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 死范睢计逃秦国 假张禄廷辱魏使

话说大梁人范睢字叔,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欲求事魏王,因家贫,不能自通,乃先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用为舍人。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恐其报复,同相国魏齐计议,使须贾至齐修好。贾使范睢从行。齐襄王问于须贾曰:“昔我先王与魏同兵伐宋,声气相投;及燕人残灭齐国,魏实与焉。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腐心。今又以虚言来诱寡人,魏反复无常,使寡人何以为信?”须贾不能对,范睢从旁代答曰:“大王之言差矣。先寡君之从于伐宋,以奉命也。本约三分宋国,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齐之失信于敝邑也。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昵就燕人。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然敝邑不为已甚,不敢从燕于临淄,是敝邑之有礼于齐也。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之烈必当再振,可以上盖湣王之愆,垂休无穷,故遣下臣贾来修旧好。大王但知责人,不知自反,恐湣王之覆辙,又见于今矣。”齐襄王愕然起谢曰:“是寡人之过也。”即问须贾:“此位何人?”须贾曰:“臣之舍人范睢也。”齐王顾盼良久,乃送须贾于公馆,厚其廪饩。使人阴说范睢曰:“寡君慕先生人才,欲留先生于齐,当以客卿相处,万望勿弃。”范睢辞曰:“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齐王益爱重之,复使人赐范睢黄金十斤及牛酒,睢固辞不受,使者再四致齐王之命,坚不肯去,睢不得已,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早有人报知须贾,须贾召范睢问曰:“齐使者为何而来?”范睢曰:“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强,臣止留其牛酒。”须贾曰:“所以赐子者何故?”范睢曰:“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须贾曰:“赐不及使者而独及子,必子与齐有私也。”范睢曰:“齐王先曾遣使,欲留臣为客卿。臣峻拒之。臣以信义自矢,岂敢有私哉。”须贾疑心益甚。使事既毕,须贾同范睢还魏。贾遂言于魏齐曰:“齐王欲留舍人范睢为客卿,又赐以黄金、牛酒,疑以国中阴事告齐,故有此赐也。”魏齐大怒,乃会宾客,使人擒范睢,即席讯之,睢至,伏于阶下。魏齐厉声问曰:“汝以阴事告齐乎?”范睢曰:“怎敢。”魏齐曰:“汝若无私于齐,齐王安用留汝。”睢曰:“留果有之,睢不从也。”魏齐曰:“然则黄金、牛酒之赐,子何受之。”睢曰:“使者十分相强,睢恐拂齐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黄金十斤,实不曾收。”魏齐咆哮大喝曰:“卖国贼!还要多言!即牛酒之赐,亦岂无因。”呼狱卒缚之,决脊一百,使招承通齐之语。范睢曰:“臣实无私,有何可招?”魏齐益怒曰:“为我笞杀此奴,勿留祸种!”狱卒鞭笞乱下,将牙齿打折,睢血流被面,痛极难忍,号呼称冤,宾客见相国盛怒之下,莫敢劝止。魏齐教左右一面用巨觥行酒,一面教狱卒加力,自辰至未,打得范睢遍体皆伤,血肉委地,咶喇一响,胁骨亦断,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潜渊居士又有诗云: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左右报曰:“范睢气绝矣。”魏齐亲自下视,见范睢断胁折齿,身无完肤,直挺挺在血泊中不动,齐指骂曰:“卖国贼死得好!好教后人看样!”命狱卒以苇薄卷其尸,置之坑厕间,使宾客便溺其上,勿容他为干净之鬼。看看天晚,范睢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从苇薄中张目偷看,只有一卒在旁看守,范睢微叹一声。守卒闻之,慌忙来看,范睢谓曰:“吾伤重至此,虽暂醒,决无生理,汝能使我死于家中,以便殡殓,家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守卒贪其利,谓曰:“汝仍作死状,吾当入禀。”时魏齐与宾客皆大醉,守卒禀曰:“厕间死人腥臭甚,合当发出。”宾客皆曰:“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之亦已足矣。”魏齐曰:“可出之于郊外,使野鸢饱其余肉也。”言罢,宾客皆散,魏齐亦回内宅。守卒捱至黄昏人静,乃私负范睢至其家,睢妻小相见,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取黄金相谢,又卸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弃野外,以掩人之目。守卒去后,妻小将血肉收拾干净,缚裹伤处,以酒食进之,范睢徐谓其妻曰:“魏齐恨我甚,虽知吾死,尚有疑心,我之出厕,乘其醉耳,明日复求吾尸不得,必及吾家,吾不得生矣。吾有八拜兄弟郑安平,在西门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不可泄漏,俟月余,吾创愈当逃命于四方也,我去后,家中可发哀,如吾死一般,以绝其疑。”其妻依言,使仆人先往报知郑安平,郑安平即时至睢家看视,与其家人同携负以去。次日,魏齐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复苏,使人视其尸所在,守卒回报:“弃野外无人之处,今惟苇薄在,想为犬豕衔去矣。”魏齐复使人目间其家,举哀带孝,方始坦然。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敷药将息,渐渐平复。安平乃与睢共匿于具茨山,范睢更姓名曰张禄,山中人无知其为范睢者,过半岁,秦谒者王稽奉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居于公馆,郑安平诈为驿卒,伏侍王稽,应对敏捷,王稽爱之,因私问曰:“汝知国有贤人未出仕者乎?”安平曰:“贤人何容易言也。向有一范睢者,其人智谋之士,相国箠之至死。”言未毕,王稽叹曰:“惜哉!此人不到我秦国,不得展其大才。”安平曰:“今臣里中有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睢,君欲见其人否?”王稽曰:“既有此人,何不请来相会?”安平曰:“其人有仇家在国中,不敢昼行,若无此仇,久已仕魏,不待今日矣。”王稽曰:“夜至不妨,吾当候之。”郑安平乃使张禄亦扮做驿卒模样,以深夜至公馆来谒,王稽略叩以天下大势,范睢指陈了了,如在目前。王稽喜曰:“吾知先生非常人,能与我西游于秦否?”范睢曰:“臣禄有仇于魏,不能安居,若能挈行,实乃至愿。”王稽屈指曰:“度吾使事毕,更须五日,先生至期,可待我于三亭冈无人之处,当相载也!”过五日,王稽辞别魏王,群臣俱饯送于郊外,事毕俱别,王稽驱车至三亭冈上,忽见林中二人趋出,乃张禄、郑安平也。王稽大喜,如获奇珍,与张禄同车共载,一路饮食安息,必与相共,谈论投机,甚相亲爱。不一日,已入秦界,至湖关,望见对面尘头起处,一群车骑自西而来,范睢问曰:“来者谁人,。王稽认得前驱,曰:“此丞相穰侯,东行郡邑耳。”原来穰侯名魏冉,乃是宣太后之弟,宣太后芈氏,楚女,乃昭襄王之母。昭襄王即位时,年幼未冠,宣太后临朝决政,用其弟魏冉为丞相,封穰侯;次弟芈戎亦封华阳君,并专国用事。后昭襄王年长,心畏太后,乃封其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欲以分芈氏之权。国中谓之“四贵”,然总不及丞相之尊也。丞相每岁时,代其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较阅车马,抚循百姓,此是旧规。今日穰侯东巡,前导威仪,王稽如何不认得。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妒贤嫉能,恶纳诸侯宾客,恐其见辱,我且匿车箱中以避之。”须臾,穰侯至,王稽下车迎谒,穰侯亦下车相见,劳之曰:“谒君国事劳苦。”遂共立于车前,各叙寒温。穰侯曰:“关东近有何事?”王稽鞠躬对曰:“无有。”穰侯目视车中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宾客俱来乎,此辈仗口舌游说人国,取富贵,全无实用。”王稽又对曰:“不敢。”穰侯既别去,范睢从车箱中出,便欲下车趋走。王稽曰:“丞相已去,先生可同载矣。”范睢曰:“臣潜窥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视邪,其人性疑而见事迟,向者目视车中,固已疑之,一时未即搜索,不久必悔,悔必复来,不若避之为安耳。”遂呼郑安平同走。王稽车仗在后,约行十里之程,背后马铃声响,果有二十骑从东如飞而来,赶著王稽车仗,言:“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故遣复行查看,大夫勿怪。”因遍索车中,并无外国之人,方才转身。王稽叹曰:“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乃命催车前进,再行五六里,遇著了张禄、郑安平二人,邀使登车,一同竟入咸阳。髯翁有诗咏范睢去魏之事云: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时智术少俦伦。信陵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王稽朝见秦昭襄王,复命已毕,因进曰:“魏有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也,与臣言秦国之势,危于累卵,彼有策能安之,然非面对不可,臣故载与俱来。”秦王曰:“诸侯客好为大言,往往如此,姑使就客舍。”乃馆于下舍,以需召问。逾年不召。忽一日,范睢出行市上,见穰侯方征兵出征,范睢私问曰:“丞相征兵出征,将伐何国?”有一老者对曰:“欲伐齐纲寿也!”范睢曰:“齐兵曾犯境乎?”老者曰:“未曾。”范睢曰:“秦与齐东西悬绝,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奈何涉远而伐之?”老者引范睢至僻处,言曰:“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山在丞相封邑中,而纲寿近于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为将,伐而取之,以自广其封耳。”范睢回舍,遂上书于秦王,略曰:羁旅臣张禄,死罪,死罪!奏闻秦王殿下: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劳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故无能者不敢滥职,而有能者亦不得遗弃。今臣待命于下舍,一年于兹矣。如以臣为有用,愿借寸阴之暇,悉臣之说;如以臣为无用,留臣何为?夫言之在臣,听之在君,臣言而不当,请伏斧錡之诛未晚。毋以轻臣故,并轻举臣之人也。秦王已忘张禄,及见其书,即使人以传车召至离宫相见。秦王犹未至,范睢先到,望见秦王车骑方来,佯为不知,故意趋入永巷,宦者前行逐之,曰:“王来。”范睢谬言曰:“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前行不顾。正争嚷间,秦王随后至,问宦者:“何为与客争论?”宦者述范睢之语,秦王亦不怒,遂迎之入于内宫,待以上客之礼,范睢逊让,秦王屏去左右,长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少顷,秦王又跪请如前,范睢又曰:“唯唯。”如此三次,秦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岂以寡人为不足语耶?”范睢对曰:“非敢然也,昔者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一言而拜为尚父,卒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箕子、比干身为贵戚,尽言极谏,商纣不听,或奴或诛,商遂以亡。此无他,信与不信之异也。吕尚虽疏,而见信于文王,故王业归于周,而尚亦享有侯封,传之世世;箕子、比干虽亲,而不见信于纣,故身不免死辱,而无救于国。今臣羁旅之臣,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不深言,则无救于秦;欲深言,则箕子、比干之祸随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卜王心之信不信何如耳。”秦王复跪请曰:“先生是何言也?寡人慕先生大才,故屏去左右,专意听教,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秦王这句话,因是进永巷时,闻宦者述范睢之言,“秦止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之语,心下疑惑,实落的要请教一番;这边范睢犹恐初见之时,万一语不投机,便绝了后来进言之路,况且左右窃听者多,恐其传说,祸且不测,故且将外边事情,略说一番,以为引火之煤。乃对曰:“大王以尽言命臣,臣之愿也!”遂下拜,秦王亦答拜,然后就坐开言曰:“秦地之险,天下莫及,其甲兵之强,天下亦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秦之大臣,计有所失乎?”秦王侧席问曰:“请言失计何在?”范睢曰:“臣闻穰侯将越韩、魏而攻齐,其计左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何者?以中山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资韩、魏,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以离人之欢,近攻以广我之地,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秦王又曰:“远交近攻之道何如?”范睢曰:“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秦王鼓掌称善,即拜范睢为客卿,号为张卿,用其计东伐韩、魏,止白起伐齐之师不行。魏冉与白起一相一将,用事日久,见张禄骤然得宠,俱有不悦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宠遇日隆,每每中夜独召计事,无说不行。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请间,尽屏左右,进说曰:“臣蒙大王过听,引与共事,臣虽粉骨碎身,无以为酬。虽然,臣有安秦之计,尚未敢尽效于王也!”秦王跪问曰:“寡人以国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计,不以此时辱教,尚何待乎?”范睢曰:“臣前居山东时,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夫制国之谓王,生杀予夺,他人不敢擅专。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不顾者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辅之,泾阳,高陵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见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秦王闻之,不觉毛骨悚然,再拜谢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遂于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国,穰侯取牛车于有司,徙其家财,千有余乘,奇珍异宝,皆秦内库所未有者。明日,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遂以范睢为丞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秦人毕谓张禄为丞相,无人知为范睢,惟郑安平知之,睢戒以勿泄,安平亦不敢言。时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周赧王之四十九年也。是时,魏昭王已薨,子安釐王即位,闻知秦王新用张禄丞相之谋,欲伐魏国。急集群臣计议,信陵君无忌曰:“秦兵不加魏者数年矣,今无故兴师,明欺我不能相持也,宜严兵固圉以待之。”相国魏齐曰:“不然,秦强魏弱,战必无幸,闻丞相张禄乃魏人也,岂无香火之情哉。倘遣使赍厚币,先通张相,后谒秦王,许以纳质讲和,可保万全。”安釐王初即位,未经战伐,乃用魏齐之策,使中大夫须贾出使于秦。须贾奉命,竟至咸阳,下于馆驿,范睢知之,喜曰:“须贾至此,乃吾报仇之日矣!”遂换去鲜衣,装作寒酸落魄之状,潜出府门,来到馆驿,徐步而入,谒见须贾。须贾一见,大惊曰:“范叔固无恙乎?吾以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范睢曰:“彼时将吾尸首掷于郊外,次早方苏,适遇有贾客过此,闻呻吟声,怜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间关来至秦国,不期复见大夫之面于此。”须贾曰:“范叔岂欲游说于秦乎?”睢曰:“某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得生为幸,尚敢开口言事耶?”须贾曰:“范叔在秦,何以为生?”睢曰:“为佣糊口耳。”须贾不觉动了哀怜之意,留之同坐,索酒食赐之。时值冬天,范睢衣敝,有战栗之状,须贾叹曰:“范叔一寒如此哉?”命取一绨袍与穿,范睢曰:“大夫之衣,某何敢当?”须贾曰:“故人何必过谦?”范睢穿袍,再四称谢。因问:“大夫来此何事?”须贾曰:“今秦相张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无其人,孺子在秦久,岂有相识,能为我先容于张君者哉?”范睢曰:“某之主人翁与丞相善,臣尝随主人翁至于相府,丞相好谈论,反复之间主人不给,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辩,时赐酒食得亲近,君若欲谒张君,某当同往。”须贾曰:“既如此,烦为订期。”范睢曰:“丞相事忙,今日适暇,何不即去?”须贾曰:“吾乘大车驾驷马而来,今马损足,车轴折,未能即行。”范睢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范睢归府,取大车驷马至馆驿前,报须贾曰:“车马已备,某请为君御。”须贾欣然登车,范睢执辔,街市之人望见丞相御车而来,咸拱立两旁,亦或走避,须贾以为敬己,殊不知其为范睢也。既至府前,范睢曰:“大夫少待于此,某当先入,为大夫通之,若丞相见许,便可入谒。”范睢径进府门去了,须贾下车,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闻府中鸣鼓之声,门上喧传:“丞相升堂。”属吏舍人奔走不绝,并不见范睢消息。须贾因问守门者曰:“向有吾故人范叔,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为我召之乎?”守门者曰:“君所言范叔,何时进府?”须贾曰:“适间为我御车者是也。”门下人曰:“御车者乃丞相张君,彼私到驿中访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须贾闻言,如梦中忽闻霹雳,心坎中突突乱跳,曰:“吾为范睢所欺,死期至矣。”常言道:“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婆。”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徒跣,跪于门外,托门下人入报,但言:“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良久,门内传丞相召入。须贾愈加惶悚,俯首膝行,从耳门而进,直至阶前,连连叩首,口称:“死罪。”范睢威风凛凛,坐于堂上,问曰:“汝知罪么?”须贾俯伏应曰:“知罪。”范睢曰:“汝罪有几?”须贾曰:“擢贾之发,以数贾之罪,尚犹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吾先人邱墓在魏,吾所以不愿仕齐,汝乃以吾有私于齐,妄言于魏齐之前,致触其怒,汝罪一也;当魏齐发怒,加以笞辱,至于折齿断胁,汝略不谏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愦,已弃厕中,汝复率宾客而溺我。昔仲尼不为已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断头沥血,以酬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须贾叩头称谢不已,范睢麾之使去,须贾匍匐而出。于是秦人始知张禄丞相,乃魏人范睢,假托来秦。次日,范睢入见秦王,言:“魏国恐惧,遣使乞和,不须用兵,此皆大王威德所致。”秦王大喜。范睢又奏曰:“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怜恕,方才敢言。”秦王曰:“卿有何欺,寡人不罪。”范睢奏曰:“臣实非张禄,乃魏人范睢也。自少孤贫,事魏中大夫须贾为舍人。从贾使齐,齐王私馈臣金,臣坚却不受,须贾谤于相国魏齐,将臣捶击至死。幸而复苏,改名张禄,逃奔入秦,蒙大王拔之上位。今须贾奉使而来,臣真姓名已露,便当仍旧,伏望吾王怜恕。”秦王曰:“寡人不知卿之受冤如此。今须贾既到,便可斩首,以快卿之愤。”范睢奏曰:“须贾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且忍心杀臣者,魏齐,不全关须贾之事。”秦王曰:“卿先公后私,可谓大忠矣。魏齐之仇,寡人当为卿报之。来使从卿发落。”范睢谢恩而退,秦王准了魏国之和。须贾入辞范睢,睢曰:“故人至此,不可无一饭之敬。”使舍人留须贾于门中,吩咐大排筵席,须贾暗暗谢天道:“惭愧,惭愧,难得丞相宽洪大量,如此相待,忒过礼了。”范睢退堂,须贾独坐门房中,有军牢守著,不敢转动。自辰至午,渐渐腹中空虚,须贾想道:“我前日在馆驿中,见成饮食相待。今番答席,故人之情,何必过礼?”少顷,堂上陈设已完。只见府中发出一单,遍邀各国使臣及本府有名宾客。须贾心中想道:“此是请来陪我的了,但不知何国何人,少停坐次亦要斟酌,不好一概僭妄。”须贾方在踌躇,只见各国使人及宾客纷纷而到,径上堂阶。管席者传板报道:“客齐。”范睢出堂相见,叙礼已毕,送盏定位,两庑下鼓乐交作,竟不呼召须贾。须贾那时又饥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恼,胸中烦懑,不可形容。三杯之后,范睢开言:“还有一个故人在此,适才倒忘了。”众客齐起身道:“丞相既有贵相知,某等礼合伺候。”范睢曰:“虽则故人,不敢与诸公同席。”乃命设一小坐于堂下,唤魏客到,使两黥徒夹之以坐,席上不设酒食,但置炒熟料豆,两黥徒手捧而喂之,如喂马一般,众客甚不过意,问曰:“丞相何恨之深也?”范睢将旧事诉说一遍,众客曰:“如此亦难怪丞相发怒。”须贾虽然受辱,不敢违抗,只得将料豆充饥。食毕,还要叩谢。范睢瞋目数之曰:“秦王虽然许和,但魏齐之仇,不可不报,留汝蚁命,归告魏王,速斩魏齐头送来,将我家眷送入秦邦,两国通好。不然,我亲自引兵来屠大梁,那时悔之晚矣。”唬得须贾魂不附体,喏喏连声而出。不知魏国可曾斩魏齐头来献?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不是古诗词,而是《东周列国志》中的一段长篇文言文故事,以下是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 话说大梁人范睢,字叔,有谈天说地的才能,有安邦定国的志向。他想为魏王效力,可因为家境贫寒,没办法自己去打通门路,于是先投靠到中大夫须贾门下,做了他的舍人。 当初,齐湣王昏庸无道,乐毅联合四国一起讨伐齐国,魏国也派兵帮助燕国。等到田单打败燕国恢复齐国,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害怕齐国报复,就和相国魏齐商量,派须贾到齐国去修复两国关系。须贾让范睢一同前往。齐襄王问须贾说:“从前我先王和魏国一起攻打宋国,彼此声气相投;可后来燕国灭掉齐国,魏国也参与其中了。我念及先王的仇恨,痛心疾首。如今你们又用空话来哄骗我,魏国反复无常,让我怎么能相信呢?”须贾答不上来,范睢在旁边替他回答说:“大王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先王当初参与攻打宋国,是奉了周天子的命令。本来约定三家平分宋国土地,可贵国违背约定,把宋国土地都占了,还反过来侵略虐待我们,这是齐国对我们魏国失信啊。诸侯们害怕齐国骄横残暴、贪得无厌,这才亲近燕国。济西之战,五国同仇敌忾,哪只是我们魏国呢?而且我们魏国也没有做得太过分,没跟着燕国打到临淄,这是我们魏国对齐国有礼啊。如今大王英明威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大了前人的事业,我们先王认为齐桓公、齐威王的功业一定会再次振兴,可以弥补齐湣王的过错,福泽流传无穷,所以派我家大夫须贾来修复旧好。大王只知道责备别人,却不知道反省自己,恐怕齐湣王的老路,又要在今天重演了。”齐襄王惊讶地站起来道歉说:“这是我的过错啊。”接着问须贾:“这位是什么人?”须贾说:“是我的舍人范睢。”齐王打量了范睢很久,然后把须贾送到公馆,给他丰厚的饮食供应。又派人私下里劝范睢说:“我们国君仰慕先生的才能,想留先生在齐国,会以客卿的待遇相待,希望先生不要拒绝。”范睢推辞说:“我和使者一起出来,却不能一起回去,这是不讲信用、没有道义,还怎么做人呢?”齐王越发敬重他,又派人赐给范睢黄金十斤和牛、酒等物,范睢坚决推辞不接受。使者再三传达齐王的命令,坚决不肯离开,范睢没办法,就收下了牛酒,退还了黄金,使者叹息着离开了。 早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须贾,须贾召来范睢问他:“齐国使者来干什么?”范睢说:“齐王赐给我黄金十斤和牛酒,我不敢接受,他再三强求,我只留下了牛酒。”须贾问:“为什么赐给你呢?”范睢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在大夫您身边,所以敬重您才连带到我吧。”须贾说:“赏赐没给使者,却只给了你,一定是你和齐国有私情。”范睢说:“齐王之前曾派使者,想留我做客卿,我坚决拒绝了。我以信义为准则,怎么敢有私情呢。”须贾的疑心更重了。 出使的事情办完后,须贾和范睢回到魏国。须贾就对魏齐说:“齐王想留舍人范睢做客卿,还赐给他黄金、牛酒,我怀疑他把国内的机密事情告诉了齐国,所以才有这些赏赐。”魏齐大怒,于是召集宾客,派人把范睢抓来,当场审问。范睢来了,趴在台阶下。魏齐厉声问他:“你把机密事情告诉齐国了吗?”范睢说:“怎么敢呢。”魏齐说:“你如果和齐国没有私情,齐王为什么要留你?”范睢说:“留我的事确实有,但我没答应。”魏齐说:“那黄金、牛酒的赏赐,你为什么接受?”范睢说:“使者极力强求,我怕违背齐王的心意,勉强收下了牛酒,那十斤黄金,我确实没收。”魏齐咆哮着大喊:“卖国贼!还敢多嘴!就算是牛酒的赏赐,也不会无缘无故。”喊狱卒把他绑起来,打他一百板子,让他招认和齐国勾结的事。范睢说:“我真的没有私情,有什么可招的?”魏齐更生气了,说:“给我把这个奴才打死,别留下祸根!”狱卒乱棍齐下,把范睢的牙齿都打断了,他满脸是血,疼得难以忍受,大声呼喊冤枉。宾客们见相国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劝阻。魏齐一边让左右的人用大酒杯喝酒,一边让狱卒用力打。从辰时打到未时,把范睢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肋骨也断了,范睢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可怜这信义忠良的人,反倒成了沟渠里的冤死鬼。要告诉当官的人做事要仔细,别用冤屈的棍棒打老百姓!潜渊居士又有诗说:张仪何曾偷楚国的玉璧?范睢何曾出卖魏国给齐国?疑心和怒气总是难以平息,多少英雄都受了冤屈! 左右的人报告说:“范睢断气了。”魏齐亲自下去查看,见范睢肋骨断了、牙齿掉了,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直挺挺地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魏齐指着他骂道:“卖国贼死得好!好让后人看看!”他命令狱卒用苇席卷着他的尸体,扔到厕所里,让宾客在上面大小便,别让他做干净的鬼。 天色渐渐晚了,范睢命不该绝,死了又苏醒过来。他从苇席里睁开眼睛偷看,只有一个狱卒在旁边看守,范睢轻轻叹了口气。守卒听到声音,慌忙过来看,范睢对他说:“我伤得这么重,虽然暂时醒了,肯定活不了。你要是能让我死在家里,好让家人收殓,我家里有几两黄金,都给你。”守卒贪图钱财,对他说:“你还装死的样子,我进去禀报。”这时魏齐和宾客都喝得大醉,守卒禀报说:“厕所里的死人臭味太大,应该弄出去。”宾客们都说:“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置他也够狠了。”魏齐说:“把他扔到郊外,让老鹰吃他的肉吧。”说完,宾客都散了,魏齐也回内宅了。 守卒等到黄昏,人都静下来了,就偷偷背着范睢到他家里。范睢的妻子和孩子见到他,悲痛的样子就不用说了。范睢让家人拿出黄金感谢守卒,又把苇席卸下来,交给守卒,让他扔到野外,好掩人耳目。守卒走后,妻子和孩子把他身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包扎好伤口,给他送来酒饭。范睢慢慢地对妻子说:“魏齐恨我恨得厉害,虽然以为我死了,还是会有疑心。我能从厕所出来,是趁着他喝醉了。明天要是找不到我的尸体,一定会连累到咱家,我就活不成了。我有个结拜兄弟郑安平,住在西门的陋巷里,你趁夜把我送到他那儿,别泄露消息。等过一个多月,我伤好了就到四方逃命。我走后,家里要发丧,就像我死了一样,好让他消除疑心。”他妻子照他说的做了,先派仆人去告诉郑安平。郑安平马上到范睢家来看他,和他的家人一起把他抬走了。 第二天,魏齐果然怀疑范睢,怕他又活过来,派人去看他尸体在哪儿。守卒回报说:“扔到野外没人的地方了,现在只有苇席在,大概被狗和猪叼走了。”魏齐又派人到他家里看,见他们正在发丧、戴孝,这才放心。 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敷药养伤,渐渐好起来了。郑安平就和他一起躲到具茨山,范睢改名叫张禄,山里没人知道他就是范睢。过了半年,秦国的谒者王稽奉昭襄王的命令,出使魏国,住在公馆里。郑安平假装成驿卒,伺候王稽。他应对敏捷,王稽很喜欢他,就私下问他:“你知道你们国家有没出仕的贤人吗?”郑安平说:“贤人哪有那么容易遇到啊。以前有个叫范睢的,是个有智谋的人,被相国打死了。”话还没说完,王稽叹气说:“可惜啊!这个人没到我们秦国,不能施展他的才能。”郑安平说:“现在我住的地方有个张禄先生,他的才智不比范睢差,您想见见他吗?”王稽说:“既然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请来见个面?”郑安平说:“这个人在国内有仇人,不敢白天出来。要不是有这个仇人,他早就为魏国效力了,也不用等到现在。”王稽说:“晚上来也行,我等着他。” 郑安平就让张禄也扮成驿卒的样子,深夜到公馆来拜见王稽。王稽简单问了问天下大势,范睢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像事情就在眼前一样。王稽高兴地说:“我知道先生不是一般人,能和我一起到西边的秦国去吗?”范睢说:“我张禄在魏国和人有仇,没法安身。要是能带我走,实在是我最大的心愿。”王稽屈指算了算说:“估计我出使的事情办完,还得五天。先生到时候,可以在三亭冈没人的地方等我,我会载上您。” 过了五天,王稽辞别魏王,群臣都到郊外为他送行。事情办完,大家都分别了。王稽驾车来到三亭冈上,忽然看见树林里有两个人走出来,正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非常高兴,就像得到了奇珍异宝一样,让张禄和他同坐一辆车。一路上吃饭、休息,都在一起,两人谈得很投机,非常亲近。 没过几天,就进入了秦国的地界,到了湖关。远远望见对面尘土飞扬,一群车马从西边过来。范睢问:“来的是谁?”王稽认出了前面开道的人,说:“这是丞相穰侯,到东边的郡邑去巡视。”原来穰侯名叫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宣太后芈氏是楚国人,是昭襄王的母亲。昭襄王即位的时候,年纪小还没成年,宣太后临朝处理政事,任用她的弟弟魏冉做丞相,封他为穰侯;另一个弟弟芈戎也被封为华阳君,他们都掌握着国家大权。后来昭襄王长大了,心里害怕太后,就封自己的弟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想以此来分散芈氏的权力。国内把他们称为“四贵”,但地位都比不上丞相尊贵。丞相每年都要代替秦王到各个郡国去巡视,检查官吏,视察城池,检阅车马,安抚百姓,这是老规矩。今天穰侯到东边巡视,前面开道的仪仗,王稽怎么会不认识呢。 范睢说:“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嫉妒贤能的人,讨厌接纳诸侯的宾客,我怕被他羞辱,先躲在车厢里避开他。”不一会儿,穰侯到了,王稽下车迎接拜见,穰侯也下车和他相见,慰劳他说:“您为国家的事情辛苦了。”于是两人一起站在车前,互相寒暄。穰侯问:“关东最近有什么事情?”王稽弯腰回答说:“没什么事情。”穰侯看着车厢里说:“您该不会和诸侯的宾客一起来了吧?这些人靠耍嘴皮子游说各国,谋取富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王稽又回答说:“不敢。” 穰侯走后,范睢从车厢里出来,就要下车逃走。王稽说:“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以继续和我坐车了。”范睢说:“我偷偷观察穰侯的样子,他眼白多,眼神不正,这个人疑心重,反应慢。刚才他看了车厢,肯定已经起疑心了,只是一时没搜查,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后悔,后悔了一定会回来,不如避开他更安全。”于是叫上郑安平一起跑了。 王稽的车马在后面,大约走了十里路,背后传来马铃声,果然有二十个骑兵从东边飞快地追上来,拦住王稽的车马说:“我们奉丞相的命令,怕大夫您带了游客,所以派我们再来检查一下,大夫您别见怪。”于是他们把车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没发现有外国人,这才转身回去。王稽感叹说:“张先生真是有智谋的人,我比不上啊。”于是命令车夫加快速度前进。又走了五六里路,遇到了张禄和郑安平,邀请他们上车,一起到了咸阳。 有位诗人写诗咏叹范睢离开魏国这件事说:料事如神妙不可言,一时的智谋无人能比。信陵君白白养了三千门客,却让贤能的人逃到了秦国。 王稽上朝拜见秦昭襄王,汇报完出使的事情后,趁机进言说:“魏国有个张禄先生,智谋出众,是天下少有的奇才。他和我说秦国的形势,危险得像垒起来的鸡蛋一样,他有办法让秦国安定下来,但必须当面和大王说才行,所以我把他带来了。”秦王说:“诸侯的宾客喜欢说大话,往往都是这样。先让他住在客舍里吧。”于是把范睢安排在下等客舍,等以后召见询问。过了一年,也没召见他。 忽然有一天,范睢到街市上闲逛,看见穰侯正在征兵准备出征。范睢私下问一个老人:“丞相征兵出征,要去攻打哪个国家?”老人回答说:“要去攻打齐国的纲寿。”范睢问:“齐国的军队侵犯过秦国边境吗?”老人说:“没有。”范睢说:“秦国和齐国东西相距很远,中间隔着韩国和魏国。而且齐国没侵犯秦国,秦国为什么要长途跋涉去攻打它呢?”老人把范睢拉到偏僻的地方,说:“攻打齐国不是秦王的意思。因为陶山是丞相的封地,而纲寿靠近陶山,所以丞相想让武安君做将领,去攻打纲寿,来扩大自己的封地。” 范睢回到客舍,就给秦王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旅居在外的臣子张禄,死罪,死罪!向秦王殿下奏报: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治理国家,有功劳的人给予赏赐,有才能的人授予官职,功劳大的人俸禄丰厚,才能高的人爵位尊贵”。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敢占据职位,有才能的人也不会被埋没。如今我在客舍里等待召见,已经一年了。如果大王认为我有用,希望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话说完;如果认为我没用,留我在这里干什么呢?话由我说,听不听由大王决定。如果我的话不合适,等我说完再杀我也不晚。请不要因为轻视我,连推荐我的人也一起轻视了。 秦王已经忘了张禄这个人,看到他的信后,马上派人用传车把他召到离宫相见。秦王还没到,范睢先到了。他看见秦王的车马快来了,假装不知道,故意走进宫中的长巷。宦官上前赶他,说:“大王来了。”范睢假装糊涂地说:“秦国只有太后、穰侯,哪有什么大王?”说完继续往前走,不理会宦官。正吵闹的时候,秦王随后到了,问宦官:“为什么和客人争吵?”宦官把范睢的话告诉了秦王,秦王也不生气,就把范睢迎进内宫,用招待上宾的礼节对待他。范睢谦让了一番,秦王让左右的人退下,跪着请求说:“先生用什么来指教我呢?”范睢只是“嗯嗯”地答应着。过了一会儿,秦王又像刚才那样跪着请求,范睢还是“嗯嗯”地答应着。这样反复了三次,秦王说:“先生终究不愿意指教我,难道是认为我不值得和您交谈吗?”范睢回答说:“不敢这样。从前吕尚在渭水边上钓鱼,遇到周文王,一交谈就被尊为尚父,后来文王采用他的计谋,灭掉商朝,拥有了天下。箕子、比干是商纣王的亲戚,他们直言进谏,商纣王却不听,一个被沦为奴隶,一个被杀害,商朝也因此灭亡。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信任和不信任的差别。吕尚和文王关系疏远,却得到文王的信任,所以王业归了周朝,吕尚也被封为诸侯,世代相传;箕子、比干和纣王关系亲近,却得不到纣王的信任,所以自身免不了死亡和耻辱,也挽救不了国家。如今我是个旅居在外的臣子,和大王关系疏远,而我想说的,都是关于国家兴亡的大事,有些还涉及到大王的骨肉亲情。不深入说,对秦国没有帮助;深入说,又怕像箕子、比干那样招来灾祸。所以大王问了三次,我都不敢回答,是因为不知道大王信任不信任我啊。” 秦王又跪着请求说:“先生这是什么话呢?我仰慕先生的大才,所以让左右的人退下,专心听您指教。凡是可以说的事情,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希望先生畅所欲言,不要隐瞒。”秦王说这句话,是因为进长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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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