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翦退军十里,吩咐深沟高垒,分守险阨,不许出战;却发军二万,往助桓齿奇、王贲,催他早早收功。樊於期连日悉锐出战,秦兵只是不应,於期以王翦为怯,正想商议分兵往救长子,壶关二处,忽哨马报道:“二城已被秦兵攻下!”於期大惊,乃立屯于城外,以安长安君之意。却说桓齿奇,王贲闻王翦移营伏龙山,引兵来见,言:“二城俱已收复,分兵设守,诸事停妥。”王翦大喜曰:“屯留之势孤矣,只擒得樊於期,便可了事。”言未毕,守营卒报道:“今有将军辛胜,奉秦王之命来到,已在营外。”王翦迎入帐中,问其来意,辛胜曰:“一者,以军士劳苦,命赍犒赏颁赐;二者,秦王深恨樊於期,传语将军:‘必须生致其人,手剑斩首,以快其恨!’”王翦曰:“将军此来,正有用处。”遂将来物犒赏三军,然后发令,使桓齿奇、王贲各引一军,分作左右埋伏,却教辛胜引五千人马,前去搦战,自己引大军准备攻城。再说成峤闻长子、壶关二城不守,使人急召樊於期入城商议。樊於期曰:“只在旦晚,与决一战,若战而不胜,当与王子北走燕、赵,连合诸侯,共诛伪主,以安社稷。”成峤曰:“将军小心在意。”樊於期复还本营,哨马报:“秦王新遣将军辛胜,今来索战。”樊於期曰:“无名小卒,吾先除之。”遂率军开营出迎,略战数合,辛胜倒退,樊於期恃勇前进,约行五里,桓齿奇、王贲两路伏兵杀出,於期大败,急收军回,王翦兵已布满城下,於期大奋神威,杀开一条血路,城中开门接应入去了,王翦合兵围城,攻打甚急。樊於期亲自巡城,昼夜不倦。杨端和在城中,见事势甚危,乘夜求见长安君成峤,称:“有机密事求见。”成峤见是旧日门下之客,欣然唤入,端和请屏左右,告曰:“秦之强,君所知也,虽六国不能取胜,君乃欲以孤城抗之,必无幸矣!”成峤曰:“樊於期言:‘今王非先王所出。’导我为此,非吾初意也!”端和曰:“樊於期恃匹夫之勇,不顾成败,欲以君行侥幸之事,今传檄郡县,无有应者,而王将军攻围甚急,城破之后,君何以自全乎?”成峤曰:“吾欲奔燕、赵,‘合纵’诸国,足下以为可否?”端和曰:“‘合纵’之事,赵肃侯、齐湣王、魏信陵、楚春申俱曾为之,方合旋散,其不可成明矣。六国谁非畏秦者?君所在之国,秦遣一介责之,必将缚君以献,君尚可望活乎?”成峤曰:“足下为吾计当如何?”端和曰:“王将军亦知君为樊於期所诱,有密书一封,托致于君。”遂将书呈上,成峤发而观之,略曰:君亲则介弟,贵则侯封,奈何听无稽之言,行不测之事,自取丧灭,岂不惜哉?首难者樊於期,君能斩其首,献于军前,束手归罪,某当保奏,王必恕君。若迟回不决,悔无及矣!成峤看毕,流泪而言曰:“樊将军忠直之士,何忍加诛?”端和叹曰:“君所谓妇人之仁也!若不见从,臣当辞去。”成峤曰:“足下且暂劳作伴,不可远离,所言俟从容再议。”端和曰:“愿君勿泄吾言也。”次日,樊於期驾车来见成峤曰:“秦兵势盛,人情惶惧,城旦暮不保,愿同王子出避燕、赵,更作后图。”成峤曰:“吾宗族俱在咸阳,今远避他国,知其纳否?”樊於期曰:“诸国皆苦秦暴,何愁不纳?”正话间,外报:“秦兵在南门索战。”樊於期催并数次曰:“王子今不行,后将不可出矣。”成峤犹豫不决,樊於期只得绰刀登车,驰出南门,复与秦兵交锋。杨端和劝成峤登城观战,只见樊於期鏖战良久,秦兵益进,於期不能抵当,奔回城下,高叫:“开门!”杨端和仗剑立于成峤之旁,厉声曰:“长安君已全城归降矣!樊将军请自便,有敢开门者斩!”袖中出一旗,旗上有个“降”字,左右皆端和亲戚,便将降旗竖起,不由成峤做主。成峤惟垂泣而已。樊於期叹口气曰:“孺子不足辅也!”秦兵围於期数重,因秦王之命,欲生致於期,不敢施放冷箭,於期复杀开一条血路,遥望燕国而去。王翦追之不及。杨端和使成峤开门,以纳秦兵,将成峤幽于公馆,遣辛胜往咸阳报捷,兼请长安君发落。秦太后脱笄代长安君请罪,求免其死,且转乞吕不韦言之,秦王政怒曰:“反贼不诛,骨肉皆将谋叛矣!”遂遣使命王翦即枭斩成峤于屯留,凡军吏从峤者,皆取斩,合城百姓,尽迁于临洮之地,一面悬赏格购樊於期:“有能擒献者,赏以五城。”使者至屯留,宣秦王之命,成峤闻不蒙赦,自缢于馆舍。翦仍枭其首,悬于城门,军吏死者凡数万人,百姓迁徙,城中一空,此秦王政七年事也。髯翁有诗云:非种侵苗理合锄,万全须看势何如。屯留困守终无济,罪状空传一纸书。是时秦王政年已长成,生得身长八尺五寸,英伟非常,质性聪明,志气超迈,每事自能主张,不全由太后、吕不韦做主,既定长安君之乱,乃谋复蒙骜之仇,集群臣议伐赵。刚成君蔡泽进曰:“赵者,燕之世仇也,燕之附赵,非其本心,某请出使于燕,使燕王效质称臣,以孤赵之势,然后与燕共伐赵,我因以广河间之地,此莫大之利也!”秦王以为然,即遣蔡泽往燕。泽说燕王曰:“燕、赵皆万乘之国也,一战而栗腹死,再战而剧辛亡,大王忘两败之仇,而与赵共事,西向以抗强秦,胜则利归于赵,不胜则祸归于燕,是为燕计者过也!”燕王曰:“寡人非甘心于赵,其奈力不敌何?”蔡泽曰:“今秦王欲修五国‘合纵’之怨,臣窃以为燕与赵世仇,其从兵殆非得已,大王若遣太子为质于秦,以信臣之言,更请秦之大臣一人,以为燕相,则燕、秦之交固于胶漆,合两国之力,于以雪耻于赵不难矣!”燕王听其言,遂使太子丹为质于秦,因请大臣一人,以为燕相,吕不韦欲遣张唐,使太史卜之,大吉,张唐托病不肯行,不韦驾车亲自往请,张唐辞曰:“臣屡次伐赵,赵怨臣深矣。今往燕,必经赵过,臣不可往。”不韦再三强之,张唐坚执不从。不韦回府中,独坐堂上纳闷,门下客有甘罗者,乃是甘茂之孙,时年仅十二岁,见不韦有不悦之色,进而问曰:“君心中有何事?”不韦曰:“孺子何知,而来问我?”甘罗曰:“所贵门下士者,谓其能为君分忧任患也,君有事而不使臣得闻,虽欲效忠无地矣!”不韦曰:“吾向者令刚成君使燕,燕太子丹已入质矣;今欲使张卿相燕,占得吉,而彼坚不肯行,吾所以不快者此耳!”甘罗曰:“此小事,何不早言?臣请行之。”不韦怒,连叱曰:“去,去!我亲往请之而不得,岂小子所能动耶?”甘罗曰:“昔项橐七岁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长于橐五年,试臣而不效,叱臣未晚,奈何轻量天下之士,遽以颜色相加哉?”不韦奇其言,改容谢之曰:“孺子能令张卿行者,事成当以卿位相屈。”甘罗欣然辞去,往见张唐。唐虽知为文信侯门客,见其年少,轻之,问曰:“孺子何以见辱?”甘罗曰:“特来吊君耳!”张唐曰:“某有何事可吊?”甘罗曰:“君之功,自谓比武安君何如?”唐曰:“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计其数,某功不及十之一也!”甘罗曰:“然则应侯之用于秦也,视文信侯孰专?”张唐曰:“应侯不及文信侯之专。”甘罗曰:“君明知文信侯之权重于应侯乎?”张唐曰:“何为不知?”甘罗曰:“昔应侯欲使武安君攻赵,武安君不肯行。应侯一怒,而武安君遂出咸阳,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君相燕,而君不肯行,此武安君所以不容于应侯者,而谓文信侯能容君乎?君之死期不远矣!”张唐悚然有惧色,谢曰:“孺子教我。”乃因甘罗以请罪于不韦,即日治装,将行。甘罗谓不韦曰:“张唐听臣之说,不得已而往燕,然中情不能不畏赵也。愿假臣车五乘,为张唐先报赵。”不韦已知其才,乃入言于秦王曰:“有甘茂之孙甘罗,年虽少,然名家之子孙,甚有智辩。今者张唐称病,不肯相燕,甘罗一说而即行,复请先报赵王,惟王遣之!”秦王宣甘罗入见,身才五尺,眉目秀美如画,秦王已自喜欢,问曰:“孺子见赵王何以措词?”甘罗对曰:“察其喜惧,相机而进,言若波兴,随风而转,不可以预定也。”秦王给以良车十乘,仆从百人,从之使赵。赵悼襄王已闻燕、秦通好,正怕二国合计谋赵,忽报秦使者来到,喜不可言,遂出郊二十里,迎接甘罗,及见其年少,暗暗称奇,问曰:“向为秦通三川之路者亦甘氏,于先生为何人?”甘罗曰:“臣祖也。”赵王曰:“先生年几何?”对曰:“十二岁。”赵王曰:“秦廷年长者,不足使乎?何以及先生?”甘罗曰:“秦王用人,各因其任。年长者任以大事,年幼者任以小事。臣年最幼,故为使于赵耳。”赵王见其言辞磊落,又暗暗称奇,问曰:“先生下辱敝邑,有何见教?”甘罗曰:“大王闻燕太子丹入质于秦乎?”赵王曰:“闻之。”甘罗又曰:“大王闻张唐相燕乎?”赵王曰:“亦闻之。”甘罗曰:“夫燕太子丹入质于秦,是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是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而赵危矣。”赵王曰:“秦所以亲燕者何意?”甘罗曰:“秦之亲燕,欲相与攻赵,而广河间之地也;大王不如割五城献秦,以广河间,臣请言于寡君,止张唐之行,绝燕之好,而与赵为欢,夫以强赵攻弱燕,而秦不为救,此其所得,岂止五城而已哉?”赵王大悦,赐甘罗黄金百镒,白璧二双,以五城地图付之,使还报秦王,秦王喜曰:“河间之地,赖孺子而广矣,孺子之智,大于其身。”乃止张唐不遣,张唐亦深感之,赵闻张唐不行,知秦不助燕,乃命庞煖、李牧合兵伐燕,取上谷三十城,赵得十九城,而以十一城归秦,秦王封甘罗为上卿,复以向时所封甘茂田宅赐之。今俗传甘罗十二为丞相,正谓此也。有诗为证,片言纳地广河间,上谷封疆又割燕。许大功劳出童子,天生智慧岂因年?又有诗云:甘罗早达子牙迟,迟早穷通各有时。请看春花与秋菊,时来自发不愆期。燕太子丹在秦,闻秦之背燕而与赵,如坐针毡,欲逃归,又恐不得出关,乃求与甘罗为友,欲资其谋,为归燕之计。忽一夕,甘罗梦紫衣吏持天符来,言:“奉上帝命,召归天上。”遂无疾而卒。高才不寿,惜哉!太子丹遂留于秦矣。话分两头,却说吕不韦以阳伟善战,得宠于庄襄后,出入宫闱,素无忌惮。及见秦王年长,英明过人,始有惧意,奈太后淫心愈炽,不时宣召入甘泉宫,不韦怕一旦事发,祸及于己,欲进一人以自代,想可以称太后之意者,而难其人。闻市人嫪大,其阳具有名,里中淫妇人争事之。秦语呼人之无士行者曰毐,因称为嫪毐,偶犯淫罪,不韦曲赦之,留为府中舍人。秦俗,农事毕,国中纵倡乐三日,以节其劳,凡百戏任人陈设,有一长一艺,人所不能者,全在此日施逞。吕不韦以桐木为车轮,使嫪毐以其阳具穿于桐轮之中,轮转而具不伤,市人皆掩口大笑。太后闻其事,私问于不韦,似有欣羡之意,不韦曰:“太后欲见其人乎?臣请乘间进之。”太后笑而不答,良久曰:“君戏言耶,此外人安得入内?”不韦曰:“臣有一计在此,使人发其旧罪,下之腐刑,太后行重赂于行刑者,诈为阉割,然后以宦者给事宫中,乃可长久。”太后大悦曰:“此计甚妙!”乃以百金授不韦,不韦密召嫪毐,告之以故。毐性淫,欣然自以为奇遇矣。不韦果使人发其他淫罪,论以腐刑,因以百金分赂主刑官吏,取驴阳具及他血,诈为阉割,拔其须眉,行刑者故意将驴阳传示左右,尽以为嫪毐之具,传闻者莫不骇异,嫪毐既诈腐如宦者状,遂杂于内侍之中以进,太后留侍宫中,夜令侍寝,试之大畅所欲,以为胜不韦十倍也。明日,厚赐不韦,以酬其功,不韦乃幸得自脱。太后与嫪毐相处如夫妇,未几怀妊,太后恐生产时不可隐,诈称病,使嫪毐行金赂卜者,使诈言宫中有祟,当避西方二百里之外,秦王政颇疑吕不韦之事,亦幸太后稍远去,绝其往来,乃曰:“雍州去咸阳西于二百余里,且往时宫殿俱在,太后宜居之。”于是太后徙雍城,嫪毐为御而往,既去咸阳,居雍故宫,名曰大郑宫。嫪毐与太后益相亲不忌,两年之中,连生二子,筑密室藏而育之。太后私与毐约,异日王崩,以其子为后,外人颇知者,但无人敢言,太后奏称嫪毐代王侍养有功,请封以土地,秦王奉太后之命,封毐为长信侯,予以山阳之地。毐骤贵,愈益恣肆,太后每日赏赐无算,宫室舆马、田猎游戏任其所欲,事无大小,皆决于毐,毐蓄家僮数千人,宾客求宦达,愿为舍人者,复千余人。又贿结朝贵为己党,趋权者争附之,声势反过于文信侯矣。秦王政九年春,彗星见,其长竟天,太史占之曰:“国中当有兵变也。”按秦襄公立鄜畤以祀白帝,后德公迁都于雍,遂于雍立郊天之坛,秦穆公又立宝夫人祠,岁岁致祭,遂为常规,后来虽再迁咸阳,此规不废。太后居于雍城,秦王政每岁以郊祀之期,至雍朝见太后,因举祀典,自有祈年宫驻驾。是春复当其期,适有彗星之变。临行使大将王翦耀兵于咸阳三日,同尚父吕不韦守国;桓齿奇引兵三万,屯于岐山,然后起驾。时秦王已二十六岁,犹未冠,太后命于德公之庙,行冠礼佩剑,赐百官大酺五日,太后亦与秦王宴于大郑故宫。也是嫪毐享福太过,合当生出事来。毐与左右贵臣赌博饮酒,至第四日,嫪毐与中大夫颜泄连博失利,饮酒至醉,复求覆局,泄亦醉,不从,嫪毐直前扭颜泄,批其颊,泄不让,亦摘去嫪毐冠缨,毐怒甚,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父也,尔窭人子,何敢与我抗乎?”颜泄惧,走出,恰遇秦王政从太后处饮酒出宫,颜泄伏地叩头,号泣请死,秦王政是有心机之人,不发一言,但令左右扶至祈年宫,然后问之,颜泄将嫪毐批颊,及自称假父之语,述了一遍,因奏:“嫪毐实非宦者,诈为腐刑,私侍太后,见今产下二子,在于宫中,不久谋篡秦国。”秦王政闻之,大怒,密以兵符往召桓齿奇,使引兵至雍。有内史肆、佐弋竭二人,素受太后及嫪毐金钱,与为死党,知其事,急奔嫪毐府中告之。毐已酒醒,大惊,夜叩大郑宫,求见太后,诉以如此这般:“今日之计,除非乘桓齿奇兵未到,尽发宫骑卫卒及宾客舍人,攻祈年宫,杀却今王,我夫妻尚可相保。”太后曰:“宫骑安肯听吾令乎?”嫪毐曰:“愿借太后玺,假作御宝用之,托言,‘祈年宫有贼,王有令,召宫骑齐往救驾。’宜无不从。”太后是时主意亦乱,曰:“惟尔行之,”遂出玺付毐。毐伪作秦王御书,加以太后玺文,遍召宫骑卫卒,本府宾客舍人,自不必说。乱至次日午牌,方才取齐,嫪毐与内史肆、佐弋竭分将其众,围祈年宫。秦王政登台,问各军犯驾之意,答曰:“长信侯传言行宫有贼,特来救驾。”秦王曰:“长信侯便是贼,宫中有何贼耶?”宫骑卫卒等闻之,一半散去,一半胆大的,便反戈与宾客舍人相斗。秦王下令:“有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而以其首献者,赐钱五十万;得逆党一首者,赐爵一级。舆隶下贱,赏格皆同。”于是宦者及牧圉诸人,皆尽死出战,百姓传闻嫪毐造反,亦来持梃助力,宾客舍人死者数百人。嫪毐兵败,夺路斩开东门出走,正遇桓齿奇大兵,活活的束手就缚,并内史肆佐、弋竭等皆被擒。付狱吏拷问得实,秦王政乃亲往大郑宫搜索,得嫪毐奸生二子于密室之中,使左右置于布囊中扑杀之。太后暗暗心痛,不敢出救,惟闭门流涕而已。秦王竟不朝谒其母,归祈年宫,以太史占星有验,赐钱十万,狱吏献嫪毐招词,言:“毐伪腐入宫,皆出文信侯吕不韦之计,其同谋死党,如内史肆、佐弋竭等,凡二十余人。”秦王命车裂嫪毐于东门之外,夷其三族;肆、竭等皆枭首示众;诸宾客舍人从叛格斗者,诛死;即不预谋乱者,亦远迁于蜀地,凡迁四千余家。太后用玺党逆,不可为国母,减其禄奉,迁居于棫阳宫。此乃离宫之最小者。以兵三百人守之,凡有人出入,必加盘诘。太后此时,如囚妇矣,岂不丑哉?秦王政平了嫪毐之乱,回驾咸阳,尚父吕不韦惧罪,伪称疾,不敢出谒,秦王欲并诛之,问于群臣,群臣多与交结,皆言:“不韦扶立先王,有大功于社稷;况嫪毐未尝面质,虚实无凭,不宜从坐。”秦王乃赦不韦不诛,但免相,收其印绶。桓齿奇擒反贼有功,加封进级。是年夏四月,天发大寒,降霜雪,百姓多冻死,民间皆议:“秦王迁谪太后,子不认母,故有此异。”大夫陈忠进谏曰:“天下无无母之子,宜迎归咸阳,以尽孝道,庶几天变可回。”秦王大怒,命剥去其衣,置其身于蒺藜之上,而捶杀之,陈其尸于阙下,榜曰:“有以太后事来谏者,视此!”秦臣相继来谏者不止。不知可能感悟秦王否?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一百四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 嫪毐伪腐乱秦宫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个章节,以下是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
话说王翦把军队后撤十里,吩咐士兵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分兵把守险要之地,不许出战;同时派出两万军队,去援助桓齮、王贲,催促他们早日结束战斗。樊於期连日来率领全部精锐部队出战,可秦兵就是不应战。樊於期认为王翦胆怯,正想商议分兵去救援长子、壶关两地,忽然侦察兵来报告:“两座城已被秦兵攻下!”樊於期大吃一惊,于是在城外扎下营寨,以安定长安君成蟜的心意。
再说桓齮、王贲听说王翦把营地移到伏龙山,就带兵前来拜见。他们说:“两座城都已收复,并且分兵驻守,各项事务都已安排妥当。”王翦大喜,说:“这样屯留就孤立无援了,只要擒住樊於期,这事就可以了结。”话还没说完,守营的士兵来报告:“现在有将军辛胜,奉秦王的命令来到,已在营外。”王翦把他迎进帐中,问他来意。辛胜说:“一来,因为军士劳苦,秦王命我携带犒赏之物前来颁赐;二来,秦王非常痛恨樊於期,传话给将军:‘必须活捉此人,亲自用剑将他斩首,以解心头之恨!’”王翦说:“将军此来,正有用处。”于是用带来的东西犒赏三军,然后发布命令,让桓齮、王贲各带一支军队,分别埋伏在左右两侧,又让辛胜带领五千人马前去挑战,自己则率领大军准备攻城。
再说成蟜听说长子、壶关两座城失守,派人急忙召樊於期进城商议。樊於期说:“就在这几天,和秦军决一死战,如果战败,就和王子向北逃往燕国、赵国,联合诸侯,共同诛杀伪主,以安定国家。”成蟜说:“将军要小心在意。”樊於期回到自己的营地,侦察兵报告:“秦王新派将军辛胜前来挑战。”樊於期说:“无名小卒,我先除掉他。”于是率领军队出营迎战。刚交战几个回合,辛胜就往后退。樊於期仗着自己勇猛向前追,大约追了五里路,桓齮、王贲两路伏兵杀了出来,樊於期大败,急忙收兵往回跑。这时王翦的军队已经布满城下,樊於期奋力拼杀,杀出一条血路,城中打开城门把他接应进去了。王翦把军队会合起来包围城池,攻打十分猛烈。樊於期亲自巡视城墙,日夜不停。
杨端和在城中,见形势危急,趁夜求见长安君成蟜,说有机密事求见。成蟜见是旧日门下的宾客,欣然把他叫进来。杨端和请成蟜屏退左右,然后告诉他:“秦国的强大,您是知道的,即使六国联合起来也不能取胜。您却想用一座孤城去抵抗,肯定没有好结果!”成蟜说:“樊於期说:‘现在的秦王不是先王所生。’他引导我这样做,这不是我本来的意思啊!”杨端和说:“樊於期只凭匹夫之勇,不顾成败,想让您去做冒险的事。现在发布檄文到各郡县,没有响应的,而王将军攻城又很急迫,城破之后,您怎么保全自己呢?”成蟜说:“我想逃往燕国、赵国,联合各国实行‘合纵’,您觉得怎么样?”杨端和说:“‘合纵’的事,赵肃侯、齐湣王、魏信陵君、楚春申君都曾做过,但刚联合起来很快就散了,这说明‘合纵’是行不通的。六国哪个不害怕秦国呢?您所在的国家,秦国派一个使者去责备,他们一定会把您绑起来献给秦国,您还能指望活下去吗?”成蟜说:“您为我想想该怎么办呢?”杨端和说:“王将军也知道您是被樊於期所引诱,有一封密信,托我转交给您。”于是把信呈上,成蟜打开来看,信上大致说:您论亲缘是秦王的弟弟,论地位是封侯的贵戚,为什么要听信没有根据的话,做冒险的事,自取灭亡呢?这祸首是樊於期,您能斩下他的头,献到军前,主动认罪,我会保奏,秦王一定会饶恕您。如果迟疑不决,后悔就来不及了!
成蟜看完信,流着泪说:“樊将军是忠诚正直的人,我怎么忍心杀他呢?”杨端和叹息说:“您这是妇人之仁啊!如果您不听从,我只好告辞。”成蟜说:“您暂且陪我一会儿,不要远离,您说的话等我慢慢再商议。”杨端和说:“希望您不要泄露我的话。”
第二天,樊於期驾车来见成蟜,说:“秦兵势力强盛,人心惶惶,城早晚保不住了,希望和王子一起到燕国、赵国避难,再作打算。”成蟜说:“我的宗族都在咸阳,现在远避他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纳?”樊於期说:“各国都受秦国残暴之苦,不愁他们不接纳。”正说着,外面报告:“秦兵在南门挑战。”樊於期催了成蟜好几次,说:“王子现在不走,以后就出不去了。”成蟜犹豫不决,樊於期只好提着刀上车,驰出南门,又和秦兵交锋。杨端和劝成蟜登上城墙观战,只见樊於期激战了很久,秦兵越来越多,樊於期抵挡不住,奔回城下,高喊:“开门!”杨端和仗剑站在成蟜旁边,厉声说:“长安君已全城归降了!樊将军请自便,有敢开门的斩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面旗,旗上有个“降”字。左右的人都是杨端和的亲戚,就把降旗竖了起来,不由成蟜做主。成蟜只能流泪而已。樊於期叹口气说:“这小子不值得辅佐啊!”秦兵把樊於期围了好几层,因为秦王有命令,要活捉樊於期,所以不敢放冷箭。樊於期又杀出一条血路,向燕国方向逃去。王翦追赶不及。
杨端和让成蟜打开城门,迎接秦兵,把成蟜囚禁在公馆里,派辛胜到咸阳报捷,同时请示如何处置长安君。秦太后摘下头上的簪子为长安君请罪,求秦王免他一死,还转而求吕不韦帮忙说情。秦王政发怒说:“反贼不杀,连骨肉都会谋反了!”于是派使者命令王翦立即在屯留将成蟜斩首示众,凡是跟随成蟜的军吏,都斩首,全城的百姓,都迁到临洮去。一面悬赏捉拿樊於期:“有能擒住并献上的,赏赐五座城。”使者到了屯留,宣读秦王的命令,成蟜听说不能被赦免,就在馆舍中上吊自杀了。王翦还是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军吏死了几万人,百姓都被迁走,城中空无一人。这是秦王政七年的事。
有位老者写诗说:不是好苗就该锄掉,要想万无一失得看形势如何。屯留困守终究没有用,罪状也只是一张纸罢了。
这时秦王政已经长大,身高八尺五寸,英俊不凡,天资聪明,志向远大,每件事都能自己做主,不全由太后、吕不韦说了算。平定了长安君的叛乱后,就打算报蒙骜之仇,召集大臣商议讨伐赵国。刚成君蔡泽进言说:“赵国是燕国的世仇,燕国依附赵国并非出自本心。我请求出使燕国,让燕王送太子来做人质,向秦国称臣,以孤立赵国的势力,然后和燕国一起讨伐赵国,我们借此扩大河间的地盘,这可是莫大的好处啊!”秦王认为有道理,就派蔡泽前往燕国。
蔡泽对燕王说:“燕国、赵国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一次交战栗腹战死,第二次交战剧辛身亡。大王忘了这两次失败的仇恨,却和赵国一起对抗强大的秦国。如果胜利了,好处归赵国;如果失败了,灾祸归燕国。这对燕国来说是失策啊!”燕王说:“我不是甘心和赵国和好,只是力量敌不过它啊!”蔡泽说:“现在秦王想报五国‘合纵’的仇,我私下认为燕国和赵国是世仇,燕国出兵大概是不得已。大王如果派太子到秦国做人质,以表明我的话是可信的,再请秦国的一位大臣来做燕国的相国,那么燕国和秦国的交情就会像胶漆一样牢固。两国联合起来,向赵国报仇雪耻并不难啊!”燕王听了他的话,就派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还请求秦国派一位大臣来做燕国的相国。
吕不韦想派张唐去,让太史占卜,结果大吉。但张唐借口生病不肯去,吕不韦亲自驾车去请他。张唐推辞说:“我多次讨伐赵国,赵国非常恨我。现在去燕国,必须经过赵国,我不能去。”吕不韦再三强求,张唐坚决不从。吕不韦回到府中,独自坐在堂上发愁。门下有个叫甘罗的客人,是甘茂的孙子,当时只有十二岁。他见吕不韦面带不悦,就上前问道:“您心里有什么事?”吕不韦说:“小孩子知道什么,也来问我?”甘罗说:“门下的士人之所以可贵,是因为他们能为您分忧解难。您有了事却不让我知道,我即使想效忠也没机会啊!”吕不韦说:“我先前让刚成君出使燕国,燕太子丹已经来做人质了;现在想让张卿去燕国做相国,占卜的结果是大吉,可他坚决不肯去,我就是为这事不高兴。”甘罗说:“这是小事,您为什么不早说?我去让他去。”吕不韦发怒,连声呵斥说:“去,去!我亲自去请他都不行,难道你这小孩子能说动他?”甘罗说:“从前项橐七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现在我十二岁了,比项橐大五岁。您先试试我,如果不行,再呵斥我也不晚。为什么小看天下的士人,这么轻易就给我脸色看呢?”吕不韦觉得他的话很奇特,改变脸色向他道歉说:“你如果能让张卿去,事成之后我会请你担任卿的职位。”甘罗高兴地告辞,去见张唐。
张唐虽然知道他是文信侯的门客,但见他年纪小,很轻视他,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甘罗说:“特地来吊唁您!”张唐说:“我有什么事值得吊唁?”甘罗说:“您觉得自己的功劳和武安君白起相比怎么样?”张唐说:“武安君南面挫败强大的楚国,北面威震燕国、赵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攻破的城池不计其数,我的功劳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呢!”甘罗说:“那么应侯范雎在秦国掌权时,和文信侯相比,谁更专权?”张唐说:“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权。”甘罗说:“您明知文信侯的权力比应侯大吗?”张唐说:“怎么会不知道?”甘罗说:“从前应侯想让武安君攻打赵国,武安君不肯去,应侯一怒之下,武安君就离开了咸阳,死在杜邮。现在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做相国,您却不肯去,应侯容不下武安君,您觉得文信侯能容得下您吗?您的死期不远了!”张唐听了,吓得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谢罪说:“请你指教我。”于是通过甘罗向吕不韦请罪,当天就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甘罗对吕不韦说:“张唐听了我的话,不得已去燕国,但心里还是害怕赵国。希望您借给我五辆车,我先替张唐去通报赵国。”吕不韦已经知道他有才能,就进宫对秦王说:“有甘茂的孙子甘罗,虽然年纪小,但他是名家的子孙,很有智谋和口才。现在张唐称病不肯去燕国做相国,甘罗一说他就答应去了,他还请求先去通报赵王,请大王派他去吧!”秦王召见甘罗,见他身高只有五尺,眉目清秀如画,心里已经喜欢上他,问道:“你见了赵王怎么说话?”甘罗回答说:“观察他的喜怒,根据情况随机应变,说话就像波浪兴起,随风转向,不能预先确定。”秦王给他十辆好车,一百个仆从,让他出使赵国。
赵悼襄王已经听说燕国和秦国交好,正担心两国合谋对付赵国,忽然报告说秦国使者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就到郊外二十里去迎接甘罗。等见到他年纪小,暗暗称奇,问道:“从前为秦国打通三川道路的也是甘氏,他和先生是什么关系?”甘罗说:“是我的祖父。”赵王问:“先生多大年纪了?”甘罗回答说:“十二岁。”赵王说:“秦国朝廷里年长的人不够出使吗?怎么轮到先生您呢?”甘罗说:“秦王用人,根据每个人的能力安排任务。年长的人承担大事,年幼的人承担小事。我年纪最小,所以被派到赵国来。”赵王见他言辞磊落,又暗暗称奇,问道:“先生屈尊来到敝国,有什么指教?”甘罗说:“大王听说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了吗?”赵王说:“听说了。”甘罗又说:“大王听说张唐去燕国做相国了吗?”赵王说:“也听说了。”甘罗说:“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说明燕国不欺骗秦国;张唐去燕国做相国,说明秦国不欺骗燕国。燕国和秦国互不欺骗,赵国就危险了。”赵王问:“秦国和燕国交好是什么用意?”甘罗说:“秦国和燕国交好,是想一起攻打赵国,扩大河间的地盘。大王不如割让五座城给秦国,来扩大河间的地盘。我去跟我们大王说,让张唐不去燕国,断绝和燕国的友好关系,和赵国交好。以强大的赵国去攻打弱小的燕国,而秦国不救援,这样赵国得到的难道只有五座城吗?”赵王非常高兴,赏赐给甘罗黄金百镒,白璧二双,把五座城的地图交给他,让他回去报告秦王。
秦王高兴地说:“河间的地盘靠你扩大了,你的智慧比你的身体还大。”于是不让张唐去燕国,张唐也很感激他。赵国听说张唐不去燕国,知道秦国不帮助燕国,就命令庞煖、李牧合兵攻打燕国,夺取了上谷三十座城,赵国得到十九座城,把十一座城送给秦国。秦王封甘罗为上卿,又把从前封给甘茂的田宅赐给他。现在民间传说甘罗十二岁做丞相,就是指这件事。有诗为证:几句话就让赵国割地扩大了河间的地盘,上谷的土地又从燕国割来。这么大的功劳出自一个小孩子,天生的智慧哪会受年龄限制呢?又有诗说:甘罗早早得志,姜子牙却大器晚成,早晚成功各有其时。请看春天的花和秋天的菊,到时候自然会开放,不会错过时机。
燕太子丹在秦国,听说秦国背叛燕国和赵国交好,如坐针毡,想逃回燕国,又怕出不了关,就请求和甘罗交朋友,想借助他的谋略,谋划回燕国的办法。忽然有一天晚上,甘罗梦见穿紫衣的官吏拿着天帝的符命来,说:“奉上帝的命令,召你回天上。”于是甘罗无病而死。他才华出众却寿命不长,真可惜啊!太子丹就留在了秦国。
话分两头,再说吕不韦因为阳具壮伟且性能力强,得到庄襄后的宠爱,在宫闱中出入,向来肆无忌惮。等看到秦王长大,英明过人,才开始害怕起来。无奈太后的淫心越来越强烈,不时宣召他到甘泉宫。吕不韦怕有一天事情败露,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想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可又很难找到合适的人。他听说集市上有个叫嫪毐的人,阳具很有名,乡里的淫荡妇人都争着和他交往。秦国人把没有德行的人称为“毐”,所以称他为嫪毐。嫪毐偶然犯了淫罪,吕不韦设法赦免了他,把他留在府中做舍人。
秦国有个习俗,农事结束后,国内放纵歌舞娱乐三天,来缓解百姓的劳累,各种杂技表演任由人们设置,有一技之长、别人比不上的,都在这一天施展。吕不韦用桐木做了一个车轮,让嫪毐用他的阳具穿过桐木车轮,车轮转动而阳具却不受损伤,集市上的人都掩口大笑。太后听说了这件事,私下问吕不韦,好像有羡慕的意思。吕不韦说:“太后想见这个人吗?我找机会把他献给您。”太后笑着不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你是开玩笑吧,外人怎么能进宫呢?”吕不韦说:“我有个办法。让人揭发他以前的罪行,判他受腐刑,太后多给行刑的人送些钱财,假装把他阉割,然后以宦官的身份在宫中侍奉,这样就可以长久了。”太后非常高兴地说:“这个办法真好!”于是给了吕不韦一百两黄金。吕不韦秘密召见嫪毐,把事情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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