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演义》•第二回 堕诡计储君纳妇 慰痴情少女偷香

却说树机能拥众造反,气焰甚盛,雍凉边境,多被劫掠,十室九空。晋武帝本恐杂胡作乱,尝从雍凉二州故土,析置秦州,并遣胡烈为秦州刺史,令他屯兵镇守,严防胡人。胡烈莅任,甫及一年,树机能便即蠢动。烈当然督兵往讨,与树机能对垒争锋。树机能确是乖巧,先用老弱残众,出来诱敌,略经交战,马上遁去。烈三战三胜,便藐视树机能。树机能乃自来挑战,待烈出营,即麾众倒退,烈追赶一程,树机能退走一程,至烈欲收军回来,他又拨转马头,作进逼状。好几次相持不舍,激得胡烈性起,向前直追,约行数十里,见前面都是乱山深箐,险恶得很,树机能部下,统向山谷中跑入,杳无人影。烈未免惶惑,且未知此处地名,只好勒兵不进,谁知山冈上一声胡哨,竟张起一面叛旗,旗下立着一个番酋,戟手南指,口中呶呶不休,大约是辱骂晋军。无非诱敌。烈又忍耐不住,策马当先,驰入山中。霎时间叛胡四起,把晋军截作数段,烈冲突不出,身受数创,创重身亡,部下军士,大半陷没,逃归的不过数人。看官听着!这地方叫作万斛堆,山上立着的番酋,就是秃发树机能。树机能既诱杀胡烈,势益猖獗,西陲大震。  扶风王司马亮,方都督雍凉军事,急遣将军刘旗往援。旗闻胡烈败没,不敢进击,但在中道逗留。那寇警日甚一日,连洛都中亦屡有急报,上下震惊。武帝乃传诏责亮,贬亮为车骑将军,并饬亮执送刘旗,处以死刑。亮复称节度无方,咎在臣亮,乞免刘旗死罪。武帝更下诏道:“若罪不在旗,当有他属。”因将亮免官召归,另简尚书石鉴为安西将军,都督秦州军事,出讨树机能。更命前河南尹杜预为秦州刺史,兼轻车将军。预与鉴素有宿嫌,鉴欲借此陷预,遂令预孤军出战,不得延期。预知鉴有意为难,复书辩驳,大致说是“胡马方肥,势又甚盛,不可轻敌。且官军远行乏粮,更难久持,宜并力运足刍米,待至来春大进,方可平虏’等语。鉴得书大怒,即劾预张皇寇势,挠阻士心。有诏遣御史至秦州,囚预入都,械付廷尉。亏得预为皇室懿亲,曾尚帝姑高陆公主,内线一通,便有人出来解免,想总不外杨后等人。援照议亲减罪故例,准他图功自赎。预才得出狱,还归私宅。那石鉴一再发兵,统被树机能击退,日久无功。忮忌如是,怎能有成?到了泰始七年,树机能且与北地叛胡,互相连结,进围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复为所杀。从前高平公陈骞,尝言:“胡烈牵弘,有勇无谋,不堪重任。”武帝以为讳言,及二将先后阵亡,方悔不用骞议,但已是无及了。  于是趁着秋狝时候,再简将帅,特任鲁公兼车骑将军贾充,都督秦凉二州军事。这诏一下,累得贾充日夕徬徨,不知所措。他本来没甚韬略,徒靠着谄媚逢迎伎俩,得列元勋,看官阅过上文,应知他有两大功劳,第一着是与弑魏主,第二着是劝立冢子。嗣是邀殊宠,位上公,蟠踞朝堂,党同伐异。太尉临淮公荀勖,侍中荀勖,越骑校尉冯紞,皆与充友善,朋比为奸,独侍中任顗,中书令庾纯,刚直守正,不肯附充。充长女荃又为齐王攸妃,恺等恐他威焰日加,必为后患,可巧武帝择将西征,遂入内密陈,请命充都督秦凉。武帝竟允所请,骤然颁下诏书,迅雷不及掩耳,几令充莫名其妙。及仔细探听,方知由任顗等所荐举。外示推崇,实是排斥,不由的懊恨异常,但又无法推辞,只好托词募兵,迁延数月;到了寒信迭催,不便再挨,只好硬着头皮,上朝辞行。百僚往饯夕阳亭,盛筵相待,酒至半酣,充离座更衣,荀勖亦起身随入,两人得一处密谈。充皱眉道:“我实不愿有此行,公可为我设策否?”勖答道:“公为朝廷宰辅,乃受制一夫,煞是可恨。勖为公筹画已久,苦无良策,近得宫中消息,却有一隙可乘,若得成事,公自得免远行了。”充问有何事?勖又道:“闻主上为太子议婚,公尚有二女待字,何不乘此营谋,倘蒙俞允,是遣嫁在迩,主上亦不使公行了。”充狞笑道:“恐无此福。”勖凑机道:“事在人为。”说至此,又与充附耳数语。充喜出望外,向勖再拜,恨不得跪下磕头。极力形容。勖慌忙答礼,握手并出,还座畅饮。待至日暮兴阑,彼此方才告别。充徐徐就道,每日不过行了数里,老天有意做人美,竟连宵降雪,变成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千山皆白,飞鸟不通,何况这远行军士呢?充即遣使飞奏,说是雨雪载涂,难以行道,惟有待晴再往一法。果然皇恩浩荡,曲体军心,便令充折回都门,缓日起程。充喜如所期,匆匆还都。时来福凑,皇太子结婚问题,竟被充运动到手,得将三女许字青宫,这正是一大喜事,差不多似锦上添花。  原来太子衷年已十二,武帝欲为他择配,拟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早思将己女许配太子,暗地里纳赂宫人,托她们向杨后处说合。妇人家耳朵最软,屡经左右提及贾女,说她如何有德,如何有才,不由的艳羡起来,便乘武帝入宫时,劝纳贾女为冢妇。武帝摇首道:“不可,不可。”杨后惊问何因?武帝道:“我意愿聘卫女,不愿聘贾女。卫氏种贤,并且多子,女貌秀美,身长面白,贾氏种妒,子息不蕃,女貌丑劣,身短面黑,两家相较,优劣不同,难道舍长取短么?”初意原是不差。杨后道:“闻贾女颇有才德,陛下不应固执成见,坐失佳妇。”武帝仍然不答。杨后又固请武帝访问群臣,证明可否。武帝方略略点首。越宿召群臣入宴,与论太子婚事,荀勖正得列座,力言贾女贤淑,宜配储君。再加荀瓘冯紞,亦极口称赞贾女,说得天花乱坠,娓娓动听。武帝不觉移情,便问:“贾充共有几女?”荀勖答道:“充前妻生二女,已经出嫁,后妻生二女,尚未字人。”武帝又问:“未字二女,年龄几何?”勖又答道:“臣闻他季女最美,年方十一,正好入配青宫。”武帝道:“十一岁未免太幼。”瓘即接口道:“还是贾氏三女,已十有四龄,貌虽未及幼女,才德比幼女为优,女子尚德不尚色,还请圣裁!”好一个有德女子,请看将来。武帝道:“既如此说,不如叫贾氏三女,入配吾儿。”勖等闻言,便离席拜贺。媒人做成了,我且当为媒人贺喜。武帝也有喜色,再令勖等入席,续饮数巡,方撤席而散。是日充正还都,荀勖等一出殿门,便欢天喜地,跑往贾府称贺去了。  小子走笔至此,更不得不将贾充二妻,详叙一番。充本娶魏中书令李丰女为妇,颇有才行,生下二女,长名荃,便是齐王攸妃,次名浚,亦得适名门。李丰前为司马师所杀,充妻李氏,亦坐父罪被戍,与充诀别,自往戍所。充不耐鳏居,更娶城阳太守郭配女,叫做郭槐。槐性妒悍,为充所惮,晋武践阼,颁诏大赦,李氏蒙恩释归,留居母家。武帝方感贾充旧惠,即对司马昭固请立长之功。特别隆宠,命得置左右夫人。充母柳氏,亦嘱充迎还故妇,郭槐攘袂忿争道:“佐命荣封,惟我得受,李氏乃一罪奴,怎得与我并等?”充素畏阃威,未便逆命,只好委曲答诏,托言臣无大功,不敢当两夫人盛礼。武帝还道他谦卑自牧。哪知是河东狮吼,从中作梗哩。俗称惧内多富,充之富贵,想即出此。已而长女荃得为齐王攸妃,复欲替母设法,令得迎还。充终畏郭槐,但筑室居李,未尝往来。荃至充前,吁请一往,充仍不许。及充奉命西行,荃复与妹浚同往劝充,求充会母,甚至叩头流血,尚不见允。郭槐却妒上加妒,定欲将己女入配东宫,与荃比势。她有二女,长名南风,幼名午,南风矮胖不文,午虽短小,尚有姣容。此次与太子为配,正是矮而且胖的贾南风。贾充闻武帝俯允婚事,自然笑逐颜开,对着荀勖等人,称谢不置。还有屏后探信的郭槐,得着这个好消息,真个是喜从天降,愉快莫名。自是备办奁具,无日不忙。充亦几无暇晷,把西征事搁在脑后,就是武帝也并不问及。至年暮下诏,仍令充复居原职,两老二小,团圞过年,快意更可知了。  泰始八年二月,为太子衷纳妃佳期。坤宅是相府豪门,纷华靡丽,不消细说,只忙煞了一班官僚,既要两边贺喜,又要双方襄礼,结果是蠢儿丑女,联合成双,也好算是无独有偶,天赐良缘了。调侃得妙。武帝见新妇面目,果如所料,心中不免懊悔,好在两口儿很是亲热,并无忤言,也乐得假痴假聋,随他过去罢了。惟郭槐因女入东宫,非常贵显,因欲往省李氏,自逞威风。充从旁劝阻道:“夫人何必自苦,彼有才气,足敌夫人,不如勿往。”郭槐不信,令左右备了全副仪仗,自坐凤舆,呼拥而去。行至李氏新室,李氏不慌不忙,便服出迎。槐见她举止端详,容仪秀雅,不由的竦然起敬,竟至屈膝下拜。李氏亦从容答礼,引入正厅,谈吐间不亢不卑,转令郭槐自惭形秽,局促不堪。多去献丑。勉强坐了片刻,便即告辞。李氏亦不愿挽留,由她自归。她默思李氏多才,果如充言,倘充或一往,必被李氏羁住,因此防闲益密,每遇充出,必使亲人随着,隐为监督。傍晚必迫充使归,充无不如命,比王言还要敬奉,堂堂宰相,受制一妇,乃真是可愧可恨哩。回应荀勖语,悚人心骨。充母柳氏,素尚节义,前闻成济弑主,尚未知充为主使,因屡骂成济不忠,家人俱为窃笑。充益讳莫如深,不敢使母闻知。会柳母老病不起,临危时由充入问:“有无遗嘱?”柳母长叹道:“我教汝迎李新妇,汝尚未肯听,还要问甚么后事哩?”遂瞑目长逝。充料理母丧,仍不许李氏送葬,且终身不复见李氏。长女荃抑郁成瘵,也即病终。不忠不孝不义不慈,充兼而有之。还有一件贾府的丑史,小子也连类叙下,免得断断续续,迷眩人目。自贾女得为太子妃,充位兼勋戚,复进官司空尚书令,领兵如故。当时有一南阳人韩寿,为魏司徒韩暨曾孙,系出华胄,年少风流,才如曹子建,貌似郑子都,乘时干进,投谒相门。贾充召令入见,果然是翩翩公子,丰采过人,及考察才学,更觉得应对如流,言皆称意。充大加叹赏,便令他为司空掾,所有相府文牍,多出寿手,果然文成倚马,技擅雕龙。相国重才,格外信任,每宴宾僚,必令寿与席,充作招待员。寿初入幕,尚有三分拘束,后来已得主欢,逐渐放胆,往往借酒鸣才,高谈雄辩,座中佳客,无不倾情。好容易物换星移,大小宴不下数十次,为了他议论风生,遂引出一位绣阁娇娃,前来窃听。一日宾朋满座,寿仍列席,酒酣兴至,又把这饱学少年,倾吐了许多积愫,偏那屏后的锦帷,无风屡动,隐约逗露娇容,好似芍药笼烟,半明半灭。韩寿目光如炬,也觉帷中有人偷视,大约总是相府婢妾,不屑留神。谁知求凰无意,引凤有心,帷间的娇女儿,看这韩寿丰采丽都,几把那一片芳魂,被他勾摄了去。等到酒阑席散,尚是呆呆的站着一旁,经侍婢呼令入室,方才怏怏退回。既入房中,暗想世上有这般美男子,正是目未曾睹,若得与他结为鸳侣,庶不至辜负一生。当下问及侍婢,谓席间少年,姓甚名谁?侍婢答称韩寿姓名,并说是府中掾吏。那娇女儿既是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萧郎未远,相见非难,忧的是绣闼重扃,欲飞无翼。再加那脉脉春情,不堪外吐,就使高堂宠爱,究竟未便告达,因此长吁短叹,抑郁无聊,镇日里偃息在床,不思饮食,竟害成一种单思病了。倒还是个娇羞女子。  看官道此女为谁?就是上文说过的少女贾午。午自胞姊出嫁,闺中少了一个伴侣,已觉得无限寂寥,蹉跎蹉跎,过了一两年,已符乃姊出阁年龄,都下的公子王孙,哪个不来求婚,怎奈贾充不察,偏以为只此娇儿,须要多留几年,靠她娱老。俗语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贾午年虽尚稚,情窦已开,听得老父拒婚,已有一半儿不肯赞成,此次复瞧见韩寿,不由的惹动情魔,恹恹成病。贾充夫妇,怎能知晓?总道她感冒风寒,日日延医调治,医官几番诊视,未始不察出病根,但又不便在贾充面前,唐突出言,只好模模糊糊的拟下药方,使她煎饮。接连饮了数十剂,毫不见效,反觉得娇躯越怯,症候越深。治相思无药饵。充当然忧急,郭槐更焦灼万分,往往迁怒婢女,责她们服侍不周,致成此疾。其实婢女等多已窥透贾午病源,不过似哑子吃黄连,无从诉苦,就中有个侍婢,为贾午心腹,便是前日与午问答、代为报名的女奴。她见午为此生病,早想替午设法,好做一个撮合山,但一恐贾午胆怯,未敢遽从,二恐贾充得闻,必加严谴,所以逐日延挨,竟逾旬月。及见午病势日增,精神亦愈觉恍惚,甚至梦中呓语,常唤韩郎,心病必须心药治,不得已冒险一行,潜至幕府中往见韩寿。寿生性聪明,蓦闻有内婢求见,已料她来意蹊跷,当下引入密室,探问情由。来婢即据实相告,寿尚未有室,至此也惊喜交并,忽转念道:“此事如何使得?”便向来婢答复,表明爱莫能助的意思。来婢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要害死我娇姝了。”寿又觉心动,更问及贾女容色,来婢舌上生莲,说得人间无二,世上少双,寿正当好色,怎能再顾利害,便嘱来婢返报,曲通殷勤。婢当即回语贾午,午也与韩寿情意相同,惊喜参半。婢更为午设谋,想出往来门径,令得两下私会。午为情所迷,一一依议,乃嘱婢暗通音好,厚相赠结,即以是夜为约会佳期。彼此已经订定,午始起床晚妆,匀粉脸,刷黛眉,打扮得齐齐整整,静候韩郎。该婢且整理衾裯,熏香添枕,待至安排妥当,已是更鼓相催,便悄悄的踅至后垣,屏急待着。到了柝声二下,尚无足音,禁不住心焦意乱,只眼巴巴的望着墙上,忽听得一声异响,即有一条黑影,自墙而下,仔细一瞧,不是别物,正是日间相约的韩幕宾。婢转忧为喜。私问他如何进来?韩寿低语道:“这般短墙,一跃可入,我若无此伎俩,也不敢前来赴约了。”毕竟男儿好手。婢即与握手引入,曲折至贾午房中。午正望眼将穿,隐几欲寐,待至绣户半开,昂头外望,先入的是知心慧婢,后入的便是可意郎君,此时身不由主,几不知如何对付,才觉相宜。至韩寿已趋近面前,方慢慢的立起身来,与他施礼。敛衽甫毕,四目相窥,统是情投意合,那婢女已出户自去,单剩得男女二人,你推我挽,并入欢帏。这一宵的恩爱缠绵,描摹不尽。最奇怪的是被底幽香,非兰非麝,另有一种沁人雅味。寿问明贾午,方知是由西域进贡的奇香,由武帝特赐贾充,午从乃父处乞来,藏至是夕,才取出试用。寿大为称赏,贾午道:“这也不难,君若明夕早来,我当赠君若干。”寿即应诺,待晓乃去。俟至黄昏,又从原路入室,再续鸾交。贾午果不食言,已向乃父处窃得奇香,作为赠品。这一段便是贾女偷香的故事,小子有诗咏道:  逾墙钻穴太风流,处子贪欢甘被搂。  莫道偷香原韵事,须知淫贱总包羞。  究竟两人欢会情状,后来被人知晓否,容至下回续详。  --------  阅坊间旧小说,言情者不可胜计,多半是说豪府佳人,倾情才子,即如前清时代之袁简斋,亦有“美人毕竟大家多”之句,是皆悬空揣拟,不足取信。试观贾充二女,即可略见一斑,充固权相也,二女为相府娇娃,应该饶有美色,乃南风短而黑,午虽较乃姊为优,史册中究未尝称美,度亦不过一寻常女子耳。所可信者权奸之门,往往无佳子女,如南风之配储君,而其后淫乱不道,卒以乱国,如午之私谐韩寿,而其后嗣子不良,亦致赤族。女子之足以祸人,固不必其尽为尤物也。本回专叙贾充二女,实为后文亡国败家之伏笔,且举其奸丑情状,首先揭出,俾阅者知始谋不正,后患无穷,骗婚不足取,偷香亦岂可效尤乎?

译文:

这故事说的是树机能带领部众造反,声势浩大,侵扰了雍凉边境,十户人家中就有九户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晋武帝本来担心外族作乱,于是从雍凉二州的老地方分出一块设立秦州,并派胡烈担任秦州刺史,命令他屯兵防守,防范胡人叛乱。

胡烈上任不到一年,树机能就发动进攻。胡烈率军迎战,一开始与树机能对峙。树机能很聪明,先派年老体弱的士兵引诱晋军出战,交战片刻后就逃走,胡烈接连三战三胜,开始轻视树机能。树机能便亲自出面挑战,当胡烈出营时,他立刻下令后撤,胡烈追击一段路程,树机能再退一段,直到胡烈准备收兵时,树机能又调头前进,故意制造攻击的假象。双方反复拉扯,激得胡烈怒火中烧,亲自率军猛追,行了几十里,眼前全是深山密林,地形险恶。树机能的部下纷纷钻进山谷,消失不见。胡烈顿时慌乱,又不知这地方叫什么,只好停军不前。谁知山头上突然传来胡哨,升起了反旗,旗上站着一个胡人首领,举起长矛指着南方,大声辱骂晋军,实际上是在引诱晋军深入。

胡烈再也忍耐不住,亲自骑马冲进山中。顷刻之间,叛军四面包围,将晋军拦腰截断,胡烈无法突围,身受重伤,最终身亡,部下大多被俘或阵亡,只有少数人逃回。这个山头叫万斛堆,山上那个首领,正是树机能。树机能杀死了胡烈,势力更加壮大,西部边境因此大为震动。

扶风王司马亮当时正统管雍凉军务,急忙派将军刘旗前去救援。刘旗听说胡烈战死,不敢贸然进攻,只是在半路上逗留不前。敌情不断加剧,连京城洛阳也不断传来紧急战报,朝廷上下一片恐慌。晋武帝于是下诏责备司马亮,将他贬为车骑将军,命他把刘旗押送朝廷处死。司马亮辩解称自己调度不力,责任全在自己,请求免除刘旗死刑。武帝又下诏说:“如果罪不在刘旗,就应当有别人负责。”于是免去了司马亮的官职,让他回家,改派尚书石鉴为安西将军,统领秦州军事,出兵讨伐树机能。又任命前河南尹杜预为秦州刺史,兼任轻车将军。

杜预和石鉴一向有嫌怨,石鉴想借此机会陷害杜预,于是命令杜预孤军出战,不得拖延。杜预知道石鉴有恶意,便写信辩解,劝说不能轻敌,因为胡人马匹肥壮,实力强盛,而且军队远征缺粮,难以持久,应集中力量运粮,等到来年春天再大规模进攻。石鉴看到信后大怒,立即弹劾杜预夸大敌情,扰乱军心。朝廷派御史前往秦州,将杜预逮捕,押入都城,交给廷尉审问。幸好杜预是皇室的亲戚,曾娶过皇帝的姑母高陆公主,有内线关系,有人从中疏通,依照“亲属关系可减罪”的旧例,允许他自我赎罪,得以出狱,回到家中。

石鉴几次出兵,都被树机能击退,久攻不下,怨恨重重,自然无法成功。到了泰始七年,树机能联合北方的叛乱胡人,联手围攻金城,凉州刺史牵弘也被杀害。以前高平公陈骞曾说过:“胡烈和牵弘虽然勇猛,但无谋略,不适宜担任要职。”晋武帝当时认为这是贬低自己,压根没有采纳,等到两人先后战死,才后悔当初不听建议,但已无法挽回了。

于是趁着秋季狩猎的机会,朝廷重新任命将领,特别任命鲁公、车骑将军贾充,总管秦凉二州军事。这道命令一发布,贾充整天惶恐不安,束手无策。他本来没有军事才能,靠的是讨好上司、阿谀奉承才获得高位。读者若看过前面内容,会知道他有两个重大功劳:一是参与刺杀魏国皇帝,二是建议晋武帝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此后他权势日盛,位居高位,结党营私,排挤异己。太尉荀勖、侍中荀勖(应为笔误,实应为荀勖)、越骑校尉冯紞等人与贾充交好,勾结成伙,只有侍中任顗、中书令庾纯等人正直守法,不肯附和贾充。

贾充的长女贾荃还嫁给了齐王司马攸为妃。贾恺等人担心贾充权势越来越大,必成后患,恰逢晋武帝要选将领西征,于是入宫密议,请求让贾充担任统帅。晋武帝竟然答应,迅速下诏任命,令贾充突然出征,搞得他措手不及。经打听才知道,这道命令是任顗等人推荐的,表面上是表彰,实际上是排挤他。贾充非常愤怒,但又无法推辞,只好借口招募士兵,拖延数月。等到冬天信件急催,再不能拖延,只好硬着头皮上朝告别。

百官在夕阳亭为他送行,设宴相送,酒到半酣,贾充离席更衣,荀勖也起身随行。两人在密室中私下交谈。贾充皱眉道:“我实在不愿远征,你可有办法吗?”荀勖答道:“你身为朝廷重臣,却被一个妇人控制,真是可恨。我早就为公筹划良策,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最近我得到宫中消息,有办法可以避开远征。如果成功,你自然不必远行了。”贾充问是什么办法,荀勖说:“听说皇上要为太子挑选妻子,你尚有两女待嫁,何不趁此机会设法?如果皇上答应,那你女儿便能很快出嫁,皇上也不会再让你去远征了。”贾充狞笑着说:“恐怕没这个机会。”荀勖趁机说:“事情在人做,关键看行动。”说完又低声对贾充说了一些话。贾充大喜,向荀勖再次跪拜,恨不得磕头。荀勖慌忙还礼,握手告别,一同返回席上畅饮。等到傍晚酒宴结束,两人方才分别。

贾充慢慢上路,每天不过走几里地,老天似乎有意成全,连夜下起了大雪,天地一片洁白,群山覆雪,飞鸟也看不到,更别说远征的士兵了。贾充立刻派人报告说:“路上雪大,难以前行,只能等天晴再出发。”果然,朝廷体恤军情,便命令贾充折返都城,缓行出发。贾充欣喜若狂,急忙回到京城。这时,太子的婚事也因贾充的运作,成功落实,将贾家三女许配给太子,可谓喜上加喜,仿佛锦上添花。

原来太子司马衷已经十二岁,晋武帝打算给他选一个妻子,原计划娶卫瓘的女儿为妃。贾充的妻子郭槐早就想把自家女儿许给太子,暗中贿赂宫中人,托她们向皇帝的皇后杨氏说合。女人耳朵软,经常听到贾女才德出众,于是就劝说武帝娶贾女为太子妃。武帝摇头说:“不行,不行。”杨后惊讶地问原因,武帝说:“我原本想娶卫家女儿,不愿娶贾家女儿。卫家女贤惠,而且生得多,貌美清秀,身长面白;贾家女嫉妒心强,孩子不多,容貌丑陋,个子矮,脸色黑,两家相比,优劣分明,怎么能舍长取短呢?”起初的想法并不差。杨后劝说:“听说贾女很有才德,陛下不应固执成见,错过好妻子。”武帝仍不答应。杨后又坚持说,希望武帝咨询群臣,听听意见。武帝才勉强点头。

第二天,召集群臣宴饮,商议太子婚事。荀勖正坐在上面,极力称赞贾女贤淑,适合与太子成婚。冯紞等人也大加吹捧,说得天花乱坠,娓娓动听。武帝听后心动,便问:“贾充家里有几个女儿?”荀勖答:“他前妻生了两个女儿,已出嫁;后妻生了两个,尚未婚配。”武帝又问:“那两个未婚的女儿,多大年纪?”荀勖回答:“听说他 youngest daughter 最美,才十一岁,正好可以成婚。”武帝说:“十一岁太小。”荀瓘立刻接口:“不如选贾家三女,已十四岁了,虽然不比幼女美貌,但才德胜过幼女。女子应重品德,不重外表,还请陛下决定。”真是一位有德行的女子!武帝说:“既然如此,不如让贾家三女嫁给我的儿子。”荀勖等人一听,立刻离席祝贺。婚事就此定下,我作为媒人,也祝贺这一喜事。武帝也露出满意笑容,又让荀勖等人重新入席,继续饮酒,然后才散席。

当天,贾充刚回到京城,荀勖等人一出宫门,就高兴地跑去贾府,大喊“恭喜!”了。

接下来,我要详细讲讲贾充的两任妻子。贾充最初娶的是魏国中书令李丰的女儿,此人有才能,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叫贾荃,后来嫁给了齐王司马攸为妃;次女叫贾浚,也嫁给了名门望族。后来李丰被司马师杀害,贾充的妻子也因父亲之罪被流放,与贾充分离,只身前往流放地。贾充不习惯独居,便娶了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名叫郭槐。郭槐性格嫉妒、强悍,贾充十分畏惧。晋武帝即位后大赦天下,李氏获得赦免,得以回归,留在娘家。晋武帝感念贾充昔日的恩情,特地请求立功,因此给贾充加封,允许他拥有两位夫人。贾充的母亲柳氏也曾叮嘱他迎回故妻。郭槐却愤怒地争辩:“我因辅佐皇帝而得封赏,是唯一得享荣光的人,李氏只是个罪臣之妻,怎能与我平起平坐?”贾充一向惧怕妻子,不敢违背命令,只好勉强答应,说“我并无大功,不敢接受如此尊贵的待遇”。武帝却以为他谦虚谨慎。其实这只是郭槐的强势在作怪,俗话说“惧内者多富有”,贾充的富贵,恐怕就源于此。

后来,贾荃当了齐王的妃子,郭槐又想让她替母亲设法,希望让母亲回来。贾充终究畏惧郭槐,只是在家中为李氏建了小屋,但从未真正往来。贾荃向父亲请求,希望见母亲,贾充仍然拒绝。后来贾充出征时,贾荃和妹妹贾浚一同劝说,请求面见母亲,甚至叩头流血,也未得到允许。郭槐更加嫉妒,决定将自己的女儿许配太子,与贾荃形成抗衡。她有两个女儿,长女叫贾南风,矮胖而没文化;幼女叫贾午,虽然个子小,但容貌尚可。这次与太子成婚,正是那个矮胖的贾南风。得知太子娶了贾女,贾充自然开心,对荀勖等人满面微笑,表示感谢。

宫中暗中知道此事的郭槐,得知这个喜讯,欣喜若狂,整天忙碌备办嫁妆。贾充也因此无暇顾及征讨之事,连武帝也不再问起。年底,皇帝下诏恢复贾充原职,一家人团聚过节,其乐融融。

泰始八年二月,太子娶妻大典。皇宫是显赫豪门,豪华奢侈,不需细说,只是一场大忙乱。官僚们既要送贺礼,又要协助办理婚礼,最后配对的是一个蠢笨丑陋的女子,也算是“无独有偶”了,真是讽刺。武帝看到新娘容貌,果然如传闻一般,心中不免后悔,但两口子亲热,没有争执,武帝也就假装不懂,随波逐流罢了。

郭槐因为女儿进入皇宫,地位显赫,于是想亲自去探望李氏,借此炫耀权力。贾充劝她:“何必自苦,李氏有才气,足以和你匹敌,不如不去。”郭槐不信,命人备齐仪仗,自己坐在凤辇上亲自前往。她一到,就迁怒于婢女,认为侍奉不周导致妻子生病。其实婢女们早就知道贾午的病因,只是像哑巴吃黄连,无处诉苦。其中有一个婢女,是贾午的心腹,正是前几天帮她代为报信、报姓名的女奴。她看到贾午病情日益加重,精神恍惚,甚至在梦中呼唤“韩郎”,便决定冒险相助。她悄悄潜入幕府,找到韩寿。

韩寿聪明机警,一听说是内婢前来,便猜出她来意不凡,便请她进入密室,探问原因。婢女如实相告,韩寿尚未成婚,既惊喜又犹豫,转念一想:“这如何得办?”便告诉婢女,自己无法帮忙。婢女叹道:“如果你不去,恐怕会害死我心爱的小姐。”韩寿心动,又问起贾女的容貌,婢女极尽赞美,说她世间无双,世上罕见。韩寿是个好色之人,怎能再顾忌后果,便嘱咐婢女转告贾女,表示殷切之情。婢女立即回话,贾午也与韩寿心意相通,惊喜交加。婢女为两人设计联络方式,让他们私下会面。

贾午被情欲所迷惑,照此办理。她让婢女暗中传递书信,互相赠送礼物,约定当晚私会。他们便在那夜订下约期,贾午早早起床,精心打扮,匀粉、描眉,穿戴整齐,等候韩郎。婢女也准备床铺,熏香添被,等到时间一到,夜深人静,悄悄摸到后院,屏息等待。到了更鼓二更,仍无动静,她焦虑得望着墙头,忽听一声异响,一条黑影从墙上跳下,仔细一看,正是白天约定的韩寿。婢女由忧转喜,问他怎么进来的。韩寿低声说:“这墙不高,一跃可入,如果没有这种本事,我怎敢冒此风险?”真是男子汉的本事。

婢女便带他进入贾午的房间。贾午正望着远方,几乎要睡着,等到门缝半开,抬头一看,先进来的是知心的婢女,接着是她心仪的人。她情难自禁,几不知如何应对,只觉情意相投。韩寿走近后,才慢慢起身,向他行礼。礼毕,两人对视,心照不宣,婢女便悄然退出,只留下男女二人,你推我拉,进入房间,共度良宵。这一夜的恩爱缠绵,难以尽述。最奇的是床底散发出的香味,既不是兰花,也不是麝香,而是从西域进贡、由皇帝特赐给贾充的奇香,是贾午从父亲处偷来,藏到这夜才拿出来试用。韩寿大加赞赏,贾午说:“这不难,明晚你早些来,我再送你一些。”韩寿答应,第二天清晨便离开。等到黄昏,他又从原路返回,继续欢会。贾午果然兑现承诺,已从父亲处偷来奇香,作为礼物送给韩寿。

这段故事便是贾女“偷香”一事,我写下诗句一首:

逾墙钻穴太风流,处子贪欢甘被搂。
莫道偷香原韵事,须知淫贱总包羞。

至于两人最终是否被发现,留待下回继续。

阅读坊间小说,大多以才子与大家闺秀相恋为主题,比如清代袁简斋说“美人毕竟大家多”,这些都只是凭空想象,不可信。我们看看贾充的两个女儿,便可见一斑:贾充虽是权贵,却未必有美丽子女,贾南风短而黑,贾午虽比姐姐稍好,史书也未称她美貌,估计不过普通女子。真正可信的是,权臣之家往往无佳子女。贾南风嫁给太子,后来行为淫乱,最终祸乱国家;贾午与韩寿私下恋爱,后生子女品行不良,也导致家族覆灭。女子足以祸乱家族,不一定非要美貌才怪。本章专门描写了贾充两个女儿,正是为后文国家败亡、家族覆灭埋下伏笔。并且揭露她们的丑恶私情,首先向读者警示:婚姻不可轻率,私情更不可有,欺骗婚姻不可取,偷香更是不可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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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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