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间杀李牧 田光刎颈荐荆轲

话说赵王迁五年,代中地震,墙屋倾倒大半,平地裂开百三十步,邯郸大旱,民间有童谣曰:“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明年,地果生白毛,长尺余,郭开蒙蔽,不使赵王闻之。时秦王再遣大将王翦、杨端和分道伐赵,王翦从太原一路进兵,杨端和从常山一路进兵,复遣内史腾引军十万,屯于上党,以为声援。时燕太子丹为质于秦,见秦兵大举伐赵,知祸必及于燕,阴使人致书于燕王,使为战守之备,又教燕王诈称有疾,使人请太子归国,燕王依其计,遣使到秦,秦王政曰:“燕王不死,太子未可归也,欲归太子,除是乌头白,马生角,方可!”太子丹仰天大呼,怨气一道,直冲霄汉,乌头皆白,秦王犹不肯遣。太子丹乃易服毁面,为人佣仆,赚出函谷关,星夜往燕国去讫。今真定府定州南有台名闻鸡台,即太子丹逃秦时,闻鸡早发处也。秦王方图韩、赵,未暇讨燕丹逃归之罪。再说赵武安君李牧,大军屯于灰泉山,连营数里,秦两路车马,皆不敢进。秦王闻此信,复遣王敖至王翦军中。王敖谓翦曰:“李牧北边名将,未易取胜,将军姑与通和,但勿定约,使命往来之间,某自有计。”王翦果使人往赵营讲和,李牧亦使人报之。王敖至赵,再打郭开关节,言:“李牧与秦私自讲和,约破赵之日,分王代郡,若以此言进于赵王,使以他将易去李牧,某言于秦王,君之功劳不小。”郭开已有外心,遂依王敖说话,密奏赵王,赵王阴使左右往察其情,果见李牧与王翦信使往来,遂信以为实然,谋于郭开,郭开奏曰:“赵葱、颜聚见在军中,大王诚遣使持兵符,即军中拜赵葱为大将,替回李牧,只说‘用为相国’,牧必不疑。”赵王从其言,遣司马尚持节至灰泉山军中,宣赵王之命。李牧曰:“两军对垒,国家安危,悬于一将,虽有君命,吾不敢从!”司马尚私告李牧曰:“郭开谮将军欲反,赵王入其言,是以相召,言拜相者,欺将军之言也!”李牧忿然曰:“开始谮廉颇,今复谮吾,吾当提兵入朝,先除君侧之恶,然后御秦可也!”司马尚曰:“将军称兵犯阙,知者以为忠,不知者反以为叛,适令谗人借为口实,以将军之才,随处可立功名,何必赵也!”李牧叹曰:“吾尝恨乐毅、廉颇为赵将不终,不意今日乃及自己!”又曰:“赵葱不堪代将,吾不可以将印授之。”乃悬印于幕中,中夜微服遁去,欲往魏国。赵葱感郭开举荐之恩,又怒李牧不肯授印,乃遣力士急捕李牧,得于旅人之家,乘其醉,缚而斩之。以其首来献。可怜李牧一时名将,为郭开所害,岂不冤哉?史臣有诗云:却秦守代著威名,大厦全凭一木撑。何事郭开贪外市,致令一旦坏长城!司马尚不敢复命,窃妻孥奔海上去讫。赵葱遂代李牧挂印为大将,颜聚为副,代兵素服李牧,见其无辜被害,不胜愤怒,一夜间逾山越谷,逃散俱尽,赵葱不能禁也。却说秦兵闻李牧死,军中皆酌酒相贺。王翦、杨端和两路军马,刻期并进。赵葱与颜聚计议,欲分兵往救太原,常山二处,颜聚曰:“新易大将,军心不安,若合兵犹足以守,一分则势弱矣!”言未毕,哨马报:“王翦攻狼孟甚急,破在旦夕。”赵葱曰:“狼孟一破,彼将长驱井陉,合攻常山,而邯郸危矣,不得不往救之。”遂不听颜聚之谏,传令拔寨俱起。王翦觇探明白,预伏兵大谷,遣人于高阜了望,只等赵葱兵过一半,放起号炮,伏兵一齐杀出,将赵兵截做两段,首尾不能相顾,王翦引大军倾江倒峡般杀来,赵葱迎敌,兵败,为王翦所杀,颜聚收拾败军,奔回邯郸。秦兵遂拔狼孟,由井陉进兵,攻取下邑,杨端和亦收取常山余地,进围邯郸,秦王闻两路兵俱已得胜,因命内史腾移兵往韩受地。韩王安大惧,尽献其城,入为秦臣,秦以韩地为颍川郡。此韩王安之九年,秦王政之十七年也。韩自武子万受邑于晋,三世至献子厥,始执晋政,厥三传至康子虎,始灭智氏,虎再传至景侯虔,始为诸侯,虔六传至宣惠王,始称王,四传至王安,而国入于秦。自韩虎六年,至宣惠王九年,凡为侯共八十年;自宣惠王十年,至王安九年国灭,凡为王九十四年。自此,六国只存其五矣,史臣有赞云:万封韩原,贤裔惟厥,计全赵孤,阴功不泄。始偶六卿,终分三穴,纵约不守,稽首秦阙。韩非虽使,无救亡灭!再说秦兵围邯郸,颜聚悉兵拒守,赵王迁恐惧,欲遣使邻邦求救。郭开进曰:“韩王已入臣,燕、魏方自保不暇,安能相救?以臣愚见,秦兵势大,不如全城归顺,不失封侯之位。”王迁欲听之,公子嘉伏地痛哭曰:“先王以社稷宗庙传于王,何可弃也?臣愿与颜聚竭力效死,万一城破,代郡数百里,尚可为国,奈何束手为人俘囚乎?”郭开曰:“城破则王为虏,岂能及代哉。”公子嘉拔剑在手,指郭开曰:“覆国谗臣,尚敢多言,吾必斩之。”赵王劝解方散。王迁回宫,无计可施,惟饮酒取乐而已。郭开欲约会秦兵献城,奈公子嘉率其宗族宾客,帮助颜聚加意防守,水泄不漏,不能通信。其时岁值连荒,城外民人逃尽,秦兵野无所掠,惟城中广有积粟,食用不乏,急切不下,乃与杨端和计议,暂退兵五十里外,以就粮运。城中见秦兵退去,防范稍弛,日启门一次,通出入。郭开乘此隙遣心腹出城,将密书一封,送入秦寨。书中大意云:“某久有献城之意,奈不得其便。然赵王已十分畏惧,倘得秦王大驾亲临,某当力劝赵王行衔璧舆榇之礼。”王翦得书,即遣人驰报秦王。秦王亲帅精兵三万,使大将李信扈驾,取太原路,来到邯郸,复围其城,昼夜攻打。城上望见大旆有“秦王”字,飞报赵王,赵王愈恐。郭开曰:“秦王亲提兵至此,其意不破邯郸不已,公子嘉、颜聚辈不足恃也,愿大王自断于心。”赵王曰:“寡人欲降秦,恐见杀如何。”郭开曰:“秦不害韩王,岂害大王哉?若以和氏之璧,并邯郸地图出献,秦王必喜。”赵王曰:“卿度可行,便写降书。”郭开写就降书,又奏曰:“降书虽写,公子嘉必然阻挡。闻秦王大营在西门,大王假以巡城为名,乘驾到彼,竟自开门送款,何愁不纳。”赵王一向昏迷,惟郭开之言是听,到此危急之际,益无主持,遂依其言。颜聚方在北门点视,闻报赵王已出西门,送款于秦,大惊。公子嘉亦飞骑而至,言:“城上奉赵王之命,已竖降旗,秦兵即刻入城矣。”颜聚曰:“吾当以死据住北门,公子收敛公族,火速到此,同奔代地,再图恢复。公子嘉从其计,即率其宗族数百人,同颜聚奔出北门,星夜往代。颜聚劝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以令其众。表李牧之功,复其官爵,亲自设祭,以收代人之心。遣使东与燕合,屯军于上谷,以备秦寇。代国赖以粗定,不在话下。再说秦王政准赵王迁之降,长驱入邯郸城,居赵王之宫。赵王以臣礼拜见,秦王坐而受之,故臣多有流涕者。明日,秦王弄和氏之璧,笑谓群臣曰:“此先王以十五城易之而不得者也。”于是秦王出令,以赵地为钜鹿郡,置守。安置赵王于房陵,封郭开为上卿。赵王方悟郭开卖国之罪,叹曰:“使李牧在此,秦人岂得食吾邯郸之粟耶。”那房陵四面有石室,如房屋一般。赵王居石室之中,闻水声淙淙,问左右。对曰:“楚有四水,江、汉、沮、漳,此名沮水,出房山达于汉江。”赵王凄然叹曰:“水乃无情之物,尚能自达于汉江,寡人羁囚在此,望故乡千里,岂能到哉。”乃作山水之讴云: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终夜无聊,每一发讴,哀动左右,遂发病不起。代王嘉闻王迁死,谥为幽谬王。有诗为证:吴主丧邦繇佞嚭,赵王迁死为贪开。若教贪佞能疏远,万岁金汤永不隤。秦王班师回咸阳,暂且休兵养士,郭开积金甚多,不能携带,乃俱窖于邯郸之宅第。事既定,自言于秦王,请休假回赵,搬取家财,秦王笑而许之,既到邯郸,发窖取金,载以数车,中途为盗所杀,取金而去。或云:“李牧之客所为也!”呜呼!得金卖国,徒杀其身,愚哉!再说燕太子丹逃回燕国,恨秦王甚,乃散家财,大聚宾客,谋为报秦之举。访得勇士夏扶、宋意,皆厚待之。有秦舞阳,年十三,白昼杀仇人于都市,市人畏不敢近,太子赦其罪,收致于门下。秦将樊於期得罪奔燕,匿深山中,至是闻太子好客,亦出身自归,丹待为上宾。于易水之东,筑一城以居之,名曰樊馆。太傅鞠武谏曰:“秦虎狼之国,方蚕食诸侯,即使无隙,犹将生事,况收其仇人以为射的,如批龙之逆鳞,其伤必矣。愿太子速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结匈奴,然后乃可徐图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丹心如焚炙,不能须臾安息,况樊将军穷困来归,是丹哀怜之交也,丹岂以强秦之故,而远弃樊将军于荒漠。丹有死不能矣,愿太傅更为丹虑之!”鞠武曰:“夫以弱燕而抗强秦,如以毛投炉,无不焚也;以卵投石,无不碎也!臣智浅识寡,不能为太子画策,所识有田光先生,其人智深而勇沉,且多识异人,太子必欲图秦,非田光先生不可。”太子丹曰:“丹未得交于田先生,愿因太傅而致之。”鞠武曰:“敬诺。”鞠武即驾车往田光家中,告曰:“太子丹敬慕先生,愿就而决事,愿先生勿却。”田光曰:“太子,贵人也,岂敢屈车驾哉,即不以光为鄙陋,欲共计事,光当往见,不敢自逸。”鞠武曰:“先生不惜枉驾,此太子之幸也!”遂与田光同车,造太子宫中,太子丹闻田光至,亲出宫迎接,执辔下车,却行为导,再拜致敬,跪拂其席,田光年老,偻行登上坐。旁观者皆窃笑,太子丹屏左右,避席而请曰:“今日之势,燕、秦不两立,闻先生智勇足备,能奋奇策,救燕须臾之亡乎?”田光对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及其衰老,驽马先之。’今鞠太傅但知臣盛壮之时,不知臣已衰老矣。”太子丹曰:“度先生交游中,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壮之时,可代为先生持筹者乎?”田光摇首曰:“大难,大难。虽然,太子自审门下客,可用者有几人,光请相之。”太子丹乃悉召夏扶、宋意、秦舞阳至。与田光相见,田光一一相过,问其姓名,谓太子曰:“臣窃观太子客,俱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则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则面青;秦舞阳骨勇之人,怒则面白。夫怒形于面,而使人觉之,何以济事?臣所知有荆卿者,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似为胜之。”太子丹曰:“荆卿何名?何处人氏?”田光曰:“荆卿者,名轲,本庆氏,齐大夫庆封之后也。庆封奔吴,家于朱方,楚讨杀庆封,其族奔卫,为卫人。以剑术说卫元君,元君不能用。及秦拔魏东地,并濮阳为东郡,而轲复奔燕,改氏曰荆,人呼为荆卿。性嗜酒,燕人高渐离者,善击筑,轲爱之,日与饮于燕市中,酒酣渐离击筑,荆卿和而歌之,歌罢辄涕泣而叹,以为天下无知己。此其人沉深有谋略,光万不如也!”太子丹曰:“丹未得交于荆卿,愿因先生而致之。”田光曰:“荆卿贫,臣每给其酒资,是宜听臣之言。”太子丹送田光出门,以自己所乘之车奉之,使内侍为御,光将上车,太子嘱曰:“丹所言,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于他人。”田光笑曰:“老臣不敢。”田光上车,访荆轲于酒市中,轲与高渐离同饮半酣,渐离方调筑,田光闻筑音,下车直入,呼荆卿,渐离携筑避去。荆轲与田光相见,邀轲至其家中,谓曰:“荆卿尝叹天下无知己,光亦以为然,然光老矣,精衰力耗,不足为知己驱驰,荆卿方壮盛,亦有意一试其胸中之奇乎?”荆轲曰:“岂不愿之,但不遇其人耳。”田光曰:“太子丹折节重客,燕国莫不闻之。今者不知光之衰老,乃以燕、秦之事谋及于光,光与卿相善,知卿之才,荐以自代,愿卿即过太子宫。”荆轲曰:“先生有命,轲敢不从?”田光欲激荆轲之志,乃抚剑叹曰:“光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今太子以国事告光,而嘱光勿泄,是疑光也,光奈何欲成人之事,而受其疑哉?光请以死自明,愿足下急往报于太子。”遂拔剑自刎而死。荆轲方悲泣,而太子复遣使来视:“荆先生来否。”荆轲知其诚,即乘田光来车,至太子宫,太子接待荆轲,与田光无二,既相见,问:“田先生何不同来?”荆轲曰:“光闻太子有私嘱之语,欲以死明其不言,已伏剑死矣!”太子丹抚膺恸哭曰:“田先生为丹而死,岂不冤哉?”良久收泪。纳轲于上座,太子丹避席顿首,轲慌忙答礼,太子丹曰:“田先生不以丹为不肖,使丹得见荆卿,天与之幸,愿荆卿勿见鄙弃。”荆轲曰:“太子所以忧秦者,何也?”丹曰:“秦譬犹虎狼,吞噬无厌,非尽收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其欲未足。今韩王尽已纳地为郡县矣,王翦大兵复破赵,虏其王。赵亡,次必及燕,此丹之所以卧不安度,临食而废箸者也。”荆轲曰:“以太子之计,将举兵与角胜负乎,抑别有他策耶。”太子丹曰:“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赵公子嘉自称代王,欲与燕合兵拒秦;丹恐举国之众,不当秦之一将。虽附以代王,未见其势之盛也。魏、齐素附于秦,而楚又远不相及。诸侯畏秦之强,无肯‘合纵’者。丹窃有愚计,诚得天下之勇士,伪使于秦,诱以重利,秦王贪得必相近,因乘间劫之,使悉反诸侯侵地,如曹沫之于齐桓公,则大善矣;倘不从,则刺杀之,彼大将握重兵,各不相下,君亡国乱,上下猜疑,然后连合楚、魏,共立韩、赵之后,并力破秦,此乾坤再造之时也,惟荆卿留意焉!”荆轲沉思良久,对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当任使!”太子丹前顿首固请曰:“以荆卿高义,丹愿委命于卿,幸毋让!”荆轲再三谦逊,然后许诺。于是尊荆轲为上卿,于樊馆之右,复筑一城,名曰荆馆,以奉荆轲。太子丹日造门下问安,供以太牢,间进车骑、美女,恣其所欲,惟恐其意之不适也。轲一日与太子游东宫,观池水,有大龟出池旁,轲偶拾瓦投龟,太子丹捧金丸进之以代瓦;又一日共试骑,太子凡有马日行千里,轲偶言马肝味美,须臾,庖人进肝,所杀即千里马也。丹又言及秦将樊於期得罪秦王,见在燕国,荆轲请见之,太子治酒于华阳之台,请荆轲与樊於期相会。出所幸美人奉酒,复使美人鼓琴娱客,荆轲见其两手如玉,赞曰:“美哉,手也!”席散,丹使内侍以玉盘送物于轲,轲启视之,乃断美人之手,自明于轲,无所吝惜。轲叹曰:“太子遇轲厚,乃至此乎!当以死报之!”不知荆轲如何报恩?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回,以下是将其内容翻译成现代汉语: 话说赵王迁五年,代中发生地震,墙壁和房屋大半倒塌,平地裂开一百三十步,邯郸遭遇大旱。民间流传着一首童谣说:“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第二年,地面上果然长出白毛,有一尺多长,但郭开隐瞒此事,不让赵王知道。 当时秦王再次派遣大将王翦、杨端和分路攻打赵国。王翦从太原一路进军,杨端和从常山一路进军,又派遣内史腾率领十万军队驻扎在上党,作为声援。 这时燕国太子丹在秦国做人质,看到秦国大规模发兵攻打赵国,知道灾祸必定会降临到燕国,便暗中派人给燕王送信,让他做好作战和防守的准备,又教燕王假装生病,派人请求让太子回国。燕王依照他的计策,派遣使者到秦国。秦王政说:“燕王不死,太子不能回国。要想让太子回国,除非乌鸦头变白,马头上长角才行!”太子丹仰天大呼,一股怨气直冲云霄,乌鸦的头都变白了,但秦王还是不肯放他回去。太子丹于是换了衣服,毁了面容,扮成仆人,骗出了函谷关,连夜逃往燕国。如今真定府定州南边有个台叫闻鸡台,就是太子丹逃秦时听到鸡叫提前出发的地方。秦王正谋划吞并韩国、赵国,没时间去追究太子丹逃回燕国的罪过。 再说赵国武安君李牧,他率领大军驻扎在灰泉山,军营连绵数里。秦国两路军队都不敢前进。秦王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派遣王敖到王翦的军中。王敖对王翦说:“李牧是北方的名将,不容易战胜他。将军暂且和他议和,但不要订立和约。在双方使者往来期间,我自有办法。”王翦果然派人到赵军营地讲和,李牧也派人回应。 王敖到了赵国,再次贿赂郭开,说:“李牧和秦国私下讲和,约定攻破赵国后,在代郡分地称王。如果你把这话告诉赵王,让他派其他将领替换李牧,我向秦王进言,你的功劳可不小。”郭开本来就有二心,于是按照王敖的话,秘密奏报赵王。赵王暗中派人去调查情况,果然看到李牧和王翦有使者往来,就信以为真,和郭开商量对策。郭开奏道:“赵葱、颜聚现在军中,大王如果派遣使者拿着兵符,到军中任命赵葱为大将,替换回李牧,就说‘让他担任相国’,李牧一定不会怀疑。”赵王听从了他的建议,派遣司马尚拿着符节到灰泉山军中,宣读赵王的命令。李牧说:“两军对峙,国家的安危,全在于一个将领,即使有君主的命令,我也不敢听从!”司马尚私下告诉李牧说:“郭开诬陷将军要谋反,赵王听信了他的话,所以召你回去,说让你当相国,是骗将军的话!”李牧愤怒地说:“郭开当初诬陷廉颇,现在又诬陷我,我要带兵入朝,先除掉君主身边的坏人,然后再抵御秦国!”司马尚说:“将军带兵冒犯朝廷,了解你的人认为你是忠心,不了解你的人反而认为你是叛乱,正好让那些进谗言的人有了借口。凭将军的才能,到哪里都能建立功名,何必一定要留在赵国呢!”李牧叹息说:“我曾经为乐毅、廉颇不能在赵国善终而感到遗憾,没想到今天轮到我自己了!”又说:“赵葱不能胜任大将之职,我不能把将印交给他。”于是把将印挂在营帐中,半夜换上便服逃走,打算前往魏国。 赵葱感激郭开的举荐之恩,又恼怒李牧不肯交印,就派力士急忙去追捕李牧,在一个旅客家中抓到了他,趁他喝醉时,把他捆绑起来并斩首,带着他的首级来献给赵王。可怜李牧这样一位名将,被郭开所害,难道不冤枉吗?史官有诗写道:“却秦守代著威名,大厦全凭一木撑。何事郭开贪外市,致令一旦坏长城!”司马尚不敢回去复命,偷偷带着妻子儿女逃到海边去了。 赵葱于是代替李牧挂帅成为大将,颜聚为副将。代地的士兵一向敬服李牧,看到他无辜被害,无比愤怒,一夜间翻山越岭,全都逃散了,赵葱无法制止。 再说秦军听说李牧死了,军中都举杯庆贺。王翦、杨端和两路军队,约定好时间一起进发。赵葱和颜聚商议,打算分兵去救援太原、常山两地。颜聚说:“刚刚换了大将,军心不稳定,如果合兵还足以防守,一旦分开兵力就弱了!”话还没说完,侦察兵报告:“王翦攻打狼孟非常猛烈,狼孟马上就要被攻破了。”赵葱说:“狼孟一被攻破,他们就会长驱直入井陉,合兵攻打常山,那样邯郸就危险了,不得不去救援。”于是不听颜聚的劝告,传令拔营出发。 王翦侦察清楚后,预先在山谷中埋伏好军队,派人在高处瞭望,只等赵葱的军队走过一半,就放号炮,伏兵一起杀出,把赵军截成两段,首尾不能相互照应。王翦率领大军像江水决堤、峡谷崩塌一样冲杀过来,赵葱迎战,战败后被王翦杀死。颜聚收拾残兵败将,逃回邯郸。秦军于是攻下狼孟,从井陉进军,攻打下邑,杨端和也占领了常山其余的地方,进军包围邯郸。 秦王听说两路军队都打了胜仗,就命令内史腾转移军队去接收韩国的土地。韩王安非常害怕,献出了所有的城池,入朝成为秦国的臣子。秦国把韩国的土地设为颍川郡。这一年是韩王安九年,秦王政十七年。韩国从武子万在晋国受封采邑开始,传了三代到献子厥,才开始执掌晋国的政权;厥传了三代到康子虎,才灭掉智氏;虎又传了两代到景侯虔,才成为诸侯;虔传了六代到宣惠王,才开始称王;又传了四代到王安,国家就被秦国吞并了。从韩虎六年到宣惠王九年,一共做了八十年的诸侯;从宣惠王十年到王安九年国家灭亡,一共做了九十四年的王。从此,六国只剩下五国了。史官有赞语说:“万封韩原,贤裔惟厥,计全赵孤,阴功不泄。始偶六卿,终分三穴,纵约不守,稽首秦阙。韩非虽使,无救亡灭!” 再说秦军包围了邯郸,颜聚率领全部兵力坚守。赵王迁非常害怕,想派使者到邻国求救。郭开进言说:“韩王已经成为秦国的臣子,燕国、魏国自顾不暇,怎么能来救援呢?依我愚见,秦兵势力强大,不如全城归顺,还能保住封侯的地位。”赵王迁想听从他的话,公子嘉伏地痛哭说:“先王把国家宗庙传给了大王,怎么能放弃呢?我愿意和颜聚竭尽全力拼死作战,万一城被攻破,代郡还有几百里土地,还可以立国,为什么要束手就擒做别人的俘虏呢?”郭开说:“城破了大王就会成为俘虏,哪里还能到代郡呢。”公子嘉拔剑在手,指着郭开说:“祸国殃民的奸臣,还敢多说,我一定要杀了你。”赵王劝解后,大家才散去。 赵王迁回宫后,无计可施,只能饮酒取乐。郭开想和秦军约定献出城池,但公子嘉率领他的宗族宾客,帮助颜聚加强防守,防守严密得水都泼不进去,无法和秦军通信。当时连年灾荒,城外的百姓都逃光了,秦军在野外没有东西可抢,只有城中储存了很多粮食,吃喝不愁,一时攻不下来。于是王翦和杨端和商议,暂时退兵五十里,以便运输粮食。 城中的人看到秦军退去,防备稍微松懈了一些,每天开一次城门,让人们进出。郭开趁这个机会派心腹出城,把一封密信送到秦军营寨。信中大致说:“我早就有献出城池的想法,只是没有机会。现在赵王已经十分害怕,如果秦王能亲自前来,我一定尽力劝说赵王行投降之礼。”王翦收到信后,马上派人飞马报告秦王。 秦王亲自率领三万精兵,让大将李信护驾,取道太原,来到邯郸,再次包围了城池,日夜攻打。城上的人望见大旗上有“秦王”二字,飞快地报告赵王,赵王更加害怕。郭开说:“秦王亲自带兵来,不攻破邯郸不会罢休,公子嘉、颜聚这些人靠不住,希望大王自己拿主意。”赵王说:“我想投降秦国,又怕被杀死,怎么办呢?”郭开说:“秦国不害韩王,怎么会害大王呢?如果把和氏璧和邯郸的地图献出去,秦王一定会高兴。”赵王说:“你觉得可行,就写降书吧。”郭开写好降书,又奏道:“降书写好了,但公子嘉一定会阻拦。听说秦王的大营在西门,大王假装去巡视城墙,乘车到那里,直接开门投降,不用担心秦王不接受。”赵王一向糊涂,只听郭开的话,到了这个危急时刻,更加没了主意,就按照他的话去做。 颜聚正在北门巡视,听说赵王已经到西门向秦国投降,大吃一惊。公子嘉也飞马赶来,说:“城上奉赵王的命令,已经竖起了降旗,秦兵马上就要进城了。”颜聚说:“我会拼死守住北门,公子召集公族,赶快到这里来,一起逃到代地,再想办法恢复国家。”公子嘉听从了他的计策,马上率领他的宗族几百人,和颜聚一起从北门逃出,连夜前往代地。颜聚劝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以便号令众人。公子嘉表彰李牧的功劳,恢复他的官爵,亲自设祭,以收服代地百姓的心。又派使者向东和燕国联合,在山谷驻扎军队,防备秦国的入侵。代国因此初步安定下来,这里就不多说了。 再说秦王政接受了赵王迁的投降,长驱直入邯郸城,住进了赵王的宫殿。赵王以臣子的礼节拜见秦王,秦王坐着接受,赵国的旧臣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第二天,秦王把玩着和氏璧,笑着对群臣说:“这是先王用十五座城换都换不来的宝贝啊。”于是秦王下令,把赵国的土地设为巨鹿郡,设置郡守。把赵王安置在房陵,封郭开为上卿。赵王这时才醒悟郭开卖国的罪行,叹息说:“如果李牧还在,秦人怎么能吃到我邯郸的粮食呢。”房陵四面有像房屋一样的石室。赵王住在石室中,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问左右的人。左右的人回答说:“楚国有四条河流,长江、汉江、沮水、漳水,这叫沮水,从房山流出,汇入汉江。”赵王凄凉地叹息说:“水是无情的东西,还能自己流到汉江,我被囚禁在这里,望着千里之外的故乡,怎么能回去呢。”于是作了一首《山水之讴》:“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赵王整夜烦闷无聊,每唱一次这首歌,都让身边的人哀伤不已,不久就生病卧床不起。代王嘉听说赵王迁死了,给他谥号为幽谬王。有诗为证:“吴主丧邦繇佞嚭,赵王迁死为贪开。若教贪佞能疏远,万岁金汤永不隤。” 秦王班师回咸阳,暂时让士兵休息。郭开积攒了很多钱财,无法全部带走,就都藏在邯郸的住宅里。事情平定后,他向秦王请求休假回赵国,搬取家财,秦王笑着答应了。他到了邯郸,挖出藏的金子,装了好几车。中途被强盗杀死,金子也被抢走了。有人说:“这是李牧的门客干的!”唉!为了得到金子出卖国家,最终却丢了自己的性命,真是愚蠢啊! 再说燕太子丹逃回燕国后,非常痛恨秦王,于是散发家财,广泛招揽宾客,谋划报复秦国的办法。他寻访到勇士夏扶、宋意,都给予优厚的待遇。有个叫秦舞阳的,十三岁时就在集市上白天杀死了仇人,集市上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太子赦免了他的罪过,把他收留在门下。秦将樊於期得罪了秦王,逃到燕国,藏在深山里。这时听说太子好客,也出来归附太子,太子丹把他当作上宾对待。在易水东边,建了一座城供他居住,名叫樊馆。 太傅鞠武劝谏说:“秦国是像虎狼一样的国家,正在逐步吞并诸侯,即使没有借口,也会制造事端,何况收留了他们的仇人作为攻击的目标,就像触摸龙的逆鳞,一定会受到伤害的。希望太子赶快把樊将军送到匈奴去,消除秦国的借口,然后向西和三晋结盟,向南联合齐国、楚国,向北和匈奴结交,这样才可以慢慢谋划对付秦国。”太子丹说:“太傅的计策,需要很长时间,我的心像被火烤一样,一刻也不能安宁。况且樊将军走投无路来投奔我,这是我怜惜的朋友,我怎么能因为强大的秦国,而把樊将军远远地抛弃在荒漠中呢。我宁死也不会这样做,希望太傅再为我想想别的办法!”鞠武说:“以弱小的燕国去对抗强大的秦国,就像把毛扔进火炉,没有不被烧掉的;像用鸡蛋去碰石头,没有不破碎的!我的智谋浅薄,见识短少,不能为太子出谋划策。我认识一位田光先生,他智谋深远,勇气沉稳,而且结识很多有才能的人。太子如果一定要对付秦国,非田光先生不可。”太子丹说:“我还没有和田先生交往过,希望通过太傅结识他。”鞠武说:“遵命。” 鞠武就驾车到田光家中,告诉田光说:“太子丹敬仰先生,希望能向您请教,希望先生不要推辞。”田光说:“太子是尊贵的人,我怎么敢让他屈尊来见我呢。如果他不嫌弃我浅薄,想和我一起商量事情,我应该去见他,不敢偷懒。”鞠武说:“先生肯屈尊前往,这是太子的荣幸啊!”于是和田光同车,来到太子宫中。太子丹听说田光来了,亲自出宫迎接,拉着马缰绳下车,倒退着为田光引路,拜了两拜表示敬意,又跪着为田光拂拭坐席。田光年老,弯腰驼背地上了上座。旁边观看的人都偷偷发笑。太子丹屏退左右的人,离开座位请教说:“如今的形势,燕国和秦国势不两立,听说先生智勇双全,能想出奇计,拯救燕国于危难之中吗?”田光回答说:“我听说:‘骏马强壮的时候,一天能跑一千里;等到它衰老了,劣马也能跑在它前面。’现在鞠太傅只知道我强壮的时候,不知道我已经衰老了。”太子丹说:“估计先生交往的人中,有没有像先生年轻时那样智勇双全,可以代替先生出谋划策的人呢?”田光摇摇头说:“太难了,太难了。不过,太子自己看看门下的宾客,有几个可以用的,我来帮你看看。” 太子丹于是把夏扶、宋意、秦舞阳都召来,和田光见面。田光逐个打量了他们,问了他们的姓名,对太子说:“我私下观察太子的宾客,都没有可用的人。夏扶是血气之勇的人,发怒时脸就会变红;宋意是血脉之勇的人,发怒时脸会变青;秦舞阳是骨骼之勇的人,发怒时脸会变白。把怒气表现在脸上,让人察觉,怎么能办成大事呢?我所知道的荆卿,是神勇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似乎比他们强。”太子丹说:“荆卿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田光说:“荆卿,名叫轲,本姓庆,是齐国大夫庆封的后代。庆封逃到吴国,在朱方安家,楚国讨伐并杀死了庆封,他的族人逃到卫国,成为卫国人。荆轲曾用剑术游说卫元君,元君没有任用他。等到秦国攻占魏国东部的土地,把濮阳设为东郡,荆轲又逃到燕国,改姓荆,人们称他为荆卿。他生性爱喝酒,燕国有个叫高渐离的,擅长击筑,荆轲很喜欢他,每天和他在燕国的集市上喝酒。喝到尽兴时,高渐离击筑,荆卿跟着唱歌,唱完就流泪叹息,认为天下没有知己。这个人深沉有谋略,我远远比不上他!”太子丹说:“我还没有和荆卿交往过,希望通过先生结识他。”田光说:“荆卿很穷,我经常给他酒钱,他应该会听我的话。” 太子丹送田光出门,把自己乘坐的车送给他,让内侍驾车。田光正要上车,太子叮嘱说:“我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给别人。”田光笑着说:“老臣不敢。”田光上车,到集市上的酒馆里去找荆轲。荆轲和高渐离正喝到半醉,高渐离正在调试筑,田光听到筑声,下车直接进去,喊荆卿,高渐离拿着筑避开了。荆轲和田光相见后,田光邀请荆轲到自己
关于作者
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