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二十一回 烧栈道张良定谋 筑郊坛韩信拜将
却说项羽欲分封诸将,想了多时,自己不能决定,只好仍请范增商议。范增虽为了鸿门一役,有些懊恼,但总不忍遽去,尚为项氏效忠。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增何不三复斯言,洁身早去。既闻项羽召请,便即入帐相见。项羽与增密议道:“我欲按功加封,别人都不难处置,只有刘季一人,封他何处,请君为我一决。”增答道:“将军不杀刘季,实是错着,今日又把他加封,是更留遗患了。”项羽道:“他未尝有罪,无故杀他,必致人心不服,且怀王又欲照原约,种种为难,君亦应该谅我。并非我不肯从君!”增又答道:“既经如此,不如封他王蜀,蜀地甚险,易入难出,秦时罪人,往往发遣蜀中,便是此意。且蜀亦关中余地,使为蜀王,也好算是依照旧约了。”项羽点首称善。增又道:“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皆秦降将,最好令他分王关中,使他阻住蜀道,他必感恩效力,堵截刘季,就是将军东归,亦可无虞。后来偏不如所料,奈何!羽喜说道:“此计甚妙,应即照行。”说罢,复与增妥议各将封地,及所有名称,一一决定,增始退出。 适由沛公遣人探信,至项伯处详问一切,项伯已闻项羽定议,封沛公为蜀王,乃即告知大略。来人忙去回报沛公,沛公大怒道:“项羽无礼,竟敢背约么?我愿与他决一死战。”樊哙周勃灌婴等,亦皆摩拳擦掌,想去厮杀。独萧何进谏道:“不可,不可!蜀地虽险,总可求生,不至速死。”沛公道:“难道去攻项羽,便至速死么?”萧何道:“彼众我寡,百战百败,怎能不死?汤武尝服事桀纣,无非因时机未至,不得不因屈求伸。今诚能先据蜀地,爱民礼贤,养精蓄锐,然后还定三秦,进图天下,也未为迟哩。”沛公听了,怒气稍平,因转问张良。良亦如萧何言,但请沛公厚赂项伯,使他转达项羽,求汉中地。为暗渡陈仓伏案。沛公乃取出金币,派人遣遗项伯,乞将汉中地加封。项伯已阴助沛公,且有金币可取,乐得代为说情。项羽竟依了项伯,把汉中地加给沛公,且改封沛公为汉王。于是颁发分封诸王的命令,列记如下: 沛公为汉王,得巴蜀汉中地,都南郑。 秦降将章邯为雍王,得咸阳以西地,都废邱。 司马欣为塞王,得咸阳以东地,都栎阳。 董翳为翟王,得上郡地,都高奴。 魏王豹徙封河东,号西魏王,都平阳。 赵王歇徙封代地,仍号赵王,都代郡。 赵将张耳为常山王,得赵故地,都襄国。司马卬为殷王,得河内地,都朝歌。 申阳张耳嬖臣先下河南迎楚。 为河南王,得河南地,都洛阳。 楚将英布为九江王,都六。 楚柱国共敖曾击南郡有功。为临江王,都江陵。燕王韩广徙封辽东,改号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且随项羽入关。为燕王,得燕故地,都蓟。 番君吴芮芮为英布妇翁,曾由布招芮,从羽入关。为衡山王,都邾。 齐王田市徙封胶东,改号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随羽入关。为齐王,得齐故地,都临淄。 田安故齐王建孙,下济北数城,引兵降楚!为济北王,都博阳。韩王成封号如旧,仍都阳翟。 项羽自称西楚霸王,拟还都彭城,据有梁楚九郡。一面派遣将士,迫义帝迁往长沙,定都郴地。郴音琛。郴地僻近南岭,比不得彭地繁庶。羽欲自去建都,怎肯使义帝久住,所以将他逼徙,好似迁锢一般。另拨部兵三万人,托词护送沛公,即令西往就国。此外各国君臣,皆一律还镇。 沛公既为汉王,此后叙述,应该以汉王相呼。汉王就从霸上起行,因念张良功劳,赐金百镒,珠二斗。良拜受后,却去转赠项伯,并与项伯作别,还送汉王出关。就是各国将士,或慕汉王仁厚,也尽愿跟随西去,差不多有数万人,汉王并不拒绝,一同登程。好容易到了褒中,张良意欲归韩,即向汉王说明,汉王乃遣良东归。两下告别,统是依依不舍。良复请屏左右,献上一条密计,汉王也即依从。良即拜辞而去,汉王仍然西进。不料后队人马,统皆喧嚷起来。当下问为何因?有军吏入报道:“后面火起,烈焰冲天,闻说栈道都被烧断了!”汉王绝不回顾,但促部众西行,说是到了南郑,再作后图,部众不敢违慢,只好前进。旋闻栈道为张良所烧,免不得咒骂张良,说他断绝后路,永不使回见父老,真是一条绝计,太觉忍心。那知张良烧绝栈道,却是寓着妙算,与庸众思想不同。一是计给项羽,示不东归,好教他放心安胆,不作准备;二是计御各国,杜绝出入,好教他知难而退,不敢入犯。当时拜别汉王,与汉王秘密定谋,便是这条计策。良之决送汉王,也是为此。汉王已经接洽,自然不致惊惶,一心一意的驰赴南郑去了,既至南郑,拜萧何为丞相,此外将佐亦皆授职有差,不必细述。 惟张良拜别汉王,转身东行,过一路,烧一路,已将栈道烧尽,方向阳翟进发,等候韩王成归国。原来项羽入关,韩王成未曾相随,嗣经羽进驻鸿门,号令诸王,韩王成方才往见。羽虽嫌他无功,终究是无罪可加,不得不许复旧封。只有一语相嘱,叫他召回张良。及韩王成与良接洽,良亦知项羽加忌,不令事汉,所以有此要约,当时答复韩王,俟送汉王出境,然后还韩。韩王不便相强,因即应诺。偏偏项羽借口有资,责成违命纵良,将他留住,不令归国,但使随军东行。成无拳无勇,怎能拗得过项羽,没奈何跟着羽军,出发秦关。羽把秦宫中所得金银,及子女玉帛等类,一古脑儿载入后车,启程东归,到了彭城,复将韩王成贬爵,易王为侯。过了数月,索性把他杀死了事。还有燕王韩广,不愿迁往辽东,被臧荼引兵逐出,追至无终,一鼓击死。韩广了。乃使人报知项羽,羽不咎臧荼擅杀,反说荼讨广有功,令他兼王辽东。就是齐王田市,本由齐将田荣拥立,田荣前不愿从项氏攻秦,为羽所憎,见第十六回。故羽徙封田市,改封田都田安,独将田荣搁起不提。全是私心用事。荣秉性倔强,不服羽命,竟羁留田市,拒绝田都,待田都将到临淄,竟发兵邀击中途,把都杀败,都逃往彭城。田市闻田都败却,恐他向羽求救,复来攻齐,因此潜身脱走、驰诣胶东。偏田荣恨他私逃,自领兵追杀田市,荣亦太觉猖狂。再西向袭击济北,刺死田安,便自称齐王,并有三齐。是时彭越尚在巨野,彭越见前文。有众万人,无所归属,田荣给与将军印绶,使他略夺梁地,越遂为荣效力,攻下数城。赵将陈余,自去职闲游后,羁居南皮,仍然留意外务,常欲出山。陈余事见前文,但余既归隐,何必再寻烦恼。他本与张耳齐名,项羽封耳为常山王,却有人进说项羽,请封陈余。羽因余未尝从军,但封他南皮附近的三县。余怒说道:“余与张耳,功业相同,今耳封常山王,余乃只得三县地方,充个邑侯,岂非不公!我要这三县地何用呢?”当下使党徒张同夏说,往见田荣道:“项羽专怀私意,不顾公道,所有部将,尽封善地,独将旧王徙封,使居僻境,如此不公,何人肯服?今大王崛起三齐,首先拒羽,威声远震,东海归心。赵地与齐相近,素为邻国,现赵王被徙至代,也觉不平,臣余本赵旧将,愿大王拨兵相助,往攻常山,若得将常山攻破,仍迎赵王还国,当世为齐藩,永不背德!”田荣听了,立即应允,因派兵往助陈余。陈余尽发三县士卒,会同齐兵,星夜驰击常山。张耳未曾预防,仓猝拒敌,竟被杀败,向西遁走。陈余遂迎赵王歇还国,遣还齐兵。赵王号余为成安君,兼封代王。余因赵王初定,不便遽离,仍然留辅赵王,但命夏说为代相,令往守代,事且慢表。 且说汉王刘邦,到了南郑,休兵养士,安息了一两月,独将士皆思东归,不乐西居。汉王部下,有一韩故襄王庶孙,单名为信,此与淮阴侯韩信异人同名。曾从汉王入武关,辗转至南郑,为汉属将。因见人心思归,自己亦生归志,乃入见汉王道:“项王分封诸将,均在近地,独使大王西居南郑,这与迁谪何异?况军吏士卒,皆山东人,日夜望归,大王何不乘锋东向,与争天下?若待海内已定,人心皆宁,恐不可复用,只好老死此地了。”汉王道:“我亦未尝不忆念家乡,但一时不能东还,如何是好!”正议论间,忽有军吏入报,丞相萧何,今日出走,不知去向。汉王大惊道:“我正思与他商议,奈何逃去!莫非另有他事么?”说着,即派人往追萧何。一连二日,未见萧何回来,急得汉王坐立不安,如失左右两手。方拟续派得力兵弁,再去追寻,却有一人踉跄趋入,向王行礼,望将过去,正是两日不见的萧何。却是奇怪。心中又喜又怒,便佯骂道:“汝怎得背我逃走?”何答道:“臣不敢逃,且去追还逃人!”汉王问所追为谁?何又道:“臣去追还都尉韩信!”汉王又骂道:“我自关中出发,直至此地,沿途逃亡多人,就是近日又有人逃去,汝并不往追,独去追一韩信,这明明是骗我了。”何说道:“前时逃失诸人,无关轻重,去留不妨听便,独韩信乃是国士,当世无双,怎得令他逃去?大王若愿久居汉中,原是无须用信,如必欲争天下,除信以外,无人合用,故臣特亟去追回。”汉王道:“我难道不愿东归,乃郁郁久居此地么?”何即接入道:“大王果欲东归,宜急用韩信,否则信必他去,不肯久留了。”汉王道:“信有这般才干么?君既以为可用,我即用他为将,一试优劣。”何又道:“但使为将,尚未足留信。”汉王道:“我就用他为大将可好么?”何连说了几个好字。汉王道:“君为我召入韩信,我便当命为大将。”何正色道:“大王岂可轻召么?本来大王用人,简慢少礼,今欲拜大将,又似传呼小儿,所以韩信不愿久留,乘隙逃去。”汉王道:“拜大将当用何礼?”何答道:“须先择吉日,预为斋戒,筑坛具礼,敬谨行事,方算是拜将的礼节。”汉王笑道:“拜一大将,须要这般郑重么?我就依君一行,君为我按礼举行便了。”看到此种问答,便是兴王大度。何乃退出,便去照办。究竟韩信,是何等人物?听小子约略叙明。信为三杰中人,自应补叙明白。信本淮阴人氏,少年丧父,家贫失业,不农不商,要想去充小吏,也属无善可推,因此游荡过日,往往就人寄食。家中虽有老母,不获赡养,也累得愁病缠绵,旋即逝世。南昌亭长,颇与信相往来,信常去吃饭,致为亭长妻所嫉。晨炊蓐食,不使信知,待信来时,好多时不见具餐。信知惹人厌恨,乃掉头径去,从此绝迹不至。便是有志。独往淮阴城下,临水钓鱼。有时得鱼几尾,卖钱过活,有时鱼不上钩,莫名一钱,只好挨着饥饿,空腹过去。会有诸老妪濒水漂絮,与韩信时常遇着,大家见他落魄无聊,当然不去闻问。独有一位漂母,另具青眼,居然代为怜惜,每当午餐送至,辄分饭与信。信亦饥不择食,乐得吃了一餐,借充饥腹。那知漂母慷慨得很,今日饲信,明日又饲信,接连数十日,无不如此。与亭长妻相较,相去何如!信非常感激,便向漂母称谢道:“承老母这般厚待,信若有日得志,必报母恩。”道言甫毕,漂母竟含嗔相叱道:“大丈夫不能谋生,乃致坐困,我特看汝七尺须眉,好象一个王孙公子,所以不忍汝饥,给汝数餐,何尝望汝报答呢!”妇人中有此识见,好算千古一人。说着,携絮自去。韩信呆望一会,很觉奇异,但心中总怀德不忘,待至日后发迹时,总要重重谢她,方足报德。无如福星未临,命途多舛,只好得过且过,将就度日。他虽家无长物,尚有一把随身宝剑,时时挂在腰间,一日无事,踯躅街头,碰着一个屠人子,当面揶揄道:“韩信,汝平时出来,专带刃剑,究有何用?我想汝身体长大,胆量如何这般怯弱呢?”信绝口不答,市人却在旁环视。屠人子又对众嘲信道:“信能拚死,不妨刺我,否则只好出我胯下!”说着,便撑开两足,立在市中。韩信端详一会,就将身子匍伏,向他胯下爬过。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可有为。市人无不窃笑,信却不以为辱,起身自去。 到了项梁渡淮,为信所闻,便仗剑过从,投入麾下。梁亦不以为奇,但编充行伍,给以薄秩。至项梁败死,又属项羽,羽使为郎中。信屡次献策,偏不见用,于是弃楚归汉,从军至蜀。汉王亦淡漠相遭,惟给他一个寻常官职,叫做连敖。连敖系楚官名,大约与军中司马相类。信仍不得志,未免牢骚,偶与同僚十三人,叙饮谈心,到了酒后忘情,竟发出一种狂言,大有独立自尊的志愿。适被旁人闻知,报告汉王,汉王疑他谋变,即命拿下十三人,并及韩信,立委夏侯婴监斩。婴将众犯驱往法场,陆续枭首,已有十三个头颅,滚落地上。猛听得一人狂呼道:“汉王不欲得天下么?奈何杀死壮士!”这是命中注定,应有一番作为,故脱口而出。婴不禁诧异,便命停斩,引那人至面前,见他状貌魁梧,便动了怜才的念头。及验过斩条,乃是韩信,便问他有甚么经略?信将腹中所藏的材具,一一吐露出来,大为婴所叹赏。就与语道:“十三人皆死,唯汝独存,看汝将来当为王佐,所以漏出刀下,我便替汝解免罢!”说着,遂命将信释缚,自去返报汉王,极称信才,不应处死,且当升官。汉王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一闻婴言,即宥信死罪,命为治粟都尉。治粟都尉一官,虽比连敖加升一级,但也没甚宠异。独有丞相萧何,留意人才,随时物色。闻得夏侯婴器重韩信,也召与共语,果然经纶满腹,应对如流,才知婴言不谬,即面许他为大将才。信既得何称许,总道是相臣权重,定当保荐上去,不致长屈人下。偏偏待了旬月,毫无影响,自思汉王终不能用,不如见机引去,另寻头路,乃收拾行装,孑身出走,并不向丞相署内报闻。及有人见信自去,告知萧何,何如失至宝,忙拣了一匹快马,耸身跃上,加鞭疾驰,往追韩信。差不多跑了百余里,才得追及,将信挽住。信不愿再回,经何极力敦劝,且言自己尚未保荐,因此稽迟。信见他词意诚恳,方与何仍回原路。既入汉都,由何禀报汉王,与汉王问答多词,决意拜为大将。语见上文。因即命礼官选定吉日,筑坛郊外。 汉王斋戒三日,才届吉期,清晨早起,即由丞相萧何,带领文武百官,齐集王宫,专候汉王出来。汉王也不便迟慢,整肃衣冠,出宫登车。萧何等统皆随行,直抵坛下。当由汉王下车登坛,徐步而上。但见坛前悬着大旗,迎风飘扬,坛下四围,环列戎行,静寂无哗,容止不素,天公都也做美,一轮红日,光照全坛,尤觉得旌旄变色,甲杖生威,顿令汉王心中,倍加欣慰。这是兴汉基础,应该补叙数语。丞相何也即随登,捧上符印斧钺,交与汉王。一班金盔铁甲的将官,都翘首伫望,不知这颗斗大的金印,应该属诸何人?就中如樊哙周勃灌婴诸将,身经百战,积功最多,更眼巴巴的瞧着,想总要轮到己身。忽由丞相何代宣王命,请大将登坛行礼,当有一人应声趋出,从容步上。大众眼光,无不注视,装束却甚端严,面貌似曾相识,仔细看来,乃是治粟都尉韩信,不由的出人意外,全军皆惊!小子有诗咏道: 胯下王孙久见轻,谁知一跃竟成名; 古来将相本无种,庸众何为色不平! 欲知韩信登坛情形,容至下回再表。 本回叙述,可作为三杰合传,张良之烧绝栈道,一奇也,萧何之私追逃人,二奇也,韩信之骤拜大将,三奇也。有此三奇,而汉王能一一从之,尤为奇中之奇。乃知国家不患无智士,但患无明君,汉王虽倨慢少礼,动辄骂人,然如张良之烧栈道而不以为怪,萧何之追逃人而不以为嫌,韩信之拜大将而不以为疑,是实有过人度量,固非齐赵诸王,所得与同日语者。有汉王而后有三杰,此良臣之所以必择主而事也。
译文:
项羽想要分封众将,反复思量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请范增出谋划策。范增虽然因鸿门宴一事心中懊恼,但仍然不忍立刻离开,继续为项氏效力。年老体衰,最怕的是得胜后贪图功名,范增何不反复思量,洁身自好,早点离去呢?得知项羽召见,便立即进入大帐相见。项羽与范增秘密商议道:“我想按照功劳来分封,其他人分封都不难,只有刘邦一人,该封他到哪里,请您帮我决定一下。”范增回答说:“将军不杀刘邦,其实是个大错,现在又给他封王,只会留下后患。”项羽说:“他没犯什么罪,无缘无故杀了他,必定引起人心不满,而且怀王也坚持原来的约定,各种困难重重,您也应体谅我啊,我并非不愿听从您的意见。”范增又说:“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把刘邦封为蜀王。蜀地地形险要,容易进入却难逃离,秦朝时曾把有罪的人发配到蜀地,正是这个意思。蜀地也是关中的一块余地,让刘邦做蜀王,也算符合原来的约定。”项羽点头称好。范增又说:“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都是秦朝投降的将领,最好让他们分别分封在关中地区,让他们阻断蜀地的道路,他们必定感激效命,挡住刘邦的行动,即使将军东归,也无需担心。结果后来事与原计划不符,该怎么办呢?项羽高兴地说:“这个计策太妙了,应该立刻实行。”说完,又与范增共同商定了各位将领的封地和封号,一一确定后,范增才退出。
就在此时,刘邦派人探听消息,到项伯那里详细了解情况,项伯早已得知项羽决定将刘邦封为蜀王,便将大概情况告知了来人。使者急忙回报刘邦,刘邦大怒道:“项羽无礼!竟然违背约定!”他决定与项羽决一死战。樊哙、周勃、灌婴等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前往厮杀。只有萧何进谏道:“不可,不可!蜀地虽险,但总能活命,不至于很快死去。”刘邦问道:“难道进攻项羽就一定很快死去吗?”萧何说:“敌众我寡,百战百败,怎能不死?大禹、商汤当初也曾侍奉夏桀、商纣,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不得不暂时屈从以求将来伸张正义。如今如果我们能先控制蜀地,爱护百姓,礼贤下士,积蓄力量,然后回师平定三秦,再图天下,也并不迟。”刘邦听了,怒气稍减,便转而询问张良。张良也说同样的话,但建议刘邦重金贿赂项伯,让他转达项羽,请求把汉中之地封给刘邦,这是为日后“暗渡陈仓”埋下伏笔。刘邦便取出金银,派人送交项伯,请求将汉中之地划归刘邦。项伯早早就暗中帮助刘邦,又看到有金银可取,自然乐于代为说情。项羽终于同意,把汉中之地划给刘邦,并改封刘邦为“汉王”。于是正式颁布分封诸王的命令,内容如下:
刘邦被封为汉王,获得巴、蜀、汉中之地,都城设在南郑。
秦朝降将章邯被封为雍王,获得咸阳以西的地区,都城在废丘。
司马欣被封为塞王,获得咸阳以东的地区,都城在栎阳。
董翳被封为翟王,获得上郡地区,都城在高奴。
魏王豹改封至河东,称为西魏王,都城在平阳。
赵王歇改封至代地,仍称赵王,都城在代郡。
赵国大将张耳被封为常山王,获得原赵国故地,都城在襄国。
司马卬被封为殷王,获得河内地区,都城在朝歌。
申阳,张耳的宠臣,先下河南迎接楚军,被封为河南王,获得河南之地,都城在洛阳。
楚将英布被封为九江王,都城在六。
楚国柱国共敖曾攻打南郡有功,被封为临江王,都城在江陵。
燕王韩广被改封至辽东,称为辽东王,都城在无终。
燕将臧荼曾随楚军救赵,并随项羽入关,被封为燕王,获得原燕国故地,都城在蓟。
番君吴芮是英布的岳父,曾由英布引荐,随项羽入关,被封为衡山王,都城在邾。
齐王田市被改封至胶东,称为胶东王,都城在即墨。
齐将田都曾随楚军救赵,随项羽入关,被封为齐王,获得原齐国故地,都城在临淄。
田安是齐王田建的孙子,攻下济北数城后投降楚军,被封为济北王,都城在博阳。
韩王韩成封号不变,仍都阳翟。
项羽自称为西楚霸王,打算返回彭城,占据梁楚九郡。同时,他派遣将士强迫义帝迁往长沙,定都于郴地(音“琛”)。郴州地处偏僻,靠近南岭,比起彭城而言,繁华程度相差甚远。项羽想自己称王,怎能让义帝长期滞留,因此强行将他迁走,就像囚禁一样。另外,还拨出三万士兵,借口护送刘邦,命令他们西行就国。其余各国君臣都一律返回原地驻守。
刘邦被封为汉王后,接下来的叙述就以“汉王”相称。汉王从霸上出发,想到张良的功劳重大,便赐予他一百斤金、两斗珠宝。张良恭敬地接受了,却将金银转赠给项伯,与项伯告别,然后送汉王过关。各地将士也因敬佩汉王仁德,纷纷愿意跟随西行,差不多有数万人,汉王并未拒绝,一同启程。好不容易到达褒中,张良心想归韩,便向汉王说明,汉王便派他返回韩国。两人分别时,都很依依不舍。张良又请求屏退左右,献上一条秘密计策,汉王也欣然接受。张良辞别后,转身向东行路,一路烧毁栈道,直到阳翟,等待韩王韩成回乡。原来,项羽入关时,韩王韩成并未随行,等到项羽驻守鸿门,下令诸王返回时,韩成才前往拜见。项羽虽嫌他没有功劳,但终究无罪可加,只好恢复旧封。只留下一句嘱咐,让他把张良召回。韩成与张良会面后,张良也察觉项羽对他日益忌惮,不允许他与汉王往来,因此达成约定:待送汉王出境后,再返回韩国。韩成不便强求,便答应了。但偏偏项羽借口有资财,指责韩成违背命令放走张良,将他扣留,不准回国,只能随军东行。韩成没有勇武,怎能抗拒项羽?只能跟着项羽的军队,从秦关出发。项羽把秦宫中所得的金银财宝、子女玉帛全部装进车中,启程东归,到了彭城后,又将韩王韩成降为侯爵,过了几个月,干脆把他杀了。另外,燕王韩广不愿迁往辽东,被臧荼带兵驱逐,追到无终,一战将其击毙。韩广就此丧命。项羽得知此事,不但不责怪臧荼擅自杀人,反而说臧荼讨伐韩广有功,让他兼领辽东王。至于齐王田市,原本是齐将田荣拥立,田荣曾因不愿跟随项羽攻打秦国,被项羽所厌恶(见第十六回),所以项羽将田市迁封,改封田都和田安,把田荣抛弃。这是项羽的私心用事。田荣性格倔强,不服项羽命令,于是扣留田市,拒绝田都。等到田都将要到达临淄时,田荣突然发兵在途中拦截,打败了田都,田都逃亡至彭城。田市听说田都战败,怕他向项羽求助,便亲自进攻齐国,后来因担心被杀,便逃走,逃到胶东。偏偏田荣怨恨他私自逃跑,亲自率兵追击,击杀了田市,田荣也太过猖狂。他随后西进袭击济北,刺杀了田安,自称齐王,自立为“三齐”之主。那时,彭越仍在巨野,他手下有数万名士兵,无处归属,田荣便授予他将军印信,让他夺取梁地。彭越因此归附田荣,攻下几个城池。赵将陈余,自被罢官隐居南皮后,仍心存旧志,常想复出。他与张耳齐名,项羽封张耳为常山王,有人进言请封陈余。项羽因陈余未曾征战,只封他南皮附近三县之地。陈余大怒道:“我与张耳功绩相同,如今张耳封为常山王,我却只得到三县之地,充个小小的县侯,岂非不公?我何必需要这三县土地呢?”他便派党徒张同夏去见田荣说:“项羽专断偏私,不顾公平,对待部将,都封良地,却将旧王迁至偏远之地,这种不公平,谁还肯真心归附?如今大王崛起于三齐,首先反抗项羽,声望远播,东海一带人心归附。赵国与齐国相邻,原赵王被迁至代地,也感到不满。我作为赵国旧将,愿请大王拨兵相助,进攻常山。若攻下常山,再迎赵王返回故国,可成为齐国的屏障,永不变心!”田荣听后立即同意,派兵支援陈余。陈余调动三县的士卒,与齐军联合,连夜进攻常山。张耳毫无防备,仓促应战,战败后向西逃跑。陈余于是迎接赵王歇返回故国,遣返齐军。赵王封陈余为成安君,并封他为代王。由于赵王刚平定,陈余不便立即离开,仍留居辅佐赵王,但任命张同夏为代地相国,镇守代地,后续情节暂不展开。
再说汉王刘邦抵达南郑后,休整兵力,安顿了两个月,但将士们却都渴望东归,不愿久居西地。刘邦手下有一位韩国旧贵族的后代,名叫韩信,与淮阴侯韩信同名。他曾跟随汉王从武关出发,辗转来到南郑,成为汉军将领。看到众人思归,他也生出归乡之心,便进见汉王,说道:“项王分封各将,都安排在靠近关中的地方,唯独让大王居于南郑,这不就是流放吗?况且士兵将士都是山东人,日夜盼望回家,大王为何不趁此时机向东进军,争夺天下?若等到天下安定,人心安定,恐怕就再也无法施展抱负,只能老死于此地。”汉王说:“我也常常思念家乡,但一时无法东归,该怎么办呢?”正说着,突然有军吏来报,说丞相萧何已经失踪,不知去向。汉王大惊道:“我正想与他商议大事,怎么突然逃走了?莫非有其他事?”说着,便派人去追。连续两天,萧何都没有回来,汉王坐立不安,如同失去了左右。正想再派得力的军官去寻找,却有个人踉跄跑进来,向汉王行礼,正是两天未见的萧何。这情景实在奇怪,汉王心中既惊喜又愤怒,便假装大骂:“你怎敢背弃我逃走?”萧何回答说:“臣不敢逃,是去追一个逃走的人!”汉王问追的是谁?萧何又说:“臣去追回都尉韩信!”汉王又骂道:“我自关中出发,一路逃走的人不少,最近又有人逃走,你却不去追,偏偏只去追韩信,是不是存心不轨?”萧何说:“我追他,是因为他尚未被推荐,所以耽误了时间。”韩信见他诚意恳切,这才同意回城。两人一同返回原路。进入汉都后,萧何向汉王禀报,并与汉王多次交谈,最终决定拜韩信为大将。如上文所说,于是命礼官选定吉日,在郊外搭建祭坛。
汉王斋戒三天,才到封官之日。清晨起床,由丞相萧何率领文武百官,集中在王宫,等候汉王出宫。汉王也不得迟缓,整好衣冠,登上车驾。萧何等人随行,一直抵达祭坛下。汉王下车登坛,缓缓登上高台。只见坛前高悬大旗,迎风飘扬,坛下四面环列的士兵静默无声,气氛庄重,天空也格外晴朗,一轮红日洒下光辉,使旌旗显得威严,兵器也散发出力量,令汉王内心格外欣慰。这是汉朝立国的基础,值得特别说明。萧何也随行登坛,捧出符节、斧钺,交到汉王手中。一群身披甲胄的将领们,都翘首以盼,不知道那枚硕大的金印,该属于谁。尤其是樊哙、周勃、灌婴等将领,历经战阵,功勋卓著,更是目光炯炯,期待轮到自己。忽然,萧何代为宣读诏书,命大将登坛行礼,这时有一个人应声而出,从容地走上坛台。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只见他衣着端庄,面貌英俊,似乎见过,仔细一看,竟是治粟都尉韩信,众人惊讶不已!大家全军震惊!我写一首诗赞曰:
胯下王孙曾被轻视,谁能想到一跃成名?
古来将相本无门第,庸常之人怎生不平!
想知道韩信登坛的具体情形,容等到下回再讲。
本回叙述可作为“三杰合传”:张良烧毁栈道为第一奇,萧何私自追回逃人是第二奇,韩信突然被拜为大将为第三奇。有这三奇,而汉王都能采纳,更是奇中之奇。可见,国家并不缺少聪明能干的人才,只缺明君。汉王虽然粗鲁少礼,动辄发怒,但能接受张良烧栈道不以为怪,萧何追逃人不以为异,韩信拜将不以为疑,这是真正有非凡气量,远非齐、赵等国的君主能比得上的。有汉王,才成就三杰,这也是贤臣必须选择明君而侍奉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