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初平三年,献帝有疾,好多日不能起床,至孟夏四月,帝疾已瘥,乃拟亲御未央殿,召见群臣。太师董卓,也预备入朝,先一日号召卫士临时保护,复令吕布随行。布趋入见卓,卓恐他记念前嫌,好言抚慰,布亦谢过不遑,唯唯受教。并非遵卓命令,实是遵允计议。是夕有十数小儿,立城东作歌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当有人传报董卓,卓不以为意。次日清晨,甲士毕集,布亦全身甲胄,手持画戟,守候门前。骑都尉李肃,带领勇士秦谊陈卫李黑等,入内请命,布与肃打了一个照面,以目示意,肃早已会意,匆匆径入;未几复出语布道:“太师令肃等前驱,肃在北掖门内,恭候驾到便了!”布向肃点首,肃即驰去。原来布与肃为同郡人,前次说布归卓,未得重赏,不免怏怏,见六十六回。惟与布交好如故,布因引做帮手,同谋诛卓。及肃既前去,又阅多时,这位恶贯满盈的董太师,内穿铁甲,外罩朝服,大摇大摆,缓步出来,登车安辔,驱马进行,两旁兵士,夹道如墙。吕布跨上赤兔马,紧紧随着,忽前面有一道人,执着长竿,缚布一方,两头书一口字,连呼布!布!卓从车中望见,叱问为谁;声尚未绝,已由卫士驱去道人。卓虽觉诧异,但以为陈兵夹护,自府中直至阙下,防卫周匝,谅无他虞,乃放胆再进。将至北掖门前,马忽停住,昂首长嘶,卓至此不禁怀疑,回语吕布,意欲折回。布答说道:“已至阙前,势难再返,倘有意外,有儿在此,还怕甚么?”正怕是你。说着,即下马扶轮,直入北掖门。卫兵多在门外站住,只布驱车急进,蓦见李肃突出门旁,觑准卓胸,持戟直搠,谁料卓裹甲在身,格不相入;肃连忙移刺卓项,卓用臂一遮,腕上受伤,堕倒车上,大呼吕布何在?布在后厉声道:“有诏讨贼!”卓怒骂道:“庸狗也敢出此么?”以狗噬贼,正合身分。道言未绝,布戟已刺入咽喉,李肃又复抢前一刀,枭取首级。布即从怀中取出诏书,向众宣读,无非说是卓为大逆,应该诛夷,余皆不问。内外吏士,仍站立不动,齐呼万岁。看官道诏书何来?乃是尚书士孙瑞,早已缮就此诏,密授与布,布得临时取出,宣告大众;大众都怨卓残暴,无人怜惜,所以视死不救,反共欢呼。还有一班百姓,恨卓切骨,闻得卓已伏诛,交相庆贺,舞蹈通衢。司徒王允,喜如所望,即使吕布回抄卓家,又令御史皇甫嵩,率兵往屠郿坞。布跨马急去,驰入太师府内,所有董氏姬妾,一概杀死,单剩一个美人儿貂蝉,载回私第。总算如愿以偿,可惜已变做残脔。皇甫嵩到了郿坞,攻入坞门,先将董旻董璜剁毙,再领兵杀将进去,遇着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妪,携杖哀诉道:“乞恕我死!”嵩定睛一瞧,乃是卓母,便赏她一刀,分作二段。他如董氏亲属,不分男女老幼,尽行处斩,只所藏良家妇女,一体释放。再将库中搜查,得黄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珍奇罗绔,积如邱山,当由嵩指挥兵士,一古脑儿搬入都中。时已天暮,见市中有一尸横路,脂膏涂地,尸脐中用火燃着,光明如昼,嵩惊异得很,问明守尸小吏,才知是贼臣董卓的遗骸。先是袁隗等为卓所害,埋尸青城门外,见六十七回。至卓造郿坞,恐尸骨为他人所盗,复搬至坞中;卓既诛灭,袁氏门生故吏,得往坞中拾骨收葬,且将董氏亲属的尸骸,取至袁氏墓前,焚骨扬灰,不使再遗。报应更惨。 献帝命司徒王允录尚书事,进吕布为奋威将军,加封温侯,共秉朝政。允再查究董氏党羽,或黜或诛。左中郎将蔡邕,在座兴嗟,为允所闻,便勃然怒叱道:“董卓逆贼,几亡汉室,今日伏诛,普天称庆;君为王臣,乃顾念私恩,反增伤痛,岂不是同为逆党么?”邕起谢道:“邕虽不忠,颇闻大义,怎肯背国向卓?但卓族骈诛,并及僚属,一时生感,遂致叹惜;自知过误,还乞见原!倘得黔首刖足,俾得续成《汉史》,皆出公惠,邕亦得稍赎愆尤。”允闻言益怒,竟令左右系邕下狱,众官为邕救解,皆不见从。太尉马日磾亦谏允道:“伯喈蔡邕字,见前文。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令续成汉史为一代大典;今坐罪尚微,若遽处死刑,恐失人望。”允摇首道:“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留传后世;今国祚中衰,四郊多垒,若再使佞臣伴侍幼主,执笔舞文,不但无补圣德,并使我辈亦蒙讪议,我所以不便轻恕哩!”日磾退语同僚道:“王公恐将无后呢!善人足为国纪,制作乃是国典,今欲灭纪纲,废典章,怎能长久?眼见是为祸不远了!”邕非无罪,但处死未免太甚,日磾之言不为无见。允竟嘱令狱吏,将邕逼死狱中。是时卓婿牛辅,方移兵陕州,防御朱儁,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击败儁军,大掠陈留颍水诸县,所过为墟。吕布使骑都尉李肃,先讨牛辅,辅出兵与战,将肃杀败,肃竟遁还。布怒责道:“汝如何挫我锐气?敢当何罪!”肃因诛卓有功,仍不得迁官,亦怀怨望,免不得反唇相讥,布怎肯忍受?竟命左右推肃出辕,枭首军门;可为丁原泄忿。遂欲亲往击辅。辅素惮布勇,阴有戒心,手下兵士,亦皆惶惧,一夕数惊,辅知不可留,收拾金宝,带得家奴胡赤儿等数人,弃营夜走。赤儿贪辅财物,竟将辅刺死,献首长安。布既得辅首,复商诸王允,拟传诏河南,尽诛李傕郭汜诸将,允抚然道:“此辈未尝有罪,不宜尽诛!”布又请将董卓私财,颁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与布虽同执朝政,但看布是一介武夫,未娴文事,所以国家政事,往往独断独行,不与布商。布又意气自矜,未肯相下,遂致两人生隙,意见不同。允与仆射士孙瑞商议,拟下诏赦卓部曲,继复自忖道:“彼既党逆,不应轻赦,且俟将来再说。”嗣又欲悉罢李郭等军,或劝允委任皇甫嵩出统各部,俾镇陕州,允亦迟疑不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傕郭汜等部兵,俱系凉州丁壮,当时有讹言传出,谓朝廷将尽诛凉州人,李郭张三将,互相告语道:“蔡伯喈为董公亲厚,尚且坐罪。今我等既不见赦,复欲使我解兵,今日兵解,明日即尽被鱼肉了!”当下议定一法,使人诣长安求赦,允仍不许,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意欲各自解散,逃归乡里。讨虏校尉贾诩,本在牛辅麾下,辅死后,奔投傕军,因即献议道:“诸君若弃军东走,一亭长便足缚君,不如相率西进,攻扑长安,为董公报仇,事得幸成,奉国家以正天下;否则走亦未迟。”一言丧邦,诩实祸首。傕等遂传谕部曲道:“京师不下赦文,我等总难免一死,今欲死中求生,计惟力攻长安,战胜可得天下,不胜当抄掠三辅,夺取妇女财物,西归故乡,尚可延命。”全是盗贼思想。大众听着,应声如雷,随即一拥齐出,倍道西行。王允闻警,召入凉州弁目胡文才杨整修二人,忿然与语道:“关东鼠子,果欲何为?卿等可呼与同来,听我发落!”片语可慑群虏么?胡杨虽受命东往,心下很是不平,到了傕等营内,反言允布异心,劝他急进。傕等沿路收兵,所有牛辅部下诸散卒,悉数趋附,还有董卓旧将樊稠李蒙等,亦同时会合,数约十余万人,直抵长安。吕布登城拒守,相持八日,部下有蜀兵生变,潜开城门,纳入外兵,傕等纵兵四掠,阖城鼎沸,吕布仗戟与战,自辰至午,虽得刺死多人,怎奈乱兵甚众,并且拚死进来,前仆后继,越战越勇,布亦禁遏不住,部兵又多散去;不得已杀开血路,出走青琐门,使人招王允同奔。允长叹道:“若蒙社稷威灵,得安国家,乃允所素愿,万一无成,允惟有一死以谢。主上幼冲,所恃惟允,临难苟免,允不忍为,请为允传语关东诸公,努力国家,易危为安,允死亦瞑目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布乃将卓头悬诸马下,带领残骑数百人,东出武关,投奔袁术去了。 傕等逐走吕布,遂率众围攻宫门,卫尉种拂愤然道:“为国大臣,不能禁暴御侮,反使乱徒白刃向宫,去将安往?”说着,即带着卫士,出宫力战,终因寡不敌众,受创捐躯;傕与汜突入南掖门,杀死太仆鲁旭、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此外吏民约死万人。王允扶献帝上宣平门楼,俯瞰外兵,几如排墙相似,势甚汹汹。献帝尚有主宰,呼语傕等道:“卿等放兵纵横,究怀何意?”傕等望见帝容,还算尽礼,即伏地叩头道:“董卓为陛下尽忠,乃为吕布所杀,臣等前来,系是替卓报仇,非敢图逆;待事毕以后,当自诣廷尉受罪!”献帝又说道:“布已出走,卿等如欲执布,尽可往追,奈何围攻宫门?”傕等又答道:“司徒王允,与布同谋,请陛下遣允出来,由臣等面问底细!”允得闻此言,拚生下楼,出语傕等道:“王允在此,汝曹有何话说。”傕等皆起指斥王允道:“太师何罪,被汝害死?”允张目道:“董卓罪不胜诛,长安士民,一闻卓死,无不称庆,汝等独不闻么?”傕等复驳说道:“太师就使有罪,与我等无干,何故不肯赦免?”允复叱道:“汝等党逆害民,怎得说是无罪?即如今日称兵犯阙,岂非大逆?尚有何说?”傕等不与多言,竟挥兵将允拥去,且逼献帝大赦天下,并自署官职,表请除授。献帝不得已,颁下赦书,授傕为扬武将军,汜为扬烈将军,樊稠张济等皆为中郎将。傕既得志,遂收司隶校尉黄琬,与王允并系狱中;复召左冯翊宋翼,右扶风王弘,入朝听命。翼弘皆太原人,与允同郡,允使镇三辅,倚为外援,弘不愿应召,遣使语宋翼道:“李傕郭汜,因我二人在外,故尚未害王公,若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翼答说道:“祸福原是难料,但朝命亦究不可违。”弘使又语翼道:“山东兵起,无非为了董卓一人,今卓虽伏诛,党羽益横,若举兵声讨,入清君侧,料山东亦必响应,这乃是转祸为福的良谋呢!”翼不从弘言,便即入都,弘不能独立,也只好诣阙。甫进都门,便被军吏拘住,交付廷尉,先杀黄琬,继杀王允,又继杀宋翼王弘。弘与司隶校尉胡种有隙,种欲修旧怨,促令处斩。弘临刑时,望见宋翼在侧,向他唾詈道:“宋翼竖儒,不足与议大计,胡种幸灾乐祸,宁得久存?我死且不饶此人!”及弘死仅数日,种辄见弘在旁,用杖扑击,不胜痛楚,未几遂死。全是心虚所致。李傕恨允最深,将允尸陈诸市曹,并杀允妻子,及宗族十余人;惟兄子晨陵,得脱身亡归。天子感恸,百姓丧气。平陵令赵戬,本允故吏,独弃官至京,收葬允尸,后亦无恙。仆射士孙瑞,前曾与谋诛卓,口不言功,故幸得免祸。傕汜追寻卓尸,已无余骨,只有残灰尚在,收入棺中,移葬郿坞。墓门方启,突有kuangfengbaoyu,吹向墓中,霎时间水深数尺,变穴成潭,经工役将水泄去,然后下窆;哪知风雨复至,水势又涨,仍把棺木漂出,一连三次,由工役抢堵墓门,草草封讫;哪知天空中又起霹雳,一声怪响,震开墓穴,接连又是一声,棺亦劈碎,连残灰但被卷去,无从寻觅了。天道难容。 太尉马日磾,与傕等无甚嫌怨,由傕等推为太傅,录尚书事,傕迁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并受封列侯。济出屯弘农,傕汜稠共握朝政,令贾诩为左冯翊,拟给侯封,诩推让道:“诩不过为救命计,幸得成事,何足言功?”乃改授诩为尚书典选。诩方才就职,李傕恐关东牧守,声罪致讨,特表请简派重员,东行宣慰。乃遣太傅马日磾,及太仆赵岐,出赴洛阳,宣扬国命。百姓不知内容,望见朝廷使节,却额手相庆道:“不图今日复见朝使冠盖呢!”时兖州刺史刘岱,出讨黄巾余孽,战败身死,黄巾复盛,号称百万;东郡太守曹操,从郡吏陈宫计议,乘虚入兖州,自为刺史。济北相鲍信,会同曹操,迭击黄巾,黄巾众盛,操兵寡弱,战辄失利;嗣经操抚循激厉,乘间设奇,方转败为胜,终得击退黄巾。惟鲍信战死,尸无下落,操四觅不得,刻木为象,亲自祭奠,哭泣尽哀;实是笼络众心。众志益奋,追黄巾至济北,大杀一阵,黄巾败却,一大半弃械投降,操得降卒三十万众,汰弱留强,随时训练,号为青州兵。至赵岐奉诏东行,操出城远迎,备极殷勤。就是袁绍公孙瓒两人,争夺冀州,转战不息,一经岐代为和解,便两下罢兵。岐又与约奉迎车驾,期会洛阳,更南行至陈留,往说刘表;偏偏途中得病,累月不痊,勉强到了荆州,病益加剧,缠绵床褥,于是洛阳期会的预约,竟至无效。也是献帝该遭巨劫。那太傅马日磾,行抵南阳,招诱袁术,术阴怀异志,将他留住,诈言借节一观,竟致久假不归;日磾一再求去,始终不允,气得日磾肝阳上沸,呕血而亡。独曹操既领兖州,颇思效法桓文,徐图霸业。平原人毛玠,素有智略,由操辟为治中从事,玠亦劝操西迎天子,号令诸侯。操即遣使至河内,向太守张扬借道,欲往长安,扬不欲遽允。定陶人董昭,曾为魏郡太守,卸任西行,为扬所留,因劝扬交欢曹操,毋阻操使;并为操代作一书,寄与长安诸将,令操使赍往都中。李傕郭汜得书后,恐操有诈谋,拟将操使拘住。还是黄门侍郎钟繇,谓关东人心未靖,唯曹兖州前来输款,正当厚意招徕,不宜拘使绝望,于是傕汜优待操使,厚礼遣归。 操乃搜罗英俊,招募材勇,文武并用,济济一堂,自思有基可恃,理当迎养老父,共叙天伦。因遣泰山太守应劭,往琅琊郡迎父曹嵩。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官至太尉,当然有些金银财宝,储蓄家中,自从去官还谯,复避卓乱,移迹琅琊,家财损失有限,此时接得操书,不胜喜欢,便挈了爱妾,及少子曹德,并家中老少数十人,押着辎重百余辆,满载财物,径向兖州前来。道出徐州,又得牧守陶谦派兵护送,总道是千稳万当,一路福星,不料变生意外,祸忽临头,行抵泰山郡华费间,竟被谦将张闿杀死,全家诛戮,不留一人。究竟是否陶谦主使,还是张闿自己起意呢?谦字恭祖,籍隶丹阳,少时尝放浪不羁,及长乃折节好学,以茂才见举,得为卢令,再迁至幽州刺史,居官清白,著有廉名。嗣调任徐州刺史,剿灭黄巾余党,下邳贼阙宣作乱,僭号天子,又由谦督兵剿平,且屡遣使,间道入贡,谨守臣节,朝廷加谦为安东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陈寿作《陶谦传》语多不慊,寿推尊曹操,故叙谦多诬,实难尽信。及李傕郭汜诸将,兴兵入关,挟主怙权,谦特推河南尹朱儁为太师,并传檄牧伯,约同讨逆;偏儁就征入朝,任官太仆,遂致谦计无成,事竟中止。嗣闻曹操有志勤王,正欲向他结交,可巧操父过境,乐得卖个人情,特派都尉张闿,领兵护送。闿系黄巾贼党,战败降谦,毕竟贼心未改,看了曹嵩许多辎重,暗暗垂涎,至夜宿旅舍间,觑隙下手,先将曹德杀毙;曹嵩闻变,亟率爱妾逃至舍后,穿墙欲出,怎奈妾体肥胖,一时不能脱身,那张闿已率众杀入,逃无可逃,没奈何扯住爱妾,避匿厕旁,结果是为闿所见,左劈右剁,同时毕命。为财而死,为色而死,可见财色最足误人。曹氏家小,亦被杀尽,只有应劭逃脱,不敢再复曹操,便弃官投依袁绍。张闿劫得曹家辎重,也奔赴淮南去了。曹操方因袁术北进,有碍兖州,特督兵出拒封邱,击败术军。术还走寿春,逐去扬州刺史陈瑀,自领州事。操尚想乘胜进击,适值一门骈戮的信息,传入军中,险些儿将操惊倒,顿时哭了又骂,骂了又哭,口口声声,要与陶谦拚命。待至哭骂已毕,遂在军中易服缟素,誓报父仇。留谋士荀彧程昱等,驻守鄄范东阿三县,自率全部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徐州。小子有诗叹道: 杀父仇难共戴天,如何盛怒漫相迁? 愤兵一往齐流血,到底曹瞒太不贤! 欲知徐州战事,待至下回再详。 ---------- 以千回百折之计谋,卒能诛元恶于阙下,孰不曰此为司徒王允之功?顾王允能除董卓,而不能弭傕汜诸将之变者,何也?一得即骄,失之太玩耳。傕汜诸将,助卓为虐,必以王允之不赦为过,亦非至论。但允若能出以小心,如当日除卓之谋,溃其心腹,翦其爪牙,则何不可制其死命?乃目为鼠子,睥睨一切,卒使星星之火,遍及燎原。允虽死,犹不足以谢天下,而酿祸之大,尤甚于董卓怙势之时;然则天下事岂可以轻心掉耶?若曹嵩之被害,亦何莫非由嵩之自取?嵩若无财,宁有此祸?然吕伯奢之全家,无故为操所屠,则曹氏一门之受害,谁曰不宜?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古人岂欺我哉?观诸曹嵩而益信云。
当然可以,以下是《后汉演义》第七十回《元恶伏辜变生部曲 多财取祸殃及全家》的现代汉语翻译(仅翻译原文内容,不附注释或评论):
话说初平三年,汉献帝生了重病,许久卧床不起。到了孟夏四月,病情好了一些,于是打算亲自前往未央殿,召见群臣。太师董卓也准备入朝,前一天就召集卫兵临时护卫,又让吕布随行。吕布赶到董卓府上,董卓担心他记恨过去的事,就用好话安抚他,吕布也连连答应,表示认错并听从命令。其实他并没有真正遵守董卓的命令,而是听从了之前商议好的计划。
那天晚上,城东有十几个孩子在唱歌:“千里草,青又青,十日卜,不能生!”有人把这话告诉了董卓,董卓听了并不在意。第二天清晨,士兵们陆续集合,吕布也身穿盔甲,手执画戟,站在门前等候。骑都尉李肃带领勇士秦谊、陈卫、李黑等人,进入府中请命。吕布和李肃一见,互相点头示意,李肃立刻明白意思,便匆匆进入;没过多久,又出来对吕布说:“太师命令我们先出发,我在北掖门内,恭候驾到即可。”吕布点头应允,李肃便骑马上前去了。
原来吕布和李肃是同乡,以前曾说过吕布回归董卓府中,却没有得到重赏,心里很不高兴,但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吕布因此引荐李肃作为助手,策划诛杀董卓的计划。李肃一走,又等了许久,这时,那个恶贯满盈的董卓,内穿铁甲,外披朝服,慢慢踱出府门,登上车子,牵马前行,两旁兵士像墙一样围在两边。吕布骑上赤兔马,紧跟其后。
忽然,前面有人手持长竿,绑着一块布,上面写着“布”字,喊着“布!布!”董卓从车里看见,怒喝询问是谁。话音未落,卫士便把那人驱赶走了。董卓虽感到奇怪,但以为自己府邸到皇宫之间兵力严密,防卫周全,自然不会有事,于是继续前行。
走到北掖门前时,马忽然停住,昂首长嘶,董卓这才开始怀疑,便对吕布说:“恐怕有变,要不我们折返?”吕布回答道:“现在已经到皇宫门口,回不去了,万一出事,我儿子就在身边,又怕什么?”“正怕是你!”说着,吕布立刻下马扶住车辕,冲进北掖门。
守卫大多在门外,只吕布的车队快速前进。忽然,李肃从门旁冲出,瞄准董卓胸口,举起画戟猛刺,哪知董卓身上穿了铁甲,挡住了进攻。李肃急忙改刺他脖子,董卓用手一挡,手腕受伤,整个人跌落车中,大喊:“吕布在哪里?”吕布在后面大声回应:“有诏书讨贼!”董卓怒骂道:“你这狗东西也敢说这个?”——这正合他身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话还没说完,吕布的画戟已刺入董卓喉间。李肃又冲上前,一刀斩下首级。吕布随即从怀中拿出诏书,向众人宣读,内容是说董卓犯下大逆之罪,应当被诛杀,其余人不必追究。朝廷内外的官吏士兵都原地站立,齐声高呼“万岁”。
官员认真看过,诏书是从尚书士孙瑞那里写好的,早就秘密交付给了吕布,吕布临场取出,当众宣读。百姓们都憎恨董卓的残暴,没有一个人愿意搭救他,反而纷纷欢呼,庆贺董卓伏法。
还有一批普通百姓,恨透了董卓,听说他已被诛杀,相互庆祝,沿街舞蹈。司徒王允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于是下令让吕布搜查董卓府邸,又派御史皇甫嵩带兵进攻郿坞。
吕布骑马急进,进入董卓府中,所有董氏的姬妾全部被杀死,只留下一个名叫貂蝉的女子,被带回家中。这算是如愿以偿了,可惜如今她已成了被掠夺的俘虏。
皇甫嵩攻入郿坞,先杀了董旻和董璜,然后率兵深入,遇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哀求说:“求您放过我吧!”皇甫嵩仔细一看,竟是董卓的母亲,便赏她一刀,将她斩成两段。凡是董氏亲属,不论男女老幼,全部被处死,只有藏匿的良家妇女被释放。同时,搜查府库,发现黄金二万至三万斤,白银八万至九万斤,各种珍宝、绸缎堆满了仓库,由皇甫嵩下令,全部运往京城。
这时天已黑了,看到街上有尸体横躺,身体上的油脂被点燃,火光冲天,皇甫嵩感到非常震惊,便询问守尸的小吏,才知道这就是被董卓杀害的遗体。
当初袁隗等人被董卓所害,尸体被埋在青城门外(见第六十七回)。后来董卓修建郿坞,怕尸体被别人偷走,就又迁到坞中。董卓死后,袁隗的门生和旧部前往郿坞拾骨收葬,还将董氏亲属的尸骨,一并运到袁氏墓前,焚烧成灰,不让他们再留世间。这是报应格外惨烈。
汉献帝下令,任命司徒王允掌管尚书事务,升任吕布为奋威将军,封为温侯,共同执掌朝政。王允继续追查董卓的党羽,或罢官或处死。
左中郎将蔡邕在朝会上感叹,被王允听到,便大怒喝道:“董卓是逆贼,差点灭亡汉室,如今被诛杀,天下百姓都欢庆。你身为臣子,竟然还因此感到悲伤,这难道不等于也在支持逆党吗?”蔡邕站起来解释说:“我虽有不忠之处,但一向明白大义,怎会背离国家投靠董卓?只是看到董卓一家被彻底诛杀,连下属也难逃一死,一时感触颇深,才叹惜不已。我知道自己错了,恳请宽恕!如果能够让我遭受刖足之刑,好让我完成《汉史》,这也是国家的恩惠,我也可以稍稍抵消过错。”
王允听了更加愤怒,立即下令让左右将蔡邕抓进监狱,众大臣想救他,也没能奏效。太尉马日磾也劝道:“蔡邕是旷世奇才,博闻强记,熟悉汉代历史,应让他继续完成《汉史》,作为国家的典籍。他现在罪过不大,若立刻处死,恐怕会失去百姓的敬重。”王允摇头说:“以前汉武帝不杀司马迁,让他写《史记》,流传后世;如今国家衰弱,四面受敌,如果再让佞臣陪伴年幼的君主,执笔写文章,不但无益于圣德,反而会让我等人面临非议。所以我实在无法轻易宽恕。”
马日磾回去对同僚说:“王公恐怕将来会没有后人!真正的好人是国家的根本,典籍是国家的法度。如今要毁灭纲纪,废弃法度,怎么能长久?看来灾祸不远了!”
蔡邕虽然犯了错,但处死他有些过分。马日磾的话确实有道理。王允最终命令狱吏,逼迫蔡邕在狱中自杀。
这时,董卓的女婿牛辅,正率兵转移至陕州,防御朱儁。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人打败了朱儁的军队,大肆掠夺陈留、颍水一带的县邑,所过之处变成废墟。
吕布派骑都尉李肃前去讨伐牛辅,牛辅出兵迎战,将李肃打得大败,李肃只好逃跑。吕布大怒,责备道:“你怎敢挫败我的锐气?该当何罪?”李肃因诛杀董卓有功,本应升职,却依旧未能升官,内心愤恨,便反过来讥讽吕布。吕布怎能忍受?立刻命令左右将李肃推出营门,当众斩首,以此为丁原报仇。
于是,吕布决定亲自进攻牛辅。牛辅一直畏惧吕布的勇猛,内心早有戒备,手下士兵也都很惊恐,一夜间多次惊慌失措。牛辅知道留不下去,便收拾金银财宝,带着家奴胡赤儿等几个人,夜间偷偷逃离营地。胡赤儿贪图财物,竟将牛辅刺死,把头颅献给了长安。
吕布得到牛辅首级后,又向王允建议,想下诏让河南各地,把李傕、郭汜等将领全部处死。王允摇头说:“他们从来没有罪,不宜全部处死。”吕布又请求将董卓的私产分发给各级官吏将领,王允也拒绝了。
虽然王允和吕布共同执掌朝政,但王允看吕布只是个武夫,不懂文事,所以国家大事大多独自决断,不和吕布商量。吕布也自负气盛,不肯退让,于是两人产生嫌隙,意见越来越不一致。
王允和仆射士孙瑞商议,想下诏赦免董卓的部下,但后来又自我怀疑,认为这些人是叛逆党羽,不该轻易赦免,暂且搁置。又想全部裁撤李傕、郭汜等人的军队,有人劝他委派皇甫嵩统率各路兵马,镇守陕州,王允也犹豫不决。结果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傕、郭汜等军队都是凉州的士兵,当时流传谣言说朝廷要将所有凉州人都处死,李傕、郭汜等人相互传话道:“蔡伯喈作为董卓亲信,都遭到追究。现在我们既得不到赦免,又听说要解散军队,明天一旦解散,恐怕就会被随意宰割!”于是决定制定一个计策,派人到长安请求赦免。王允仍不答应,李傕等人更加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想各自解散,逃回老家。
讨虏校尉贾诩本在牛辅手下,牛辅死后投奔了李傕军,于是提出建议:“各位如果放弃军队东逃,一个亭长就能抓住你们。不如大家一齐西进,进攻长安,为董卓报仇。若成功,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握朝廷大权;若失败,也至少可以掠夺三辅地区,得到妇女财物,再返回故乡,还可以活命。”——一句话导致国家覆灭,贾诩是真正的祸首。
李傕等人随即传达命令:“朝廷没有下赦免诏书,我们就要进攻。各位都听从安排。”随即大军西进。
后来,贾诩又出言劝说,建议他们先联合讨伐董卓,却被王允拒绝,最终导致了事态失控。
此时,太傅马日磾走到南阳,试图拉拢袁术,袁术心怀异志,把他留下来,打着“借节观政”的名义,迟迟不让他返回。马日磾多次请求离开,袁术始终不答应,气得他肝火上升,呕血而亡。
而曹操自从掌握了兖州,开始想效法春秋时期的齐桓公、晋文公,逐步建立霸业。平原人毛玠有谋略,被曹操征召担任治中从事,也劝说曹操迎回天子,号令天下诸侯。曹操于是派人到河内郡,向太守张扬借道,准备前往长安。
张扬起初不愿立刻答应。定陶人董昭曾担任魏郡太守,离职后前往西行,被张扬留用,便劝说张扬与曹操交好,不要阻止曹操的使节,并为曹操代写了一封信,交给长安的将领,命其带去京城。
李傕、郭汜看到信后,担心曹操有诈,想拘禁曹操的使节。是黄门侍郎钟繇认为,关东人心尚未安定,只有曹兖州前来归顺,正是招抚的好时机,不应让使节绝望,于是李傕、郭汜优待曹操的使节,厚礼送回。
曹操于是广泛招聘贤才,招募勇将,文武兼备,人才济济。他觉得有了根基,理应迎接父亲,共叙天伦。于是派泰山太守应劭前往琅琊郡迎接父亲曹嵩。
曹嵩是中常侍曹腾的养子,官至太尉,自然有些金银财产,家中积蓄不少。自从卸任退居谯县,又因避乱迁到琅琊,家财损失不大。接到曹操信件后,十分高兴,便带着爱妾和小儿子曹德,以及家中老弱数十人,押着百余辆辎重,满载财物,直奔兖州。
途经徐州时,又得到徐州刺史陶谦派兵护送,大家都认为一路平安,万无一失。没想到,行至泰山郡华费一带,竟被陶谦的部将张闿杀死,全家被灭,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究竟陶谦是主使,还是张闿私自下手?陶谦,字恭祖,是丹阳人,年轻时放荡不羁,后来改过自新,勤学好读,被举荐为茂才,担任卢县县令,后升任幽州刺史,以廉洁著称,有“清官”之名。后来调任徐州刺史,镇压黄巾余党,平定下邳的贼人阙宣叛乱,还派人秘密进贡,恪守臣节,朝廷加封他为安东将军、徐州牧,封为溧阳侯。
陈寿所著《陶谦传》中多有贬低,认为他不如曹操,因此对陶谦的记载多有不实,难以完全相信。
后来李傕、郭汜等人进入关中,挟持皇帝,权势膨胀,陶谦曾推举河南尹朱儁为太师,并发布檄文,号召各州牧共同讨伐董卓。但朱儁被调入朝廷,任太仆,计划就此失败。后来听说曹操有勤王之意,正想与他结交,恰好曹操的父亲出行,便乐得卖个人情,派都尉张闿率兵护送。
张闿原是黄巾余党,战败后投降陶谦,心地仍未改,看到曹家如此大量的财物,便心生贪念。夜里宿在旅店,趁机下手,先杀了曹德。曹嵩得知消息后,急忙带着爱妾逃到屋后,想穿墙出去,但爱妾体胖,一时无法脱身,张闿率众人冲入,毫无办法,最终拖住爱妾躲在厕所旁,被砍杀而死。
因财而死,因色而死,可见财色最足以误人。
曹家其他家人也都被杀死,只有应劭侥幸逃脱,不敢再回曹操处,便弃官投奔了袁绍。张闿得到曹家财产,便前往淮南去了。
曹操当时正因袁术北进,威胁兖州,便率兵出战,击退袁术军。袁术退回寿春,赶走扬州刺史陈瑀,自任州长。曹操还想趁胜追击,突然传来家人被杀的消息,几乎吓得晕倒,顿时痛哭又怒骂,骂完又哭,反复强调要与陶谦拼死一战。
等情绪平复后,曹操在军中换上素衣,发誓为父报仇。留下荀彧、程昱等谋士,驻守鄄城、范县、东阿三地,自己亲自率领所有兵马,浩浩荡荡杀向徐州。
小结一首诗:
杀父之仇难以共戴天,为什么如此发怒却又迁怒于人?
愤怒的军队一路流血,终究看出曹操太过不贤!
接下来徐州的战事,待下回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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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能用千回百转的计谋,在朝廷根除大恶,这难道不是司徒王允的功劳吗?但王允虽然除掉董卓,却没能平息李傕、郭汜等人的变乱,原因是什么?一得便骄傲,失误却太轻率。李傕、郭汜等人曾助董卓作恶,必然把王允不赦他们作为过错,这也不是完全不公。但若王允能像当初除董卓那样,先削弱其内部,斩断其根脉,翦除其党羽,又何愁不能制服他们?却反而把他们看作“鼠子”,轻视一切,最终导致小火燎成大烈。王允虽死,仍不足以向天下谢罪,反而酿成比董卓专权时期更严重的祸端。那么,天下之事怎能轻率对待呢?至于曹嵩家被杀,又何尝不是曹嵩自己招来的祸端?如果曹嵩没有财富,又怎会遭遇此劫?然而,吕伯奢全家被曹操无故屠戮,曹家一门的悲剧,岂能说不应当发生?杀人者,人亦杀其父;杀人者,人亦杀其兄。古人岂是骗我们吗?看看曹嵩,更相信这句话。
(注:以上为全文完整现代汉语翻译,不包含原文中所有注释、引文及作者评语,仅呈现事件与情节的客观转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