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四十三回 智宁俞假鸩复卫 老烛武缒城说秦

话说周襄王受朝已毕,欲返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河阳之境,就命先蔑押送卫侯于京师。时卫成公有微疾,晋文公使随行医衍,与卫侯同行,假以视疾为名,实使之鸩杀卫侯,以泄胸中之忿:“若不用心,必死无赦!”又吩咐先蔑:“作急在意,了事之日,一同医衍回话。”襄王行后,众诸侯未散,晋文公曰:“寡人奉天子之命,得专征伐。今许人一心事楚,不通中国。王驾再临,诸君趋走不暇,颍阳密迩,置若不闻,怠慢莫甚。愿偕诸君问罪于许。”众诸侯皆曰:“敬从君命。”时晋侯为主,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皆率车徒听命,一齐向颍阳进发。只有郑文公捷,原是楚王姻党,惧晋来附,见晋文公处置曹、卫太过,心中有不平之意,思想:“晋侯出亡之时,自家也曾失礼于他,看他亲口许复曹、卫,兀自不肯放手。如此怀恨,未必便忘情于郑也。不如且留楚国一路,做个退步,后来患难之时,也有个依靠。”上卿叔詹见郑伯踌躇,似有背晋之意,遂进谏曰:“晋幸辱收郑矣,君勿贰也,贰且获罪不赦。”郑伯不听,使人扬言:“国中有疫。”托言祈祷,遂辞晋先归,阴使人通款于楚曰:“晋侯恶许之昵就上国也,驱率诸侯,将问罪焉。寡君畏上国之威,不敢从兵,敢告。”许人闻有诸侯之兵,亦遣人告急于楚。楚成王曰:“吾兵新败,勿与晋争。俟其厌兵之后,而求成焉。”遂不救许。诸侯之兵,围了颍阳,水泄不漏。时曹共公襄,尚羁五鹿城中,不见晋侯赦令,欲求能言之人,往说晋侯。小臣侯獳,请携重赂以行,曹共公许之。侯獳闻诸侯在许,径至颍阳,欲求见晋文公。适文公以积劳之故,因染寒疾,梦有衣冠之鬼,向文公求食,叱之而退,病势愈加,卧不能起,方召太卜郭偃,占问吉凶。侯獳遂以金帛一车,致于郭偃,告之以情,使借鬼神之事,为曹求解,须如此恁般进言。郭偃受其贿嘱,许为讲解。既见,晋侯示之以梦。布卦得,天泽,之象,阴变为阳。偃献繇于文公,其词曰:阴极生阳,蛰虫开张;大赦天下,钟鼓堂堂。文公问曰:“何谓也?”郭偃对曰:“以卦合之于梦,必有失祀之鬼神,求赦于君也。”文公曰:“寡人于祀事,有举无废。且鬼神何罪,而求赦耶?”偃曰:“以臣之愚度之,其曹乎?曹叔振铎,文之昭也。晋先君唐叔,武之穆也。昔齐桓公为会,而封邢、卫异姓之国。今君为会,而灭曹、卫同姓之国。况二国已蒙许复矣。践土之盟,君复卫而不复曹,同罪异罚,振铎失祀,其见梦不亦宜乎?君若复曹伯,以安振铎之灵,布宽仁之令,享钟鼓之乐,又何疾之足患?”这一席话,说得文公心下豁然,觉病势顿去其半。即日遣人召曹伯襄于五鹿,使复归本国为君,所畀宋国田土,亦吐还之。曹伯襄得释,如笼鸟得翔于霄汉,槛猿复升于林木,即统本国之兵,趋至颍阳,面谢晋侯复国之恩,遂协助众诸侯围许。文公病亦渐愈。许僖公见楚救不至,乃面缚衔璧,向晋军中乞降,大出金帛犒军。文公乃与诸侯解围而去。秦穆公临别,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必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二君相约已定,各自分路。晋文公在半途,闻郑国遣使复通款于楚,勃然大怒,便欲移兵伐郑。赵衰谏曰:“君玉体乍平,未可习劳,且士卒久敝,诸侯皆散,不如且归,休息一年,而后图之。”文公乃归。话分两头。再表周襄王回至京师,群臣谒见称贺毕。先蔑稽首,致晋侯之命,乞以卫侯付司寇。时周公阅为太宰秉政,阅请羁卫侯于馆舍,听其修省。襄王曰:“置大狱太重,舍公馆太轻。”乃于民间空房,别立囚室而幽之。襄王本欲保全卫侯,只因晋文公十分忿恨,又有先蔑监押,恐拂其意,故幽之别室,名为囚禁,实宽之也。宁俞紧随其君,寝处必偕,一步不离,凡饮食之类,必亲尝过,方才进用。先蔑催促医衍数次,奈宁俞防范甚密,无处下手。医衍没奈何,只得以实情告于宁俞曰:“晋君之强明,子所知也。有犯必诛,有怨必报。衍之此行,实奉命用鸩,不然,衍且得罪。衍将为脱死之计,子勿与知可也。”宁俞附耳言曰:“子既剖腹心以教我,敢不曲为子谋乎。子之君老矣,远于人谋,而近于鬼谋。近闻曹君获宥,特以巫史一言,子若薄其鸩以进,而托言鬼神,君必不罪,寡君当有薄献。”医衍会意而去。宁俞假以卫侯之命,向衍取药酒疗疾,因密致宝玉一函。衍告先蔑曰:“卫侯死期至矣。”遂调鸩于瓯以进,用毒甚少,杂他药以乱其色。宁俞请尝,衍佯不许,强逼卫侯而灌之。才灌下两三口,衍张目仰看庭中,忽然大叫倒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仆瓯于地,鸩酒狼藉。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左右将太医扶起,半晌方苏,问其缘故,衍言:“方灌酒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丈余,头大如斛,装束威严,自天而下,直入室中,言:“奉唐叔之命,来救卫侯。”遂用金锤,击落酒瓯,使我魂魄俱丧也?”卫侯自言所见,与衍相同。宁俞佯怒曰:“汝原来用毒以害吾君,若非神人相救,几不免矣。我与汝义不俱生!”即奋臂欲与衍斗,左右为之劝解。先蔑闻其事,亦飞驾来视,谓宁俞曰:“汝君既获神祐,后禄未艾,蔑当复于寡君。”卫侯服鸩,又薄又少,以此受毒不深,略略患病,随即痊安。先蔑与医衍还晋,将此事回复文公。文公信以为然,赦医衍不诛。史臣有诗云:鸩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却说鲁僖公原与卫世相亲睦,闻得医衍进鸩不死,晋文公不加责罪,乃问于臧孙辰曰:“卫侯尚可复乎?”辰对曰:“可复。”僖公曰:“何以见之?”辰对曰:“凡五刑之用,大者甲兵斧钺,次者刀锯钻笮,最下鞭扑,或陈之原野,或肆之市朝,与百姓共明其罪。今晋侯于卫,不用刑而私鸩焉。又不诛医衍,是讳杀卫侯之名也。卫侯不死,其能老于周乎?若有诸侯请之,晋必赦卫。卫侯复国,必益亲于鲁,诸侯谁不诵鲁之高义?”僖公大悦,使臧孙辰先以白璧十双,献于周襄王,为卫求解。襄王曰:“此晋侯之意也。若晋无后言,朕何恶于卫君?”辰对曰:“寡君将使辰哀请于晋,然非天王有命,下臣不敢自往。”襄王受了白璧,明是依允之意。臧孙辰随到晋国,见了文公,亦以白璧十双为献,曰:“寡君与卫,兄弟也,卫侯得罪君侯,寡君不遑宁处。今闻君已释曹伯,寡君愿以不腆之赋,为卫君赎罪。”文公曰:“卫侯已在京师,王之罪人,寡人何得自专乎?”臧孙辰曰:“君侯代天子以令诸侯,君侯如释其罪,虽王命又何殊也?”先蔑进曰:“鲁亲于卫,君为鲁而释卫,二国交亲,以附于晋,君何不利焉?”文公许之,即命先蔑再同臧孙辰如周,共请于襄王。乃释卫成公之囚,放之回国。时元咺已奉公子瑕为君,修城缮备,出入稽察甚严。卫成公恐归国之日,元咺发兵相拒,密谋于宁俞。俞对曰:“闻周歂、冶廑以拥子瑕之功,求为卿而不得,中怀怨望,此可结为内援也。臣有交厚一人,姓孔名达,此人乃宋忠臣孔父之后,胸中广有经纶,周、冶二人,亦是孔父相识。若使孔达奉君之命,以卿位啖二人,使杀元咺,其余俱不足惧矣。”卫侯曰:“子为我密致之,若事成,卿位固不吝也。”宁俞乃使心腹人一路扬言:“卫侯虽蒙宽释,无颜回国,将往楚国避难矣。”因取卫侯手书,付孔达为信,教他私结周歂、冶廑二人,如此恁般。歂廑相与谋曰:“元咺每夜必亲自巡城,设伏兵丁城闉隐处,突起刺之,因而杀入宫中,并杀子瑕,扫清宫室,以迎卫侯,功无出我二人上者。”两家各自约会家丁,埋伏停当。黄昏左侧,元咺巡至东门,只见周歂、冶廑二人一齐来迎。元咺惊曰:“二位为何在此!”周歂曰:“外人传言故君已入卫境,旦晚至此,大夫不闻乎?”元咺愕然曰:“此言从何来!”冶廑曰:“闻宁大夫有人入城,约在位诸臣往迎,大夫何以处之!”元咺曰:“此乱言,不可信之。况大位已定,岂有复迎故君之理!”周歂曰:“大夫身为正卿,当洞观万里,如此大事,尚然不知,要你则甚?”冶廑便拿住元咺双手,元咺急待挣扎,周歂手拔佩刀,大喝一声,劈头砍来,去了半个天灵盖。伏兵齐起,左右一时惊逃。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呼:“卫侯引齐、鲁之兵,见集城外矣!尔百姓各宜安居,勿得扰动。”百姓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便是为官在朝的,此时也半疑半信,正不知甚么缘故,一个个袖手静坐,以待消息。周歂、冶廑二人,杀入宫中,公子适方与其弟子仪在宫中饮酒,闻外面有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探信。正遇周歂,亦被所杀。寻觅公子适不见。宫中乱了一夜,至天明,方知子适已投井中死矣。周歂、冶廑将卫侯手书,榜于朝堂,大集百官,迎接卫成公入城复位。后人论宁武子,能委曲以求复成公,可谓智矣。然使当此之时,能谕之让国于子瑕,瑕知卫君之归,未必引兵相拒,或退居臣位,岂不两全。乃导周歂、冶廑行袭取之事,遂及弑逆,骨肉相残,虽卫成公之薄,武子不为无罪也。有诗叹曰:前驱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终始贪残无谏阻,千秋空说宁俞贤。卫成公复位之后,择日祭享太庙。不负前约,封周歂、冶廑并受卿职,使之服卿服,陪祭于庙。是日五鼓,周歂升车先行,将及庙门,忽然目睛反视,大叫:“周歂穿窬小人,蛇豕奸贼。我父子尽忠为国,汝贪卿位之荣,戕害我命。我父子含冤九泉,汝盛服陪祀,好不快活。我拿你去见太叔及子瑕,看你有何理说?吾乃上大夫元咺是也!”言毕,九窍流血,僵死车中。冶廑后到,吃一大惊,慌忙脱卸卿服,托言中寒而返。卫成公至太庙,改命宁俞、孔达陪祀。还朝之时,冶廑辞爵表章已至。卫侯知周歂死得希奇,遂不强其受。未逾月,冶廑亦病亡。可怜周、冶二人止为贪图卿位,干此不义之事,未享一日荣华,徒取千年唾骂,岂不愚哉?卫侯以宁俞有保护之功,欲用为上卿,俞让于孔达,乃以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达为卫侯画策,将咺、瑕之死,悉推在已死周歂、冶廑二人身上,遣使往谢晋侯,晋侯亦付之不问。时周襄王十二年,晋兵已休息岁余,文公一日坐朝,谓群臣曰:“郑人不礼之仇未报,今又背晋款楚,吾欲合诸侯问罪何如?”先轸曰:“诸侯屡勤矣,今以郑故,又行征发,非所以靖中国也,况我军行无缺,将士用命,何必外求?”文公曰:“秦君临行有约,必与同事。”先轸对曰:“郑为中国咽喉,故齐桓欲伯天下,每争郑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争之,不如独用本国之兵。”文公曰:“郑邻晋而远于秦,秦何利焉?”乃使人以兵期告秦,约于九月上旬,同集郑境。文公临发,以公子兰从行,兰乃郑伯捷之庶弟,向年逃晋,仕为大夫,及文公即位,兰周旋左右,忠谨无比,故文公爱近之,此行盖欲借为向导也。兰辞曰:“臣闻‘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君有讨于郑,臣不敢与其事。”文公曰:“卿可谓不背本矣。”乃留公子兰于东鄙,自此有扶持他为郑君之意。晋师既入郑境,秦穆公亦引著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车二百乘来会,两下合兵攻破郊关,直逼曲洧,筑长围而守之。晋兵营于函陵,在郑城之西;秦兵营于汜南,在郑城之东。游兵日夜巡警,樵采俱断。慌得郑文公手足无措,大夫叔詹进曰:“秦、晋合兵,其势甚锐,不可与争,但得一舌辩之士,往说秦公,使之退兵,秦若退师,晋势已孤,不足畏矣。”郑伯曰:“谁可往说秦公者?”叔詹对曰:“佚之狐可。”郑伯命佚之狐。狐对曰:“臣不堪也,臣愿举一人以自代,此人乃口悬河汉,舌摇山岳之士,但其老不见用,主公若加其官爵,使之往说,不患秦公不听矣。”郑伯问:“是何人?”狐曰:“考城人也,姓烛名武,年过七十,事郑国为圉正,三世不迁官,乞主公加礼而遣之。”郑伯遂召烛武入朝,见其须眉尽白,伛偻其身,蹒跚其步,左右无不含笑。烛武拜见了郑伯,奏曰:“主公召老臣何事?”郑伯曰:“佚之狐言子舌辩过人,欲烦子说退秦师,寡人将与子共国。”烛武再拜辞曰:“臣学疏才拙,当少壮时尚不能建立尺寸之功,况今老耄,筋力既竭,语言发喘,安能犯颜进说,动千乘之听乎?”郑伯曰:“子事郑三世,老不见用,孤之过也,今封子为亚卿,强为寡人一行。”佚之狐在旁赞言曰:“大丈夫老不遇时,委之于命,今君知先生而用之,先生不可再辞。”烛乃受命而出,时二国围城甚急,烛武知秦东晋西,各不相照,是夜命壮士以绳索缒下东门,径奔秦寨,将士把持,不容入见,武从营外放声大哭。营吏擒来禀见穆公,穆公问:“是谁人?”武曰:“老臣乃郑之大夫烛武是也。”穆公曰:“所哭何事?”武曰:“哭郑之将亡耳!”穆公曰:“郑亡。汝安得在吾寨外号哭?”武曰:“老臣哭郑,兼亦哭秦。郑亡不足惜,独可惜者秦耳!”穆公大怒。叱曰:“吾国有何可惜?言不合理,即当斩首!”武面无惧色,叠着两个指头,指东画西,说出一段利害来。正是:说时石汉皆开眼,道破泥人也点头。红日朝升能夜出,黄河东逝可西流。 烛武曰:“秦晋合兵临郑,郑之亡,不待言矣。若亡郑而有益于秦,老臣又何敢言?不惟无益,又且有损,君何为劳师费财,以供他人之役乎?”穆公曰:“汝言无益有损,何说也?”烛武曰:“郑在晋之东界,秦在晋之西界,东西相距,千里之遥,秦东隔于晋,南隔于周,能越周、晋而有郑乎?郑虽亡,尺土皆晋之有,于秦何与?夫秦、晋两国,毗邻并立,势不相下,晋益强,则秦益弱矣。为人兼地,以自弱其国,智者计不出此,且晋惠公曾以河外五城许君,既入而旋背之,君所知也。君之施于晋者,累世矣,曾见晋有分毫之报于君乎?晋侯自复国以来,增兵设将,日务兼并为强,今日拓地于东,既亡郑矣,异日必思拓地于西,患且及秦。君不闻虞、虢之事乎?假虞君以灭虢,旋反戈而中虞,虞公不智,助晋自灭,可不鉴哉?君之施晋,既不足恃,晋之用秦,又不可测,以君之贤智,而甘堕晋之术中,此臣所谓‘无益而有损’,所以痛哭者此也!”穆公静听良久,耸然动色,频频点首曰:“大夫之言是也!”百里奚进曰:“烛武辩士,欲离吾两国之好,君不可听之。”烛武曰:“君若肯宽目下之围,定立盟誓,弃楚降秦。君如有东方之事,行李往来,取给于郑,犹君外府也。”穆公大悦,遂与烛武歃血为誓,反使杞子、逢孙、杨孙三将留卒二千人助郑戍守,不告于晋,密地班师而去。早有探骑报入晋营,文公大怒,狐偃在旁,请追击秦师,不知文公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一段长篇的文言小说内容,以下是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 话说周襄王接受诸侯朝拜完毕,打算返回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了河阳的地界,晋文公就命令先蔑押送卫侯前往京师。当时卫成公有一点小病,晋文公派随行的医衍和卫侯一起走,名义上是为卫侯看病,实际上是让他用毒酒毒死卫侯,来发泄心中的怨恨,还说:“如果不尽心,必死无疑!”又吩咐先蔑:“赶快用心去办,事情办完后,和医衍一起回来回话。” 襄王走后,众诸侯还没散去,晋文公说:“我奉天子的命令,可以专管征伐之事。如今许国人一心侍奉楚国,和中原各国不来往。天子的车驾再次来临,各位诸侯忙得不可开交,许国离颍阳很近,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再没有比这更怠慢的了。我愿意和各位一起去讨伐许国问罪。”众诸侯都说:“愿意听从您的命令。”当时晋侯是盟主,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都率领车马士兵听从命令,一起向颍阳进发。只有郑文公捷,原本是楚王的姻亲,因为害怕晋国才来归附,看到晋文公处置曹国、卫国太过分,心中有些不平,心想:“晋侯流亡的时候,我自己也曾对他失礼。看他亲口答应恢复曹国、卫国,却还是不肯放手。他这么记仇,未必会忘了郑国的事。不如先留着和楚国的关系,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有患难的时候,也有个依靠。”上卿叔詹见郑伯犹豫不决,好像有背叛晋国的意思,就进谏说:“晋国幸好接纳了郑国,您不要有二心,有二心会获罪而且不会被赦免。”郑伯不听,派人扬言说:“国内有瘟疫。”借口要祈祷,就告辞晋国先回去了,还暗中派人向楚国表示友好,说:“晋侯讨厌许国和楚国亲近,就率领诸侯,准备去问罪。我们国君害怕楚国的威严,不敢出兵,特此告知。” 许国人听说有诸侯的军队来,也派人向楚国求救。楚成王说:“我们的军队刚打了败仗,不要和晋国相争。等他们厌倦打仗之后,再去求和。”于是就没有救许国。诸侯的军队把颍阳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曹共公襄还被囚禁在五鹿城中,没见到晋侯的赦免命令,就想找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劝说晋侯。小臣侯獳请求带着丰厚的礼物去,曹共公答应了他。侯獳听说诸侯在许国,就直接到了颍阳,想求见晋文公。正好文公因为劳累过度,染上了寒病,梦见有个穿着衣冠的鬼向他要吃的,他呵斥鬼后,病势更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正召太卜郭偃来占卜吉凶。侯獳就把一车金帛送给郭偃,把事情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借鬼神的事为曹国求情,还教他要怎么怎么说。郭偃收下贿赂,答应帮忙解说。见到晋侯后,晋侯把梦的事告诉了他。郭偃占卜得到“天泽”的卦象,阴变成了阳。郭偃把卦辞献给文公,卦辞说:“阴极生阳,蛰伏的虫子开始活动;大赦天下,钟鼓齐鸣,一片祥和。”文公问:“这是什么意思?”郭偃回答说:“把卦和梦结合起来看,一定是有失去祭祀的鬼神向您求赦免。”文公说:“我对于祭祀的事,只有增加没有荒废。而且鬼神有什么罪,要向我求赦免呢?”郭偃说:“依我愚见,大概是曹国吧?曹叔振铎是文王的后代。晋国的先君唐叔是武王的后代。从前齐桓公主持会盟,封了邢国、卫国这些异姓国家。现在您主持会盟,却灭了曹国、卫国这些同姓国家。况且这两个国家已经得到您答应恢复了。践土之盟的时候,您恢复了卫国却没恢复曹国,同样的罪过却不同的处罚,振铎得不到祭祀,他来托梦不也是应该的吗?您如果恢复曹伯的君位,来安慰振铎的灵魂,发布宽厚仁慈的命令,享受钟鼓的音乐,又何必担心病好不了呢?”这一番话,说得文公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觉得病好像好了一半。当天就派人到五鹿召回曹伯襄,让他回到本国继续做国君,之前给宋国的田地,也让他还回去。曹伯襄被释放,就像笼子里的鸟飞到了天空,关在笼子里的猿猴回到了树林,马上率领本国的军队赶到颍阳,当面感谢晋侯让他复国的恩情,然后协助众诸侯围攻许国。文公的病也渐渐好了。 许僖公见楚国的救兵没来,就双手反绑,嘴里衔着玉璧,到晋军军营里请求投降,还拿出大量的金帛犒劳军队。文公就和诸侯撤了围离开了。秦穆公临别时,和晋文公相约:“以后如果有军事行动,秦国出兵,晋国一定协助;晋国出兵,秦国也一定协助。彼此同心协力,不能袖手旁观。”两位国君约定好后,就各自分路走了。 晋文公在半路上,听说郑国派使者又和楚国交好,勃然大怒,就想调兵去讨伐郑国。赵衰劝谏说:“您的身体刚刚康复,不能再劳累了,而且士兵们也已经疲惫不堪,诸侯都已经散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一年,然后再想办法对付郑国。”文公就回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周襄王回到京师,群臣拜见祝贺完毕。先蔑叩头,传达晋侯的命令,请求把卫侯交给司寇处理。当时周公阅是太宰,掌管朝政,周公阅请求把卫侯囚禁在馆舍里,让他反省。襄王说:“关进大狱太重,住在公馆里又太轻。”于是就在民间找了一间空房子,另外设立了囚室把卫侯关在里面。襄王本来想保全卫侯,只是因为晋文公非常愤恨,又有先蔑监押,怕违背晋文公的意思,所以把卫侯关在别的地方,名义上是囚禁,实际上是放宽对他的处罚。宁俞紧紧跟着他的国君,睡觉和活动都在一起,一步也不离开,凡是饮食之类的东西,他一定自己先尝过,才给卫侯吃。先蔑催促医衍好几次,无奈宁俞防范得很严密,医衍没有机会下手。医衍没办法,只好把实情告诉宁俞说:“晋君的英明强干,您是知道的。有犯错的一定会诛杀,有怨恨的一定会报复。我这次来,实在是奉命用毒酒,不然,我也会获罪。我打算想个保命的办法,您不用管这件事就行了。”宁俞凑到他耳边说:“您既然把心里话都告诉我了,我怎么敢不为您想办法呢。您的国君年纪大了,不相信人的谋划,而相信鬼神的安排。最近听说曹君得到赦免,只是因为巫师和史官的一句话,您如果把毒酒浓度弄低一点再送进去,然后假托是鬼神的意思,国君一定不会怪罪,我们国君会有一点薄礼送给您。”医衍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离开了。宁俞假托卫侯的命令,向医衍要药酒治病,还秘密送给他一匣宝玉。医衍告诉先蔑说:“卫侯的死期到了。”于是就把毒酒调好放在杯子里送进去,用的毒药很少,还掺了其他药来把颜色弄乱。宁俞请求先尝,医衍假装不答应,强行逼卫侯喝下去。才喝了两三口,医衍就睁大眼睛抬头看院子里,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不省人事,把杯子也打翻在地上,毒酒洒得到处都是。宁俞故意大惊小怪,让左右的人把太医扶起来,过了半天医衍才醒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医衍说:“刚才灌酒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神人,身高一丈多,头大得像个大斛,穿着威严的衣服,从天上下来,直接进了房间,说:‘奉唐叔的命令,来救卫侯。’然后就用金锤把酒杯打掉了,把我吓得魂魄都没了。”卫侯自己说看到的和医衍一样。宁俞假装生气地说:“你原来是想用毒酒害我们国君,要不是神人相救,差点就没救了。我和你势不两立!”说完就扬起手臂要和医衍打架,左右的人把他们劝开了。先蔑听说了这件事,也急忙赶来查看,对宁俞说:“您的国君既然得到了神的保佑,以后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会回去向我们国君报告的。”卫侯喝的毒酒又少浓度又低,所以中毒不深,只是稍微生了点病,很快就康复了。先蔑和医衍回到晋国,把这件事回复给文公。文公相信了,赦免了医衍,没有杀他。史官有诗说: 鸩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 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 再说鲁僖公原本和卫国世代关系很好,听说医衍下毒但卫侯没死,晋文公也没有责怪医衍,就问臧孙辰说:“卫侯还能恢复君位吗?”臧孙辰回答说:“可以恢复。”僖公问:“从哪里看出来呢?”臧孙辰回答说:“凡是使用五种刑罚,最重的是用军队和斧钺,其次是用刀锯和钻笮,最轻的是用鞭子抽打,有的在原野上执行,有的在集市上执行,是要让百姓都知道犯人的罪行。现在晋侯对卫侯,不用刑罚却私下用毒酒。又不杀医衍,这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杀卫侯的名声。卫侯没死,难道会一直在周王室这里终老吗?如果有诸侯去求情,晋国一定会赦免卫侯。卫侯恢复君位后,一定会更加和鲁国亲近,诸侯谁不会称赞鲁国的高尚道义呢?”僖公听了很高兴,派臧孙辰先拿十双白璧献给周襄王,为卫侯求情。襄王说:“这是晋侯的意思。如果晋侯没有意见,我对卫君有什么厌恶的呢?”臧孙辰回答说:“我们国君打算派我去晋国苦苦求情,但是如果没有天王您的命令,我不敢自己去。”襄王收下了白璧,明显是答应的意思。臧孙辰接着到了晋国,见到了文公,也献上十双白璧,说:“我们国君和卫国是兄弟国家,卫侯得罪了您,我们国君坐立不安。现在听说您已经释放了曹伯,我们国君愿意拿出一点微薄的财物,为卫君赎罪。”文公说:“卫侯已经在京师了,是天子的罪人,我怎么能自己做主呢?”臧孙辰说:“您代替天子来号令诸侯,您如果赦免了他的罪,和天子的命令有什么不同呢?”先蔑也进言说:“鲁国和卫国关系亲近,您为了鲁国释放卫侯,让这两个国家都和晋国交好,对您有什么不好的呢?”文公答应了,就命令先蔑再和臧孙辰一起到周王室,共同向襄王请求。于是就释放了卫成公,让他回国。 当时元咺已经拥立公子瑕做了国君,修城墙,做防备,对进出的人检查得很严格。卫成公担心回国的时候,元咺会发兵抵抗,就和宁俞秘密商量。宁俞说:“听说周歂、冶廑因为拥立公子瑕的功劳,请求做卿却没得到,心里很怨恨,这两个人可以结交成为我们的内应。我有一个交情很深的朋友,姓孔名达,这个人是宋国忠臣孔父的后代,胸中很有谋略,周歂、冶廑两个人也和孔父认识。如果派孔达奉您的命令,用卿的职位诱惑这两个人,让他们杀了元咺,其他的人就都不用怕了。”卫侯说:“你替我秘密地去办这件事,如果事成了,卿的职位我一定不会吝啬。”宁俞就派心腹的人一路上扬言说:“卫侯虽然得到了宽恕释放,但没脸回国,打算去楚国避难了。”然后拿了卫侯的亲笔信,交给孔达作为凭证,让他私下结交周歂、冶廑两个人,按计划行事。周歂、冶廑商量说:“元咺每天晚上一定会亲自巡视城墙,我们在城门旁边隐蔽的地方埋伏士兵,突然冲出来刺杀他,然后冲进宫中,把公子瑕也杀了,打扫干净宫殿,来迎接卫侯,这样的功劳没有人能超过我们两个。”两家各自约好自己的家丁,埋伏好了。黄昏左右,元咺巡视到东门,只见周歂、冶廑两个人一起过来迎接他。元咺惊讶地说:“你们二位为什么在这里!”周歂说:“外面的人传言说原来的国君已经进入卫国的地界,很快就要到了,大夫您没听说吗?”元咺惊讶地说:“这话从哪里来的!”冶廑说:“听说宁大夫派人进城,约在位的各位大臣去迎接,大夫您打算怎么办呢!”元咺说:“这是谣言,不能相信。况且国君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哪有再迎接原来国君的道理!”周歂说:“大夫您身为正卿,应该有远见卓识,这么大的事,您还不知道,要您有什么用?”冶廑就抓住元咺的双手,元咺急忙挣扎,周歂拔出佩刀,大喝一声,劈头砍来,砍去了半个天灵盖。埋伏的士兵一起冲出来,元咺身边的人都惊慌逃走了。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喊:“卫侯带领齐国、鲁国的军队,已经聚集在城外了!你们百姓各自安心居住,不要惊慌。”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就是在朝为官的人,这时也半信半疑,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袖手旁观,等着消息。周歂、冶廑两个人冲进宫中,公子适正和他的弟弟子仪在宫中喝酒,听到外面有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去探听消息。正好遇到周歂,也被他杀了。到处找公子适却没找到。宫中乱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才知道公子适已经投井死了。周歂、冶廑把卫侯的亲笔信,贴在朝堂上,召集百官,迎接卫成公进城复位。后人评论宁武子,能想办法让卫成公恢复君位,可以说是很有智谋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劝卫成公把君位让给公子瑕,公子瑕知道卫君回来,未必会带兵抵抗,或者退居臣子的位置,岂不是两全其美。他却引导周歂、冶廑去偷袭,以至于发生了弑君的事,骨肉相残,虽然是卫成公的薄情,宁武子也不能说没有罪过。有诗感叹说: 前驱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 终始贪残无谏阻,千秋空说宁俞贤。 卫成公复位之后,选了个日子祭祀太庙。他没有违背之前的约定,封周歂、冶廑都做了卿,让他们穿上卿的衣服,在太庙陪祭。这天五更的时候,周歂上车先走,快到庙门的时候,忽然眼睛翻白,大叫:“周歂你这个小偷、奸贼。我父子俩忠心为国,你贪图卿位的荣耀,杀害了我的性命。我父子俩在九泉之下含冤,你却穿着华丽的衣服陪祭,好快活啊。我带你去见太叔和子瑕,看你有什么话说?我是上大夫元咺!”说完,九窍流血,僵硬地死在了车上。冶廑后到,大吃一惊,慌忙脱下卿的衣服,借口说自己感冒了就回去了。卫成公到了太庙,改让宁俞、孔达陪祭。回到朝廷的时候,冶廑辞职的奏章已经送来了。卫侯知道周歂死得很奇怪,就没有强迫他接受职位。没过一个月,冶廑也病死了。可怜周歂、冶廑两个人只是为了贪图卿位,做了这种不义的事,一天荣华富贵都没享受到,只留下千年的骂名,难道不愚蠢吗? 卫侯因为宁俞有保护他的功劳,想让他做上卿,宁俞把这个职位让给了孔达,于是就让孔达做上卿,宁俞做亚卿。孔达为卫侯出主意,把元咺、公子瑕的死,都推到已经死了的周歂、冶廑两个人身上,派使者去晋国谢罪,晋侯也没有追究。 当时是周襄王十二年,晋军已经休息了一年多,有一天文公上朝,对群臣说:“郑国对我们无礼的仇还没报,现在又背叛晋国和楚国交好,我想联合诸侯去问罪,怎么样?”先轸说:“诸侯已经多次劳累了,现在因为郑国的缘故,又要征发军队,这不是安定中原的办法,况且我们晋军装备齐全,将士们都愿意效命,何必向其他诸侯求助呢?”文公说:“秦君临走的时候有约定,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先轸回答说:“郑国是中原的咽喉要地,所以齐桓公想称霸天下,总是争夺郑国的土地。现在如果让秦国一起讨伐,秦国一定会和我们争夺郑国,不如只用我们本国的军队。”文公说:“郑国离晋国近,离秦国远,秦国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于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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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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