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无恤被豫让三击其衣,连打三个寒噤,豫让死后,无恤视衣砍处,皆有血迹,自此患病,逾年不痊。无恤生有五子,因其兄伯鲁为己而废,欲以伯鲁之子周为嗣。而周先死,乃立周之子浣为世子,无恤临终,谓世子赵浣曰:“三卿灭智氏,地土宽饶,百姓悦服,宜乘此时,约韩、魏三分晋国,各立庙社,传之子孙,若迟疑数载,晋或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矣!”言讫而瞑。赵浣治丧已毕,即以遗言告于韩虎,时周考王之四年。晋哀公薨,子柳立,是为幽公。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为幽公俸食,余地皆三分入于三家,号曰三晋。幽公微弱,反往三家朝见,君臣之分倒置矣。再说齐相国田盘,闻三晋尽分公家之地,亦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遣使致贺于三晋,与之通好,自是列国交际,田,赵,韩,魏四家,自出名往来,齐、晋之君拱手如木偶而已。时周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王城,以续周公之官职,揭少子班,别封于巩,因巩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河南曰西周公。此东西二周之始,考王薨,子午立,是为威烈王。威烈王之世,赵浣卒,子赵籍代立;而韩虔嗣韩,魏斯嗣魏,田和嗣田,四家相结益深,约定彼此互相推援,共成大事。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电击周之九鼎,鼎俱摇动。三晋之君,闻此私议曰:“九鼎乃三代传国之重器,今忽震动,周运其将终矣。吾等立国已久,未正名号,乘此王室衰微之际,各遣使请命于周王,求为诸侯,彼畏吾之强,不敢不许,如此,则名正言顺,有富贵之实,而无篡夺之名,岂不美哉?”于是各遣心腹之使,魏遣田文,赵遣公仲连,韩遣侠累,各赍金帛及土产之物,贡献于威烈王,乞其册命。威烈王问于使者曰:“晋地皆入于三家乎?”魏使田文对曰:“晋失其政,外离内叛,三家自以兵力征讨叛臣,而有其地,非攘之于公家也。”威烈王又曰:“三晋既欲为诸侯,何不自立,乃复告于朕乎?”赵使公仲连对曰:“以三晋累世之强,自立诚有余,所以必欲禀命者,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册封三晋之君,俾世笃忠贞,为周藩屏,于王室何不利焉?”威烈王大悦,即命内史作策命,赐籍为赵侯,虔为韩侯,斯为魏侯,各赐黼冕圭璧全副。田文等回报,于是赵、韩、魏三家,各以王命宣布国中,赵都中牟,韩都平阳,魏都安邑,立宗庙社稷,复遣使遍告列国。列国亦多致贺,惟秦国自弃晋附楚之后,不通中国,中国亦以夷狄待之,故独不遣贺。未几,三家废晋靖公为庶人,迁于纯留,而复分其余地。晋自唐叔传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绝。髯翁有诗叹云: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又有诗讥周王不当从三晋之命,导人叛逆,诗云: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却说三晋之中,惟魏文侯斯最贤,能虚心下士。时孔子高弟卜商,字子夏,教授于西河,文侯从之受经;魏成荐田子方之贤,文侯与之为友。成又言:“西河人段干木,有德行,隐居不仕。”文侯即命驾车往见,干木闻车驾至门,乃逾后垣而避之,文侯叹曰:“高士也!”遂留西河一月,日日造门请见,将近其庐,即凭轼起立,不敢倨坐。干木知其诚,不得已而见之,文侯以安车载归,与田子方同为上宾。四方贤士闻风来归,又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一班谋士,济济在朝。当时人才之盛,无出魏右,秦人屡次欲加兵于魏,畏其多贤,为之寝兵。文侯尝与虞人期定午时,猎于郊外,其日早朝,值天雨寒甚,赐群臣酒,君臣各饮,方在浃洽之际,文侯问左右曰:“时及午乎?”答曰:“时午矣。”文侯遽命撤酒,促舆人速速驾车适野,左右曰:“雨,不可猎矣,何必虚此一出乎?”文侯曰:“吾与虞人有约,彼必相候于郊;虽不猎,敢不亲往以践约哉。”国人见文侯冒雨而出,咸以为怪,及闻赴虞人之约,皆相顾语曰:“我君之不失信于人如此。”于是凡有政教,朝令夕行,无敢违者。却说晋之东有国名中山,姬姓,子爵,乃白狄之别种,亦号鲜虞。自晋昭公之世,叛服不常,屡次征讨,赵简子率师围之,始请和,奉朝贡。及三晋分国,无所专属,中山子姬窟,好为长夜之饮,以日为夜,以夜为日,疏远大臣,狎昵群小,黎民失业,灾异屡见。文侯谋欲伐之,魏成进曰:“中山西近赵,而南远于魏,若攻而得之,未易守也,”文侯曰:“若赵得中山,则北方之势愈重矣。”翟璜奏曰:“臣举一人,姓乐名羊,本国谷邱人也,此人文武全才,可充大将之任。”文侯曰:“何以见之?”翟璜对曰:“乐羊尝行路,得遗金,取之以归,其妻唾之曰:“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此金不知来历,奈何取之,以污素行乎?”乐羊感妻之言,乃抛金于野,别其妻而出。游学于鲁、卫,过一年来归,其妻方织机,问夫:“所学成否?”乐羊曰:“尚未也。”妻取刀断其机丝。乐羊惊问其故?妻曰:“学成而后可行,犹帛成而后可服。今子学尚未成,中道而归,何异于此机之断乎?”乐羊感悟,复往就学,七年不返。今此人见在本国,高自期许,不屑小仕,何不用之?”文侯即命翟璜以辂车召乐羊,左右阻之曰:“臣闻乐羊长子乐舒,见仕中山,岂可任哉?”翟璜曰:“乐羊,功名之士也;子在中山,曾为其君招乐羊,羊以中山君无道不往。主公若寄以斧钺之任,何患不能成功乎?”文侯从之。乐羊随翟璜入朝见文侯,文侯曰:“寡人欲以中山之事相委,奈卿子在彼国何?”乐羊曰:“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岂以私情废公事哉?臣若不能破灭中山,甘当军令!”文侯大喜曰:“子能自信,寡人无不信子!”遂拜为元帅,使西门豹为先锋,率兵五万,往伐中山。姬窟遣大将鼓须,屯兵楸山,以拒魏师。乐羊屯兵于文山,相持月余,未分胜负。乐羊谓西门豹曰:“吾在主公面前,任军令状而来,今出兵月余,未有寸功,岂不自愧?吾视楸山多楸树,诚得一胆勇之士,潜师而往,纵火焚林,彼兵必乱,乱而乘之,无不胜矣!”西门豹愿往。其时八月中秋,中山子姬窟遣使赍羊酒到楸山,以劳鼓须,鼓须对月畅饮,乐而忘怀。约至三更,西门豹率兵壮衔枚突至,每人各持长炬一根,俱枯枝扎成,内灌有引火药物,四下将楸木焚烧。鼓须见军中火起,延及营寨,带醉率军士救火,只见咇咇啪啪,遍山皆著,没救一头处。军中大乱,鼓须知前营有魏兵,急往山后奔走,正遇乐羊亲自引兵从山后袭来,中山兵大败,鼓须死战得脱,奔至白羊关,魏兵紧追在后,鼓须弃关而走。乐羊长驱直入,所向皆破。鼓须引败兵见姬窟,言乐羊勇智难敌。须臾,乐羊引兵围了中山。姬窟大怒。大夫公孙焦进曰:“乐羊者,乐舒之父,舒仕于本国。君令舒于城上说退父兵,此为上策!”姬窟依计,谓乐舒曰:“尔父为魏将攻城,如说得退兵,当封汝大邑!”乐舒曰:“臣父前不肯仕中山,而仕于魏,今各为其主,岂臣说之可行哉,”姬窟强之。乐舒不得已,只得登城大呼,请其父相见。乐羊披挂登于车巢车,一见乐舒,不等开口,遽责曰:“君子不居危国,不事乱朝。汝贪于富贵,不识去就,吾奉君命吊民伐罪,可劝汝君速降,尚可相见!”乐舒曰:“降不降在君,非男所得专也。但求父暂缓其攻,容我君臣从容计议!”乐羊曰:“吾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汝君臣可早早定议,勿误大事!”乐羊果然出令,只教软困,不去攻城。姬窟恃著乐羊爱子之心,决不急攻,且图延缓,全无主意。过了一月,乐羊使人讨取降信,姬窟又叫乐舒求宽,乐羊又宽一月,如此三次。西门豹进曰:“元帅不欲下中山乎,何以久而不攻也?”乐羊曰:“中山君不恤百姓,吾故伐之,若攻之太急,伤民益甚,吾之三从其情,不独为父子之情,亦所以收民心也。”却说魏文侯左右见乐羊新进,骤得大用,俱有不平之意,及闻其三次辍攻,遂谮于文侯曰:“乐羊乘屡胜之威,势如破竹,特因乐舒一语,三月不攻,父子情深,亦可知矣,主公若不召回,恐劳师费财,无益于事。”文侯不应,问于翟璜,璜曰:“此必有计,主公勿疑。”自此群臣纷纷上书,有言中山将分国之半与乐羊者,有言乐羊谋与中山共攻魏国者,文侯俱封置箧内,但时时遣使劳苦,预为治府第于都中,以待其归。乐羊心甚感激,见中山不降,遂率将士尽力攻击,中山城坚厚,且积粮甚多,鼓须与公孙焦昼夜巡警,拆城中木石,为捍御之备,攻至数月,尚不能破,恼得乐羊性起,与西门豹亲立于矢石之下,督令四门急攻,鼓须方指挥军士,脑门中箭而死,城中房屋墙垣,渐已拆尽。公孙焦言于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计,可退魏兵。”窟问:“何计?”公孙焦曰:“乐舒三次求宽,羊俱听之,足见其爱子之情矣,今攻击至急,可将乐舒绑缚,置于高竿,若不退师,当杀其子,使乐舒哀呼乞命,乐羊之攻,必然又缓。”姬窟从其言,乐舒在高竿上大呼:“父亲救命!”乐羊见之,大骂曰:“不肖子!汝仕于人国,上不能出奇运策,使其主有战胜之功;下不能见危委命,使君决行成之计。尚敢如含乳小儿,以哀号乞怜乎?”言毕,架弓搭矢,欲射乐舒。舒叫苦下城,见姬窟曰:“吾父志在为国,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谋战守,臣请死于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公孙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无罪,合当赐死。”姬窟曰:“非乐舒之过也。”公孙焦曰:“乐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计。”姬窟遂以剑授舒,舒自刭而亡。公孙焦曰:“人情莫亲于父子,今将乐舒烹羹以遗乐羊,羊见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际,无心攻战,主公引一军杀出,大战一场,幸而得胜,再作计较。”姬窟不得已而从之,命将乐舒之肉烹羹,并其首送于乐羊曰:“寡君以小将军不能退师,已杀而烹之,谨献其羹,小将军尚有妻孥,元帅若再攻城,即当尽行诛戮。”乐羊认得是其子首,大骂曰:“不肖子!事无道昏君,固宜取死。”即取羹对使者食之,尽一器,谓使者曰:“蒙汝君馈羹,破城日面谢,吾军中亦有鼎镬,以待汝君也。”使者还报,姬窟见乐羊全无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见辱,遂入后宫自缢。公孙焦开门出降,乐羊数其谗谄败国之罪,斩之。抚慰居民已毕,留兵五千,使西门豹居守。尽收中山府藏宝玉,班师回魏,魏文侯闻乐羊成功,亲自出城迎劳曰:“将军为国丧子,实孤之过也。,”乐羊顿首曰:“臣义不敢顾私情,以负主公斧钺之寄。”乐羊朝见毕,呈上中山地图,及宝货之数,群臣称贺。文侯设宴于内台之上,亲捧觞以赐乐羊,羊受觞饮之,足高气扬,大有矜功之色。宴毕,文侯命左右挈二箧,封识甚固,送乐羊归第。左右将二箧交割。乐羊想道:“箧内必是珍珠金玉之类,主公恐群臣相妒,故封识赠我。”命家人抬进中堂,启箧视之,俱是群臣奏本,本内尽说乐羊反叛之事,乐羊大惊曰:“原来朝中如此造谤,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为所惑,怎得成功?”次日,入朝谢恩,文侯议加上赏,乐羊再拜辞曰:“中山之灭,全赖主公力持于内,臣在外稍效犬马,何力之有?”文侯曰:“非寡人不能任卿,非卿亦不能副寡人之任也。然将军劳矣,盍就封安食乎?”即以灵寿封羊,称为灵寿君,罢其兵权。翟璜进曰:“君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乎?”文侯笑而不答。璜出朝以问李克,克曰:“乐羊不爱其子,况他人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也。”翟璜乃悟。文侯思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乃保无虞,乃使其世子击为中山君。击受命而出,遇田子方乘敝车而来,击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驱车直过,傲然不顾。击心怀不平,乃使人牵其车索,上前曰:“击有问于子,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笑曰:“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太子击大惭,谢罪而去。文侯闻子方不屈于世子,益加敬礼。时邺都缺守,翟璜曰:“邺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为邻,必得强明之士以守之,非西门豹不可。”文侯即用西门豹为邺都守。豹至邺城,见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召父老至前,问其所苦。父老皆曰:“苦为河伯娶妇。”豹曰:“怪事,怪事,河伯如何娶妇?汝为我详言之。”父老曰:“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经于邺,为漳河。河伯即清漳之神也,其神好美妇,岁纳一夫人,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雨水调均,不然神怒,致水波泛溢,漂溺人家。”豹曰:“此事谁人倡始?”父老曰:“此邑之巫觋所言也,俗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里豪及廷掾与巫觋共计,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余则共分用之。”豹问曰:“百姓任其瓜分,宁无一言乎?”父老曰:“巫觋主祝祷之事,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固所甘心。更有至苦,当春初布种,巫觋遍访人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不愿者,多将财帛买免,别觅他女。有贫民不能买免,只得将女与之。巫觋治斋宫于河上,绛帷床席铺设一新,将此女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一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之,浮于河,流数十里,乃灭。人家苦此烦费,又有爱女者,恐为河伯所娶,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豹曰:“汝邑曾受漂溺之患否?”父老曰:“赖岁岁娶妇,不曾触河神之怒。但漂溺虽免,奈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每逢岁旱,又有干枯之患。”豹曰:“神既有灵,当嫁女时,吾亦欲往送,当为汝祷之。”及期,父老果然来禀,西门豹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其貌甚倨,豹观之,乃一老女子也。小巫女弟子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炉香之类,随侍其后,豹曰:“劳苦大巫,烦呼河伯妇来,我欲视之。”老巫顾弟子使唤至,豹视女子,鲜衣素袜,颜色中等,豹谓巫妪及三老众人曰:“河伯贵神,女必有殊色,方才相称,此女不佳,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即使吏卒数人,共抱老巫投之于河,左右莫不惊骇失色。豹静立俟之。良久曰:“妪年老不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弟子为我催之。”复使吏卒抱弟子一人,投于河中。少顷又曰:“弟子去何久也?”复使弟子一人催之,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入水即没。豹曰:“是皆女子之流,传语不明,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方欲辞,豹喝:“快去,即取回覆。”吏卒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又推河中,逐波而去。旁观者皆为吐舌,豹簪笔鞠躬,向河恭敬以待,约莫又一个时辰,豹曰:“三老年高,亦复不济,须得廷掾、豪长者往告。”那廷掾、里豪吓得面如土色,流汗浃背,一齐皆叩头求哀,流血满面,坚不肯起。西门豹曰:“且俟须臾。”众人战战兢兢,又过一刻,西门豹曰:“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枉杀民间女子,汝曹罪当偿命。”众人复叩头谢曰:“从来都被巫妪所欺,非某等之罪也!”豹曰:“巫妪已死,今后再有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人为媒,往报河伯。”于是廷掾、里豪、三老干没财赋,悉追出散还民间,又使父老即于百姓中,询其年长无妻者,以女弟子嫁之,巫风遂绝。百姓逃避者,复还乡里,有诗为证: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豹又相度地形,视漳水可通处,发民凿渠各十二处,引漳水入渠,既杀河势,又腹内田亩,得渠水浸灌,无旱干之患,禾稼倍收,百姓乐业。今临漳县有西门渠,即豹所凿也。文侯谓翟璜曰:“寡人听子之言,使乐羊伐中山,使西门豹治邺,皆胜其任,寡人赖之。今西河在魏西鄙,为秦人犯魏之道,卿思何人可以为守?”翟璜沉思半晌,答曰:“臣举一人,姓吴名起,此人大有将才,今自鲁奔魏,主公速召而用之,若迟则又他适矣!”文侯曰:“起非杀妻以求为鲁将者乎?闻此人贪财好色,性复残忍,岂可托以重任哉?”翟璜曰:“臣所举者,取其能为君成一日之功,若素行不足计也!”文侯曰:“试为寡人召之!”不知吴起如何在魏立功?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八十五回 乐羊子怒啜中山羹 西门豹乔送河伯妇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一段长篇的文言文小说选段,下面为你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
话说赵无恤被豫让三次击刺他的衣服,连着打了三个寒噤。豫让死后,赵无恤看衣服被砍的地方,都有血迹,从此就生病了,过了一年都没痊愈。赵无恤有五个儿子,因为他的哥哥伯鲁为了他而被废,他想立伯鲁的儿子周为继承人。但周先死了,于是就立周的儿子浣为世子。赵无恤临终时,对世子赵浣说:“三家卿大夫灭掉智氏,土地广阔,百姓顺服,应该趁此时机,联合韩、魏瓜分晋国,各自建立宗庙社稷,传给子孙。如果迟疑几年,晋国或许会出现英明的君主,揽权勤政,收拢民心,那么赵氏的祭祀就保不住了!”说完就去世了。
赵浣办理完丧事,就把赵无恤的遗言告诉了韩虎,当时是周考王四年。晋哀公去世,他的儿子柳继位,就是晋幽公。韩虎和魏、赵合谋,只把绛州、曲沃两个城邑作为晋幽公的俸禄之地,其余的土地都由三家平分,号称三晋。晋幽公势单力薄,反而要去三家朝拜,君臣的名分都颠倒了。
再说齐国相国田盘,听说三晋把晋国的公室土地全部分掉了,也让他的兄弟和族人都去做齐国城邑的大夫,还派使者向三晋表示祝贺,和他们交好。从此各国之间的交往,田、赵、韩、魏四家自行往来,齐国、晋国的君主就像木偶一样只能拱手旁观了。
当时周考王把他的弟弟揭封在河南王城,让他延续周公的官职。揭的小儿子班,另外封在巩地,因为巩在王城的东边,号称东周公,而把河南称为西周公。这就是东西二周的开始。周考王去世后,他的儿子午继位,就是周威烈王。
周威烈王的时候,赵浣去世,他的儿子赵籍继位;韩虔继承了韩氏的君位,魏斯继承了魏氏的君位,田和继承了田氏的君位。这四家的关系更加紧密,约定彼此互相支援,共同成就大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电击中了周朝的九鼎,九鼎都摇晃起来。三晋的君主私下商议说:“九鼎是夏、商、周三代传国的重要器物,现在忽然震动,周朝的气运大概要终结了。我们立国已经很久了,但还没有正式的名号,趁着现在周王室衰落的时候,各自派使者向周王请求册封,让我们成为诸侯。周王害怕我们的强大,不敢不答应。这样就名正言顺,有了富贵的实际,又没有篡夺的恶名,难道不好吗?”于是各自派遣心腹使者,魏国派田文,赵国派公仲连,韩国派侠累,各自带着金银布帛和当地的特产,向周威烈王进贡,请求他册封。
周威烈王问使者说:“晋国的土地都归三家所有了吗?”魏国使者田文回答说:“晋国政治混乱,内外离心背叛,我们三家是用自己的兵力征讨叛臣,才得到这些土地的,不是从公室那里抢夺来的。”周威烈王又说:“三晋既然想成为诸侯,为什么不自己立,还要来告诉我呢?”赵国使者公仲连回答说:“凭三晋几代的强大,自己立国是绰绰有余的。之所以一定要向您禀告,是不敢忘记天子的尊严啊。大王如果册封三晋的君主,让他们世代保持忠贞,成为周朝的屏障,对王室有什么不好呢?”周威烈王非常高兴,就命令内史撰写策命,封赵籍为赵侯,韩虔为韩侯,魏斯为魏侯,各自赏赐了礼服、礼帽、圭璧等全套物品。田文等人回去报告,于是赵、韩、魏三家各自把周王的命令在国内宣布。赵国以中牟为都城,韩国以平阳为都城,魏国以安邑为都城,建立宗庙社稷,又派使者遍告各国。各国也大多来祝贺,只有秦国自从背离晋国归附楚国之后,和中原各国不通往来,中原各国也把它当作夷狄看待,所以唯独秦国没有派使者来祝贺。
不久,三家把晋靖公废为平民,迁到纯留,又瓜分了他剩下的土地。晋国从唐叔开始传到晋靖公,一共传了二十九代,祭祀就此断绝。有位老者写诗感叹道:“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又有诗讥讽周王不应该听从三晋的请求,引导人们叛逆,诗中说:“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
再说三晋之中,只有魏文侯魏斯最为贤明,能够虚心礼贤下士。当时孔子的高徒卜商,字子夏,在西河讲学,魏文侯跟他学习经书;魏成推荐田子方贤能,魏文侯就和他交朋友。魏成又说:“西河人段干木,有德行,隐居不做官。”魏文侯就命人驾车去见他,段干木听说魏文侯的车驾来到门口,就翻墙逃走了。魏文侯感叹说:“真是个高士啊!”于是在西河停留了一个月,天天登门求见。每次快到段干木的住处,就扶着车前的横木站起身来,不敢傲慢地坐着。段干木知道他的诚意,不得已才出来见他。魏文侯用安稳的车子把他接回去,和田子方一样当作上宾。四方的贤士听到消息都来归附,又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等一班谋士,人才济济地在朝廷任职。当时人才之盛,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魏国。秦国多次想对魏国用兵,因为害怕魏国贤才多,就停止了军事行动。
魏文侯曾经和管理山林的官员约定好中午在郊外打猎。那天早朝的时候,正赶上天下雨,非常寒冷,魏文侯赏赐群臣喝酒,君臣们正喝得高兴的时候,魏文侯问身边的人说:“到中午了吗?”回答说:“到中午了。”魏文侯立刻命令撤掉酒席,催促车夫赶快驾车到郊外去。身边的人说:“下雨了,不能打猎了,何必白白出去一趟呢?”魏文侯说:“我和管理山林的官员有约定,他一定在郊外等着我。即使不能打猎,我敢不亲自去赴约吗?”国人看到魏文侯冒雨出去,都觉得很奇怪,等听说他是去赴和管理山林官员的约会,都互相说:“我们的国君这样守信于人。”于是凡是有政令教化,早上发布晚上就执行,没有人敢违抗。
再说晋国的东边有个国家叫中山,是姬姓,子爵,是白狄的别支,也号称鲜虞。从晋昭公的时候起,中山国就时而反叛时而顺服,晋国多次征讨它。赵简子率领军队包围了它,它才请求讲和,向晋国朝贡。等到三晋分国,中山国无所归属。中山国君主姬窟,喜欢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把白天当成夜晚,把夜晚当成白天,疏远大臣,亲近小人,百姓失去生计,灾异现象屡次出现。魏文侯打算讨伐中山国,魏成进言说:“中山国西边靠近赵国,而南边离魏国很远,如果攻打下来,不容易守住。”魏文侯说:“如果赵国得到中山国,那么北方的势力就更强大了。”翟璜上奏说:“我推荐一个人,姓乐名羊,是本国谷邱人。这个人文武全才,可以担任大将。”魏文侯说:“你怎么知道他行呢?”翟璜回答说:“乐羊曾经在路上捡到别人丢失的金子,拿回家去。他的妻子唾弃他说:‘有志气的人不喝盗泉的水,廉洁的人不接受别人施舍的食物。这金子不知道来历,你为什么要拿它,玷污自己的品行呢?’乐羊被妻子的话感动,就把金子扔到野外,告别妻子出去了。他到鲁国、卫国去游学,过了一年回来,他的妻子正在织布机上织布,问他:‘你学的东西学成了吗?’乐羊说:‘还没有。’他的妻子就拿过刀来砍断了织布机上的丝线。乐羊惊讶地问她原因,他的妻子说:‘学成了之后才能去做事,就像织成布之后才能穿一样。现在你学问还没学成,就中途回来,这和这被砍断的丝线有什么不同呢?’乐羊有所感悟,又回去继续学习,七年都没有回家。现在这个人就在本国,自视甚高,看不上小官职,为什么不用他呢?”魏文侯就命令翟璜用华丽的车子去召乐羊。身边的人劝阻说:“我听说乐羊的大儿子乐舒在中山国做官,怎么能任用他呢?”翟璜说:“乐羊是个追求功名的人。他儿子在中山国,中山国君主曾经召乐羊去,乐羊因为中山国君主无道而没有去。主公如果把军事重任交给他,还怕他不能成功吗?”魏文侯听从了他的建议。
乐羊跟着翟璜入朝拜见魏文侯,魏文侯说:“我想把攻打中山国的事情托付给你,可你的儿子在那个国家,这怎么办呢?”乐羊说:“大丈夫建功立业,各为自己的君主效力,怎么能因为私情而荒废公事呢?我如果不能灭掉中山国,甘愿接受军法处置!”魏文侯大喜说:“你能相信自己,我没有不相信你的道理!”于是拜乐羊为元帅,让西门豹为先锋,率领五万士兵去讨伐中山国。
姬窟派大将鼓须,在楸山屯兵,来抵御魏军。乐羊在文山屯兵,双方相持了一个多月,不分胜负。乐羊对西门豹说:“我在主公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才来的,现在出兵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一点功劳,难道不惭愧吗?我看楸山有很多楸树,如果能有一个胆大勇敢的人,偷偷带兵去,放火烧林,他们的军队一定会大乱,我们趁乱进攻,没有不胜利的。”西门豹愿意去。当时是八月中秋,中山国君主姬窟派使者带着羊和酒到楸山,慰劳鼓须。鼓须对着月亮畅快地喝酒,高兴得忘了一切。大约到了三更天,西门豹率领强壮的士兵,嘴里衔着枚悄悄来到,每人各拿一根长火炬,都是用枯枝扎成的,里面灌了引火的药物,四下里把楸木点着了。鼓须看见军中起火,火势蔓延到营寨,带着醉意率领士兵救火,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满山都是火,没有地方可以救。军中大乱,鼓须知道前营有魏军,急忙往山后跑,正遇上乐羊亲自带兵从山后杀来,中山国的军队大败,鼓须拼死战斗才逃脱,逃到白羊关,魏军在后面紧追不舍,鼓须放弃关口逃走了。乐羊长驱直入,所到之处都被攻破。鼓须带着败兵去见姬窟,说乐羊勇猛智慧,难以抵挡。不一会儿,乐羊带兵包围了中山国。
姬窟大怒。大夫公孙焦进言说:“乐羊是乐舒的父亲,乐舒在我们国家做官。您让乐舒到城上劝说他父亲退兵,这是上策!”姬窟依计行事,对乐舒说:“你父亲是魏国的将领来攻城,如果你能说服他退兵,我就封给你大的城邑!”乐舒说:“我父亲以前不肯在中山国做官,而到魏国去做官,现在各为自己的君主效力,我去劝说怎么会有用呢?”姬窟强迫他去。乐舒不得已,只好登上城墙大喊,请他父亲相见。乐羊披挂整齐登上巢车,一看见乐舒,不等他开口,就责备说:“君子不居住在危险的国家,不侍奉混乱的朝廷。你贪图富贵,不懂得取舍,我奉君主的命令安抚百姓讨伐有罪的人,你可以劝你的君主赶快投降,我们还能相见!”乐舒说:“降不降由君主决定,不是我能做主的。只求父亲暂缓进攻,让我们君臣从容商议一下!”乐羊说:“我暂且休兵一个月,以保全父子之情,你们君臣要早早定好计策,不要耽误大事!”乐羊果然下令,只把中山国围困起来,不去攻城。
姬窟仗着乐羊爱子的心情,认为他一定不会急着进攻,就想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主意。过了一个月,乐羊派人去索要投降的消息,姬窟又叫乐舒请求宽限时间,乐羊又宽限了一个月,这样一共三次。西门豹进言说:“元帅不想攻下中山国吗?为什么这么久不进攻呢?”乐羊说:“中山国君主不爱惜百姓,所以我才讨伐他。如果进攻太急,伤害百姓就更多了。我三次答应他们的请求,不只是为了父子之情,也是为了收买民心。”
再说魏文侯身边的人看到乐羊刚刚得到重用,都有不平的想法,等听说他三次停止进攻,就向魏文侯进谗言说:“乐羊趁着多次胜利的威风,势如破竹,只因为乐舒一句话,三个月不进攻,父子情深,由此可见一斑。主公如果不把他召回,恐怕会劳师动众,浪费钱财,没有什么好处。”魏文侯没有回应,去问翟璜,翟璜说:“这一定有他的计策,主公不要怀疑。”从此群臣纷纷上书,有的说中山国要把一半的国土分给乐羊,有的说乐羊打算和中山国一起攻打魏国,魏文侯都把这些奏本封好放在箱子里,只是时时派使者去慰劳乐羊,还预先在都城为他建造府第,等他回来。乐羊心里非常感激,看到中山国不投降,就率领将士尽力进攻。中山国的城墙又坚固又厚实,而且储存的粮食很多,鼓须和公孙焦日夜巡逻警戒,拆城中的木头石头,作为防御的准备。乐羊攻了几个月,还不能攻破,气得乐羊性子发作,和西门豹亲自站在箭和石头下面,督促四门急攻。鼓须正在指挥士兵,脑门中箭而死,城中的房屋墙垣,渐渐都被拆光了。
公孙焦对姬窟说:“事情已经很紧急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退掉魏军。”姬窟问:“什么办法?”公孙焦说:“乐舒三次请求宽限时间,乐羊都答应了,足以看出他爱子的心情了。现在进攻这么紧急,我们可以把乐舒绑起来,放在高竿上,如果乐羊不退兵,就杀了他的儿子,让乐舒悲哀地呼喊求救,乐羊一定会又延缓进攻。”姬窟听从了他的话。乐舒在高竿上大喊:“父亲救命!”乐羊看见后,大骂说:“不肖子!你在别人的国家做官,上不能想出奇计妙策,让你的君主有战胜的功劳;下不能在危险的时候献出生命,让君主决定求和的计策。还敢像吃奶的小孩一样,用哀号来乞求怜悯吗?”说完,就架弓搭箭,想射乐舒。乐舒叫苦着下了城,去见姬窟说:“我父亲一心为国,不顾父子之情,主公自己谋划作战防守吧,我请求死在您面前,以表明我不能退兵的罪过。”公孙焦说:“他父亲攻城,他儿子不能没有罪,应该赐死。”姬窟说:“这不是乐舒的过错。”公孙焦说:“乐舒死了,我就有退兵的办法。”姬窟就把剑递给乐舒,乐舒自刎而死。
公孙焦说:“人情中没有比父子更亲近的了,现在把乐舒煮成肉羹送给乐羊,乐羊看见肉羹一定会不忍心,趁着他悲哀哭泣的时候,无心作战,主公带领一支军队杀出去,大战一场,如果侥幸取胜,再作打算。”姬窟不得已听从了他的建议,命人把乐舒的肉煮成肉羹,连他的头一起送给乐羊说:“我们国君因为小将军不能退兵,已经把他杀了煮成肉羹,谨献给您。小将军还有妻子儿女,如果元帅再攻城,就把他们全部杀掉。”乐羊认出是他儿子的头,大骂说:“不肖子!侍奉无道的昏君,本来就应该去死。”就接过肉羹对着使者吃起来,吃完了一整碗,对使者说:“承蒙你们国君送肉羹来,等我攻破城池那天当面感谢,我军中也有大锅,等着你们国君呢。”使者回去报告,姬窟看见乐羊完全没有痛惜儿子的心情,攻城更急了,害怕城破后受辱,就进入后宫上吊自杀了。公孙焦打开城门出来投降,乐羊列举他进谗言、谄媚误国的罪行,把他杀了。乐羊安抚好居民后,留下五千士兵,让西门豹驻守。他把中山国府库里的宝玉全部收缴,班师回魏国。
魏文侯听说乐羊成功了,亲自出城迎接慰劳说:“将军为国家失去儿子,实在是我的过错。”乐羊叩头说:“我从道义上不敢顾及私情,辜负主公对我的重托。”乐羊朝见完毕,呈上中山国的地图和宝物的数目,群臣都来祝贺。魏文侯在内台设宴,亲自捧着酒杯赐给乐羊,乐羊接过酒杯喝了,趾高气扬,很有居功自傲的神色。宴会结束后,魏文侯命人抬来两个箱子,封得很严实,送给乐羊回家。左右的人把箱子交给他。乐羊心想:“箱子里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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