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狐毛,狐偃兄弟,从公子重耳在秦,闻知父亲狐突被子圉所害,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都来问慰。赵衰曰:“死者不可复生,悲之何益?且同见公子,商议大事。”毛,偃收泪,同赵衰等来见重耳。毛、偃言:“惠公已薨,子圉即位,凡晋臣从亡者,立限唤回,如不回,罪在亲党,怪老父不召臣等兄弟,将来杀害。”说罢,痛上心来,重复大哭。重耳曰:“二舅不必过伤,孤有复国之日,为汝父报仇,”即时驾车来见穆公,诉以晋国之事。穆公曰:“此天以晋国授公子,不可失也,寡人当身任之。”赵衰代对曰:“君若庇荫重耳,幸速图之;若待子圉改元告庙,君臣之分已定,恐动摇不易也。”穆公深然其言。重耳辞回甥馆,方才坐定,只见门官通报:“晋国有人到此,说有机密事,求见公子,”公子召入,问其姓名,其人拜而言曰:“臣乃晋大夫栾枝之子栾盾也。因新君性多猜忌,以杀为威,百姓胥怨,群臣不服,臣父特遣盾私送款于公子。子圉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旧臣郤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俱疏远不用,不足为虑。臣父已约会郤溱,舟之侨等,敛集私甲,只等公子到来,便为内应。”重耳大喜,与之订约,以明年岁首为期,决至河上。栾盾辞去。重耳对天祷祝,以蓍布筮,得《泰卦》六爻安静。重耳疑之,召狐偃占其吉凶。偃拜贺曰:“是为天地配享,小往大来,上吉之兆。公子此行,不惟得国,且有主盟之分。”重耳乃以栾盾之言告狐偃,偃曰:“公子明日便与秦公请兵,事不宜迟。”重耳乃于次日复入朝谒秦穆公,穆公不待开言,便曰:“寡人知公子急于归国矣,恐诸臣不任其事,寡人当亲送公子至河。”重耳拜谢而出。丕豹闻穆公将纳公子重耳,愿为先锋效力。穆公许之。太史择吉于冬之十二月。先三日,穆公设宴,饯公子于九龙山,赠以白璧十双,马四百匹,帷席器用,百物俱备,粮草自不必说,赵衰等九人各白璧一双,马四匹,重耳君臣俱再拜称谢。至日,穆公自统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锋丕豹等,率兵车四百乘,送公子重耳离了雍州城,望东进发,秦世子与重耳素本相得,依依不舍,直送至渭阳,垂泪而别,诗曰: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之元年,春正月,秦穆公同晋公子重耳行至黄河岸口,渡河船只,俱已预备齐整,穆公重设饯筵,丁宁重耳曰:“公子返国,毋忘寡人夫妇也。” 乃分军一半,命公子絷、丕豹护送公子济河,自己大军屯于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却说壶叔主公子行李之事,自出奔以来,曹、卫之间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际,收拾行装,将日用的坏笾残豆、敝席破帷,件件搬运入船,有吃不尽的酒餔之类,亦皆爱惜如宝,摆列船内。重耳见了,呵呵大笑,曰:“吾今日入晋为君,玉食一方,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喝教抛弃于岸,不留一些。狐偃私叹曰:“公子未得富贵,先忘贫贱,他日怜新弃旧,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看做残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济河,不如辞之,异时还有相念之日。”乃以秦公所赠白璧一双,跪献于重耳之前曰:“公子今已渡河,便是晋界,内有诸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从无益,愿留秦邦,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双,聊表寸意。”重耳大惊曰:“孤方与舅氏共享富贵,何出此言?”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于公子,不敢相从。”重耳曰:“三罪何在?”狐偃对曰:“臣闻:‘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于五鹿,一罪也;受曹、卫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于齐城,致触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羁旅,臣不敢辞;今入晋矣,臣奔走数年,惊魂几绝,必力并耗,譬之余笾残豆,不可再陈,敝席破帷,不可再设,留臣无益,去臣无损,臣是以求去耳。”重耳垂泪而言曰:“舅氏责孤甚当,乃孤之过也。”即命壶叔将已弃之物,一一取回。复向河设誓曰:“孤返国,若忘了舅氏之劳,不与同心共政者,子孙不昌。”即取白璧投之于河曰:“河伯为盟证也。”时介子推在他船中,闻重耳与狐偃立盟,笑曰:“公子之归,乃天意也,子犯欲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有栖隐之意。 |Qī-shu-ωang|重耳济了黄河,东行至于令狐,其宰邓惛发兵登城拒守,秦兵围之,丕豹奋勇先登,遂破其城,获邓惛斩之,桑泉臼衰望风迎降。晋怀公闻谍报大惊,悉起境内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屯于庐柳,以拒秦兵。畏秦之强,不敢交战。公子絷乃为秦穆公书,使人送吕、郤军中,略曰:寡人之为德于普,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絷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别识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吕、郤二人览书,半晌不语。欲接战,诚恐敌不过秦兵,又如龙门山故事;欲迎降,又恐重耳记著前仇,将他偿里克、丕郑父之命。踌躇了多时,商量出一个计较来。乃答书于公子絷,其略云:某等自知获罪公子,不敢释甲。然翼戴公子,实某等之愿也,倘得与从亡诸子,共矢天日,各无相害,子大夫任其无咎,敢不如命。公子絷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乃单车造于庐柳,来见吕、郤,吕、郤欣然出迎,告以衷腹曰:“某等非不欲迎降,惧公子不能相容,欲以盟为信耳。”絷曰:“大夫若退军于西北,絷将以大夫之诚,告于公子,而盟可成也。”吕、郤应诺,候公子絷别去,即便出令,退屯于郇城。重耳使狐偃同公子絷至郇城,与吕、郤相会。是日,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为君,各无二心。盟讫,即遣人相随狐偃至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军之中,发号施令。怀公不见吕、郤捷音,使寺人勃鞮至晋军催战。行至中途,闻吕、郤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叛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报。怀公大惊,急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计议。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昔见怀公专任吕、郤,心中不忿,“今吕、郤等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一个个托辞,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没半个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道:“孤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勃鞮奏曰:“群臣私约共迎新君,主公不可留矣!臣请为御,暂适高梁避难,再作区处。”不说怀公出奔高梁。再说公子重耳,因吕、郤遣人来迎,遂入晋军。吕省、郤芮叩首谢罪,重耳将好言抚慰。赵衰、臼季等从亡诸臣,各各相见,吐露心腹,共保无虞。吕、郤大悦,乃奉重耳入曲沃城中,朝于武公之庙。绛都旧臣,栾枝、郤溱为首,引著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余人,俱至曲沃迎驾,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做一班,俱往绛都郊外邀接。重耳入绛城即位,是为文公。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五十五岁适齐,六十一岁适秦,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文公既立,遣人至高梁刺杀怀公。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杀,首尾为君不满六个月,哀哉!寺人勃鞮收而葬之,然后逃回。不在话下。却说文公宴劳秦将公子絷等,厚犒其军。有丕豹哭拜于地,请改葬其父丕郑父,文公许之。文公欲留用丕豹,豹辞曰:臣已委质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乃随公子絷到河西,回复秦穆公。穆公班师回国。史臣有诗美秦穆公云: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却说吕省、郤芮迫于秦势,虽然一时迎降,心中疑虑,到底不能释然,对著赵衰臼、季诸人,未免有惭愧之意。又见文公即位数日,并不曾爵一有功,戮一有罪,举动不测,怀疑益甚,乃相与计较,欲率家甲造反焚烧公宫,弑了重耳,别立他公子为君。思想:“在朝无可与商者,惟寺人勃鞮乃重耳之深仇,,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惧诛,此人胆力过人,可邀与共事。”使人招之,勃鞮随呼而至。吕、郤告以焚宫之事,勃鞮欣然领命,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会齐,夜半一齐举事。吕、郤二人各往封邑暗集人众,不在话下。却说勃鞮虽然当面应承,心中不以为然,思量道:“当初奉献公之命;去伐蒲城,又奉惠公所差,去刺重耳。这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今日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方定,又干此大逆无道之事,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未必成事,纵使杀了重耳,他从亡许多豪杰,休想轻轻放过了我。不如私下往新君处出首,把这话头,反做个进身之阶,此计甚妙。”又想:“自己是个有罪之人,不便直叩公宫。”遂于深夜往见狐偃。狐偃大惊,问曰:“汝得罪新君甚矣#不思远引避祸,而夤夜至此何也?”勃鞮曰:“某之此来,正欲见新君,求国舅一引进耳。”狐偃曰:“汝见主公,乃自投死也。”勃鞮曰:“某有机密事来告,欲救一国人性命,必面见主公,方可言之。”狐偃遂引至公宫门首,偃叩门先入,见了文公,述勃鞮求见之语。文公曰:“鞮有何事,救得一国人性命?此必托言求见,借舅氏作面情讨饶耳。”狐偃曰:“‘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新立,正宜捐弃小忿,广纳忠告,不可拒之。”文公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袂,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祐,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与君父子:惠公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文公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但再拜口称:“贺喜!”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乎?”勃鞮对曰:“君虽即位,未足贺也。得勃鞮,此位方稳,乃可贺耳!”文公怪其言,屏开左右,愿闻其说。勃鞮将吕、郤之谋,如此恁般,细述一遍,“今其党布满城中,二贼又往封邑聚兵,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往秦国起兵,方可平此难也。臣请留此,为诛二贼之内应。”狐偃曰:“事已迫矣,臣请从行,国中之事,子余必能料理。”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当有重赏。”勃鞮叩首辞出。文公与狐偃商议了多时,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只用数人相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是晚,依旧如常就寝。至五鼓,托言感寒疾腹病,使小内侍执灯如厕,遂出后门,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次早,宫中俱传主公有病,各来寝室问安,俱辞不见。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天明,百官齐集朝门,不见文公视朝,来至公宫询问,只见朱扉双闭,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守门者曰:“主公夜来偶染寒疾,不能下床,直待三月朔视朝,方可接见列位也。”赵衰曰:“主公新立,百事未举,忽有此疾,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众人信以为真,各各叹息而去。吕。郤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暗暗欢喜曰:“天教我杀重耳也!”且说晋文公。狐偃潜行离了晋界,直入秦邦,遣人致密书于秦穆公,约于王城相会。穆公闻晋侯微行来到,心知国中有变。乃托言出猎,即日命驾,竟至王城来会晋侯。相见之间,说明来意。穆公笑曰:“天命已定,吕、郤辈何能为哉?吾料子余诸人,必能办贼,君勿虑也!”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消息,便宜行事。晋侯权住王城。却说勃鞮恐吕、郤二人见疑,数日前,便寄宿于郤芮之家,假作商量。至二月晦日,勃鞮说郤芮曰:“主公约来早视朝,想病当小愈,宫中火起,必然出外,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家众据朝门,以遏救火之人,重耳虽插翅难逃也。”郤芮以为然,言于吕省。是晚,家众各带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约莫三更时分,于宫门放起火来,那火势好不凶猛。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宫中遗漏,大惊小怪,一齐都乱起来。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东冲西撞,口内大呼:“不要走了重耳!”宫人遇火者,烂额焦头;逢兵者,伤肢损体。哀哭之声,耳不忍闻。吕省仗剑直入寝宫,来寻文公,并无踪影;撞见郤芮,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问吕省:“曾了事否?”吕省对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覆身搜寻一遍,忽闻外面喊声大举,勃鞮仓忙来报曰:“狐、赵、栾、魏等各家,悉起兵众前来救火,若至天明,恐国人俱集,我等难以脱身,不如乘乱出城,候至天明,打听晋侯死生的确,再作区处。”吕、郤此时,不曾杀得重耳,心中早已著忙了,全无主意,只得号召其党,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云:毒火无情弑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敛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不曾打仗厮杀。直至天明,将火扑灭,方知吕、郤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好大吃惊。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数日前,于五鼓微服出宫,不知去向。”赵衰曰:“此事问狐国舅便知。”狐毛曰:“吾弟子犯,亦于数日前入宫,是夜便不曾归家。想君臣相随,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吾等只索严守都城,修葺宫寝,以待主公之归可也。”魏犨曰:“贼臣造逆,焚宫弑主,今虽逃不远,乞付我一旅之师,追而斩之。”赵衰曰:“甲兵,国家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动?二贼虽逃,不久当授首矣。”再说吕、郤等屯兵郊外,打听得晋君未死,诸大夫闭城谨守。恐其来追,欲奔他国,但未决所向。勃鞮绐之曰:“晋君废置,从来皆出秦意,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今假说公宫失火,重耳焚死,去投秦君,迎公子雍而立之,重耳虽不死,亦难再入矣。”吕省曰:“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今日只合投之。但未知秦肯容纳否?”勃鞮曰:“吾当先往道意,如其慨许,即当偕往;不然,再作计较。”勃鞮行至河口,闻公孙枝屯兵河西,即渡河求见,各各吐露心腹,说出真情。公孙枝曰:“既贼臣见投,当诱而诛之,以正国法,无负便宜之托可也。”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郤。书略曰:新君入国,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也。今闻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于公子雍,此寡君之所愿闻,大夫其速来共计。吕、郤得书,欣然而往。至河西军中,公孙枝出迎,叙话之后,设席相款。吕、郤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遣人报知秦穆公,先至王城等候,吕、郤等留连三日,愿见秦君。公孙枝曰:“寡君驾在王城,同往可也;车徒暂屯此地,俟大夫返驾,一同济河何如?”吕、郤从其言。行至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见了秦穆公,使丕豹往迎吕、郤。穆公伏晋文公于围屏之后。吕、郤等继至,谒见已毕,说起迎立子雍之事。穆公曰:“公子雍已在此了。”吕、郤齐声曰:“愿求一见。”穆公呼曰:“新君可出矣!”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郤睁眼看之,乃文公重耳也。吓得吕省、郤芮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叩头不已。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大骂:“逆贼!寡人何负于汝而反。若非勃鞮出首,潜出宫门,寡人已为灰烬矣。”吕、郤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报称:“勃鞮实歃血同谋,愿与俱死。”文公笑曰:“勃鞮若不共歃,安知汝谋如此。”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须臾,二颗人头献于阶下。可怜吕省、郤芮辅佐惠、怀,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屯军庐柳之时,与重耳做个头敌,不失为从一忠臣。既已迎降,又复背叛,今日为公孙枝所诱,死于王城,身名俱败,岂不哀哉?文公即遣勃鞮,将吕郤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众大夫皆喜曰:“不出子余所料也?”赵衰等忙备法驾,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六回 晋吕郤夜焚公宫 秦穆公再平晋乱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演义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回内容,以下是用现代汉语对其进行的翻译: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跟随公子重耳在秦国,听闻父亲狐突被子圉杀害,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人都来慰问。赵衰说:“死去的人不能复生,悲伤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一起去见公子,商议大事。”狐毛、狐偃收住眼泪,和赵衰等人来见重耳。狐毛、狐偃说:“晋惠公已经去世,子圉即位,凡是晋国跟随公子流亡在外的臣子,都被限令召回,如果不回,就治其亲族的罪。怪只怪老父亲没有召回我们兄弟,才招来杀身之祸。”说完,悲痛之情再次涌上心头,又大哭起来。重耳说:“二位舅舅不必过于伤心,我若有复国的那一天,一定为你们的父亲报仇。”说完,立刻驾车去见秦穆公,把晋国的情况告诉了他。秦穆公说:“这是上天要把晋国交给公子,不可错过这个机会,我会亲自帮助您。”赵衰代替重耳回答说:“君王如果想庇护重耳,希望能尽快行动;如果等到子圉改元祭告宗庙,君臣的名分已定,恐怕就难以动摇他的地位了。”秦穆公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重耳告辞回到甥馆,刚刚坐定,只见门官通报说:“晋国有个人到此,说有机密事,求见公子。”公子把他召进来,问他姓名,那人下拜后说:“我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栾盾。因为新君生性多疑猜忌,以杀戮立威,百姓都怨恨他,群臣也不服他。我父亲特意派我私下向公子表达心意。子圉的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而那些旧臣如郤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持重的人,都被疏远不用,不足为虑。我父亲已经约好郤溱、舟之侨等人,聚集了私人武装,只等公子到来,就作为内应。”重耳非常高兴,和他订下约定,以明年年初为期,一定会到达黄河岸边。栾盾告辞离去。
重耳对着上天祈祷,用蓍草占卜,得到《泰卦》,六爻都安静不动。重耳对此感到疑惑,召来狐偃为他占卜吉凶。狐偃下拜祝贺说:“这是天地相配之象,小的去了,大的来了,是非常吉利的征兆。公子这次回去,不仅能得到晋国,而且还有主持诸侯会盟的机会。”重耳把栾盾的话告诉了狐偃,狐偃说:“公子明天就向秦公请求出兵,此事不宜拖延。”
第二天,重耳再次入朝拜见秦穆公,秦穆公不等他开口,就说:“我知道公子急于回国,恐怕我的大臣们办不好这件事,我会亲自送公子到黄河边。”重耳拜谢后出来。丕豹听说秦穆公要护送公子重耳回国,愿意作为先锋效力。秦穆公答应了他。太史选择了冬季十二月的一个吉日。提前三天,秦穆公在九龙山设宴为公子饯行,送给他十双白璧、四百匹马,帷帐、器具等各种物品一应俱全,粮草自然不必说了。又给赵衰等九人每人一双白璧、四匹马,重耳君臣都再次下拜称谢。
到了出发那天,秦穆公亲自率领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锋丕豹等,率领四百辆兵车,护送公子重耳离开了雍州城,向东进发。秦国世子和重耳一向交情很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渭阳,才流着泪分别。有诗写道: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元年春天正月,秦穆公和晋公子重耳来到黄河岸边,渡河的船只都已经准备妥当。秦穆公再次设宴为重耳饯行,叮嘱他说:“公子回国后,不要忘了我和夫人。”于是分出一半军队,命令公子絷、丕豹护送公子过河,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河西。这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再说壶叔负责公子的行李事务,自从公子出奔以来,在曹国、卫国之间多次忍饥挨饿。正所谓没衣服的时候就爱惜衣服,没食物的时候就爱惜食物。如今渡河的时候,收拾行装,把日常用的破笾、残豆、破席、旧帷,一件件都搬到船上,吃不完的酒食之类,也都像宝贝一样爱惜,摆列在船内。重耳见了,哈哈大笑说:“我今天回到晋国就要做国君了,享受美食,要这些破旧的东西有什么用?”喝令把这些东西都扔到岸上,一点也不留。狐偃私下叹息说:“公子还没得到富贵,就先忘了贫贱的时候,他日要是喜新厌旧,把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共患难的人,看成破旧的器物一样,那我们这十九年的辛苦不是白费了吗?趁现在还没渡河,不如我就此告辞,日后他或许还能想起我。”于是拿着秦穆公送的一双白璧,跪在重耳面前说:“公子现在已经渡过黄河,就是晋国的地界了,国内有各位大臣,国外有秦国的将领,不愁晋国不归公子所有。我留在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了,愿意留在秦国,做公子在国外的臣子。这双白璧,聊表我的心意。”重耳大惊说:“我正要和舅舅共享富贵,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狐偃说:“我自知有三条罪过,不敢再跟随您了。”重耳说:“哪三条罪过?”狐偃回答说:“我听说:‘圣明的臣子能使他的君主尊贵,贤能的臣子能使他的君主安宁’。如今我没有才能,让公子在五鹿受困,这是第一条罪过;让公子受到曹、卫两国君主的怠慢,这是第二条罪过;趁公子喝醉把您带出齐国都城,惹您生气,这是第三条罪过。以前公子还在流亡,我不敢离开;现在要回晋国了,我奔走多年,惊魂几乎丧尽,体力和精力都耗尽了,就像那剩余的笾豆、破旧的席子,不能再用了,留着我没有好处,离开我也没有损失,所以我请求离开。”重耳流着泪说:“舅舅责备得很对,是我的过错。”立刻命令壶叔把已经扔掉的东西,一件件都取回来。又对着黄河发誓说:“我回国后,如果忘了舅舅的功劳,不与您同心共事,子孙不得昌盛。”说完,把白璧投进河里说:“河神来做见证。”当时介子推在别的船上,听到重耳和狐偃立盟,笑着说:“公子回国,是上天的旨意,子犯(狐偃字子犯)想把这当成自己的功劳吗?这种贪图富贵的人,我羞于和他们同朝为官。”从此就有了隐居的想法。
重耳渡过黄河,向东来到令狐,令狐的长官邓惛发兵登上城墙防守,秦国军队把城包围起来,丕豹奋勇当先登上城墙,于是攻破了城池,抓住邓惛并杀了他,桑泉、臼衰望风归降。晋怀公听到谍报后大惊,发动国内所有的战车和士兵,任命吕省为大将,郤芮为副将,驻扎在庐柳,来抵御秦国军队。他们害怕秦国的强大,不敢交战。公子絷写了一封秦穆公的信,派人送到吕省、郤芮的军中,信中大致说:我对晋国的恩德,可以说是到了极点,晋惠公父子却忘恩负义,把秦国当成仇人,我能容忍他的父亲,却不能再容忍他的儿子。如今公子重耳,贤德闻名,有很多贤士辅佐,上天和百姓都帮助他,国内国外都归心于他。我亲自率领大军,驻扎在黄河边,命令公子絷护送公子回晋国,主持国家大事。你们这些大夫如果能分清贤愚,倒戈来迎接公子,转祸为福,就在此一举了!
吕省、郤芮二人看了信,半天不说话。想交战,又怕打不过秦国军队,就像龙门山那次一样;想投降,又怕重耳记着以前的仇,拿他们来抵偿里克、丕郑父的命。犹豫了很久,商量出一个办法。于是回信给公子絷,大致内容是:我们自知得罪了公子,不敢放下武器。但是拥戴公子,确实是我们的心愿。如果能和跟随公子流亡的各位大臣一起,对着上天发誓,互不伤害,您能保证我们没有过错,我们怎敢不遵命。
公子絷读了回信,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犹豫之意,于是单人单车到庐柳来见吕省、郤芮,吕省、郤芮高兴地出来迎接,把心里话告诉公子絷说:“我们不是不想投降,只是怕公子不能容下我们,想通过结盟来取得信任。”公子絷说:“大夫如果把军队退到西北,我会把大夫的诚意告诉公子,这样结盟就可以成功了。”吕省、郤芮答应了。等公子絷离开后,立刻下令,把军队退到郇城驻扎。
重耳派狐偃和公子絷到郇城,和吕省、郤芮相会。当天,杀牲歃血,立誓共同扶持重耳为君,大家都没有二心。结盟完毕,就派人跟着狐偃到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的大军中,重耳开始发号施令。
晋怀公不见吕省、郤芮的捷报,派寺人勃鞮到晋军催促出战。勃鞮走到中途,听说吕省、郤芮把军队退到郇城,和狐偃、公子絷讲和,背叛了怀公,迎接重耳即位,慌忙回去报告。怀公大惊,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臣商议。那一班朝臣,都是向着公子重耳的,平时见怀公只信任吕省、郤芮,心中不满,现在吕省、郤芮都背叛了,事到临头,召他们来又有什么用?一个个都找借口,有的说生病,有的说有事,没有一个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该私自逃回晋国,失去了秦国的欢心,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勃鞮上奏说:“群臣私下约定共同迎接新君,主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请求为您驾车,暂时到高梁避难,再作打算。”这里先不说怀公逃到高梁。
再说公子重耳,因为吕省、郤芮派人来迎接,就进入了晋军。吕省、郤芮叩头谢罪,重耳用好话安慰他们。赵衰、臼季等跟随流亡的大臣,一个个相见,倾诉心里话,大家都保证没有问题。吕省、郤芮非常高兴,于是护送重耳进入曲沃城,到武公的宗庙朝拜。绛都的旧臣,以栾枝、郤溱为首,带着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多人,都到曲沃迎接重耳;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一批人,都到绛都郊外迎接。重耳进入绛城即位,这就是晋文公。
晋文公四十三岁逃到翟国,五十五岁到齐国,六十一岁到秦国,到复国做国君时,已经六十二岁了。文公即位后,派人到高梁刺杀了怀公。子圉从去年九月即位,到今年二月被杀,前后做国君还不到六个月,真是可悲啊!寺人勃鞮把怀公收葬后,然后逃走了,这里暂且不提。
再说文公设宴慰劳秦国将领公子絷等人,重重犒赏了他们的军队。丕豹哭着拜倒在地,请求改葬他的父亲丕郑父,文公答应了他。文公想留用丕豹,丕豹推辞说:“我已经向秦国朝廷效忠,不敢再侍奉别的君主了。”于是跟随公子絷到河西,向秦穆公复命。秦穆公班师回国。史官有诗赞美秦穆公说: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吕省、郤芮迫于秦国的势力,虽然一时投降了,但心中还是有疑虑,始终不能安心。对着赵衰、臼季等人,不免有些惭愧。又见文公即位几天后,既没有给一个有功的人封爵,也没有杀一个有罪的人,举动让人捉摸不透,他们的怀疑就更重了。于是他们一起商量,想率领私家武装造反,焚烧王宫,杀死重耳,另立其他公子为君。他们想:“在朝廷里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只有寺人勃鞮是重耳的深仇大恨,如今重耳即位,勃鞮肯定害怕被杀,这个人胆力过人,可以邀请他一起做事。”于是派人去招他,勃鞮一叫就来了。吕省、郤芮把焚烧王宫的事告诉了他,勃鞮欣然答应,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最后一天会合,半夜一起行动。吕省、郤芮二人各自到自己的封邑暗中聚集人众,这里暂且不提。
勃鞮虽然当面答应了,但心里并不认同。他想:“当初我奉晋献公的命令去讨伐蒲城,又奉晋惠公的差遣去刺杀重耳,这就像桀的狗对着尧叫,各为其主。如今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刚刚安定,又去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别说重耳有上天和百姓的帮助,未必能成功,即使杀了重耳,他那些一起流亡的豪杰,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不如私下到新君那里去告发,把这件事当成自己进身的台阶,这个计策很不错。”又想:“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不方便直接到王宫去。”于是在深夜去见狐偃。狐偃大惊,问他:“你得罪新君很严重了,不想远远地避开灾祸,却半夜到这里来干什么?”勃鞮说:“我来这里,正是想见新君,求国舅帮我引见一下。”狐偃说:“你见主公,是自寻死路。”勃鞮说:“我有机密事来报告,想救一国人性命,必须面见主公,才能说出来。”狐偃就带他到王宫门口,狐偃敲门先进去,见了文公,说了勃鞮求见的事。文公说:“勃鞮有什么事,能救一国人性命?这一定是借口求见,想借国舅的情面来求饶罢了。”狐偃说:“‘樵夫的话,圣人也会选择听取’。主公刚刚即位,正应该抛开小的怨恨,广泛接纳忠告,不可拒绝他。”文公还是有些犹豫,就派近侍传话责备他说:“你砍断我的衣袖,这件衣服还在,我每次看到它就心寒。你又到翟国来刺杀我,惠公限你三天出发,你第二天就去了,幸亏我有上天保佑,才没遭毒手。如今我回国了,你有什么脸来见我?赶快逃走,晚了就把你抓起来治罪!”勃鞮哈哈大笑说:“主公在外面奔走了十九年,还没看透世情吗?先君献公和您是父子,惠公是您的弟弟。父亲仇视儿子,弟弟仇视哥哥,何况我呢?我只是个小臣,当时只知道有献公、惠公,哪里知道有您呢?从前管仲为公子纠射箭射中了齐桓公的衣带钩,齐桓公任用了他,于是称霸天下。如果您也计较被砍衣袖的怨恨,就会失去称霸诸侯的大业。不见我,对我没有损失,但恐怕我走了,您的灾祸就不远了。”狐偃上奏说:“勃鞮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来的,您一定要见他。”文公于是召勃鞮进宫。
勃鞮并不谢罪,只是再次下拜说:“贺喜!”文公说:“我即位已经很久了,你今天才来祝贺,不觉得太晚了吗?”勃鞮回答说:“您虽然即位了,但还不值得祝贺。得到我,您的君位才稳,这才值得祝贺!”文公对他的话感到奇怪,让左右的人退下,想听他说说原因。勃鞮把吕省、郤芮的阴谋,原原本本地详细说了一遍,“现在他们的党羽布满城中,两个贼人又到封邑去聚集兵力,主公不如找个机会和狐国舅微服出城,到秦国去起兵,才能平定这场灾难。我请求留在这里,作为诛杀两个贼人的内应。”狐偃说:“事情已经很紧迫了,我请求跟您一起去,国内的事情,子余(赵衰字子余)一定能处理好。”文公叮嘱勃鞮:“凡事要留心,会有重赏。”勃鞮叩头告辞出去。
文公和狐偃商量了很久,让狐偃在王宫后门准备好温车,只带几个人跟随。文公召来心腹内侍,吩咐他如此这般,不可泄漏。当晚,文公依旧像平常一样睡觉。到五更时,他假称感冒腹痛,让小内侍拿着灯陪他上厕所,然后从后门出去,和狐偃上车出城而去。第二天早上,宫中都传言主公有病,大臣们都到寝室问安,都被推辞不见。宫中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出去了。天明后,百官都聚集在朝门,不见文公上朝,就到王宫询问,只见宫门紧闭,门上挂着一面免朝牌。守门的人说:“主公昨晚偶然染上感冒,不能下床,要等到三月初一上朝,才能接见各位。”赵衰说:“主公刚刚即位,百事还没开始做,忽然得了这种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众人都信以为真,各自叹息着离去。
吕省、郤芮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