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燕昭王自即位之后,日夜以报齐雪耻为事,吊死问孤,与士卒同甘苦,尊礼贤士,四方豪杰,归者如市。有赵人乐毅,乃乐羊之孙,自幼好讲兵法。当初乐羊封于灵寿,子孙遂家焉。赵主父沙邱之乱,乐毅挈家去灵寿,奔大梁,事魏昭王,不甚信用;闻燕王筑黄金台,招致天下贤士,欲往投之,乃谋出使于燕,见燕昭王。说以兵法,燕王知其贤,待以客礼,乐毅谦让不敢当,燕王曰:“先生生于赵,仕于魏,在燕固当为客。”乐毅曰:“臣之仕魏,以避乱也,大王若不弃微末,请委质为燕臣。”燕王大喜,即拜毅为亚卿,位于剧辛诸人之上,乐毅悉召其宗族居燕,为燕人。其时齐国强盛,侵伐诸侯。昭王深自韬晦,养兵恤民,待时而动。及湣王逐孟尝君,恣行狂暴,百姓弗堪;而燕国休养多年,国富民稠,士卒乐战。于是昭王进乐毅而问曰:“寡人衔先人之恨,二十八年于兹矣。常恐一旦溘先朝露,不及专剸刃于齐王之腹,以报国耻,终夜痛心。今齐王骄暴自恃,中外离心,此天亡之时,寡人欲起倾国之兵,与齐争一旦之命,先生何以教之?”乐毅对曰:“齐国地大人众,士卒习战,未可独攻也,王必欲伐之,必与天下共图之,今燕之比邻,莫密于赵,王宜首与赵合,则韩必从;而孟尝君相魏,方恨齐,宜无不听。,如是,而齐可攻也!”燕王曰:“善。”乃具符节,使乐毅往说赵国。平原君赵胜为言于惠文王,王许之。适秦国使者在赵,乐毅并说秦使者以伐齐之利,使者还报秦王,秦王忌齐之盛,惧诸侯背秦而事齐,于是复遣使者报赵,愿共伐齐之役;剧辛往说魏王,见孟尝君,孟尝君果主发兵,复为约韩与共事,俱与订期。于是燕王悉起国中精锐,使乐毅将之,秦将白起、赵将廉颇、韩将暴鸢、魏将晋鄙各率一军,如期而至,于是燕王命乐毅并护五国之兵,号为乐上将军,浩浩荡荡,杀奔齐国。齐湣王自将中军,与大将韩聂迎战于济水之西。乐毅身先士卒,四国兵将无不贾勇争奋,杀得齐兵尸横原野,流血成渠。韩聂被乐毅之弟乐乘所杀,诸军乘胜逐北,湣王大败,奔回临淄,连夜使人求救于楚。许尽割淮北之地为赂,一面检点军民,登城设守。秦、魏、韩、赵乘胜,各自分路收取边城,独乐毅自引燕军,长驱深入,所过宣谕威德,齐城皆望风而溃,势如破竹,大军直逼临淄。湣王大惧,遂与文武数十人,潜开北门而遁。行至卫国,卫君郊迎称臣,既入城,让正殿以居之,供具甚敬,湣王骄傲,待卫君不以礼,卫诸臣意不能平,夜往掠其辎重,湣王怒,欲俟卫君来见,责以捕盗。卫君是日竟不朝见,亦不复给廪饩。湣王甚愧,候至日昃饿甚,恐卫君图己,与夷维数人连夜逃去。从臣失主,一时皆四散奔走。湣王不一日,逃至鲁关,关吏报知鲁君,鲁君遣使者出迎,夷维谓曰:“鲁何以待吾君?”对曰:“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曰:“吾君,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宫,朝夕亲视膳于堂下,天子食已,乃退而听朝,岂止十牢之奉而已!”使者回复鲁君,鲁君大怒,闭关不纳。复至邹,值邹君方死,湣王欲入行吊,夷维谓邹人曰:“天子下吊,主人必背其殡棺,立西阶,北面而哭,天子乃于阼阶上,南面而吊之。”邹人曰:“吾国小,不敢烦天子下吊。”亦拒之不受。湣王计穷,夷维曰:“闻莒州尚完,何不往?”乃奔莒州,佥兵城守,以拒燕军。乐毅遂破临淄,尽收取齐之财物祭器,并查旧日燕国重器前被齐掠者,大车装载,俱归燕国。燕昭王大悦,亲至济上,大犒三军,封乐毅于昌国,号昌国君。燕昭王返国,独留乐毅于齐,以收齐之余城。齐之宗人有田单者,有智术,知兵,湣王不能用,仅为临淄市椽。燕王入临淄,城中之人纷纷逃窜,田单与同宗逃难于安平,尽截去其车轴之头,略与毂平,而以铁叶裹轴,务令坚固,人皆笑之,未几,燕兵来攻安平,城破,安平人复争窜,乘车者捱挤,多因轴头相触,不能疾驱;或轴折车覆,皆为燕兵所获。惟田氏一宗,以铁笼坚固,且不碍,竟得脱,奔即墨去讫。乐毅分兵略地,至于画邑,闻故太傅王蠋家在画邑,传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不许入犯,使人以金币聘蠋,欲荐于燕王,蠋辞老病,不肯往,使者曰:“上将军有令:‘太傅来,即用为将,封以万家之邑;不行,且引兵屠邑。’”蠋仰天叹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疏斥忠谏,故吾退而耕于野;今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劫吾以兵,吾与其不义而存,不若全义而亡!”遂自悬其头于树上,举身一奋,颈绝而死。乐毅闻之叹息,命厚葬之,表其墓曰:“齐忠臣王蠋之墓。”乐毅出兵六个月,所攻下齐地共七十余城,皆编为燕之郡县,惟莒州与即墨坚守不下。毅乃休兵享士,除其暴令,宽其赋役,又为齐桓公、管夷吾立祠设祭,访求逸民。齐民大悦,乐毅之意,以为齐止二城,在掌握之中,终不能成大事,且欲以恩结之,使其自降,故不极其兵力。此周赧王三十一年事也。却说楚顷襄王见齐使者来请救兵,许尽割淮北之地。乃命大将淖齿,率兵二十万,以救齐为名,往齐受地,谓淖齿曰:“齐王急而求我,卿往彼可相机而行,惟有利于楚,可以便宜从事。”淖齿谢恩而出,率兵从齐湣王于莒州。湣王德淖齿,立以为相国,大权皆归于齿。齿见燕兵势盛,恐救齐无功,获罪二国,乃密遣使私通乐毅,欲弑齐王,与燕中分齐国,使燕人立己为王,乐毅回报曰:“将军诛无道,以自立功名,桓、文之业,不足道也,所请惟命。”淖齿大悦。乃大陈兵于鼓里,请湣王阅兵,湣王既至,遂执而数其罪曰:“齐有亡征三,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有人当阙而哭,人以告也。王不知省戒,戮忠废贤,希望非分,今全齐尽失,而偷生于一城,尚欲何为?”湣王俯首不能答。夷维拥王而哭,淖齿先杀夷维,乃生擢王筋,悬于屋梁之上,三日而后气绝。湣王之得祸,亦惨矣哉!淖齿回莒州,欲觅王世子杀之,不得,齿乃为表奏燕王,自陈其功,使人送于乐毅,求其转达,是时莒州与临淄,阴自相通,往来无禁。却说齐大夫王孙贾,年十二岁,丧父,止有老母。湣王怜而官之。湣王出奔,贾亦从行,在卫相失,不知湣王下处,遂潜自归家,其老母见之,问曰:“齐王何在?”贾对曰:“儿从王于卫,王中夜逃出,已不知所之矣。”老母怒曰:“汝朝去而晚回,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君之望臣,何异母之望子?汝为齐王之臣,王昏夜出走,汝不知其处,尚何归乎?”贾大愧,复辞老母,踪迹齐王。闻其在莒州,趋往从之,比至莒州,知齐王已为淖齿所杀,贾乃袒其左肩,呼于市中曰:“淖齿相齐而弑其君,为臣不忠。有愿与吾诛讨其罪者,依吾左袒。”市人相顾曰:“此人年幼,尚有忠义之心,吾等好义者,皆当从之。”一时左袒者,四百余人。时楚兵虽众,皆分屯于城外。淖齿居齐王之宫,方酣饮,使妇人奏乐为欢,兵士数百人,列于宫外。王孙贾率领四百人,夺兵士器仗,杀入宫中,擒淖齿剁为肉酱,因闭城坚守。楚兵无主,一半逃散,一半投降于燕国。再说齐世子法章,闻齐王遇变,急更衣为穷汉,自称临淄人王立,逃难无归,投太史敫家为佣工,与之灌园,力作辛苦,无人知其为贵介者。太史敫有女,年及笄,偶游园中,见法章之貌,大惊曰:“此非常人,何以屈辱于此?”使侍女叩其来历,法章惧祸,坚不肯吐,太史女曰:“白龙鱼服,畏而自隐;异日富贵,不可言也!”时时使侍女给其衣食,久益亲近,法章因私露其迹于太史女,女遂与订夫妇之约,因而私通,举家俱不知也。时即墨守臣病死,军中无主,欲择知兵者,推戴为将,而难其人,有人知田单铁笼得全之事,言其才可将,乃共拥立为将军,田单身操版锸,与士卒同操作,宗族妻妾皆编于行伍之间,城中人畏而爱之。再说齐诸臣四散奔逃,闻王蠋死节之事,叹曰:“彼已告老,尚怀忠义之心,我辈见立齐朝,坐视君亡国破,不图恢复,岂得为人?”乃共走莒州,投王孙贾,相与访求世子。岁余,法章知其诚,乃出自言曰:“我实世子法章也。”太史敫报知王孙贾,乃具法驾迎之即位,是为襄王。告于即墨,相约为犄角,以拒燕兵。乐毅围之三年不克,乃解围退九里,建立军垒,令曰:“城中民有出樵采者,听之不许擒拿,其有困乏饥饿者食之,寒者衣之。”欲使感恩悦附,不在话下。且说燕大夫骑劫颇有勇力,亦喜谈兵,与太子乐资相善。觊得兵权,谓太子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惟莒与即墨耳,乐毅能于六月间,下齐七十余城,何难于二邑?所以不肯即拔者,以齐人未附,欲徐以恩威结齐,不久当自立为齐王矣!”太子乐资述其言于昭王,昭王怒曰:“吾先王之仇,非昌国君不能报,即使真欲王齐,于功岂不当耶?”乃笞乐资二十,遣使持节至临淄,即拜乐毅为齐王,毅感泣,以死自誓,不受命,昭王曰:“吾固知毅之本心,决不负寡人也。”昭王好神仙之术,使方士炼金石为神丹服之,久而内热发病,遂薨,太子乐资嗣位,是为惠王。田单每使细作入燕窥觇事情,闻骑劫谋代乐毅,及燕太子被笞之事,叹曰:“齐之恢复,其在燕后王乎?”及燕惠王立,田单使人宣言于燕国曰:“乐毅久欲王齐,以受燕先王厚恩不忍背,故缓攻二城,以待其事,今新王即位,且与即墨连和,齐人所惧,惟恐他将来,则即墨残矣!”燕惠王久疑乐毅,及闻流言与骑劫之言相合,因信为然,乃使骑劫往代乐毅,而召毅归国,毅恐见诛,曰:“我赵人也。”遂弃其家,西奔赵国。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号望诸君,骑劫既代将,尽改乐毅之令,燕军俱愤怨不服。骑劫住垒三日,即率师往攻即墨,围其城数匝,城中设守愈坚。田单晨起谓城中人曰:“吾夜来梦见上帝告我云:齐当复兴,燕当即败,不日当有神人为我军师,战无不克。”有一小卒悟其意,趋近单前,低语曰:“臣可以为师否?”言毕,即疾走,田单急起持之,谓人曰:“吾梦中所见神人,即此是也。”乃为小卒易衣冠,置之幕中上坐,北面而师事之。小卒曰:“臣实无能。”田单曰:“子勿言。”因号为“神师”。每出一约束,必禀命于神师而行,谓城中人曰:“神师有令,‘凡食者必先祭其先祖于庭,当得祖宗阴力相助。’”城中人从其教,飞鸟见庭中祭品,悉翔舞下食,如此早暮二次。燕军望见,以为怪异,闻有神君下教,因相与传说,谓齐得天助,不可敌,敌之违天,皆无战心。单复使人扬乐毅之短曰:“昌国君太慈,得齐人不杀,故城中不怕,若劓其鼻而置之前行,即墨人苦死矣!”骑劫信之,将降卒尽劓其鼻,城中人见降者割鼻,大惧,相戒坚守,惟恐为燕人所得。田单又扬言:“城中人家坟墓皆在城外,倘被燕人发掘,奈何?”骑劫又使兵卒尽掘城外坟墓,烧死人,暴骸骨,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欲食燕人之肉,相率来军门,请出一战,以报祖宗之仇。田单知士卒可用,乃精选强壮者五千人,藏匿于民间,其余老弱同妇女轮流守城。遣使送款于燕军,言:“城中食尽,将以某日出降。”骑劫谓诸将曰:“我比乐毅何如?”诸将皆曰:“胜毅多倍。”军中悉踊跃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间金得千镒,使富家私遗燕将,嘱以城下之日,求保家小。燕将大喜,受其金,各付小旗,使插于门上,以为记认。全不准备,呆呆的只等田单出降。单乃使人收取城中牛共千余头,制为绛缯之衣,画以五色龙文,披于牛体,将利刃束于牛角,又将麻苇灌下膏油,束于牛尾,拖后如巨帚,于约降前一日,安排停当,众人皆不解其意。田单椎牛具酒,候至日落黄昏,召五千壮卒饱食,以五色涂面,各执利器,跟随牛后,使百姓凿城为穴,凡数十处,驱牛从穴中出,用火烧其尾帚,火热渐迫牛尾,牛怒直奔燕营,五千壮卒衔枚随之,燕军信为来日受降入城,方夜皆安寝,忽闻驰骤之声,从梦中惊起,那帚炬千余,光明照耀,如同白日,望之皆龙文五采,突奔前来,角刃所触,无不死伤,军中扰乱,那一伙壮卒,不言不语,大刀阔斧,逢人便砍,虽只五千个人,慌乱之中,恰象几万一般。况且向来听说神师下教,今日神头鬼脸,不知何物?田单又亲率城中人鼓噪而来,老弱妇女皆击铜器为声,震天动地,一发胆都吓破了,脚都吓软了,那个还敢相持,真个人人逃窜,个个奔忙,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骑劫乘车落荒而走,正遇田单,一戟刺死。燕军大败。此周赧王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诗云:火牛奇计古今无,毕竟机乘骑劫愚。假使金台不易将,燕齐胜负竟何如?田单整顿队伍,乘势追逐,战无不克,所过城邑,闻齐兵得胜,燕将已死,尽皆叛燕而归齐,田单兵势日盛,掠地直逼河上,抵齐北界,燕所下七十余城,复归于齐。众军将以田单功大,欲奉为王,田单曰:“太子法章自在莒州,吾疏族,安敢自立?”于是迎法章于莒,王孙贾为法章御车,至于临淄,收葬湣王,择日告庙临朝。襄王谓田单曰:“齐国危而复安,亡而复存,皆叔父之功也,叔父知名始于安平,今封叔父为安平君,食邑万户。”王孙贾拜爵亚卿。迎太史女为后,是为君王后,那时太史敫方知其女先以身许法章,怒曰:“汝不取媒而自嫁,非吾种也!”终身誓不复相见,齐襄王使人益其官禄,皆不受,惟君王后岁时遣人候省,未尝缺礼,此是后话。时孟尝君在魏,让相印于公子无忌,魏封无忌为信陵君,孟尝君退居于薛,比于诸侯,与平原君、信陵君相善,齐襄王畏之,复遣使迎为相国,孟尝君不就。于是与之连和通好,孟尝君往来于齐、魏之间。其后,孟尝君死,无子,诸公子争立,齐,魏共灭薛,分其地。再说燕惠王自骑劫兵败,方知乐毅之贤,悔之无及,使人遗毅书谢过,欲招毅还国,毅答书不肯归,燕王恐赵用乐毅以图燕,乃复以毅子乐间袭封昌国君,毅从弟乐乘为将军,并贵重之,毅遂合燕、赵之好,往来其间,二国皆以毅为客卿,毅终于赵。时廉颇为赵大将,有勇善用兵,诸侯皆惮之,秦兵屡侵赵境,赖廉颇力拒,不能深入,秦乃与赵通好。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五回 说四国乐毅灭齐 驱火牛田单破燕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回,以下是将其翻译成相对通俗易懂的现代汉语:
话说燕昭王即位之后,日夜想着报齐国的仇、雪燕国的耻。他哀悼死者、慰问孤儿,和士兵同甘共苦,还尊重礼待贤能之士,因此四面八方的豪杰都像赶集一样前来归附。有个赵国人叫乐毅,是乐羊的孙子,从小就喜欢研究兵法。当初乐羊被封在灵寿,子孙就定居在了那里。赵主父遭遇沙丘之乱,乐毅带着家人离开灵寿,投奔大梁,侍奉魏昭王,但没得到重用。他听说燕王修筑了黄金台,招揽天下贤士,就想去投奔,于是设法出使燕国,见到了燕昭王。乐毅向燕王讲述兵法,燕王知道他很贤能,用接待宾客的礼节对待他,乐毅谦虚地不敢接受。燕王说:“先生出生在赵国,在魏国做官,在燕国自然算是宾客。”乐毅说:“我在魏国做官,是为了躲避战乱,大王如果不嫌弃我低微,我愿意委身成为燕国的臣子。”燕王非常高兴,立刻任命乐毅为亚卿,地位在剧辛等人之上。乐毅把宗族的人都召到燕国居住,成了燕国人。
当时齐国很强大,经常侵犯其他诸侯。燕昭王则韬光养晦,训练士兵、体恤百姓,等待时机。到了齐湣王驱逐孟尝君,肆意施行残暴的政策,百姓都忍受不了。而燕国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国家富裕、人口众多,士兵们都渴望打仗。于是昭王召见乐毅问道:“我怀着先人的仇恨,到现在已经二十八年了。常常担心有一天突然死去,来不及亲手杀了齐王,来报国家的耻辱,整夜都痛心不已。如今齐王骄傲残暴、刚愎自用,朝廷内外离心离德,这是上天要让他灭亡的时候,我想发动全国的军队,和齐国决一死战,先生有什么指教?”乐毅回答说:“齐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士兵们都熟悉作战,不能单独进攻。大王如果一定要讨伐它,必须和天下诸侯一起谋划。现在燕国的邻国中,和赵国关系最密切,大王应该先和赵国联合,那么韩国一定会跟着;孟尝君在魏国做相国,正怨恨齐国,应该会听从我们的。这样,就可以攻打齐国了!”燕王说:“好。”于是准备好符节,派乐毅去劝说赵国。平原君赵胜替他向惠文王进言,赵王答应了。正好秦国的使者在赵国,乐毅又向秦国使者讲述了讨伐齐国的好处,使者回去报告秦王,秦王忌惮齐国的强盛,害怕诸侯背叛秦国去侍奉齐国,于是又派使者回复赵国,愿意共同参与讨伐齐国的战事;剧辛去劝说魏王,见到了孟尝君,孟尝君果然主张发兵,又替燕国约韩国一起行动,都定下了日期。
于是燕王发动国内所有精锐部队,让乐毅率领。秦国将领白起、赵国将领廉颇、韩国将领暴鸢、魏国将领晋鄙各自率领一支军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于是燕王命令乐毅统一指挥五国的军队,号称乐上将军。浩浩荡荡地杀向齐国。齐湣王亲自率领中军,和大将韩聂在济水西边迎战。乐毅身先士卒,四国的兵将都奋勇争先,把齐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韩聂被乐毅的弟弟乐乘杀死,各军乘胜追击,齐湣王大败,逃回临淄,连夜派人向楚国求救,答应把淮北的土地全部割让给楚国作为贿赂,一面清点军民,登上城墙防守。秦、魏、韩、赵四国军队乘胜分别去占领齐国的边城,只有乐毅率领燕军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宣扬燕国的威望和仁德,齐国的城池都望风而逃,势如破竹,大军直逼临淄。齐湣王非常害怕,就和几十名文武大臣偷偷打开北门逃走了。
齐湣王逃到卫国,卫国国君到郊外迎接,自称臣子,进城后,把正殿让给齐湣王居住,供应的物品非常恭敬。但齐湣王很骄傲,对待卫国国君没有礼貌,卫国的大臣们心里不平,夜里去抢夺他的财物。齐湣王很生气,想等卫国国君来见他时,责备他抓捕盗贼。但卫国国君那天竟然不来朝见,也不再供应粮食。齐湣王很羞愧,等到太阳偏西饿极了,害怕卫国国君谋害自己,就和夷维等几个人连夜逃走了。他的随从们找不到主人,一时都四散奔走。
齐湣王没几天就逃到了鲁关,守关的官吏报告给鲁国国君,鲁国国君派使者出城迎接。夷维问使者:“鲁国准备怎么对待我们国君?”使者回答说:“准备用十太牢的礼节招待您的国君。”夷维说:“我们国君是天子,天子巡视各地,诸侯要让出宫殿,早晚亲自在堂下侍奉天子用餐,天子吃完了,才能退下去处理朝政,哪里只是用十太牢来供奉呢!”使者回去报告鲁国国君,鲁国国君大怒,关闭城门不让他们进去。齐湣王又逃到邹国,正赶上邹国国君刚去世,齐湣王想进去吊唁,夷维对邹国人说:“天子来吊唁,主人必须背对灵柩,站在西阶,面向北哭泣,天子在东阶上,面向南吊唁。”邹国人说:“我们国家小,不敢劳烦天子来吊唁。”也拒绝了他。齐湣王无计可施,夷维说:“听说莒州还完好,为什么不去那里?”于是他们就逃到莒州,集结军队守城,抵抗燕军。
乐毅攻破临淄,把齐国的财物、祭器全部收缴,还查找到以前被齐国掠夺的燕国的重要器物,用大车装载,全部运回燕国。燕昭王非常高兴,亲自到济水边上,犒劳三军,把昌国封给乐毅,封号是昌国君。燕昭王回国,只留乐毅在齐国,去收复齐国剩下的城池。
齐国的宗室中有个叫田单的人,有智谋,懂得兵法,但齐湣王没有重用他,只让他做临淄的市掾。燕王进入临淄后,城中的人纷纷逃窜,田单和同宗族的人逃到安平,把车轴的头都截掉,让它和车毂一样平,再用铁片把车轴包起来,一定要让它坚固,人们都嘲笑他。不久,燕兵来攻打安平,城被攻破,安平人又争着逃窜,乘车的人互相拥挤,很多因为车轴头互相碰撞,不能快速行驶;有的车轴折断、车子翻倒,都被燕兵俘虏了。只有田氏宗族的人,因为车轴用铁笼包着很坚固,而且不妨碍行驶,竟然得以逃脱,逃到即墨去了。
乐毅分兵去占领土地,到了画邑,听说原来的太傅王蠋家在画邑,就传令军中,环绕画邑三十里内不许侵犯,派人带着金币去聘请王蠋,想把他推荐给燕王。王蠋以年老有病推辞,不肯去。使者说:“上将军有令:‘太傅如果来,就任用您为将军,封给您有一万户人家的城邑;如果不来,就带兵屠杀这个城邑。’”王蠋仰天叹息说:“‘忠臣不侍奉两个君主,烈女不更换两个丈夫。’齐王疏远排斥忠臣的劝谏,所以我退隐到乡下耕种;现在国家灭亡、君主逃亡,我不能保存国家,又被人用武力威胁,我与其不讲道义地活着,不如保全道义而死!”于是把自己的头吊在树上,纵身一跳,脖子断了而死。乐毅听说后叹息,命令厚葬他,在他的墓前立碑,上面写着:“齐忠臣王蠋之墓。”
乐毅出兵六个月,攻下齐国七十多座城,都编为燕国的郡县,只有莒州和即墨坚守不被攻下。乐毅就让士兵休息、犒劳将士,废除齐国的残暴法令,减轻百姓的赋税和劳役,又给齐桓公、管夷吾建立祠堂、举行祭祀,寻访隐居的人。齐国百姓非常高兴。乐毅认为齐国只剩下两座城,已经在掌握之中,终究成不了大事,而且想用恩德来招降他们,让他们自己投降,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攻打。这是周赧王三十一年的事情。
再说楚顷襄王见齐国使者来请求救兵,还答应把淮北的土地全部割让。就命令大将淖齿率领二十万士兵,以救齐国为名,去齐国接受土地,对淖齿说:“齐王危急了才求我们,你到那里可以见机行事,只要对楚国有利,就可以自行决断。”淖齿谢恩后出发,率兵到莒州去见齐湣王。齐湣王感激淖齿,立他为相国,大权都归淖齿掌握。淖齿见燕兵势力强大,担心救齐国不成功,会得罪两国,就秘密派使者和乐毅私下勾结,想杀掉齐王,和燕国平分齐国,让燕国人立自己为王。乐毅回复说:“将军诛杀无道的君主,来建立自己的功名,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都不值得一提,您的请求我听从。”淖齿非常高兴。
于是淖齿在鼓里大规模地排列军队,请齐湣王来阅兵。齐湣王到了以后,淖齿就抓住他,列举他的罪行说:“齐国有三个灭亡的征兆,天下血雨,这是上天在警告;地裂开,这是大地在警告;有人在宫门前哭泣,这是百姓在警告。大王不知道反省警戒,杀戮忠臣、废弃贤才,还抱有非分的想法,现在整个齐国都丢失了,只在一座城里苟且偷生,还想干什么?”齐湣王低下头不能回答。夷维护着齐湣王哭泣,淖齿先杀了夷维,然后活生生地抽出齐湣王的筋,把他吊在屋梁上,过了三天才断气。齐湣王遭遇的灾祸,也太惨了啊!
淖齿回到莒州,想找到齐国的太子杀了他,没找到。淖齿就写了奏章给燕王,陈述自己的功劳,派人送给乐毅,请求他转达。当时莒州和临淄暗中互相往来,没有禁止。
再说齐国的大夫王孙贾,十二岁时父亲去世,只有老母亲。齐湣王可怜他,让他做官。齐湣王出逃,王孙贾也跟着,在卫国和齐湣王走散了,不知道齐湣王在哪里,就偷偷回到家。他的老母亲见到他,问:“齐王在哪里?”王孙贾回答说:“我跟着大王在卫国,大王半夜逃走了,已经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老母亲生气地说:“你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我就靠在门口等你;你晚上出去不回来,我就靠在巷口等你。君主盼望臣子,就像母亲盼望儿子一样。你是齐王的臣子,大王深夜出走,你不知道他在哪里,还回来干什么?”王孙贾非常羞愧,又辞别老母亲,去寻找齐王。听说齐王在莒州,就赶去追随他。等他到了莒州,知道齐王已经被淖齿杀了,王孙贾就袒露左肩,在集市上呼喊:“淖齿做齐国的相国却杀了他的君主,作为臣子不忠诚。有愿意和我一起讨伐他罪行的人,就像我一样袒露左肩。”集市上的人互相看着说:“这个人年纪小,还有忠义之心,我们这些重义气的人,都应该跟着他。”一时间袒露左肩的有四百多人。当时楚国的军队虽然多,但都分驻在城外。淖齿住在齐王的宫殿里,正畅快地喝酒,让女人奏乐取乐,几百名士兵排列在宫门外。王孙贾率领四百人,抢夺士兵的武器,冲进宫中,抓住淖齿,把他剁成肉酱,然后关闭城门坚守。楚国的军队没有了主帅,一半逃散了,一半向燕国投降。
再说齐国的太子法章,听说齐王遭遇变故,急忙换衣服扮成穷人,自称是临淄人王立,逃难没有地方去,到太史敫家做雇工,帮着浇灌菜园,干活很辛苦,没有人知道他是贵族子弟。太史敫有个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偶然在园子里见到法章的容貌,非常惊讶地说:“这不是一般人,为什么会受这样的屈辱?”派侍女去问他的来历,法章害怕惹祸,坚决不肯说。太史敫的女儿说:“白龙化为鱼的样子,因为害怕而隐藏自己;以后富贵了,就说不准了!”她时常让侍女给他送衣食,时间长了两人更加亲近,法章就私下向太史敫的女儿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太史敫的女儿就和他订立了夫妇的约定,于是两人私通,全家都不知道。
当时即墨的守臣病死了,军中没有主帅,想挑选一个懂得兵法的人,推举他做将军,但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有人知道田单用铁笼包车轴得以保全的事情,说他的才能可以做将军,于是大家一起拥立田单为将军。田单亲自拿着筑墙的工具和士兵一起劳作,他的宗族、妻妾都编入军队中,城中的人既敬畏他又爱戴他。
再说齐国的大臣们四散奔逃,听说王蠋为保全气节而死的事情,感叹说:“他已经告老了,还怀着忠义之心,我们这些在齐国朝廷做官的人,眼看着君主亡国、国家破败,不想着恢复,怎么能算人呢?”于是他们一起到莒州,投奔王孙贾,一起寻找太子。过了一年多,法章知道他们是真心的,就自己出来说:“我其实是太子法章。”太史敫报告给王孙贾,于是准备好帝王的车驾去迎接他即位,这就是齐襄王。齐襄王通告即墨,和他们约定形成掎角之势,来抵抗燕军。乐毅围困了三年都没有攻克,就解围后退九里,建立军营,下令说:“城中有出去砍柴的百姓,听任他们去,不许捉拿;有困乏饥饿的人,给他们食物;有寒冷的人,给他们衣服。”想让百姓感恩归附,这就不多说了。
再说燕国的大夫骑劫很有勇力,也喜欢谈论兵法,和太子乐资关系很好。他觊觎兵权,对太子说:“齐王已经死了,没有被攻下的城,只有莒州和即墨了。乐毅能在六个月内攻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攻下这两座城有什么难的?他之所以不肯马上攻下,是因为齐国人还没有归附,想慢慢地用恩威来收服齐国,不久他就要自立为齐王了!”太子乐资把他的话告诉了昭王,昭王生气地说:“我先王的仇恨,除了昌国君没有人能报,即使他真的想在齐国称王,凭他的功劳难道不应该吗?”于是打了乐资二十板子,派使者拿着符节到临淄,马上封乐毅为齐王。乐毅感动得流泪,发誓以死报效,不接受这个任命。昭王说:“我本来就知道乐毅的本心,他决不会辜负我。”
昭王喜欢神仙之术,让方士炼制金石成为神丹来服用,时间长了体内发热发病,就去世了,太子乐资继位,这就是燕惠王。
田单经常派密探到燕国去侦察情况,听说骑劫谋划代替乐毅,以及燕太子被打的事情,感叹说:“齐国的复兴,难道要靠燕国的新君主吗?”等到燕惠王即位,田单派人在燕国散布谣言说:“乐毅早就想在齐国称王,因为受到燕国先王的厚恩,不忍心背叛,所以延缓攻打这两座城,等待时机。现在新王即位,乐毅要和即墨联合,齐国人所害怕的,只担心换别人来,那样即墨就完了!”燕惠王早就怀疑乐毅,听到这些流言和骑劫的话相符,就信以为真,于是派骑劫去代替乐毅,召乐毅回国。乐毅害怕被杀,说:“我是赵国人。”于是抛弃家人,向西逃到赵国。赵王把观津封给乐毅,封号是望诸君。
骑劫代替乐毅为将后,把乐毅的命令全部更改,燕军都愤怒怨恨,不服气。骑劫在军营住了三天,就率领军队去攻打即墨,把城围了好几层,城中的防守更加坚固。田单早上起来对城中的人说:“我昨晚梦见上帝告诉我说:齐国应当复兴,燕国马上就会失败,不久会有神仙来做我们的军师,打仗没有不胜利的。”有一个小卒领悟了他的意思,走到田单面前,小声说:“我可以做军师吗?”说完就急忙跑开,田单急忙起身抓住他,对众人说:“我梦中见到的神仙,就是他。”于是给小卒换了衣服帽子,让他坐在帐幕中的上首,田单面向北像对待老师一样侍奉他。小卒说:“我其实没有能力。”田单说:“你不要说话。”于是称他为“神师”。每次发布一个命令,一定向神师请示后才执行,对城中的人说:“神师有命令,‘凡是吃饭的人,必须先在庭院中祭祀自己的祖先,这样会得到祖宗暗中的帮助。’”城中的人听从他的教导,飞鸟看到庭院中的祭品,都飞下来吃食,像这样早晚两次。燕军看到后,觉得很怪异,又听说有神君下达教导,于是互相传说,说齐国得到上天的帮助,不能抵挡,抵挡就是违背天意,都没有了作战的心思。
田单又派人宣扬乐毅的短处说:“昌国君太仁慈,抓到齐国人不杀,所以城中的人不怕。如果把齐国人的鼻子割掉,让他们在前面作战,即墨人就会怕死了!”骑劫相信了,把投降的士兵的鼻子都割掉,城中的人看到投降的人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