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使阎负梁殊,行至姑臧,赍传秦命,征天锡入朝。天锡召集官属,与商行止道:“今若朝秦,恐必不返;如或不从,秦兵必至,如何是好?”禁中录事席仂道:“先公原有故事,遣质爱子,赂遗重宝,今且照旧施行,缓兵退敌,徐作计较,这也是孙仲谋即吴孙权。屈伸的良法呢!”语才说毕,即由群僚指驳道:“我世事晋朝,忠节著闻海内,今一旦委身贼廷,辱及祖宗,岂不可耻?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众出拒,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与秦一战,难道定不能胜敌么?”天锡听了,即攘袂大言道:“我计决了,言降即斩!”乃引负殊入语道:“汝两人欲生还呢?还是死返呢?”负殊仍不少屈,朗声辩论。天锡大怒,叱左右拿下负殊,牵缚军门,即命军吏射死二人,且出令道:“射若不中,是不肯与我同心,就当坐罪。”军吏齐声得令,弯弓竞射。忽有天锡母严氏出来,且泣且语道:“秦王起自关中,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汝若出降,尚可苟延性命。今欲将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命射死秦使,激怒敌人,国必亡了!家必灭了!”莫谓妇人无识。天锡不听,仍促军吏急射,两人是血肉身子,怎能禁得起许多箭镞,当然为国捐躯。 那张天锡即使龙骧将军马建,率兵二万,出拒秦兵。秦将梁彪姚苌王统李辩等,已至清石津,攻凉河会城。凉守将骁烈将军梁济,举城降秦。秦苟池又自石城津济师,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又得陷入。凉将马建,途次闻两城失守,不禁惊惶,反令前队变作后队,退屯清塞,且飞报姑臧,再请添兵。天锡复遣征东将军常据,率众三万,戍洪池,自领余众五万,驻金昌。安西将军宋皓,入白天锡道:“臣昼察人事,夜观天文,秦兵不可轻敌,不如请降。”天锡怒道:“汝欲令我为囚奴么?”遂将皓叱出,贬为宣威护军。广武太守辛章,保城固守,与晋兴相彭知正、西平相赵疑商议道:“马建出自行阵,必不肯为国家效死,若秦兵深入,彼若不走,定即迎降,我等须自为定计,且合三郡精卒,断他粮道,与争死命,方可保全陇西。”彭赵二人,恰也赞成,惟欲先通报常据,约为声援,当下由辛章遣报常据,据请诸天锡,天锡搁置不理,于是一条好计,徒付空谈! 秦兵却连日进行,姚苌为先驱,苟苌等陆续继进。行近清塞,马建只好出兵迎战,一边是奋勇直前,有进无退;一边是未战先怯,有退无进,彼此成了一个反比例,自然秦胜凉败。马建见不可敌,便即弃甲下马,匍匐乞降,余众多半逃散。苟苌既收纳马建,复移兵攻洪池。常据率兵奋斗,与马建却不相同,无如凉兵都不耐战,一经交锋,统是徬徨却顾,不敢直前。秦兵着着进逼,东斫西劈煞是厉害,单靠常据一腔忠忱,究竟不能支住,终落得旗靡辙乱,一败涂地。据马被秦兵刺死,偏将董儒另授他马,劝据奔避,据慨然道:“我三督诸军,再秉节钺,八统禁旅,十总外兵,受国宠荣,无人可比,今在此受困,应该致死,还要走到何处呢?”说着,步行回营,免胄西向,稽首再拜,自刎而死。军司席仂,见据已死节,也慷慨赴敌,格杀秦兵多名,伤重身亡。张轨四世忠贞,总算得此两人。 秦兵遂入清塞,天锡闻耗,亟遣司兵赵充哲,中卫将军史荣等,领兵五万,往拒苟苌。不意赤岸一战,全军覆没。秦兵长驱至金昌城,天锡不得已,出城自战。兵刃初交,狂风大起,天昏地黑,白日无光,凉兵本无斗志,经此一变,立即骇散。天锡也欲回城,偏是城门紧闭,不纳天锡,眼见得城中已叛,只好带着骑兵数千,奔还姑臧。金昌城内的守吏,即开城迎纳,秦军苟苌等,休息一宵,便向姑臧进发。 先是张骏为凉州刺史时,已有童谣行:“刘新妇簸米,石新妇炊羖羝,荡涤簸张儿,张儿食之口正披。”这种不伦不类的歌谣,大众视为胡诌,不值研索。谁知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到了秦兵攻凉的时候,姑臧城内的童儿,无一不歌此曲。后来有人解释,谓刘曜石虎,先后伐凉,均不得克,及秦兵一至,方才迎降。解释亦不甚确当。 还有天锡所居西昌门,及平章殿,无故自崩。天锡又尝梦见一绿色狗,形甚长大,从城东南跃入,欲噬天锡,天锡避匿床上,狗尚未舍,惊极乃寤。自知此梦不祥,阴有戒心。及败回姑臧,婴城固守,才阅数日,秦兵已到城下。天锡登城巡阅,俯见敌军统帅,身著绿地锦袍,手执令旗,跨马指挥,督兵攻城,当下顾问军士,秦帅姓甚名谁?军士有几个认识苟苌,便即报告。天锡猛悟道:“绿色狗,绿袍苟,梦兆果不虚了!”遂下城太息,闷坐厅中。 接连警报数至,或说东门紧急,或说南门孤危,累得天锡心似辘轳,惊惶不定。可巧左长史马芮驰入,喘声说道:“东南门要被攻陷了!”天锡顿足道:“奈何!奈何!”马芮道:“现在已无他法,只有屈节出降,保全一城生灵。”天锡道:“能保我一门生全否?”芮答道:“待芮出投降书,凭着三寸不烂舌,为王请命。”天锡允诺,遂令芮草就降表,遣他出去。未几即得芮返报,许令不死,且保富贵。天锡大喜,因即素车白马,舆榇出城,走降秦营。秦帅苟苌,释缚焚榇,送天锡诣长安,于是凉州郡县,相继降秦。 秦王坚命梁熙为凉州刺史,留镇姑臧。天水太守史稷,前曾暴殁,五旬复苏,谓见凉州谦光殿中,尽生白瓜,至此梁熙镇凉,小名正是白瓜二字,岂非奇验。熙奉秦王坚命,徙凉州豪右千余户入关,余皆安堵如故。天锡入秦,亦得受封为归义侯,任比部尚书,迁右仆射。凉自张轨牧守凉州,至天锡降秦,共历九主,计七十六年。天锡后事,下文慢表。且说秦既灭凉,复拟攻代。凑巧匈奴部酋刘卫辰,为代所逼,向秦乞援。秦正好借此兴兵,即令幽州刺史行唐公洛,会同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前将军朱肜、前禁将军张蚝、右禁将军郭禁等,共出步骑三十万,东向击代。代王什翼犍,本来是有些能力,尝与燕彼此和亲,燕为秦灭,又向秦入贡,不相侵犯。就是刘卫辰亦曾娶什翼犍女为妻,有翁婿谊,惟刘卫辰系刘虎孙,绰有祖风,素好反复,俄而附代,俄而叛代。什翼犍恨他无礼,发兵往讨,卫辰西走降秦。秦王坚送还朔方,遣兵助守。什翼犍拟部署兵马,再击卫辰,适部将长孙斤密图内乱,引兵入帐,将弑什翼犍,亏得什翼犍子实,侍直帐中,奋身格斗,得将长孙斤截住。斤持槊刺入实胁,实尚忍痛与战,帐外卫士,也来助实,遂把斤擒住,乱刀砍死。实受伤已重,越月竟殁,实尝娶东部大人贺野干女,生一遗腹子,取名涉圭,后改名珪。即拓跋珪,为后魏之祖。什翼犍喜得生孙,令赦境内死罪。一面因兵马整齐,复讨卫辰,卫辰南走,仍然向秦乞救。秦遂大发兵众,令卫辰为向导,侵入代境。叙事简净,且得回应前文。 代王什翼犍,忙使白部独孤部南御秦兵。两部出战数次,统遭败衄,乃改遣南部大人刘库仁抵敌秦军。库仁与卫辰同族,不过库仁为什翼犍甥,所以特遣,婿不可恃,甥可恃耶?且调发十万骑兵,归库仁统带。库仁行至石子岭,正与秦军相值,战了一场,又复败绩,四面逃散。什翼犍又适患病,不能出拒,只得北奔阴山。已而秦兵渐退,乃还次云中。犍弟孤,尝分据部落,比犍先殁。孤子斤,失职怨望,时思构乱。犍子实,本居嫡长,由犍立为世子。实死后,尚未立嗣。犍继妃慕容氏,生有数子,俱尚稚弱,独有贱妾子寔君,年龄最长,秉性悍戾。斤正好乘间煽祸,密语寔君道:“王将立慕容妃子,恐汝不服,先拟杀汝,汝肯束手就毙么?”寔君听了,无名火高起三丈,便浼斤为助,私集兵甲,突攻犍帐,杀死诸弟。犍闻寔君为乱,正思出帐弹压,偏乱众已经杀入,不管尊卑上下,竟持刀乱劈,把犍杀死。慕容妃已早亡故,尚有实妻贺氏,挈子珪走依贺讷。讷就是野干嗣子,与珪有甥舅谊,当然容纳。此外如后庭男妇,都仓皇奔散,有几个反往投秦军,向敌乞援。秦兵虽然渐退,尚在君子津驻扎,既闻代乱,乐得乘机急进,直趋云中,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寔君方拟据位,猝遇秦兵到来,如何抵敌?况部众俱已倒戈,益觉无力支撑,只好迎降秦军。秦将露布告捷。秦王坚召代长史燕凤,问明情状,也勃然怒道:“天下有这等乱贼么?身为臣子,敢弑君父,我当代为问罪,诛除大逆。”你自己思想果能无愧么?当下飞敕尚书李柔等,拘送寔君及斤,到了长安,用五马分尸法,车裂以徇。又引问燕凤,谓什翼犍有无遗嗣,凤以珪对,坚欲遣使征珪母子,凤申请道:“代王新亡,群下叛散,遗孙幼弱,不能统摄,别部刘库仁,骁勇有智,刘卫辰狡猾善变,各难独任,今宜将代众分属两部,就令他两人分辖。两人素有深仇,莫敢先发,俟珪年已长,方为册立。陛下果俯纳臣言,兴灭继绝,再存代祀,人非木石,能不感恩?他时子子孙孙,不侵不叛,永作秦藩,岂不是安边长策么?”坚喜从凤言,乃分代众为二部,河东属库仁,河西属卫辰,划境分管。 库仁迎珪母子,居养帐中,恩礼备至,未尝以废兴易意,且语诸子道:“此儿志趣不凡,将来必能恢隆祖业,汝等须善加待遇,慎勿忘怀!”为拓跋珪兴魏张本。随即招抚离散,厚意怀柔,凡代郡流亡人民,多半趋附,恩信聿著。秦王坚加库仁为广武将军,赏给幢麾鼓盖,隐示劝功的意思。卫辰无从得赏,向隅抱怨,攻杀秦五原守吏。秦令库仁往讨,库仁遂率众往击卫辰。卫辰屡战屡败,北奔阴山,经库仁追逐至千余里外,虏得卫辰妻子,方才还兵。卫辰自知穷蹙,不得已向秦谢罪,秦乃命卫辰为西单于,督辖河西杂胡,屯代来城。但从此僻处偏隅,无复从前威焰了。 秦王坚荡平西北,威声大振,凡东夷西羌诸国,联翩入贡,外使盈廷。坚大喜过望,免不得骄侈起来。是前秦兴亡之枢纽。故赵将作功曹熊邈,屡次白坚,谓石氏宫室器玩,多用金银,非常华丽。坚乃命邈为将作长史,领尚方丞,大修舟舰兵器,就将石氏金银移用,作为饰品,备极精巧。慕容垂从子绍,为秦阳平国常侍,私与兄楷相语道:“秦王自恃强大,转战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民不堪命,今复筑舟铸兵,穷极奢侈,眼见是盛极必衰了!冠军叔父,智识英伟,必能恢复燕祚,我等但当爱身待时,不患无成。”还有垂子慕容农,亦密语垂道:“自从王猛死后,秦法日颓,今乃加以汰侈,祸必不远,父王宜结纳豪杰,仰承天意,兴复燕宗,机不可失了!”垂笑道:“天下事非尔等所及知,我自有区处呢!”意在言中。 会秦王坚欲图统一,经略江南,当有细作报知建康。晋廷诏敕内外诸臣,整顿防务。荆州刺史桓豁,表请调兖州刺史朱序,为梁州刺史,驻守襄阳,孝武帝自然依议。已而桓豁病殁,有诏令桓冲代任,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军事。冲以秦人强盛,欲移扼江南,乃奏自江陵徙镇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守江陵,谘议参军杨亮守江夏。孝武帝除准奏外,复诏求文武良将,捍御北方。尚书仆射谢安,即以兄子玄应诏。孝武帝加安侍中,令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即授玄领兖州刺史,监辖江北。又授五兵尚书王蕴,都督江南诸军事,领徐州刺史,蕴上表固辞,安劝阻道:“卿为后父,与国家同休戚,不应妄自菲薄,致失上意。”蕴乃受命。 中书郎郗超,尝以父愔资望,出谢安右,偏安握重权,愔居散地,未免心下不平,屡生讥议。及闻安举兄子玄,却很是赞成,谓安能违众举亲,不失为明,如玄材具,将来必不负所举。或疑超如何变议,超答道:“我尝与玄共在桓公府,早知玄有使才,足任方面,若无端加毁,岂非太诬蔑时贤么?”果然玄出镇广陵,练兵募材,连日不懈。得彭城人刘牢之,使为参军。牢之智勇兼全,常领精锐为前锋,所向披靡,时人号为北府兵。自有北府兵成立,方得与强秦抗衡,保全江左。暗伏下文。郗超且惭且愤,先父病殁,超本擅时誉,交游皆一时俊秀,惟党同桓温,遂为遗玷,父愔虽无甚功业,但心却忠晋,与子异趋。超平生与桓温计议,多不使愔知,临殁时,自出一箧,付与门生道:“我死以后,倘我父为我悲悼,致损眠食,汝等可将此箧呈父,否则焚毁为要。”后来愔果悲超,寝食俱废,门生依超遗言,呈入一箧,经愔启阅,统与温往返密计,不禁大怒道:“小子死已迟了!”遂不复记忆,病亦渐瘥。及太元九年乃殁,追谥文穆。叙此以别郗超父子之忠奸。这且无庸絮叙。 且说太元三年二月,秦王坚大举侵晋,遣征南大将军长乐公丕,都督征讨诸军事,率同武卫将军苟苌,尚书慕容暐,共步骑七万人,南寇襄阳。又命秦荆州刺史杨安,率樊邓二州兵马为先锋,与征虏将军石越,步骑万人,出鲁阳关,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众五万,出南乡。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众四万,出武当,统在襄阳城下会齐,限期攻克。襄阳守将朱序,闻秦兵大至,不以为虞。看官道是何因?他恃汉水为阻,且探得秦兵,不具舟楫,总道他无术飞渡,可以放心;不料秦将石越,竟驱骑兵五千,浮渡汉水,直逼襄阳。序仓皇得报,才不觉脚忙手乱,立即调兵守城,中城已布置妥当,外城尚不及严防,竟被石越攻入,且夺去战船百艘,往渡余军。秦长乐公苻丕等,次第得渡,同来攻城,城中大震。 序有老母韩氏,颇通兵略,自挈婢仆等登城,亲行察视。至西北隅,便蹙眉道:“此处很不坚固,怎能保守得住呢?”说着,即督同婢仆,在城内增筑斜城,婢仆不足,另募城中妇女为助,即将库中布帛,及室内饰玩,作为犒赏,一日一夜,即将斜城筑就。工役方竣,那西北隅果被攻陷,坍坏数丈,秦兵一齐拥进,亏得城内尚有一道斜城,兀然竖着,仍将秦兵阻住,秦兵但得了一埭濠沟,仍无用处,襄阳人至此,始知序母确有识见,齐呼新城为夫人城。小子有诗咏道: 寇兵十万下襄阳,守备孤单未易防。 幸有夫人城不坏,彤编留得姓名香。 究竟襄阳城能否固守,且至下回续叙。 -------- 降敌,非良策也。承先人数世之遗业,不能自振,乃伈伈伣伣,屈膝虏廷,宁不可耻?但如张天锡之沈湎酒色,毫无备御,乃欲以一战屈人,谈何容易,况以十三万之秦军,猝然压境,就使凉兵素号精练,亦未必果能却敌,盖强弱之势,固不相同,客主之形,又甚悬绝故也。席仂一谏而不听,严母再诫而又不从,卒致忠臣毕命,陇右为墟,与其舆榇出降,亦何若先机谢罪之为愈乎?秦王坚乘天锡之愚而灭凉,复因寔君之乱而灭代,狃胜而骄,遽忘王景略遗言,下令侵晋,劳师近二十万,不能遽破襄阳;徒顿兵于夫人城下。城传而夫人益传,巾帼中有英雄,固宜特别阐扬也。
秦国派使者阎负和梁殊前往姑臧,带着秦王的命令,要张天锡入朝称臣。天锡召集手下官员商议对策,说道:“如果去投降秦国,恐怕自己会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不从,秦军必定会来进攻,我们该怎么办?”内史席仂建议:“我家族早有先例,曾派遣亲信子弟做人质,赠送大量贵重财物来缓和局势。现在可以照旧做法,暂时拖延时间,让秦军退兵,再作下一步打算。这不正是孙权善于灵活应对的策略吗?”话刚说完,众官员便纷纷反对说:“我们世代忠于晋朝,忠节闻名天下,如今一旦投靠敌国,不仅有辱祖宗,更是羞耻!河西之地地势险要,百年以来从未被侵扰。如果我们全力出兵抵抗,向西联络西域,向北联合匈奴,与秦军决一死战,难道不能取胜吗?”天锡听后愤怒地挥袖大吼:“我的主意已经决定了,说降就斩!”随即叫来阎负和梁殊,问他们:“你们是想活下来,还是死里回返?”二人仍坚决不屈,大声争辩。天锡大怒,立刻下令将两人抓来,押到军营门口,命士兵用箭射死他们,并宣布:“如果箭没射中,说明你们不与我同心,也该按罪论处。”士兵们听令,纷纷弯弓射箭。突然,张天锡的母亲严氏冲出来,边哭边劝说:“秦王起于关中,横扫天下,征服鲜卑,夺取巴蜀,军队所到之处,不留痕迹。你若投降,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如今却想凭借小小的凉州,对抗强大的秦国,还命令射杀秦使,激怒敌人,国家必定灭亡,家族也必定覆灭!”莫说女子没有见识,这话确实有道理。天锡却听不进去,仍命令士兵继续射杀。两人身为血肉之躯,怎能承受如此密集的箭雨,最终壮烈牺牲。
张天锡命令龙骧将军马建,率兵两万人出城迎战秦军。秦将梁彪、姚苌、王统、李辩等人已抵达清石津,进攻凉州的河会城。守将骁烈将军梁济开城投降。秦将苟池又从石城渡河,与梁熙会合进攻缠缩城,也攻陷了它。凉州将领马建在途中听说两座城池失守,惊慌失措,反而把前军调为后军,撤退到清塞,并紧急报告姑臧,请求增援。天锡又派征东将军常据,率三万士兵驻守洪池,自己带着五千士兵驻扎在金昌。安西将军宋皓前来劝说天锡:“我观察人事、观察天象,判断秦军不可轻视,不如请求投降。”天锡愤怒地回答:“你是想让我成为俘虏吗?”便将宋皓斥退,贬为宣威护军。广武太守辛章则率城坚守,与晋兴的彭知正、西平的赵疑商量说:“马建出战必然不为国家尽忠,一旦秦军深入,他若不逃,必定投降。我们得事先制定计划,联合三郡精兵,切断秦军粮道,与敌人死战,才能保全陇西。”彭知正和赵疑也赞同此策,只是希望先通知常据,形成相互支援。辛章便派人去通知常据,常据向天锡请示,但天锡置之不理,这条好计便成了空谈。
秦军连续不断进军,姚苌为先锋,苟苌等人陆续跟进。行至清塞,马建只能出兵迎战,一边是奋勇出击,毫无退缩;另一边则是未战先怯,一遇敌情便后退,彼此形成鲜明对比,自然秦军大胜,凉军惨败。马建见势不敌,便弃甲投降,其余士兵大多逃散。苟苌接纳了马建,随即转兵进攻洪池。常据率军奋力抵抗,与马建完全不同,但凉军普遍不堪战阵,一交手便退缩后退,不敢直面秦军。秦军步步推进,攻势凶猛,单靠常据的一腔忠义,终究无法阻挡,最终军心瓦解,大败。常据被秦军刺死,副将董儒另给他一匹马,劝他逃走,常据慷慨地说:“我曾统领三支军,掌管禁军,统辖八路军队,总领十路外军,受国家厚恩,无人能比。如今被困于此,我应以死报国,又跑到哪里去呢?”说完,脱下盔甲,面向西边跪拜,随即自刎而死。军司席仂见常据死节,也慷慨赴死,杀敌众多,最后因伤重而亡。张轨四代忠臣,总算留下这两位忠烈之士。
秦军攻入清塞,天锡闻讯,急忙派司兵赵充哲、中卫将军史荣等人,率五万人前往抵御苟苌。没想到在赤岸一战,凉军全军覆没。秦军长驱直入,直抵金昌城,天锡不得不出城迎战。交战刚开始,狂风骤起,天色昏暗,白日也无光,凉军原本毫无斗志,经此一变,立刻惊慌溃散。天锡想退回城中,却发现城门紧闭,不让他入内,眼见城中已发生叛乱,只好带着数千骑兵逃回姑臧。金昌城内的守军立刻开门迎接秦军,秦军苟苌等人休整一夜,便继续进攻姑臧。
当初张骏任凉州刺史时,流传一首童谣:“刘新妇簸米,石新妇炊羖羝,荡涤簸张儿,张儿食之口正披。”这歌谣听起来荒唐无理,当时人们都当成胡说八道,不值得深究。谁知后来传开,越传越广,到秦军攻凉时,姑臧城中的孩子,个个都会唱这首童谣。后来有人解释说是刘曜、石虎曾攻打凉州却未能成功,直到秦军来攻才投降,这个解释也不太确切。
张天锡所居住的西昌门和平章殿,无故自行崩塌。天锡还曾梦见一只绿色的大狗,从城东南跃入,想要咬他,他慌忙躲进床上,狗仍未离去,吓得惊醒,自知此梦不祥,心中暗自警惕。等到败军回姑臧,他立即据城固守,不过几天,秦军便已逼近城下。天锡登上城墙巡视,看见敌军统帅身穿绿色锦袍,手持军旗,骑马指挥攻城,便问士兵,敌军统帅叫什么名字?有个士兵认识苟苌,便回答了。天锡突然醒悟:“绿色狗,绿色袍,梦兆果然应验了!”于是下城叹息,闷坐厅中不语。
接连传来多次警报,有的说是东门危急,有的说是南门孤立,弄得天锡心如辘轳般惊慌不安。正好左长史马芮快马飞奔而来,喘着气说:“东南门快要被攻破了!”天锡拍脚大喊:“怎么办!怎么办!”马芮说:“现在已无良策,只有投降才能保全一城百姓。”天锡问:“能保我一城百姓平安吗?”马芮回答:“我出城写投降书,凭三寸舌为自己争取颜面。”天锡答应,于是命马芮草拟降表,派人出城。不久马芮返回,报说秦王答应不杀他,还保全富贵。天锡大喜,马上驾着素车白马,抬着棺材出城,前去投降。秦帅苟苌见到后,释放了他,烧掉了棺材,送他去长安。于是凉州各地相继投降秦朝。
秦王苻坚任命梁熙为凉州刺史,留镇姑臧。天水太守史稷曾暴病而亡,五旬后复活,说他曾在凉州谦光殿中看到满地生白瓜,后来梁熙镇守凉州,小名叫“白瓜”,这难道不是奇事吗?梁熙遵照苻坚命令,将凉州千余户富户迁入关中,其余百姓照常安居。张天锡投降后,也被封为“归义侯”,任比部尚书,升为右仆射。从张轨治理凉州到张天锡投降,共历九位君主,历时七十六年。天锡的后事,下文再叙。
再说秦军灭掉凉州后,又计划攻打代国。恰巧匈奴首领刘卫辰被代国逼迫,向秦求救。秦正好借机发兵,即命幽州刺史行唐公洛,联合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前将军朱肜、前禁将军张蚝、右禁将军郭禁等,共出动步骑兵三十万,东征代国。代王什翼犍本有一定能力,曾与前燕通婚,燕国被秦灭后,又向秦进贡,互相和平。刘卫辰也曾娶什翼犍之女为妻,有翁婿之谊,但刘卫辰是刘虎的孙子,性格反复无常,起初依附代国,后来又叛变。什翼犍恨他无礼,发兵讨伐,刘卫辰西逃投降秦。苻坚将他送回朔方,派兵助其防守。什翼犍准备整顿军队,再次进攻刘卫辰,正好部将长孙斤密谋叛乱,带兵闯入帐中,欲杀死什翼犍。幸亏什翼犍的儿子什实正侍卫在帐中,奋起格斗,将长孙斤挡住。长孙斤持槊刺穿什实胸膛,什实仍忍痛与战,帐外卫士也来助战,最终将长孙斤擒住并用乱刀杀死。什实受伤严重,一个月后去世。他曾娶东部大人贺野干的女儿,生下一名遗腹子,取名涉圭,后改名拓跋珪,后来成为北魏的祖先。什翼犍十分高兴,认为生下孙子是福分,下令赦免境内所有死罪。又因军队整顿完毕,便再次出兵攻打刘卫辰,刘卫辰南逃,再次向秦求救。秦便大规模出兵,派刘卫辰为向导,攻入代国境内。
代王什翼犍忙派白部、独孤部南下抵御秦军。两部多次出战,都被打败,于是改派南部大人刘库仁抵御秦军。刘库仁与刘卫辰同族,只是刘库仁是什翼犍的外甥,所以特别派他出战。外甥不如亲婿可托吗?他调集十万骑兵,归刘库仁统率。刘库仁行至石子岭,遇到秦军,交战后再次败退,四面逃散。什翼犍又突然患病,无法出战,只得向北逃往阴山。不久秦军逐渐撤退,什翼犍才返回云中。什翼犍的弟弟孤早先分领部落,比什翼犍先死。孤的儿子斤失职怨恨,时常想造反。什翼犍的儿子什实是嫡子,被立为世子,但什实死后尚未立继承人。什翼犍的继妃慕容氏有多个儿子,都年幼年轻,唯有贱妾所生的子寔君年纪最长,性情凶悍。斤正好趁机煽动,对寔君说:“王要立慕容妃子为继承人,恐怕你不服,我先下手杀了你,你愿意束手就擒吗?”寔君闻言,怒火中烧,便请求斤帮忙,秘密集结兵力,突袭什翼犍的营帐,杀死众兄弟。什翼犍听说寔君作乱,正准备出帐平乱,却见乱军已闯入,不分尊卑,持刀乱砍,最终被杀。慕容妃早已亡故,剩下实妻贺氏,抱着儿子拓跋珪投奔贺讷。贺讷是贺野干的后代,与拓跋珪有舅甥关系,当然接纳。其他后宫男女也纷纷逃散,有些人反投秦军,请求敌方援助。秦军虽已撤退,仍驻扎在君子津,听说代国发生内乱,便乘机迅速进发,直奔云中。等到寔君准备据位称帝,秦军突然赶到,如何抵抗?更何况部众已倒戈相向,更无丝毫抵抗之力,只能投降。秦将奏报捷报。苻坚召来代国长史燕凤,询问情况,怒道:“天下竟有这种乱臣贼子?身为臣子竟敢弑君害父,我将替天讨伐,惩治大逆!”你自己良心能安吗?随即下诏尚书李柔等人,将寔君和斤逮捕,押送到长安,以五马分尸、车裂示众。又审问燕凤,问什翼犍有没有后嗣,燕凤回答是拓跋珪。苻坚下令出兵攻代,燕凤说:“王要杀自己儿子,却派我出使,这太荒唐了!”苻坚说:“我已下令进攻,你只能听命。”燕凤只得照办。后来,苻坚命令攻入代国,燕凤说:“我已尽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苻坚说:“你有胆量,有谋略,值得信任。”燕凤说:“我愿效死。”
再说太元三年二月,秦王苻坚大举南侵晋国,派遣征南大将军长乐公苻丕,统率征讨各路军队,率步骑兵七万,南下进攻襄阳。同时命秦荆州刺史杨安,率樊邓二州兵马为先锋,与征虏将军石越,领步骑兵一万人,从鲁阳关出兵;又命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兵五万,从南乡出兵;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兵四万,从武当出发,最终在襄阳城下会合,限期攻下襄阳。
襄阳守将朱序接到秦军来袭的消息,起初并不紧张。为什么?因为他认为汉水是天然屏障,且探知秦军没有船只,以为他们无法渡河,因此心安。没想到秦将石越竟然驱使五千骑兵,直接横渡汉水,直逼襄阳。朱序得到消息时才慌乱无比,立刻调兵守城,中城已布防完毕,外城尚未严密,结果被石越攻入,并夺走战船百艘,用于渡河增援。秦军长乐公苻丕等人也陆续渡河,与石越会合,共同进攻襄阳,城中顿时大乱。
朱序的老母亲韩氏很懂军事,亲自带着婢女仆人登城巡视。到西北角时皱眉说:“这里十分不牢固,无法守住。”说完,立即指挥婢女仆人,在城内加筑一道“斜城”。婢女仆人不足,便再招募城中妇女帮忙,用家中布匹和家具饰物作为酬劳,一昼夜便将斜城筑成。工程刚完成,西北角果然被攻陷,坍塌数丈,秦军涌入,幸好城内尚有一道斜城,屹立不倒,挡住秦军攻势,秦军只得到一条护城濠沟,毫无用处。襄阳人民这才明白,序母确实有远见,齐声称这道斜城为“夫人城”。我有诗一首赞美:
十万敌军压襄阳,守备单薄难久持。
幸有夫人城未毁,巾帼英名传千秋。
至于襄阳最终能否守住,下回再续。
——投降不是好办法。你们承袭先人基业,却无力自保,反而畏缩求和,低头屈膝于敌国,怎不羞辱?像张天锡那样沉迷酒色,毫无防备,还想靠一战打败敌人,谈何容易!更何况秦国拥有十三万大军,突然压境,就算凉州军队一向精锐,也未必能抵挡。强弱悬殊,主客之势更是天差地别。席仂一劝反被拒,严母再劝也不听,最终忠良尽死,陇右全失。与其舆榇投降,不如早些主动谢罪更好。秦王苻坚乘天锡之愚蠢而灭亡凉州,又因寔君之乱而灭亡代国,得意忘形,骄傲自满,忘了王景略的警告,下令侵晋,动用二十万大军,却未能迅速攻下襄阳,反而被死死困在夫人城下。城传,夫人之名越传越广,巾帼之中有英雄,理应特别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