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 周襄王避乱居郑 晋文公守信降原

话说周襄王闻宫人小东之语,心头一时火起,急取床头宝剑,趋至中宫,来杀太叔。才行数步,忽然转念:“太叔乃太后所爱,我若杀之,外人不知其罪,必以我为不孝矣。况太叔武艺高强,倘然不逊,挺剑相持,反为不美。不如暂时隐忍,俟明日询有实迹,将隗后贬退,谅太叔亦无颜复留,必然出奔外境,岂不稳便。”叹了一口气,掷剑于地,复回寝宫,使随身内侍,打探太叔消息。回报:“太叔知小东来诉我王,已脱身出宫去矣。”襄王曰:“宫门出入,如何不禀命于朕?亦朕之疏于防范也!”次早,襄王命拘中宫侍妾审问,初时抵赖,唤出小东面证,遂不能隐,将前后丑情,一一招出。襄王将隗后贬入冷宫,封锁其门,穴墙以通饮食,太叔带自知有罪,逃奔翟国去了。惠太后惊成心疾,自此抱病不起。却说颓叔、桃子闻隗后被贬,大惊曰:“当初请兵伐郑,是我二人;请婚隗氏,又是我二人。今忽然被斥,翟君必然见怪。太叔今出奔在翟,定有一番假话,哄动翟君。倘然翟兵到来问罪,我等何以自解?”即日乘轻车疾驰,赶上太叔,做一路商量:“若见翟君,须得如此如此。”不一日,行到翟国,太叔停驾于郊外,颓叔、桃子先入城见了翟君,告诉道:“当初我等原为太叔请婚,周王闻知美色,乃自取之,立为正宫。只为往太后处问安,与太叔相遇,偶然太叔叙起前因,说话良久,被宫人言语诬谤,周王轻信,不念贵国伐郑之劳,遂将王后贬入冷宫,太叔逐出境外。忘亲背德,无义无恩,乞假一旅之师,杀入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仍为国母,诚贵国之义举也。”翟君信其言,问:“太叔何在?”颓叔、桃子曰:“现在郊外候命。”翟君遂迎太叔入城。太叔请以甥舅之礼相见,翟君大喜,遂拨步骑五千,使大将赤丁同颓叔、桃子,奉太叔以伐周。周襄王闻翟兵临境,遣大夫谭伯为使,至翟军中,谕以太叔内乱之罪。赤丁杀之,驱兵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大怒,乃拜卿士原伯贯为将,毛卫副之,率车三百乘,出城御敌。伯贯知翟兵勇猛,将车屯车联络为营,如坚城一般,赤丁冲突数次,俱不能入,连日搦战,亦不出应。赤丁愤甚,乃定下计策,于翠云山搭起高台,上建天子旌旗,使军士假扮太叔,在台上饮宴歌舞为乐,却教颓叔,桃子各领一千骑兵,伏于山之左右,只等周兵到时,台上放炮为号,一齐拢杀将来。又教亲儿赤风子引骑兵五百,直逼其营辱骂,以激其怒,若彼开营出战,佯输诈败,引他走翠云山一路,便算功劳。赤丁与太叔引大队在后准备接应,分拨停当。却说赤风子引五百骑兵搦战,原伯贯登垒望之,欺其寡少,便欲出战。毛卫谏曰:“翟人诡诈多端,只宜持重,俟其懈怠,方可击也。”挨至午牌时分,翟军皆下马坐地,口中大骂:“周王无道之君,用这般无能之将,降又不降,战又不战,待要何如?”亦有卧地而骂者。原伯贯忍耐不住,喝教开营,营门开处,涌出车乘百余,车上立著一员大将,金盔绣袄,手执大杆刀,乃原伯贯也。赤风子忙叫:“孩儿们快上马。”自挺铁搠来迎战,不上十合,拨马往西而走。军士多有上马不及者,周军乱抢马匹,全无行列。赤风子回马,又战数合,渐渐引至翠云山相近,赤风子委弃马匹,器械殆尽,引数骑奔山后去了。原伯贯抬头一望,见山上飞龙赤旗飘颭,绣伞之下,盖著太叔,大吹大擂饮酒。原伯贯曰:“此贼命合尽于吾手。”乃拣平坦处驱车欲上,山上檑木,炮石打将下来,原伯正没计较,忽闻山坳中连珠炮响,左有颓叔,右有桃子,两路铁骑,如狂风骤雨,围裹将来。原伯心知中计,急教回车,来路上已被翟军砍下乱木,纵横道路,车不能行。原伯喝令步卒开路,军士都心慌胆落,不战而溃。原伯无计可施。卸下绣袍,欲杂于众中逃命。有小军叫曰:“将军到这里来。”颓叔听得叫声,疑为原伯,指挥翟骑追之,擒获二十余人,原伯果在其内。比及赤丁大军到时,已大获全胜,车马器械,悉为所俘。有逃脱的军士,回营报知毛卫,毛卫只教坚守,一面遣人驰奏周王,求其添兵助将,不在话下。颓叔将原伯贯绑缚献功于太叔,太叔命囚之于营。颓叔曰:“今伯贯被擒,毛卫必然丧胆,若夜半往劫其营,以火攻之,卫可擒也。”太叔以为然,言于赤丁。赤丁用其策,暗传号令,是夜三鼓之后,赤丁自引步军千余,俱用利斧,劈开索链,劫入大营,就各车上,将芦苇放起火来。顷刻延烧,遍营中火球乱滚,军士大乱。颓叔,桃子各引精骑,乘势杀入,锐不可当。毛卫急乘小车,从营后而遁,正遇著步卒一队,为首乃是太叔带,大喝:“毛卫那里走?”毛卫著忙,被太叔一枪刺于车下,翟军大获全胜,遂围王城。周襄王闻二将被擒,谓富辰曰:“早不从卿言,致有此祸。”富辰曰:“翟势甚狂,吾王暂尔出巡,诸侯必有倡义纳王者。”周公孔奏曰:“王师虽败,若悉起百官家属,尚可背城一战。奈何轻弃社稷,委命于诸侯乎?”召公过奏曰:“言战者,乃危计也。以臣愚见,此祸皆本于叔隗,吾王先正其诛,然后坚守以待诸侯之救,可以万全。”襄王叹曰:“朕之不明,自取其祸。今太后病危,朕暂当避位,以慰其意。若人心不忘朕,听诸侯自图之可也。”因谓周、召二公曰:“太叔此来,为隗后耳。若取隗氏,必惧国人之谤,不敢居于王城,二卿为朕缮兵固守,以待朕之归可也。”周、召二公顿首受命。襄王问于富辰曰:“周之接壤,惟郑、卫、陈三国,朕将安适?”富辰对曰:“陈,卫弱,不如适郑。”襄王曰:“朕曾用翟伐郑,郑得无怨乎?”富辰曰:“臣之劝王适郑者,正为此也。郑之先世,有功于周,其嗣必不忘。王以翟伐郑,郑心不平,固日夜望翟之背周,以自明其顺也。今王适郑,彼必喜于奉迎,又何怨焉?”襄王意乃决。富辰又请曰:“王犯翟锋而出,恐翟人悉众与王为难,奈何?臣愿率家属与翟决战,王乘机出避可也。”乃尽召子弟亲党,约数百人,勉以忠义,开门直犯翟营,牵住翟兵。襄王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余人,出城望郑国而去。富辰与赤丁大战,所杀伤翟兵甚众,辰亦身被重伤,遇颓叔、桃子、慰之曰:“子之忠谏,天下所知也,今日可以无死。”富辰曰:“昔吾屡谏王,王不听,以及此。若我不死战,王必以我为怼矣。”复力战多时,力尽而死。子弟亲党,同死者三百余人。史官有诗赞曰: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富辰死后,翟人方知襄王已出王城,时城门复闭,太叔命释原伯贯之囚,使于门外呼之。周、召二公立于城楼之上,谓太叔曰:“本欲开门奉迎,恐翟兵入城剽掠,是以不敢。”太叔请于赤丁,求其屯兵城外,当出府库之藏为犒,赤丁许之。太叔遂入王城,先至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往谒惠太后。太后见了太叔,喜之不胜,一笑而绝。太叔且不治丧,先与隗后宫中聚阔。欲寻小东杀之,小东惧罪,先已投井自尽矣。呜呼哀哉!次日,太叔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以叔隗为王后,临朝受贺。发府藏大犒翟军,然后为太后发丧。国人为之歌曰:暮丧母,旦娶妇,妇得嫂,臣娶后。为不惭,言可丑,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太叔闻国人之歌,自知众论不服,恐生他变,乃与隗氏移驻于温,大治宫室,日夜取乐。王城内国事,悉委周、召二公料理,名虽为王,实未尝与臣民相接也。原伯贯逃往原城去了。此段话且搁过不提。且说周襄王避出王城,虽然望郑国而行,心中未知郑意好歹。行至氾地,其地多竹而无公馆,一名竹川。襄王询土人,知入郑界,即命停车,借宿于农民封氏草堂之内。封氏问:“官居何职?”襄王言曰:“我周天子也。为国中有难,避而到此。”封氏大惊,叩头谢罪曰:“吾家二郎,夜来梦红日照于草堂,果有贵人下降。”即命二郎杀鸡为黍。襄王问:“二郎何人?”对曰:“民之后母弟也。与民同居于此,共爨同耕,以奉养后母。”襄王叹曰:“汝农家兄弟,如此和睦;朕贵为天子,反受母弟之害。朕不如此农民多矣。”因凄然泪下。大夫左鄢父进曰:“周公大圣,尚有骨肉之变。吾主不必自伤,作速告难于诸侯,料诸侯必不坐视。”襄王乃亲作书稿,使人分告齐、宋、陈、郑、卫诸国。略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之宠子弟带,越在郑地氾。敢告。”简师父奏曰:“今日诸侯有志图伯者,惟秦与晋。秦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诸贤为政,晋有赵衰、狐偃、胥臣诸贤为政,必能劝其君以勤王之义,他国非所望也。”襄王乃命简师父告于晋,使左鄢父告于秦。且说郑文公闻襄王居氾,笑曰:“天子今日方知翟之不如郑也。”即日使工师往氾地创立庐舍,亲往起居,省视器具,一切供应,不敢菲薄。襄王见郑文公,颇有惭色。鲁、宋诸国,亦遣使问安,各有馈献,惟卫文公不至。鲁大夫臧孙辰、字文仲闻之,叹曰:“卫侯将死矣。诸侯之有王,犹木之有本,水之有源也。木无本必枯,水无源必竭,不死何为?”时襄王十八年之冬十月也。至明年春,卫文公薨,世子郑立,是为成公,果应臧文仲之言。此是后话。再说简师父奉命告晋。晋文公询于狐偃,偃对曰:“昔齐桓之能合诸侯,惟尊王也。况晋数易其君,民以为常,不知有君臣之大义。君盍纳王而讨太叔之罪,使民知君之不可贰乎?继文侯辅周之勋,光武公启晋之烈,皆在于此。若晋不纳,秦必纳之,则伯业独归于秦矣。”文公使太史郭偃卜之。偃曰:“大吉。此黄帝战于阪泉之兆。”文公曰:“寡人何敢当此?”偃对曰:“周室虽衰,天命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其克叔带必矣。”文公曰:“更为我筮之。”得《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偃断之曰:“《大有》之九三云:‘公用享于天子’。战克而王享,吉莫大焉。《乾》为天,《离》为日,日丽于天,昭明之象。《乾》变而《兑》,《兑》为《泽》,《泽》在下,以当《离》日之照,是天子之恩光照临晋国。又何疑焉?”文公大悦,乃大阅车徒,分左右二军,使赵衰将左军,魏犨佐之,郤溱将右军,颠颉佐之,文公引狐偃、栾枝等,左右策应。临发时,河东守臣报称:“秦伯亲统大兵勤王,已在河上,不日渡河矣。”狐偃进曰:“秦公志在勤王,所以顿兵河上者,为东道之不通故也,如草中之戎,丽土之狄,皆车马必由之路,秦素未与通,恐其不顺,是以怀疑不进,君诚行赂于二夷,谕以假道勤王之意,二夷必听,更使人谢秦君,言晋师已发,秦必退矣。”文公然其言,一面使狐偃之子狐射姑,赍金帛之类,行赂于戎、狄,一面使胥臣往河上辞秦,胥臣谒见穆公,致晋侯之命曰:“天子蒙尘在外,君之忧,即寡君之忧也,寡君已扫境内兴师,代君之劳,已有成算,毋敢烦大军远涉。”穆公曰:“寡人恐晋君新立,军师未集,是以奔走在此,以御天子之难,既晋君克举大义,寡人当静听捷音。”蹇叔、百里奚皆曰:“晋侯欲专大义,以服诸侯,恐主公分其功业,故遣人止我之师,不如乘势而下,共迎天子,岂不美哉?”穆公曰:“寡人非不知勤王美事,但东道未通,恐戎、狄为梗,晋初为政,无大功何以定国,不如让之。”乃遣公子絷随左鄢父至氾,问劳襄王,穆公班师而回。却说胥臣以秦君退师回报,晋兵遂进屯阳樊,守臣苍葛出郊外劳军,文公使右军将军郤溱等围温,左军将军赵衰等迎襄王于氾,襄王以夏四月丁巳日复至王城,周、召二公迎之入朝,不在话下。温人闻周王复位,乃群聚攻颓叔、桃子,杀之,大开城门以纳晋师,太叔带忙携隗后登车,欲夺门出走翟国,守门军士闭门不容其去,太叔仗剑砍倒数人,却得魏犨追到,大喝:“逆贼走那里去?”太叔曰:“汝放孤出城,异日厚报。”魏犨曰:“问天子肯放你时,魏犨就做人情。”太叔大怒,挺剑刺来,被魏犨跃上其车,一刀斩之。军士擒隗氏来见,犨曰:“此淫妇留他何用?”命众军乱箭攒射,可怜如花夷女,与太叔带半载欢娱,今日死于万箭之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魏犨带二尸以报郤溱,溱曰:“何不槛送天子,明正其戮?”魏犨曰:“天子避杀弟之名,假手于晋,不如速诛之为快也!”郤溱叹息不已,乃理二尸于神农涧之侧,一面安抚温民,一面使人报捷于阳樊。晋文公闻太叔和隗氏俱已伏诛,乃命驾亲至王城,朝见襄王奏捷,襄王设醴酒以飨之,复大出金帛相赠。文公再拜谢曰:“臣重耳不敢受赐,但死后得用隧葬,臣沐恩于地下无穷矣!”襄王曰:“先王制礼,以限隔上下,止有此生死之文,朕不敢以私劳而乱大典,叔父大功,朕不敢忘。”乃割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以益其封,文公谢恩而退,百姓携老扶幼,填塞街市,争来识认晋侯,叹曰:“齐桓公今复出也!”晋文公下令两路俱班师,大军屯于太行山之南,使魏犨定阳樊之田,颠颉定攒茅之田,栾枝定温之田,晋侯亲率赵衰定原之田。为何定原之田,文公亲往?那原乃周卿士原伯贯之封邑,原伯贯兵败无功,襄王夺其邑以与晋。伯贯见在原城,恐其不服,所以必须亲往。颠颉至攒茅,栾枝至温,守臣俱携酒食出迎。却说魏犨至阳樊,守臣苍葛谓其下曰:“周弃岐、丰,余地几何;而晋复受四邑耶?我与晋同是王臣,岂可服之。”遂率百姓持械登城,魏犨大怒,引兵围之,大叫:“早早降顺,万事俱休,若打破城池,尽皆屠戮!”苍葛在城上答曰:“吾闻:‘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今此乃王畿之地,畿内百姓,非王之宗族,即王之亲戚。晋亦周之臣子,忍以兵威相劫耶?”魏犨感其言,遣人驰报文公,文公致书于苍葛,略曰:“四邑之地,乃天子之赐,寡人不敢违命,将军若念天子之姻亲,率以归国,亦惟将军之命是听。”因谕魏犨缓其攻,听阳民迁徙。苍葛得书,命城中百姓:“愿归周者去,愿从晋者留。”百姓愿去者大半,苍葛尽率之,迁于轵村,魏犨定其疆界而还。再说文公同赵衰略地至原,原伯贯绐其下曰:“晋兵围阳樊,尽屠其民矣。”原人恐惧,共誓死守,晋兵围之。赵衰曰:“民所以不服晋者,不信故也,君示之以信,将不攻而下矣!”文公曰:“示信若何?”赵衰对曰:“请下令,军士各持三日之粮,若三日攻原不下,即当解围而去。”文公依其言,到第三日,军吏告禀:“军中只有今日之粮了。”文公不答,是日夜半,有原民缒城而下,言:“城中已探知阳樊之民未尝遭戮,相约于明晚献门。”文公曰:“寡人原约攻城以三日为期,三日不下,解围去之。今满三日矣,寡人明早退师,尔百姓自尽守城之事,不必又怀二念。”军吏请曰:“原民约明晚献门,主公何不暂留一日,拔一城而归?即使粮尽,阳樊去此不远,可驰取也。”文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凭也。三日之令,谁不闻之?若复留一日,是失信矣。得原而失信,民尚何凭于寡人?”黎明,即解原围,原民相顾曰:“晋侯宁失城,不失信,此有道之君。”乃争建降旗于城楼,缒城以追文公之军者,纷纷不绝,原伯贯不能禁止,只得开城出降。髯仙有诗云: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晋军行三十里,原民追至,原伯贯降书亦到。文公命扎住车马,以单车直入原城,百姓鼓舞称庆。原伯贯来见,文公待以王朝卿士之礼,迁其家于河北。文公择四邑之守曰:“昔子余以壶飧从寡人于卫,忍饥不食,此信士也。寡人以信得原,还以信守之。”使赵衰为原大夫,兼领阳樊。又谓郤溱曰:“子不私其族,首同栾氏通款于寡人,寡人不敢忘。”乃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各留兵二千戍其地而还。后人论文公纳王示义,伐原示信,乃图伯之首事也。毕竟何时称伯,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里的章节,下面是这部分内容翻译成现代汉语的版本: 话说周襄王听到宫女小东说的话,顿时火冒三丈,急忙拿起床头的宝剑,快步赶到中宫,要去杀太叔。刚走了几步,忽然转念一想:“太叔是太后疼爱的人,我要是杀了他,外人不知道他的罪过,一定会认为我不孝。况且太叔武艺高强,倘若他不服气,拔剑和我对抗,反而不好。不如暂且忍耐一下,等明天问出确凿的证据,把隗后贬退,想来太叔也没脸再留下来,肯定会逃到国外,这样岂不是稳妥方便。”他叹了一口气,把剑扔在地上,又回到寝宫,派随身的内侍去打探太叔的消息。内侍回来报告说:“太叔知道小东去告诉您了,已经偷偷出宫走了。”襄王说:“宫门的出入,怎么能不向我禀报呢?这也是我防范疏忽啊!” 第二天早上,襄王下令把中宫的侍妾抓来审问,她们一开始还抵赖,等把小东叫出来对质,就再也隐瞒不住了,把前后的丑事一一招认出来。襄王把隗后贬到冷宫,把宫门封锁起来,在墙上挖个洞送饮食进去。太叔带知道自己有罪,逃到翟国去了。惠太后受了惊吓,得了心病,从此卧床不起。 再说颓叔、桃子听说隗后被贬,大吃一惊,说:“当初请求出兵讨伐郑国的是我们俩;请求和隗氏通婚的,又是我们俩。现在隗后忽然被赶走,翟君一定会怪罪。太叔现在逃到翟国,肯定会编一番假话,煽动翟君。倘若翟国的军队来问罪,我们怎么解释呢?”当天他们就乘着轻便的马车,快速赶路,追上太叔,一起商量说:“要是见到翟君,得这么这么说。” 没过几天,他们到了翟国,太叔把车停在郊外,颓叔、桃子先进城去见翟君,告诉翟君说:“当初我们是为太叔求婚的,周王听说隗氏美貌,就自己娶了她,立为正宫。只是因为太叔去太后那里问安,和太叔相遇,偶然间太叔说起以前的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被宫女造谣中伤,周王轻信了谣言,也不考虑贵国讨伐郑国的功劳,就把王后贬到冷宫,把太叔赶出了国境。他忘恩负义,没有仁义道德,恳请您借一支军队,打进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让她仍然做国母,这实在是贵国的正义之举啊。”翟君相信了他们的话,问:“太叔在哪里?”颓叔、桃子说:“现在在郊外等候您的命令。”翟君就把太叔迎进城里。太叔请求用甥舅的礼节相见,翟君非常高兴,就拨出五千步兵和骑兵,派大将赤丁和颓叔、桃子一起,护送太叔去讨伐周朝。 周襄王听说翟国的军队到了边境,就派大夫谭伯作为使者,到翟国的军队中,告诉他们太叔内乱的罪行。赤丁把谭伯杀了,驱兵一直逼近王城下面。襄王非常生气,就任命卿士原伯贯为将领,毛卫做他的副手,率领三百辆战车,出城迎战。原伯贯知道翟国的军队勇猛,就把战车连接起来扎营,像坚固的城墙一样,赤丁冲了好几次,都冲不进去,连续几天挑战,原伯贯也不出战。 赤丁非常愤怒,就定下计策,在翠云山搭起高台,上面竖起天子的旌旗,让士兵假扮成太叔,在台上饮酒作乐、唱歌跳舞,却叫颓叔、桃子各带一千骑兵,埋伏在山的左右两边,只等周军到来,台上放炮为信号,就一起冲出来厮杀。又派他的儿子赤风子带领五百骑兵,直接逼近周军的营地辱骂,来激怒他们,如果周军打开营门出战,就假装失败逃跑,把他们引到翠云山这条路来,就算立了功劳。赤丁和太叔带领大队人马在后面准备接应,安排妥当。 再说赤风子带领五百骑兵挑战,原伯贯登上营垒观望,看不起他们人少,就想出战。毛卫劝他说:“翟国人诡计多端,只适合稳重防守,等他们松懈了,才可以出击。”等到中午时分,翟国的军队都下马坐在地上,嘴里大骂:“周王是无道的昏君,用这样无能的将领,投降又不投降,打仗又不打仗,想怎么样?”还有躺在地上骂的。原伯贯忍耐不住,大喊着叫打开营门,营门打开,涌出一百多辆战车,车上站着一员大将,戴着金盔,穿着绣袄,手里拿着大杆刀,就是原伯贯。赤风子急忙喊道:“孩儿们快上马。”自己挺铁搠来迎战,没打十个回合,就拨马往西跑。很多士兵来不及上马,周军乱抢马匹,毫无秩序。赤风子又回马和他们打了几个回合,渐渐把他们引到翠云山附近,赤风子把马匹、器械都扔得差不多了,带着几个骑兵跑到山后去了。 原伯贯抬头一看,见山上飞龙赤旗飘扬,绣伞下面坐着太叔,正在吹吹打打地喝酒。原伯贯说:“这个贼子命该丧在我手里。”就挑选平坦的地方驱车想上山,山上的檑木、炮石打了下来,原伯正没办法的时候,忽然听到山坳里连珠炮响,左边有颓叔,右边有桃子,两路铁骑,像狂风暴雨一样,围了过来。原伯知道中了计,急忙叫回车,来的路上已经被翟国的军队砍下乱木,横七竖八地挡在路上,战车走不了。原伯喝令步兵开路,士兵们都心慌胆战,不战而逃。原伯无计可施,脱下绣袍,想混在人群中逃命。有个小军叫道:“将军到这里来。”颓叔听到叫声,怀疑是原伯,指挥翟国的骑兵追上去,抓住了二十多个人,原伯果然在里面。等到赤丁的大军到来时,已经大获全胜,车马器械,都被他们缴获了。有逃脱的士兵,回营报告毛卫,毛卫只叫坚守营垒,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报告周王,请求添兵派将,这里先不说。 颓叔把原伯贯绑起来献给太叔请功,太叔命令把他囚禁在营里。颓叔说:“现在原伯贯被抓住了,毛卫肯定吓破了胆,如果半夜去劫他的营,用火攻,一定能抓住毛卫。”太叔觉得有道理,就告诉了赤丁。赤丁采用了他的计策,暗中传达命令,这天夜里三更过后,赤丁亲自带领一千多步兵,都拿着利斧,劈开绳索锁链,冲进大营,在各辆战车上,把芦苇点着了火。一会儿就烧起来了,整个营地里火球乱滚,士兵们大乱。颓叔、桃子各带精锐骑兵,乘势杀进去,锐不可当。毛卫急忙乘着小车,从营后逃走,正遇到一队步兵,为首的就是太叔带,太叔大喊:“毛卫往哪里逃?”毛卫一慌,被太叔一枪刺死在车下,翟国的军队大获全胜,就包围了王城。 周襄王听说两个将领被抓住了,对富辰说:“早不听你的话,才招来这场灾祸。”富辰说:“翟国的势力很嚣张,您暂时出去巡视一下,诸侯中一定会有提倡正义,接纳您复位的。”周公孔上奏说:“王师虽然打了败仗,如果把百官的家属都发动起来,还可以背城一战。怎么能轻易放弃国家,把命运交给诸侯呢?”召公过上奏说:“主张打仗的,是危险的计策。依我愚见,这场灾祸都是因为叔隗引起的,您先杀了她,然后坚守等待诸侯的救援,就可以万无一失了。”襄王叹气说:“我糊涂,自己招来灾祸。现在太后病危,我暂时退位,来安慰她的心意。如果人心还没忘记我,听凭诸侯自己去处理吧。”就对周、召二公说:“太叔这次来,是为了隗后。如果把隗氏除掉,他一定害怕国人的指责,不敢住在王城,二位卿家为我整顿军队坚守,等我回来就行了。”周、召二公叩头领命。 襄王问富辰说:“和周接壤的,只有郑、卫、陈三个国家,我该去哪里呢?”富辰回答说:“陈、卫两国弱小,不如去郑国。”襄王说:“我曾经用翟国的军队讨伐郑国,郑国能不怨恨我吗?”富辰说:“我劝您去郑国,正因为这个。郑国的祖先,对周有功劳,他们的后代一定不会忘记。您用翟国的军队讨伐郑国,郑国心里不平,一定日夜盼望翟国背叛周,来证明他们自己是顺从周的。现在您去郑国,他们一定会高兴地迎接您,怎么会怨恨呢?”襄王这才决定下来。富辰又请求说:“您冒着翟国军队的锋芒出去,恐怕翟国人会全部出动和您为难,怎么办?我愿意率领家属和翟国军队决战,您乘机出去躲避。”于是把子弟亲党都召集起来,大约几百人,用忠义的道理勉励他们,打开城门直接冲向翟国的营地,牵制住翟国的军队。襄王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多个人,出城往郑国去了。 富辰和赤丁大战,杀伤了很多翟国的士兵,富辰自己也受了重伤,遇到颓叔、桃子,他们劝他说:“您的忠诚劝谏,天下人都知道,今天可以不用死了。”富辰说:“以前我多次劝谏大王,大王不听,才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不拼死战斗,大王一定会认为我怨恨他。”又奋力战斗了很久,力气用尽才死。子弟亲党,一起死的有三百多人。史官有诗称赞说:用夷狄的军队欺凌华夏,哪里是好计谋;接纳狄女,放纵淫乱,灾祸是自己招来的。多次劝谏不听,仍然拼死战斗,富辰的忠义在春秋时代流传。 富辰死后,翟国人才知道襄王已经出了王城,这时城门又关上了,太叔命令释放原伯贯,让他在门外叫门。周、召二公站在城楼上,对太叔说:“本来想开门迎接您,怕翟国的军队进城抢劫,所以不敢。”太叔向赤丁请求,让他把军队驻扎在城外,他会拿出府库里的财物犒劳军队,赤丁答应了。太叔就进了王城,先到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去拜见惠太后。太后见到太叔,高兴得不得了,一笑就死了。太叔也不办丧事,先和隗后在宫中团聚。想找小东杀了她,小东怕有罪,先投井自杀了。唉,可悲啊! 第二天,太叔假传太后的遗命,自己立为国王,封叔隗为王后,临朝接受朝贺。打开府库,重重犒赏翟国的军队,然后才为太后办丧事。国人为此编了一首歌说:晚上死了母亲,早上娶了媳妇,媳妇成了嫂子,臣子娶了王后。也不觉得惭愧,说起来真丑,谁来驱逐他,我和你一起动手。太叔听到国人的歌,知道大家都不服他,怕发生其他变故,就和隗氏搬到温地去住,大肆修建宫殿,日夜寻欢作乐。王城里的国事,都交给周、召二公处理,他名义上是国王,实际上从来没有和臣民接触过。原伯贯逃到原城去了。这段事情先放在一边不说。 再说周襄王逃出王城,虽然是往郑国去,但心里不知道郑国的态度怎么样。走到氾地,这个地方竹子很多,却没有公馆,又叫竹川。襄王问当地人,知道已经进入郑国的地界,就命令停车,借住在农民封氏的草堂里。封氏问:“您担任什么官职?”襄王说:“我是周天子。因为国内有难,逃到这里。”封氏大吃一惊,叩头谢罪说:“我家二弟,昨天晚上梦到红日照在草堂上,果然有贵人降临。”马上叫二弟杀鸡做饭。襄王问:“二弟是谁?”封氏回答说:“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和我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耕种,奉养后母。”襄王叹气说:“你们农家兄弟,这么和睦;我贵为天子,反而受到弟弟的迫害。我还不如这个农民啊。”说着伤心地流下眼泪。大夫左鄢父上前说:“周公是大圣人,尚且有骨肉相残的变故。您不必伤心,赶快向诸侯求救,想来诸侯不会坐视不管。”襄王就亲自写了书信,派人分别告诉齐、宋、陈、郑、卫等国。信上说:“我没有德行,得罪了母亲宠爱的弟弟子带,现在流亡在郑国的氾地。特此告知。”简师父上奏说:“现在诸侯中有志向称霸的,只有秦国和晋国。秦国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贤能的人执政,晋国有赵衰、狐偃、胥臣等贤能的人执政,他们一定会劝他们的国君履行勤王的大义,其他国家就不用指望了。”襄王就命令简师父去告诉晋国,派左鄢父去告诉秦国。 再说郑文公听说襄王住在氾地,笑着说:“天子现在才知道翟国不如郑国啊。”当天就派工匠到氾地建造房屋,亲自去问候襄王的起居,查看器具,一切供应,都不敢马虎。襄王见到郑文公,很不好意思。鲁、宋等国,也派使者来问安,各自都有礼物献上,只有卫文公没来。鲁国大夫臧孙辰,字文仲听说了这件事,叹气说:“卫侯快要死了。诸侯有天子,就像树木有根,水有源一样。树木没有根一定会枯萎,水没有源一定会干涸,他不死还等什么?”这时是襄王十八年的冬十月。到第二年春天,卫文公去世,太子郑继位,就是卫成公,果然应验了臧文仲的话。这是后来的事。 再说简师父奉命去告诉晋国。晋文公问狐偃,狐偃回答说:“以前齐桓公能联合诸侯,就是因为尊奉周天子。况且晋国多次更换国君,百姓都习惯了,不知道有君臣的大义。您为什么不接纳周天子,讨伐太叔的罪行,让百姓知道对国君不能有二心呢?继承晋文侯辅佐周朝的功勋,光大晋武公开创晋国的伟业,都在这件事上了。如果晋国不接纳周天子,秦国一定会接纳,那么称霸的大业就会被秦国独占了。”文公让太史郭偃占卜。郭偃说:“大吉。这是黄帝在阪泉作战的征兆。”文公说:“我怎么敢和黄帝相比呢?”郭偃回答说:“周王室虽然衰落了,但天命还没有改变。现在的天子,就像古代的帝王。您一定能打败叔带。”文公说:“再给我占筮一下。”得到《乾》下《离》上,是《大有》卦,第三爻动,变成《兑》下《离》上的《睽》卦。郭偃解释说:“《大有》卦的九三爻说:‘公受到天子的宴享’。作战胜利后受到天子的宴享,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乾》代表天,《离》代表太阳,太阳依附在天上,是光明的象征。《乾》变成《兑》,《兑》代表泽,泽在下面,承受太阳的照耀,这是天子的恩光照临晋国。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文公非常高兴,就大规模检阅军队,把军队分成左右两军,派赵衰率领左军,魏犨辅佐他,郤溱率领右军,颠颉辅佐他,文公带领狐偃、栾枝等,在左右策应。 出发的时候,河东的守臣报告说:“秦伯亲自率领大军来勤王,已经到了黄河边,过不了几天就要渡河了。”狐偃进言说:“秦公的志向是勤王,他把军队停在黄河边,是因为东边的道路不通。像草中之戎、丽土之狄,都是车马必经之路,秦国一向和他们没有来往,怕他们不顺从,所以犹豫不决不敢前进。您如果给这两个少数民族送点财物,告诉他们借道勤王的意思,他们一定会答应。再派人去感谢秦君,说晋国的军队已经出发,秦国一定会退兵。”文公认为他说得对,一面派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带着金银绸缎之类的东西,去贿赂戎、狄,一面派胥臣到黄河边去辞谢秦国。胥臣拜见秦穆公,传达晋侯的命令说:“天子流亡在外,您的忧虑,就是我们国君的忧虑。我们国君已经发动全国的军队,代替您的辛劳,已经有了打算,不敢麻烦您的大军长途跋涉。”秦穆公说:“我怕晋君刚刚即位,军队还没有集结好,所以赶到这里,来解救天子的危难。既然晋君能履行大义,我就静候捷报。”蹇叔、百里奚都说:“晋侯想独占大义,来征服诸侯,怕您分了他的功劳,所以派人阻止我们的军队。不如乘势前进,一起迎接天子,岂不是好事?”秦穆公说:“我不是不知道勤王是好事,但东边的道路不通,怕戎、狄捣乱。晋国刚刚执政,没有大功劳怎么能安定国家,不如让给他。”就派公子絷跟着左鄢父到氾地,慰问襄王,秦穆公就班师回国了。 再说胥臣把秦君
关于作者
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