义融、义宗皆义欣弟。一并处死。授江夏王义恭为太保,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浚为骠骑将军,调雍州刺史,臧质为丹阳尹,随王诞为会州刺史,立妃殷氏为皇后,后季父殷冲为司隶校尉。号女巫严道育为神师,释王鹦鹉出狱,厚赏金帛。鹦鹉至劭处谢恩,劭见她妖冶善媚,格外加怜,竟引入密室,特赐雨露。鹦鹉本来,骤然得此奇遇,真是喜出望外,流连枕席,曲意承欢,引得劭心花怒开,通宵取乐,恨不即立她为后。只因正宫有主,一时不便废易,权且列作妾媵,再作后图。鹦鹉原是禽类,应与禽兽为匹。是时武陵王骏,移镇江州,仍然开府。回应十四回中江州罢府事,文笔不漏,且与十三回中江州应出天子语,亦遥相印证。适值江蛮为寇,骏出屯五洲,并由步兵校尉沈庆之,自巴水来会,并讨群蛮。劭阳授骏为征南将军,暗中却与沈庆之手书,令他杀骏。可巧典签董元嗣,也自建康至五州,具言太子弑逆状,庆之密语僚佐道:“萧斌妇人,余将帅皆不足道,看来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此外胁从,必不为用,我若辅顺讨逆,不患无成!”乃入帐见骏,骏已略闻密书消息,阴有戒心,即托疾不见。庆之竟自突入,取出劭书,当面示骏。骏无从避匿,但对书泣下道:“我死亦不怕,但上有老母,可否许我一诀?”原来骏母为路淑媛,尝随骏就藩,所以骏有此言。庆之奋然道:“殿下视庆之为何如人?庆之受先帝厚恩,今日当辅顺讨逆,惟力是视,殿下何必多疑!”骏起座再拜道:“国家安危,皆在将军!”庆之答拜毕,即命内外勒兵,克期东指。  府主簿颜竣道:“劭据有天府,急切难攻,若单靠一隅起义,未免孤危,不如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庆之厉声道:“今欲仗义出师,乃来这黄头小儿,挠阻军心,怎得不败?宜斩首号令,振作士气!”骏见庆之动怒,忙令竣拜谢庆之,庆之乃和颜语竣道:“君但当司笔札事,出兵打仗,非君所能与闻。”骏喜说道:“愿如将军言!”当下戒严誓众,命沈庆之为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谘议参军,内史朱修之署平东将军,颜竣为录事,长史刘延孙为寻阳太守,行留府事。  庆之部署内外,才阅旬日,便已整备,时人目为神兵。当命颜竣草檄,传示四方,使共讨劭。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雍州刺史臧质,司州刺史鲁爽,首先起应,举兵相从。骏留鲁爽守江陵,自与臧质出赴寻阳。  劭闻骏出师,调兖、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兖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思话不奉劭命,竟率兵应骏,建武将军垣护之,也自历城赴寻阳,与骏联合。就是随王诞亦致书与骏,愿共讨逆。不到一月,已是义师四起,伐鼓渊渊。可见人心未死。劭尚自恃知兵,召语朝士道:“卿等但助我料理文书,不必注意军旅,若有寇难,我自能抵御,但恐贼虏未敢遽动呢!”嗣闻四方兵起,方有忧色,乃下令戒严。  春去夏来,警信益急,柳元景统领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出发湓口,共计十有二军。武陵王骏,亦自寻阳出发,命沈庆之总掌中军,浩浩荡荡,杀奔建康。一面传檄入都,历数劭罪。  劭得阅檄文,探知是颜竣手笔,便召太常颜延之入殿,投檄相示道:“你可知何人所作?”延之方应劭征,入为光禄大夫,竣即延之长子,延之从容览檄,料知劭是故意质问,便直供道:“这当是臣儿所为。”劭又问道:“汝如何知晓?”延之道:“臣子竣笔意如此,臣不容不识。”劭又道:“竣如何这般毁我?”延之道:“竣不顾老父,怎知顾陛下!”劭怒少解,叱令退朝,命拘竣子至侍中下省,义宣子至太仓空舍,一体幽禁,且欲尽杀三镇将士家口。  江夏王义恭,司空何尚之进言道:“人生欲举大事,必不顾家,否则定是胁从,无法解免;若将他家室诛灭,益令众心绝望,更增敌焰呢。”娓娓动听,保全不少。劭也以为然,因不复问。惟自思朝廷旧臣,均不足恃,只好厚抚辅国将军鲁秀,及右军参军王罗汉,委以军事,令萧斌为谋主,殷冲掌兵符。斌劝劭整率水军,自出决战,或保据梁山,固垒扼守。江夏王义恭有心结骏,恐他仓猝起兵,船只狭小,不利水战,乃劝劭养锐待期,不宜远出。斌厉色道:“武陵郎二十少年,能做出这般大事,殆未可量;况复三方同恶,势据上流,沈庆之谙练军事,柳元景、宗悫屡次立功,形势如此,实非小敌。今都中人心未离,尚可勉力一战,若端坐台城,如何能久持哩!”劭不听斌言,但慰劳将士,督治战舰,拟俟敌军逼近,然后决战。呆鸟。或劝劭保石头城,劭说道:“前人据守石头,无非待诸侯勤王,我若守此,何人来援,唯应与他决战,方可取胜。”既而遣庞秀之出戍石头,秀之竟往奔骏军,于是人情大震。  骏军到了鹊头,宣城太守王僧达,又驰往谒骏,骏即授为长史,置诸左右。柳元景因舟舰未坚,不便水战,特倍道疾行,至江宁登岸,使薛安都带领铁骑耀兵淮上,且贻书朝士,为陈逆顺利害。朝士多潜出建康,往投军前。骏自寻阳东行,途次遇疾,不能见将士,唯颜竣出入卧内,亲视起居。有时因骏病加剧,不便禀白,即专行裁决,军政以外,所有文檄往来,似出一人,毫无稽滞。  好容易过了兼旬,连舟中甲士,亦未知骏有危疾,毫不慌张。那柳元景日报军情,俱由竣批答出去,令他相机进取,不为遥制。元景潜至新亭,依山为垒,劭使萧斌统步军,褚湛之统水军,与鲁秀、王罗汉等,合精兵万余人,攻新亭寨。  劭自登朱雀门督战。  元景下令军中道:“鼓繁气易衰,声喧力易竭,汝等但衔枚接仗,听我鼓起,方许发声。”传令已毕,遂分兵士为两队,出寨决斗,一队抵敌步军,一队防遏水军,所有勇士,悉数遣出,但留左右数人,宣传军令。两下里猛力交锋,争个你死我活。一边是仗义而来,人人奋勇,一边是贪赏而至,个个争先。自午前杀至午后,不分胜败。那王罗汉杀得性起,挺着一枝长矛,闯入义军队内,左挑右拨,无人敢当。褚湛之亦麾兵登岸,与萧斌左右夹攻,看看义军势弱,有些儿招架不住。元景出营督队,也捏着一把冷汗。忽闻萧斌军内,打起几声退鼓,顿令萧斌、褚湛之等,动起疑来,向后却顾。元景觑着此隙,援桴击鼓,鼕鼕不绝,部众闻鼓踊跃,呐一声喊,统向敌军杀去。敌军骇散,多半坠入淮水,溺毙甚多。劭见各军败退,自率余众,再来攻垒,复被元景杀败,伤亡无数。萧斌受伤先遁,鲁秀、褚湛之、檀和之,统奔降柳营,劭单骑走脱,驰还建康。  元景迎纳鲁秀等,谈及军事,才知前次退鼓,乃由鲁秀所击,就是褚、檀两人,也由秀邀他反正,所以同奔。元景大喜,露布告捷,且迎武陵王骏至新亭。  骏病体已痊,即至新亭劳军,乘便入江宁城。凑巧江夏王义恭,自建康脱身驰至,上劝进书。又来了散骑侍郎袁爰,佯说是追赶义恭,亦至武陵王处投顺。爰素习朝仪,遂令兼太常丞,草述即位仪注。编制已就,便在新亭筑坛,由武陵王骏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文武各赐爵一等,从军加二等,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庙号太祖。授大将军义恭为太尉,录尚书事,兼南徐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兼扬州刺史,随王诞为卫将军,兼荆州刺史,臧质为车骑将军,兼江州刺史,沈庆之为领军将军,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王僧达为右仆射,柳元景、颜竣为侍中,宗悫为右卫将军,张畅为吏部尚书。其余将士各加官有差。改号新亭为中兴亭,再图进取。  劭自新亭奔还,闻义恭逃去,即将他十二子一并拘到,尽行杀毙,立子伟之为太子,又复大赦。唯刘骏、义恭、义宣、诞不原。命浚为南徐州刺史,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浚闻骏军将至,忧迫无计,当与劭想出一法,用辇迎蒋侯神像,舁置宫中,稽颡求福,拜大司马,封锺山王,又封苏侯为骠骑将军,也是焚香顶礼,日夕虔求。想是严道育教他。偏是臧质等步步进逼,直指建康。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出拒,相遇曲阿,未战即溃。劭乃缘淮树栅,派兵戍守。男丁多半逃散,城内外只有妇女,也迫令从军,充当役使。鲁秀等募勇士攻破大航,钩得一舶。王罗汉尚逍遥江上,挟妓醉酒,忽闻秀军已经登岸,急得不知所措,慌忙出降。缘淮各戍依次奔散,器仗鼓盖,充塞路衢。  劭闻戍军溃退,没奈何闭守六门,并在城内凿堑立栅,城中一日数惊,非常慌乱。丹阳尹尹弘等逾城出降,萧斌亦令部兵解甲,自石头城携着白旛,奔投军前。鲁秀等奏达新亭奉诏以斌甘党恶,情罪较重,饬即处斩,当下将斌械送,枭首行辕。  这时候的元凶刘劭,自知大事已去,毁去乘辇及冕服,打算逃走,浚劝劭载运宝货,航海远奔。劭恐人情离散,载宝出走,反惹众目,意欲轻骑逃生。两人计议未决,那阊阖门外的守兵,已走还入殿,薛安都、程天祚等领着义师,乘乱随入。臧质、朱修之分门杀进,同会太极殿前。逆党四处逃奔,王正见首被擒获,当场斩首。张超之走入含章殿,匿御床下,被义军追寻得手,抓出殿阶,乱刀分尸,刳肠剖心,噉肉立尽。  劭不能出走,穴通西垣,窜入武库井中,义军队副高禽,率兵进内,七手八脚,将劭擒住,反绑起来。劭问道:“天子何在?”禽答道:“就在新亭!”当下牵劭出庭,臧质瞧着,向他悲恸。劭靦然道:“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哭?”此时也自知罪么?臧质何故恸哭,我亦要问。质乃停泪,把劭缚住马上,押送行辕。一面捕得伪皇后殷氏、伪皇子伟之等兄弟四人,并诸女妾媵,及严道育、王鹦鹉等妇女系狱,男子械送,封府库,清宫禁,只不见了传国玺。再遣人向劭诘问,劭言在严道育处,因将道育身上检搜,果然藏着,便即取献新皇。道育怀藏国宝,莫非要送与天神不成!  劭与四子俱至军门,江夏王义恭等出视,义恭先叱劭道:“我背逆归顺,有何大罪,乃杀我十二儿?”劭答道:“杀死诸弟,原是我负叔父!”江湛妻庾氏,乘车往詈,庞秀之亦加诮让,劭厉声道:“何必多说!我死罢了!”义恭怒起,先命斩劭四子,然后及劭。劭临刑时,尚叹息道:“不图宋室弄到如此!”出汝逆贼,所以如此。劭父子首都枭示大航,暴尸市曹。  义恭奉命先归,道出越城,正值浚父子狼狈逃来,还有铄亦偕行。见了义恭,浚下马问道:“南中郎今作何事?”义恭道:“皇上已君临万国!”浚又道:“虎头来得太迟了!”虎头见前。义恭道:“未免太迟。”浚又问:“可不死否?”义恭道:“可诣行阙请罪。”乃勒令上马相从,乘他不备,剁下头颅。浚有三子,一并斩首,献至行辕,命与劭父子首同悬大航。  又有诏传入建康,凡伪皇后殷氏以下,俱赐自尽。殷氏且死,语狱丞江恪道:“我等无罪,何故枉杀?”恪答道:“受册为后,怎得无罪!”殷氏道:“这是暂时的册封,稍迟数月,便当册王鹦鹉为后了。”随即用帛自尽。诸女妾媵皆自杀,惟严道育、王鹦鹉两人,牵出都市,鞭笞交下,宛转致毙。要想做天师、皇后的滋味。焚尸扬灰,掷置江中。殷冲为殷氏季父,尹弘王罗汉,曾事劭尽力,一概赐死。淮南太守沈璞,坐守湖上,观望不前,亦即加诛。  嗣主骏自新亭入都,就居东府,百官踵府请罪,有诏不问。遂遣建平王弘至寻阳,迎生母路淑媛,及妃王氏入都。尊母为皇太后,册妃为皇后。追赠袁淑为太尉,徐湛之为司空,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毁劭所居东宫斋室,作为园池。封高禽为新阳县男,追号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特置守冢。祸由彼起,不应追赠,即如王僧绰之甘受伪命,亦不宜赠官。进江夏王义恭为太傅,领大司马,南平王铄为司空,建平王弘为尚书左仆射,随王诞为右仆射,寻且改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余皆论功行赏,各有迁调。惟褚湛之本为浚妇翁,自南奔归顺后,赦去前罪,受职丹阳尹,女为浚妃,因湛之反正,浚与妃绝,亦得免诛。又有何尚之虽曾附逆,但与义恭从中调护,保全三镇,心向义军,理应特别原情,仍授为尚书令。子何偃为大司马长史,任遇如故。  宋主骏乃入居大内,粗享太平。小子有诗咏道:  江州天下语非虚,一举功成恶尽除。  毕竟人情犹向义,元凶结局果何如!  过了两月,南平王铄,竟致暴亡。究竟为着何事,待小子下回表明。  -------------  弑宋主者为元凶劭。劭何能弑主?潘淑妃实召之。宋主死而淑妃亦死,宜也。淑妃死而劭与浚相继俱死,尤其宜也。武陵王骏,亦南平王铄之流,非真能成大事者,幸赖沈庆之昌言起义,始得号召义旅,入诛元凶。天下虽滔滔皆是,而公论犹存,凶人卒殄,是可见弑君弑父者,终不能幸全性命;否则天理沦亡,顺逆不辨,几何不胥为禽兽也。乃逆党殄平,不问原委,且追赠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另置守冢,是岂不可以已乎!吾乃知骏之终为闇主也。

译文:

徐湛之正想打开北门逃跑,却见背后已有乱兵追来,当场被杀。江湛晚上在宫中值班,清晨听到喧嚣声,立即料到有变,叹道:“当初没听从王僧绰的劝告,竟然到了这步田地!”便躲进一间小屋,也被乱兵搜捕,最终死于非命。左卫将军卜天与来不及披甲,手持刀弓,高声呼喊手下出战,一箭射出,险些射中刘劭的脖颈。刘劭急忙闪避,侥幸躲过。他的党羽包围卜天与,砍断了他的左臂,大吼一声,倒地而亡。张泓之、朱道钦、陈满等将领也一同战死。

刘劭进入含章殿,杀害了中书舍人顾嘏。其他守卫将领如罗训、徐罕,以及左卫将军尹弘,见势不妙,纷纷投降。刘劭又派人闯入东阁,将潘淑妃杀害。淑妃刚起床,还没梳洗,突然看见乱兵冲入,吓得魂飞魄散。那些粗犷的武夫根本不问女子的姿容,直接把她一刀砍死,剖开胸膛,挖出心脏献给刘劭。如果当初她能服用毒药自尽,也就不会遭受如此惨祸。宫中还有数十名平时受宋帝亲信的侍从,也参与了这次谋杀,和潘淑妃一起,随着她的灵魂前往阴间,侍奉宋帝而去。

刘浚当时住在西府,由舍人朱法瑜慌张跑来告急:“不好了!宫里出了乱子,外面都说太子造反了!”刘浚假装吃惊道:“真的有这事?怎么办!”朱法瑜说:“不如赶紧去石头城,据城观察局势。”将军王庆阻止道:“宫里出了变故,主上安危未明,做臣子的应当挺身赴难,怎能反而去石头城?”刘浚还不清楚宫中真实情况,便从南门出发,带着文武官员千余人,奔往石头城。

石头城由南平王刘铄留守。见刘浚到来,震惊地询问宫廷的情况。刘浚话未说完,张超之便赶到,邀请他入朝。刘浚屏退左右,向张超之详细了解实情,随即穿上战服上马,紧急赶往宫中与刘劭见面。刘劭说:“弟弟来得正好!可惜潘淑妃死了。”说到“妃”字时,顿住了。刘浚问:“她真的死了吗?”刘劭见他神色平静,才答道:“我一时失检,淑妃被乱兵所害。”刘浚轻松地说:“这是下情所愿,死有何惜!”刘劭无父,刘浚又何必有母!

刘劭非常高兴,又假传诏书,召来大将军江夏王刘义恭和尚书令何尚之,将他们拘禁在别室,逼迫他们投降。同时召集百官入殿,有数十人应召而来。刘劭戴上冕旒,正式登基,并宣读诏书:

“徐湛之、江湛弑君叛逆,我率兵入殿,已来不及阻止,悲痛万分,心肝俱裂。如今罪人已擒,元凶已被铲除,可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初’,以告天下!”

登基之后,刘劭回到永福省,不敢参加葬礼,只命亲信入宫,为宋帝和潘淑妃举行棺殓,追谥宋帝刘宋为景皇帝,庙号中宗,并随即下葬于长宁陵。他任命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何尚之为司空,让前太子右卫率檀和之驻守石头城,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守京口(义綦是刘道怜的小儿子)。任命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等人也都被升职加官。又让辅国将军鲁秀与屯骑将军庞秀之分别掌管禁军,斩杀了尚书左丞荀赤松和右丞臧凝之。这两人都与江湛、徐湛之有亲属关系,因此被杀。王僧绰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兼司徒。但后来刘劭查阅旧档案和江湛的书信,发现王僧绰曾上奏过关于废黜太子的旧例,大怒,下令将其诛杀。王僧绰数日后病死,其弟王僧虔也被处死。刘劭又诬称宗室王侯与王僧绰合谋造反,逮捕了义欣之子长沙王刘瑾,其弟刘楷,以及义庆之子临川王刘晔、义融之子桂阳侯刘顗、义宗之子新渝侯刘玠。义欣、义融、义宗都是义欣的弟弟。这些人全部被处死。刘劭任命江夏王刘义恭为太保,南谯王刘义宣为太尉,始兴王刘浚为骠骑将军,调任雍州刺史,臧质为丹阳尹,随王诞为会州刺史,立殷氏为皇后,殷氏的叔父殷冲为司隶校尉。还称女巫严道育为神师,释放王鹦鹉出狱,厚赏金银财物。王鹦鹉来到刘劭处道谢,刘劭见她美艳善媚,格外喜爱,竟把她引入密室,特别宠爱。王鹦鹉本是禽鸟,怎能与人相比?这一时期,武陵王刘骏被调往荆州,仍设府治。文笔上呼应了前文江州废府的情节,也与前文提到刘骏可能成为天子的说法遥相呼应。恰逢江州蛮人作乱,刘骏出兵驻扎在五洲,同时由步兵校尉沈庆之从巴水赶来支援,共同讨伐蛮人。刘劭表面上任命刘骏为征南将军,暗中却秘密写信给沈庆之,命他杀掉刘骏。恰巧典签董元嗣也从建康赶到五洲,告知刘骏刘劭谋反之事。沈庆之私下对部将道:“萧斌是女人,我手下将领都不足道,看来东宫的叛徒不过三十人,其余只是胁从,不可能有大用。我若辅佐正义讨伐叛乱,必定成功!”于是进入刘骏军营,刘骏已隐约听说密信,心生戒备,便托病不见。沈庆之强行闯入,当面拿出刘劭的信件。刘骏无处可逃,只能流泪道:“我死也无惧,只是我有年迈的母亲,能否让我与她诀别一次?”原来刘骏的母亲是路淑媛,曾随他出藩,因此刘骏说这话。沈庆之奋然道:“殿下看我是什么人?我受先帝厚恩,今日当辅佐正义讨伐叛贼,唯力是视,殿下何必多疑!”刘骏起身拜谢:“国家安危,全靠将军!”沈庆之答拜后,立即下令内外兵马戒严,约定时间东进讨逆。

府主簿颜竣劝道:“刘劭掌握了朝廷中枢,一时难以攻下,若仅靠一地起义,太孤弱,不如等待各地方势力联合再行动。”沈庆之厉声说:“现在要为正义出战,岂能被一个无能的小人阻挠军心?应当斩首以震慑众人,振奋士气!”刘骏见沈庆之动怒,连忙让颜竣向他请罪。沈庆之这才和颜悦色地说:“你只需负责文书工作,打仗的事,不是你所能参与的。”刘骏高兴地说:“我愿听从将军的安排!”随即下令严阵以待,任命沈庆之为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谘议参军,内史朱修之为平东将军,颜竣为录事,长史刘延孙为寻阳太守,暂行留守府务。

沈庆之迅速部署军务,仅十日便已准备就绪,当时人称其为“神兵”。他命令颜竣起草檄文,传遍四方,号召共同讨伐刘劭。荆州刺史南谯王刘义宣、雍州刺史臧质、司州刺史鲁爽率先响应,举兵相助。刘骏留下鲁爽镇守江陵,自己与臧质前往寻阳。

刘劭得知刘骏出兵,调任兖州、冀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兖二州刺史,起用张永为青州刺史。萧思话不听刘劭命令,竟率兵响应刘骏。建武将军垣护之也从历城赶来,与刘骏联合。随王诞也写信与刘骏联合,共讨刘劭。不到一个月,义师四起,声势浩大。可见人心未亡。刘劭仍自以为有兵法,召集大臣说:“你们只需帮我处理文书,不必过问军事,若有战事,我自己能抵挡,只是担心叛贼不敢贸然发动。”后来听说四方兵起,才露出忧虑之色,下令戒严。

春去夏来,警报更加紧迫。柳元景率领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十二支军队,从湓口出发。武陵王刘骏也从寻阳出发,命沈庆之统率中军,浩浩荡荡直扑建康。同时传阅檄文,历数刘劭的罪行。

刘劭看到檄文,知道是颜竣所作,便召太常颜延之入殿,出示檄文道:“你知道是谁写的吗?”颜延之此时已官至光禄大夫,颜竣是他的长子。颜延之从容浏览檄文,判断刘劭是故意质问,便如实回答:“这一定是我的儿子写的。”刘劭又问:“你怎么知道?”颜延之答:“我的儿子写得如此,我怎能不知?”刘劭又问:“颜竣为何如此诋毁我?”颜延之说:“他不顾父亲,怎会顾得陛下?!”刘劭怒火稍退,下令退朝,将颜竣的儿子拘禁在侍中省,将刘义宣的儿子关押在太仓空房,一并软禁,甚至打算把三镇将士的家人全部杀尽。

江夏王刘义恭和司空何尚之劝道:“人若想干大事,必须舍弃家庭,否则就是胁从,无法摆脱。如果灭其家室,只会令人心绝望,反而助长敌方势力。”言辞恳切,劝阻了这一计划。刘劭也认为此言有理,便不再追究。但他仍觉得朝廷旧臣都不可依靠,只好重用辅国将军鲁秀和右军参军王罗汉,委任军事,让萧斌为谋主,殷冲掌管兵符。萧斌劝刘劭整备水军,自率出战,或占据梁山,固守防线。江夏王刘义恭则担心刘骏突然起兵,船小不利于水战,便劝刘劭暂守实力,不宜贸然出战。萧斌厉声说:“武陵王年少有为,竟能做出如此大事,不可小觑。况且三方叛逆,据有上游,沈庆之熟谙军务,宗悫勇猛善战,若不及时行动,必败无疑。”刘劭未决,此时阊阖门外的守军已返回宫中,薛安都、程天祚等人趁乱进入。臧质、朱修之分头进攻,会合于太极殿前。叛党四处逃窜,王正见被当场擒获,斩首示众。张超之躲入含章殿御床下,被义军搜出,拖出殿阶,乱刀砍死,剖心挖肠,吃光肉身。

刘劭无法逃走,从西墙钻入武库井中。义军副将高禽率军进入,七手八脚将刘劭擒住,反绑起来。刘劭问:“天子在哪儿?”高禽答:“就在新亭!”随即押刘劭出庭,臧质见状悲痛不已。刘劭脸涨得通红,说:“天地不能承载我,你为何哭?”此刻他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臧质为何哭泣?我也要问。臧质这才止泪,将刘劭绑上马,押送行辕。同时抓捕了伪皇后殷氏、伪皇子刘伟之及其兄弟四人,以及众多宫女、丫鬟,还有严道育、王鹦鹉等人,关进监狱。男子被押送,府库被查封,宫禁被清理,唯一不见的是传国玉玺。刘劭被追问时说玉玺藏在严道育处,搜查其身,果然发现,便立即献给新立的皇帝。严道育藏有国宝,难道是要献给天神吗?

刘劭与四个儿子被带到军营门口,江夏王刘义恭等人出面查看。刘义恭先斥责刘劭道:“我归顺朝廷,有什么大罪,竟被杀死了十二个儿子?”刘劭答道:“我杀死你们兄弟,是我对叔父的背叛!”江湛的妻子庾氏乘车骂他,庞秀之也加以责骂。刘劭厉声说:“何必多言!我死了便罢!”刘义恭愤怒,先下令斩杀刘劭的四个儿子,再处死刘劭。临刑前,刘劭叹息道:“没想到宋室会落到如此地步!”出卖你这个逆贼,才导致如此结局。刘劭父子的首级被悬挂在大航上,暴尸于市。

刘义恭奉命先行回都,途经越城时,正碰到刘浚父子狼狈逃来,还有刘铄也一同同行。见到刘义恭,刘浚下马问:“南中郎现在做什么?”刘义恭说:“皇上已登基,统御天下!”刘浚又说:“你来得太迟了!”刘义恭说:“确实太迟了。”刘浚又问:“可以不死吗?”刘义恭说:“可以去行宫请罪。”于是命令他上马,乘其不备,砍下头颅。刘浚有三个儿子,全部被斩首,献入军营,与刘劭父子首级一同悬挂在大航上。

朝廷又下诏,凡伪皇后殷氏以下,皆赐自尽。殷氏临死时对狱官江恪说:“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何被冤杀?”江恪答:“你们被册封为后,怎能无罪?”殷氏说:“这是临时册封,等几个月后,就会册封王鹦鹉为后。”随即用帛自尽。其他宫女、丫鬟都自杀,只有严道育和王鹦鹉被拖出闹市,鞭打至死,辗转而亡。想尝尝做天师、皇后的滋味。尸首被焚毁,灰烬被投入江中。殷冲是殷氏的叔父,尹弘、王罗汉曾为刘劭效力,一概被赐死。淮南太守沈璞在湖边观望,坐视不前,也被杀。

新帝刘骏从新亭入都,住在东府,百官纷纷前来请罪,皇帝下诏不追究。随后派建平王刘弘前往寻阳,迎回生母路淑媛和妃子王氏入京。尊路淑媛为皇太后,册立王氏为皇后。追赠袁淑为太尉,徐湛之为司空,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摧毁刘劭居住的东宫斋室,改为园林池馆。封高禽为新阳县男,追封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并专门设守墓人。祸患源于刘劭,不该追赠其亡;就连王僧绰当初甘心依附刘劭,也不应被追赠官职。进封江夏王刘义恭为太傅,领大司马,南平王刘铄为司空,建平王刘弘为尚书左仆射,随王诞为右仆射。不久又改南谯王刘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其余人按功劳分别赏赐、调职。唯有褚湛之原是刘浚的岳父,南奔归顺后,赦免前罪,任丹阳尹。他的女儿成为刘浚的妃子,因褚湛之归顺,刘浚与妃子断了关系,因而免于被杀。何尚之虽曾附逆,但曾协助刘义恭调和局势,保护三地,心向义军,理应特赦,仍授为尚书令。其子何偃任大司马长史,待遇如旧。

宋帝刘骏回到宫中,暂时安定。有诗赞曰:

江州天下语非虚,一举功成恶尽除。
毕竟人情犹向义,元凶结局果何如!

两个月后,南平王刘铄竟突然暴亡。具体原因,待下回交代。

弑杀宋帝的元凶是刘劭。刘劭如何能弑君?实则是潘淑妃引诱所致。宋帝与潘淑妃皆死,理所当然。潘淑妃之死,刘劭与刘浚相继被杀,尤其合理。武陵王刘骏,也像南平王刘铄一般,非真有大志,幸得沈庆之高声倡议起义,才得以召集义军,诛杀元凶。天下虽纷乱,但公论尚存,恶人终被清除,可见弑君弑父之人,终究无法活命;否则天理沦丧,顺逆不分,何止祸及天下,终将沦为禽兽。叛党平定后,不究原由,反而追赠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另设守墓,这岂不是荒唐?由此可知,刘骏最终还是个昏庸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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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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