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箕遗正在叔虎家中,只等黄渊到来,夜半时候,一齐发作,却被范鞅领兵围住府第,外面家丁不敢聚集,远远观望,亦多有散去者。叔虎乘梯向墙外问曰:“小将军引兵至此,何故?”范鞅曰:“汝平日党于栾盈,今又谋斩关出应,罪同叛逆,吾奉晋侯之命,特来取汝。”叔虎曰:“我并无此事,是何人所说?”范鞅即呼章铿上前,使证之。叔虎力大,扳起一块墙石,望章铿当头打去,打个正著,把顶门都打开了。范鞅大怒,教军士放火攻门。叔虎慌急了,向箕遗说:“我等宁可死里逃生,不可坐以待缚!”遂提戟当先,箕遗仗剑在后,发声喊,冒火杀出。范鞅在火光中,认得二人,教军士一齐放箭,此时火势熏灼,已难躲避,怎当得箭如飞蝗,二人纵有冲天本事,亦无用处,双双被箭射倒。军士将挠钩搭出,已自半死,绑缚车中,救灭了火。只听得车声骨骨碌碌,火炬烛天而至,乃是中军副将荀虒,率本部兵前来接应。中途正遇黄渊,亦被擒获。范、荀合兵一处,将叔虎、箕遗、黄渊,解到中军元帅范匄处。范匄曰:“栾党尚多,只擒此三人,尚未除患,当悉拘之。”乃复分路搜捕。绛州城中,闹了一夜,直至天明。范鞅拘到智起、籍偃、州宾等,荀虒拘到中行喜、辛俞,及叔虎之兄羊舌赤、弟羊舌肹,都囚于朝门之外,俟候晋平公出朝,启奏定夺。单说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肹字叔向,与叔虎虽同是羊舌职之子,叔虎是庶母所生。当初叔虎之母原是羊舌夫人房中之婢,甚有美色,其夫欲之,夫人不遣侍寝。时伯华、叔向俱已年长,谏其母勿妒,夫人笑曰:“吾岂妒归哉?吾闻有甚美者,必有甚恶。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恐其生龙蛇,为汝等之祸,是以不遣耳。”叔向等顺父之意,固请于母,乃遣之。一宿而有孕,生叔虎。及长成,美如其母,而勇力过人。栾盈自幼与之同卧起,相爱宛如夫妇,他是栾党中第一个相厚的。所以兄弟并行囚禁。大夫乐王鲋字叔鱼,其时方嬖幸于平公。平日慕羊舌赤,肹兄弟之贤,意欲纳交而不得,至是,闻二人被囚,特到朝门,正遇羊舌肹,揖而慰之曰:“子勿忧,吾见主公,必当力为子请。”羊舌肹嘿然不应,乐王鲋有惭色。羊舌赤闻之,责其弟曰:“吾兄弟毕命于此,羊舌氏绝矣。乐大夫有宠于君,言无不从,倘借其片语,天幸赦宥,不绝先人之宗,汝奈何不应,以失要人之意。”羊舌肹笑曰:“死生命也。若天意降祐,必由祁老大夫,叔鱼何能为哉?”羊舌赤曰:“以叔鱼之朝夕君侧,汝曰‘不能’,以祁老大夫之致政闲居,而汝曰‘必由之’,吾不知其解也!”羊舌肹曰:“叔鱼行媚者也,君可亦可,君否亦否。祁老大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岂独遗羊舌氏乎?”少顷,晋平公临朝,范匄以所获栾党姓名奏闻。平公亦疑羊舌氏兄弟三人皆在其数,问于乐王鲋曰:“叔虎之谋,赤与肹实与闻否?”乐王鲋心愧叔向,乃应曰:“至亲莫如兄弟,岂有不知?”平公乃下诸人于狱,使司寇议罪。时祁奚已告老,退居于祁,其子祁午与羊舌赤同僚相善,星夜使人报信于父,求其以书达范匄,为赤求宽。奚闻信大惊曰:“赤与肹皆晋国贤臣,有此奇冤,我当亲往救之。”乃乘车连夜入都,未及与祁午相会,便叩门来见范匄。匄曰:“大夫老矣,冒风露而降之,必有所谕。”祁奚曰:“老夫为晋社稷存亡而来,非为别事。”范匄大惊,问曰:“不知何事关系社稷,有烦老大夫如此用心!”祁奚曰:“贤人,社稷之卫也。羊舌职有劳于晋室,其子赤,肹能嗣其美,一庶子不肖,遂聚而歼之,岂不可惜?昔郤芮为逆,郤缺升朝,父子之罪,不相及也,况兄弟乎?子以私怨,多杀无辜,使玉石俱焚,晋之社稷危矣!”范匄蹴然离席曰:“老大夫所言甚当,但君怒未解,匄与老大夫同诣君所言之。”于是并车入朝,求见平公,奏言:“赤,肹与叔虎,贤不肖不同,必不与闻栾氏之事;且羊舌之劳,不可废也。”平公大悟,宣赦。赦出赤、肹二人,使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皆斥为庶人,惟叔虎与箕遗、黄渊处斩。赤、肹二人蒙赦,入朝谢恩。事毕,羊舌赤谓其弟曰:“当往祁老大夫处一谢。”肹曰:“彼为社稷,非为我也,何谢焉!”竟登车归第。羊舌赤心中不安,自往祁午处请见祁奚。午曰:“老父见过晋君,即时回祁去矣,未尝少留须臾也。”羊舌赤叹曰:“彼固施不望报者,吾自愧不及肹之高见也!”髯翁有诗云:尺寸微劳亦望酬,拜恩私室岂知羞?必如奚肹才公道,笑杀纷纷货赂求!州宾复与栾祁往来,范匄闻之,使力士刺杀州宾于家。却说守曲沃大夫胥午,昔年曾为栾书门客,栾盈行过曲沃,胥午迎款,极其殷勤。栾盈言及城著,胥午许以曲沃之徒助之。留连三日,栾乐等报信已至,言:“阳毕领兵将到!”督戎曰:“晋兵若至,便与交战,未必便输与他。”州绰、邢蒯曰:“专为此事,恐恩主手下乏人,吾二人特来相助。”栾盈曰:“吾未尝得罪于君,特为怨家所陷耳,若与拒战,彼有辞矣,不如逃之,以俟君之见察。”胥午亦言拒战不可,即时收拾车乘,盈与午洒泪而别,出奔于楚。比及阳毕兵到著邑,邑人言:“盈未曾到此,在曲沃已出奔了。”阳毕班师而归,一路宣布栾氏之罪,百姓皆知栾氏功臣,且栾盈为人好施爱士,无不叹惜其冤者。范匄言于平公,严禁栾氏故臣,不许从栾盈,从者必死。家臣辛俞初闻栾盈在楚,乃收拾家财数车出城,欲往从之,被守门吏盘住,执辛俞以献于平公,平公曰:“寡人有禁,汝何犯之?”辛俞再拜言曰:“臣愚甚,不知君所以禁从栾氏者,诚何说也?”平公曰:“从栾氏者无君,是以禁之。”辛俞曰:“诚禁无君,则臣知免于死矣,臣闻之:‘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臣自祖若父,以无大援于国,世隶于栾氏,食其禄,今三世矣,栾氏固臣之君也,臣惟不敢无君,是以欲从栾氏,又何禁乎?且盈虽得罪,君逐之而不诛,得无念其先世犬马之劳,赐以生全乎?今羁旅他方,器用不具,衣食不给,或一朝填于沟壑,君之仁德,无乃不终?臣之此去,尽臣之义,成君之仁,且使国人闻之曰:‘君虽危难,不可弃也。’于以禁无君者,大矣。”平公悦其言,曰:“子姑留事寡人,寡人将以栾氏之禄禄子。”辛俞曰:“臣固言之矣:‘栾氏,臣之君也。’舍一君又事一君,其何以禁无君者?必欲见留,臣请死!”平公曰:“子往矣!寡人姑听子,以遂子之志。”辛俞再拜稽首,仍领了数车辎重,昂然出绛州城而去,史臣有诗称辛俞之忠,诗曰:翻云覆雨世情轻,霜雪方知松柏荣。三世为臣当效死,肯将晋主换栾盈?却说栾盈栖楚境上数月,欲往郢都见楚王,忽转念曰:“吾祖父宣力国家,与楚世仇,倘不相容,奈何?”欲改适齐,而资斧空乏,却得辛俞驱辎重来到,得济其用,遂修整车从,望齐国进发。此周灵王二十一年事也。再说齐庄公为人,好勇喜胜,不屑居人之下,虽然受命澶渊,终以平阴之败为耻,尝欲广求勇力之士,自为一队,亲率之以横行天下,由是于卿大夫士之外,别立“勇爵”,禄比大夫,必须力举千斤,射穿七札者,方与其选。先得殖绰、郭最,次又得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君、偻堙等,共是九人。庄公日日召至宫中,相与驰射击刺,以为笑乐。一日,庄公视朝,近臣报道:“今有晋大夫栾盈被逐,来奔齐国。”庄公喜曰:“寡人正思报晋之怨,今其世臣来奔,寡人之志遂矣!”欲遣人往迎之。大夫晏婴出奏曰:“不可!不可!小所以事大者,信也。吾新与晋盟,今乃纳其逐臣,倘晋人来责,何以对之?”庄公大笑曰:“卿言差矣!齐、晋匹敌,岂分小大?昔之受盟,聊以纾一时之急耳,寡人岂终事晋,如鲁、卫、曹、邾者耶?”遂不听晏婴之言,使人迎栾盈入朝。盈谒见,稽首哭诉其见逐之繇,庄公曰:“卿勿忧,寡人助卿一臂,必使卿复还晋国!”栾盈再拜称谢,庄公赐以大馆,设宴相款,州绰、邢蒯侍于栾盈之傍。庄公见其身大貌伟,问其姓名,二人以实告,庄公曰:“向日平阴之役,擒我殖绰、郭最者非尔耶?”绰蒯叩首谢罪,庄公曰:“寡人慕尔久矣!”命赐酒食,因谓盈曰:“寡人有求于卿,卿不可辞!”盈对曰:“苟可以应君命者,即发肤无所爱!”庄公曰:“寡人无他求,欲暂乞二勇士为伴耳!”栾盈不敢拒,只得应允,怏怏登车,叹曰:“幸彼未见督戎,不然,亦为所夺矣!”庄公得州绰、邢蒯,列于“勇爵”之末。二人心中不服,一日,与殖绰、郭最同侍于庄公之侧,二人假意佯惊,指绰、最曰:“此吾国之囚,何得在此?”郭最应曰:“吾等昔为奄狗所误,须不比你跟人逃窜也!”州绰怒曰:“汝乃我口中之虱,尚敢跳动耶?”殖绰亦怒曰:“汝今日在我国中,也是我盘中之肉矣!”邢蒯曰:“既然汝等不能相容,即当复归吾主!”郭最曰:“堂堂齐国,难道少了你两人不成!”四人语硬面赤,各以手抚佩剑,渐有相并之意。庄公用好言劝解,取酒劳之,谓州绰、邢蒯曰:“寡人固知二卿不屑居齐人之下也!”乃更“勇爵”之名为“龙”“虎”二爵,分为左右,右班“龙爵”,州绰、邢蒯为首,又选得齐人卢蒲癸、王何,使列其下,左班“虎爵”,则以殖绰、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人,依旧次序,众人与其列者,皆以为荣。惟州、邢、殖、郭四人,到底以下各不和顺。时崔杼、庆封以援立庄公之功,位皆上卿,同执国政,庄公常造其第,饮酒作乐,或时舞剑射棚,无复君臣之隔。单说崔杼之前妻,生下二子,曰成,曰疆,数岁而妻死。再娶东郭氏,乃是东郭偃之妹,先嫁与棠公为妻,谓之棠姜,生一子,名曰棠无咎。那棠姜有美色,崔杼因往吊棠公之丧,窥见姿容,央东郭偃说合,娶为继室。亦生一子,曰明。崔杼因宠爱继室,遂用东郭偃、棠无咎为家臣,以幼子崔明托之,谓棠姜曰:“俟明长成,当立为适子!”此一段话,且搁过一边。且说齐庄公一日饮于崔杼之室,崔杼使棠姜奉酒。庄公悦其色,乃厚赂东郭偃,使之通意,乘间与之私合。来往多遍,崔杼渐渐知觉,盘问棠姜。棠姜曰:“诚有之,彼挟国君之势以临我,非一妇人所敢拒也!”杼曰:“然则汝何不言?”棠姜曰:“妾自知有罪,不敢言耳!”崔杼嘿然久之,曰:“此事与汝无干!”自此有谋弑庄公之意,周灵王二十二年,吴王诸樊求婚于晋,晋平公以女嫁之。齐庄公谋于崔杼曰:“寡人许纳栾盈,未得其便,闻曲沃守臣乃栾盈之厚交,今欲以送媵为名,顺便纳栾盈于曲沃,使之袭晋,此事如何?”崔杼衔恨齐侯,私心计较,正欲齐侯结怨于晋,待晋侯以兵来讨,然后委罪于君,弑之以为媚晋之计,今日庄公谋纳栾盈,正中其计,乃对曰:“曲沃人虽为栾氏,恐未能害晋,主公必然亲率一军,为之后继,若盈自曲沃而入,主公扬言伐卫,由濮阳自南而北,两路夹攻,晋必不支。”庄公深以为然,以其谋告于栾盈,栾盈甚喜,家臣辛俞谏曰:“俞之从主,以尽忠也,亦愿主之忠于晋君也!”盈曰:“晋君不以我为臣,奈何?”辛俞曰:“昔纣囚文王于羑里,文王三分天下,以服事殷。晋君不念栾氏之勋,黜逐吾主,糊口于外,谁不怜之,一为不忠,何所容于天地之间耶?”栾盈不听,辛俞泣曰:“吾主此行,必不免。俞当以死相送!”乃拔佩刀自刎而死。史臣有赞云:盈出则从,盈叛则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晋之义士。齐庄公遂以宗女姜氏为媵,遣大夫析归父送之于晋,多用温车,载栾盈及其宗族,欲送至曲沃。州绰、邢蒯请从,庄公恐其归晋,乃使殖绰、郭最代之,嘱曰:“事栾将军,犹事寡人也!”行过曲沃,盈等遂易服入城,夜叩大夫胥午之门。午惊异,启门而出,见栾盈,大惊曰:“小恩主安得到此?”盈曰:“愿得密室言之。”午乃迎盈入于深室之中,盈执胥午之手,欲言不言,不觉泪下,午曰:“小恩主有事,且共商议,不须悲泣。”盈乃收泪告曰:“吾为范、赵诸大夫所陷,宗祀不守,今齐侯怜其非罪,致我于此,齐兵且踵至矣,子若能兴曲沃之甲,相与袭绛,齐兵攻其外,我等攻其内,绛可入也,然后取诸家之仇我者而甘心焉,因奉晋侯以和于齐,栾氏复兴,在此一举!”午曰:“晋势方强,范、赵、智、荀诸家又睦,恐不能侥幸,徒以自贼,奈何?”盈曰:“吾有力士督戎一人,可当一军。且殖绰、郭最,齐国之雄,栾乐、栾鲂,强力善射,晋虽强,不足惧也。昔我佐魏绛于下军,其孙舒每有请托,我无不周旋,彼感吾意,每思图报,若更得魏氏内助,此事可八九矣,万一举事不成,虽死无恨!”午曰:“俟来日探人心何如,乃可行也!”盈等遂藏于深室。至次日,胥午托言梦共太子,祭于其祠,以馂余飨其官属,伏栾盈于壁后,三觞乐作,胥午命止之,曰:“共太子之冤,吾等忍闻乐乎?”众皆嗟叹。胥午曰:“臣子,一例也,今栾氏世有大功,同朝谮而逐之,亦何异共太子乎?”众皆曰:“此事通国皆不平,不知孺子犹能返国否?”胥午曰:“假如孺子今日在此,汝等何以处之!”众皆曰:“若得孺子为主,愿为尽力,虽死无悔!”坐中多有泣下者。胥午曰:“诸君勿悲。栾孺子见在此!”栾盈从屏后趋出,向众人便拜。众人俱拜。盈乃自述还晋之意:“若得重到绛州城中,死亦瞑目!”众人俱踊跃愿从。是日畅饮而散。次日,栾盈写密信一封,托曲沃贾人送至绛州魏舒处。舒亦以范、赵所行太过,得此密信,即写回书,言:“某裹甲以待,只等曲沃兵到,即便相迎。”栾盈大喜。胥午搜括曲沃之甲,共二百二十乘,栾盈率之。栾之族人能战者皆从,老弱俱留曲沃。督戎为先锋,殖绰、栾乐在右,郭最、栾鲂在左,黄昏起行,来袭绛都。自曲沃至绛,止隔六十余里,一夜便到。坏郭而入,直抵南门。绛人犹然不知,正是“疾雷不及掩耳”,刚刚掩上城门,守御一无所设,不消一个时辰,被督戎攻破,招引栾兵入城,如入无人之境。时范匄在家,朝饔方彻,忽然乐王鲋喘吁而至,报言:“栾氏已入南门。”范匄大惊,急呼其子范鞅敛甲拒敌。乐王鲋曰:“事急矣!奉主公走固宫,犹可坚守。”固宫者,晋文公为吕、郤焚宫之难,乃于公宫之东隅,别筑此宫,以备不测,广宽十里有余,内有宫室台观,积粟甚多,轮选国中壮甲三千人守之,外掘沟堑,墙高数仞,极其坚固,故曰固宫。范匄忧国中有内应,鲋曰:“诸大夫皆栾怨家,可虑惟魏氏耳。若速以君命召之,犹可得也!”范匄以为然。乃使范鞅以君命召魏舒,一面催促仆人驾车。乐王鲋又曰:“事不可知,宜晦其迹。”时平公有外家之丧,范匄与乐王鲋俱衷甲加墨缞,以绖蒙其首,诈为妇人,直入宫中,奏知平公,即御公以入于固宫。却说魏舒家在城北隅,范鞅乘轺车疾驱而往,但见车徒已列门外,舒戎装在车,南向将往迎栾盈矣。范鞅下车,急趋而进曰:“栾氏为逆,主公已在固宫,鞅之父与诸大臣,皆聚于君所,使鞅来迎吾子。”魏舒未及答语,范鞅踊身一跳,早已登车,右手把剑,左手牵魏舒之带,唬得魏舒不敢做声。范鞅喝令:“速行!”舆人请问:“何往?”范鞅厉声曰:“东行往固宫!”于是车徒转向东行,径到固宫。未知后事何如,再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六十三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 小范鞅智劫魏舒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个章节,以下是将其翻译成较为通俗的现代汉语:
### 前情概要
话说箕遗正在叔虎家中,就等着黄渊到来,半夜时分一起发动事变。没想到范鞅却领兵把叔虎的府第包围了,府外的家丁不敢聚集,只能远远观望,不少人还都散去了。叔虎爬上梯子,向墙外问道:“小将军带着兵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事啊?”范鞅说:“你平日里和栾盈结党,现在又谋划着打开城门接应他,这罪行和叛逆一样,我奉了晋侯的命令,特地来抓你。”叔虎说:“我根本没干这事,是谁这么说的?”范鞅立刻把章铿叫到前面,让他来作证。叔虎力气大,搬起一块墙石,朝着章铿脑袋就砸了过去,正好砸中,把章铿的顶门都砸开了。范鞅大怒,下令军士放火攻门。叔虎着急了,对箕遗说:“咱们宁可拼死逃命,也不能坐着等着被抓!”于是他提着戟在前面冲,箕遗拿着剑跟在后面,大喊一声,冒着大火杀了出去。范鞅在火光中认出了他们两人,让军士一起放箭。这时候火势凶猛,他们很难躲避,更何况箭像飞蝗一样射过来,两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了,双双被箭射倒。军士们用挠钩把他们拉出来,两人都已经半死不活了,然后把他们绑在车里,灭了火。
### 栾党被捕
只听见车声“骨骨碌碌”响,火炬把天都照亮了,原来是中军副将荀虒率领本部兵马前来接应。半路上正好遇到黄渊,也把他给抓住了。范鞅和荀虒合兵一处,把叔虎、箕遗、黄渊押到中军元帅范匄那里。范匄说:“栾盈的党羽还很多,只抓了这三个人,还不能消除祸患,应当把他们都抓起来。”于是又分路去搜捕。绛州城里闹了一整夜,一直到天亮。范鞅抓到了智起、籍偃、州宾等人,荀虒抓到了中行喜、辛俞,还有叔虎的哥哥羊舌赤、弟弟羊舌肹,都把他们囚禁在朝门外面,等着晋平公上朝,然后启奏让他来定夺。
### 羊舌兄弟
单说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肹字叔向,他们和叔虎虽然都是羊舌职的儿子,但叔虎是庶母生的。当初叔虎的母亲原本是羊舌夫人房里的婢女,长得很漂亮,羊舌职想让她侍寝,夫人却不让。那时候伯华、叔向都已经长大了,就劝母亲别嫉妒,夫人笑着说:“我哪里是嫉妒啊?我听说长得特别美的人,一定也有特别坏的地方。深山和大泽里,会生出龙蛇来,我怕她生出龙蛇一样的祸害,给你们带来灾祸,所以才不让她去。”叔向他们顺着父亲的意思,坚持向母亲请求,夫人这才让那婢女去了。结果一夜就怀了孕,生下了叔虎。等叔虎长大后,长得和他母亲一样美,而且力气大得过人。栾盈从小就和他一起吃住,两人好得就像夫妻一样,他是栾盈党羽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所以他们兄弟几个一起被囚禁了。
### 乐王鲋与羊舌肹
大夫乐王鲋,字叔鱼,当时正受晋平公的宠爱。他平日里仰慕羊舌赤、羊舌肹兄弟俩的贤能,一直想和他们结交却没能如愿。到这时,听说两人被囚禁了,就特地到朝门来,正好碰到羊舌肹,他拱手行礼安慰羊舌肹说:“您别担心,我见到主公,一定会尽力为您求情的。”羊舌肹一声不吭,乐王鲋脸上有点挂不住。羊舌赤听说了这事,责怪他弟弟说:“咱们兄弟要是死在这儿,羊舌氏可就绝后了。乐大夫受国君宠爱,他说的话国君没有不听的,要是能借他一句话,说不定老天保佑,咱们能被赦免,也不至于让祖先的宗族断绝,你怎么能不回应他,惹恼了这位重要的人物呢。”羊舌肹笑着说:“生死都是命啊。要是上天保佑,一定得靠祁老大夫,叔鱼能有什么办法呢?”羊舌赤说:“叔鱼整天在国君身边,你说他‘办不到’,祁老大夫已经退休在家闲着了,你却说‘一定得靠他’,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羊舌肹说:“叔鱼是个只会讨好国君的人,国君觉得行就行,国君觉得不行就不行。祁老大夫举荐人才,对外不回避仇人,对内不回避亲人,难道会单单不管咱们羊舌氏吗?”
### 晋平公定夺
过了一会儿,晋平公上朝,范匄把抓到的栾盈党羽的名字奏报给平公。平公也怀疑羊舌氏兄弟三人都参与了,就问乐王鲋说:“叔虎的阴谋,羊舌赤和羊舌肹真的知道吗?”乐王鲋心里对叔向有点愧疚,就回答说:“最亲的就是兄弟了,哪有不知道的呢?”平公就把这些人都关进了监狱,让司寇来商议定罪。
### 祁奚救贤
这时候祁奚已经告老还乡,住在祁地。他儿子祁午和羊舌赤是同事,关系很好,连夜派人给父亲报信,求他写信给范匄,为羊舌赤求情。祁奚听说后大吃一惊,说:“羊舌赤和羊舌肹都是晋国的贤臣,遭了这么大的冤枉,我得亲自去救他们。”于是他连夜乘车进了城,还没来得及和祁午见面,就敲门来见范匄。范匄说:“大夫您年纪大了,还冒着风露来,一定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祁奚说:“老夫是为了晋国社稷的存亡来的,不是为了别的事。”范匄很吃惊,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关系到社稷,还得烦劳老大夫这么用心!”祁奚说:“贤人是国家的护卫啊。羊舌职对晋国有功劳,他的儿子羊舌赤、羊舌肹能继承他的美德,就一个庶出的儿子不成器,就要把他们都杀了,这多可惜啊?从前郤芮谋反,他儿子郤缺却能在朝廷做官,父子的罪行都不相牵连,何况是兄弟呢?您因为私人恩怨,多杀无辜,让好人和坏人都一起遭殃,晋国的社稷可就危险了!”范匄赶紧站起来,离开座位说:“老大夫说得太对了,但是国君的怒气还没消,我和老大夫一起去国君那儿说说。”于是两人一起乘车入朝,求见平公,上奏说:“羊舌赤、羊舌肹和叔虎,贤能和不肖不一样,他们一定没参与栾氏的事;而且羊舌家的功劳,不能就这么被抹杀啊。”平公一下子明白了,宣布赦免他们。羊舌赤和羊舌肹被赦免出来,官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都被贬为平民,只有叔虎和箕遗、黄渊被斩首。羊舌赤和羊舌肹被赦免后,入朝谢恩。事情办完后,羊舌赤对他弟弟说:“咱们得去祁老大夫那儿道个谢。”羊舌肹说:“他是为了国家,又不是为了咱们,谢什么呀!”说完就上车回家了。羊舌赤心里不踏实,自己去祁午那儿想见见祁奚。祁午说:“我父亲见过晋君后,马上就回祁地去了,一刻都没多留。”羊舌赤感叹说:“他本来就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我自愧不如弟弟你看得明白啊!”有位老先生写诗说:“一点小功劳都想着回报,在私人家里拜谢恩人,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只有像祁奚和羊舌肹这样才是公道的,那些为了利益到处钻营的人真让人笑话!”
### 州宾之死
州宾又和栾祁来往,范匄听说后,派力士到州宾家里把他杀了。
### 栾盈奔楚
再说守曲沃的大夫胥午,以前曾经是栾书的门客。栾盈路过曲沃的时候,胥午接待得非常殷勤。栾盈说起要在城著起事,胥午答应派曲沃的人帮助他。栾盈在曲沃停留了三天,栾乐等人来报信说:“阳毕领着兵快到了!”督戎说:“晋兵要是来了,咱们就和他们交战,不一定就会输给他们。”州绰、邢蒯说:“就为了这事,我们怕恩主手下人不够,特地来帮忙。”栾盈说:“我没得罪过国君,只是被仇人陷害罢了,如果和他们交战,他们就有理由了,不如先逃走,等国君明白我的冤屈。”胥午也说不能交战,马上收拾好车辆,栾盈和胥午流着泪分别,逃到楚国去了。等阳毕的兵到了著邑,当地人说:“栾盈没来过这儿,在曲沃就已经逃走了。”阳毕就班师回朝,一路上宣布栾氏的罪行,百姓都知道栾氏是功臣,而且栾盈为人喜欢施舍,爱护士人,没有不叹息他冤枉的。范匄对平公说,要严禁栾氏的旧臣跟着栾盈,跟着的人一定处死。家臣辛俞一开始听说栾盈在楚国,就收拾了几车家财出城,想去追随他,被守门的官吏拦住了,把辛俞抓起来献给了平公。平公说:“寡人下了禁令,你为什么还犯呢?”辛俞拜了两拜说:“臣太笨了,不明白国君禁止追随栾氏,到底是为什么呢?”平公说:“追随栾氏的人眼里没有国君,所以要禁止。”辛俞说:“要是真的禁止眼里没有国君的人,那臣知道自己可以免死了。臣听说:‘三代都在一个家族做官,就把这个家族的主人当成国君;两代在一个家族做官,就把这个家族的主人当成主人。侍奉国君要不惜生命,侍奉主人要尽心尽力。’臣的祖父和父亲,在国内没什么大的靠山,世世代代都在栾氏家做事,吃他们的俸禄,到现在已经三代了,栾氏本来就是臣的国君啊,臣就是因为不敢没有国君,所以才想追随栾氏,这又有什么可禁止的呢?而且栾盈虽然犯了罪,国君只是把他赶走却没杀他,是不是还念着他祖先为国家出过力,想留他一条命呢?现在他在外地漂泊,用具不全,衣食不足,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国君的仁德,不就不能有个好结果了吗?臣这次去,是尽臣的情义,成全国君的仁德,还能让国人听到后说:‘国君就算处在危难中,也不能背弃。’这对于禁止那些眼里没有国君的人,作用可大了。”平公听了他的话很高兴,说:“你就留下来侍奉寡人吧,寡人会用栾氏的俸禄来给你。”辛俞说:“臣早就说过了:‘栾氏,是臣的国君。’舍弃一个国君又去侍奉另一个国君,那还怎么禁止那些眼里没有国君的人呢?您要是一定想留我,臣就请求一死!”平公说:“你去吧!寡人就听你的,成全你的志向。”辛俞又拜了两拜,磕了头,然后带着几车行李,昂首挺胸地出了绛州城。史官有诗称赞辛俞的忠诚,诗是这样写的:“世态炎凉,反复无常,就像翻云覆雨一样,只有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松柏的坚韧。三代都做人家的臣子,就应该为人家效死,怎么能为了侍奉晋主就抛弃栾盈呢?”
### 栾盈奔齐
再说栾盈在楚国边境待了几个月,想去郢都见楚王,忽然又想:“我祖父为国家出了很多力,我们家和楚国是世仇,要是他们不接纳我,怎么办?”他想改去齐国,可又没钱了。这时候辛俞赶着装满行李的车来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于是他整理好车马,朝着齐国进发。这是周灵王二十一年的事。
### 齐庄公纳栾盈
再说齐庄公这个人,喜欢逞勇好胜,不甘心落在别人后面。虽然在澶渊接受了晋国的命令,但一直把平阴那次失败当成耻辱,经常想广泛招募有勇力的人,组成一队,自己亲自率领他们横行天下。于是在卿大夫士之外,另外设立了“勇爵”,俸禄和大夫一样,必须能举起一千斤的重物,能射穿七层铠甲的人,才有资格入选。他先得到了殖绰、郭最,后来又得到了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君、偻堙等,一共九个人。庄公每天把他们召到宫里,和他们一起骑马射箭、比武打斗,当作玩乐。有一天,庄公上朝,近臣报告说:“现在有晋国大夫栾盈被赶出来,来投奔齐国了。”庄公高兴地说:“寡人正想着报复晋国呢,现在他们的世臣来投奔,寡人的心愿能实现了!”他想派人去迎接栾盈。大夫晏婴出来上奏说:“不行!不行!小国侍奉大国,靠的是信用。我们刚和晋国结盟,现在却接纳他们被赶走的臣子,要是晋国人来责问,我们怎么回答呢?”庄公大笑说:“你说得不对!齐国和晋国是平等的,哪有什么大小之分?以前结盟,只是暂时缓解一下危急罢了,寡人难道会像鲁国、卫国、曹国、邾国那样一直侍奉晋国吗?”于是他不听晏婴的话,派人把栾盈迎进了朝廷。栾盈拜见庄公,磕头哭诉自己被赶走的原因,庄公说:“你别担心,寡人帮你一把,一定让你回到晋国!”栾盈又拜了两拜表示感谢,庄公给他安排了大的馆舍,设宴款待他,州绰、邢蒯在栾盈旁边陪着。庄公看到他们身材高大、相貌不凡,就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两人如实说了。庄公说:“以前平阴那次战役,抓了我们殖绰、郭最的不就是你们吗?”州绰、邢蒯磕头谢罪,庄公说:“寡人仰慕你们很久了!”他让人给他们赐酒食,然后对栾盈说:“寡人有件事求你,你可别推辞!”栾盈回答说:“只要能答应国君的命令,就算是舍弃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庄公说:“寡人没别的要求,只想暂时借这两位勇士陪寡人。”栾盈不敢拒绝,只好答应了,他闷闷不乐地上了车,叹息说:“幸亏他们没见到督戎,不然,督戎也会被他们要走了!”庄公得到了州绰、邢蒯,把他们排在“勇爵”的末尾。这两人心里不服气。有一天,他们和殖绰、郭最一起在庄公身边侍奉,两人假装惊讶,指着殖绰、郭最说:“这是我们国家的囚犯,怎么会在这儿?”郭最说:“我们以前是被小人害了,可不像你们跟着人到处逃窜!”州绰生气地说:“你就像我嘴里的虱子,还敢乱动?”殖绰也生气地说:“你今天在我们国家,就是我们盘子里的肉!”邢蒯说:“既然你们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回去侍奉我们的主人!”郭最说:“堂堂齐国,难道还少了你们两个人不成!”四个人说话越来越硬,脸都红了,都用手摸着佩剑,渐渐有了要动手的意思。庄公用好话劝解他们,拿酒犒劳他们,对州绰、邢蒯说:“寡人知道你们两位不愿意排在齐国人后面!”于是把“勇爵”改成了“龙”“虎”两个爵位,分成左右两班。右班是“龙爵”,州绰、邢蒯排在前面,又选了齐国人卢蒲癸、王何,让他们排在后面;左班是“虎爵”,以殖绰、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个人还是按原来的顺序排。那些能进入这个行列的人,都觉得很光荣。只有州绰、邢蒯、殖绰、郭最这四个人,始终和其他人不太和睦。
### 崔杼家事
当时崔杼、庆封因为拥立庄公的功劳,都是上卿,一起执掌国政。庄公经常到他们家里去,喝酒作乐,有时候还舞剑、射箭,一点都没有君臣之间的那种隔阂。单说崔杼的前妻,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崔成,一个叫崔疆,他们几岁的时候母亲就死了。崔杼又娶了东郭氏,她是东郭偃的妹妹,以前嫁给棠公为妻,叫棠姜,生了一个儿子,叫棠无咎。棠姜长得很漂亮,崔杼去参加棠公的葬礼时,看到了她的容貌,就求东郭偃说合,把她娶过来做了继室。他们也生了一个儿子,叫崔明。崔杼因为宠爱继室,就任用东郭偃、棠无咎做家臣,把小儿子崔明托付给他们,对棠姜说:“等崔明长大了,就立他为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