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虎乘雍巫统兵出城,遂伏壮士于城楼,使人请竖刁议事。竖刁不疑,昂然而来。高虎置酒楼中相待,三杯之后,高虎开言:“今宋公纠合诸侯,起大兵送太子到此,何以御之?”竖刁曰:“已有易牙统兵出郊迎敌矣。”虎曰:“众寡不敌,奈何!老夫欲借重吾子,以救齐难。”竖刁曰:“刁何能为,如老大夫有差遣,惟命是听!”虎曰:“欲借子之头,以谢罪于宋耳!”刁愕然遽起。虎顾左右喝曰:“还不下手?”壁间壮士突出,执竖刁斩之。虎遂大开城门,使人传呼曰:“世子已至城外,愿往迎者随我!”国人素恶雍巫、竖刁之为人,因此不附无亏;见高虎出迎世子,无不攘臂乐从,随行者何止千人。国懿仲入朝,直叩宫门,求见无亏,奏言:“人心思戴世子,相率奉迎,老臣不能阻当,主公宜速为避难之计。”无亏问:“雍巫、竖刁安在?”懿仲曰:“雍巫胜败未知。竖刁已为国人所杀矣。”无亏大怒曰:“国人杀竖刁,汝安得不知?”顾左右欲执懿仲,懿仲奔出朝门。无亏带领内侍数十人,乘一小车,愤然仗剑出宫,下令欲发丁壮授甲,亲往御敌。内侍辈东唤西呼,国中无一人肯应,反叫出许多冤家出来。正是:“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众官员子姓。当初只为不附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的,其家属人人含怨,个个衔冤,今日闻宋君送太子入国,雍巫统兵拒战,论起私心,巴不得雍巫兵败,又怕宋国兵到,别有一番杀戮之惨,大家怀著鬼胎。及闻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往迎太子,无不喜欢,都道:“今日天眼方开!”齐带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来信,恰好撞见无亏乘车而至。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一人为首,众人相助,各各挺著器械,将无亏围住。内侍喝道:“主公在此,诸人不得无礼。”众人道:“那里是我主公。”便将内侍乱砍,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走,亦被众人所杀。东门鼎沸,却得国懿仲来抚慰一番,众人方才分散。懿仲将无亏尸首抬至别馆殡殓,一面差人飞报高虎。再说雍巫正屯兵东关,与宋相持,忽然军中夜乱,传说:“无亏、竖刁俱死,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为君,吾等不可助逆。”雍巫知军心已变,心如芒刺,急引心腹数人,连夜逃奔鲁国去讫。天明,高虎已到,安抚雍巫所领之众,直至郊外,迎接世子昭,与宋、卫、曹、邾四国请和,四国退兵。高虎奉世子昭行至临淄城外,暂停公馆,使人报国懿仲整备法驾,同百官出迎。却说公子元、公子潘闻知其事,约会公子商人,一同出郭奉迎新君。公子商人咈然曰:“我等在国奔丧,昭不与哭泣之位,今乃借宋兵威,以少凌长,强夺齐国,于理不顺;闻诸侯之兵已退,我等不如各率家甲,声言为无亏报仇,逐杀子昭。吾等三人中,凭大臣公议一人为君,也免得受宋国箝制,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公子元曰:“若然,当奉宫中之令而行,庶为有名。”乃入宫禀知长卫姬。长卫姬泣曰:“汝能为无亏报仇,我死无恨矣。”即命纠集无亏旧日一班左右人众,合著三位公子之党,同拒世子。竖刁手下亦有心腹,欲为其主报仇,也来相助,分头据住临淄城各门。国懿仲畏四家人众,将府门紧闭,不敢出头了。高虎谓世子昭曰:“无亏、竖刁虽死,余党尚存,况有三公子为主,闭门不纳,若欲求入,必须交战;倘战而不胜,前功尽弃,不如仍走宋国求救为上。”世子昭曰:“但凭国老主张。”高虎乃奉世子昭复奔宋国。宋襄公才班师及境,见世子昭来到,大惊,问其来意,高虎一一告诉明白。襄公曰:“此寡人班师太早之故也。世子放心,有寡人在,何愁不入临淄哉!”即时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同事,止用二百乘,今日独自出车,加至四百乘。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合后,亲将中军,护送世子,重离宋境,再入齐郊。时有高虎前驱,把关将吏,望见是高相国,即时开门延入,直逼临淄下寨。宋襄公见国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器具。城内公子商人谓公子元、公子潘曰:“宋若攻城,必然惊动百姓,我等率四家之众,乘其安息未定,合力攻之,幸而胜固善,不幸而败,权且各图避难,再作区处,强如死守于此,万一诸侯之师毕集,如之奈何?”元、潘以为然。乃于是日,夜开城门,各引军出来劫宋寨,不知虚实,单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荡措手不及,弃寨而奔。中军大将公孙固闻前寨有失,急引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亦各率部下接应,两下混战,直至天明。四家党羽虽众,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当得宋国大兵。当下混战了一夜,四家人众,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恐世子昭入国,不免于祸,乘乱引心腹数人,逃奔卫国避难去讫。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入城,宋兵紧随其后,不能闭门,崔夭为世子昭御车,长驱直入。上卿国懿仲闻四家兵散,世子已进城,乃聚集百官,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即以本年为元年,是为孝公。孝公嗣位,论功行赏,进崔夭为大夫。大出金帛,厚犒宋军。襄公留齐境五日,方才回宋。时鲁僖公起大兵来救无亏,闻孝公已立,中道而返。自此鲁、齐有隙,不在话下。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计议,将出兵拒敌之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国、高二国老,明知四家同谋,欲孝公释怨修好,单治首乱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尽诛其党,余人俱赦不问。是秋八月,葬桓公于牛首堈之上,连起三大坟。以晏蛾儿附葬于旁,另起一小坟。又为无亏、公子元之故,将长卫姬、少卫姬两宫内侍宫人,悉令从葬,死者数百人。后至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村人发桓公冢,冢前有水银池,寒气触鼻,人不敢入,经数日,其气渐消,乃牵猛犬入冢中,得金蚕数十斛,珠襦玉匣,缯彩军器,不可胜数,冢中骸骨狼藉,皆殉葬之人也。足知孝公当日葬父之厚矣。亦何益哉!髯仙有诗云:疑冢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话分两头。却说宋襄公自败了齐兵,纳世子昭为君,自以为不世奇功,便想号召诸侯,代齐桓公为盟主。又恐大国难致,先约滕、曹、邾、鄫小国,为盟于曹国之南。曹、邾二君到后,滕子婴齐方至,宋襄公不许婴齐与盟,拘之一室。鄫君惧宋之威,亦来赴会,已逾期二日矣。宋襄公问于群臣曰:“寡人甫倡盟好,鄫小国,辄敢怠慢,后期二日,不重惩之,何以立威?”大夫公子荡进曰:“向者齐桓公南征北讨,独未服东夷之众。君欲威中国,必先服东夷;欲服东夷,必用鄫子。”襄公曰:“用之何如?”公子荡曰:“睢水之次,有神能致风雨,东夷皆立社祠之,四时不缺。君诚用鄫子为牺牲,以祭睢神,不惟神将降福,使东夷闻之,皆谓君能生杀诸侯,谁不耸惧来服?然后借东夷,之力,以征诸侯,伯业成矣。”上卿公子目夷谏曰:“不可,不可。古者小事不用大牲,重物命也,况于人乎?夫祭祀,以为人祈福也。杀人以祈人福,神必不飨。且国有常祀,宗伯所掌。睢水河神不过妖鬼耳!夷俗所祀,君亦祀之,未见君之胜于夷也,而谁肯服之?齐桓公主盟四十年,存亡继绝,岁有德施于天下。今君才一举盟会,而遂戮诸侯以媚妖神。臣见诸侯之惧而叛我,未见其服也。”公子荡曰:“子鱼之言谬矣。君之图伯与齐异,齐桓公制国二十余年,然后主盟;君能待乎?夫缓则用德,急则用威。迟速之序,不可不察也!不同夷,夷将疑我;不惧诸侯,诸侯将玩我。内玩而外疑,何以成伯?昔武王斩纣头,悬之太白旗,以得天下,此诸侯之行于天子者也。而何有于小国之君?君必用之!”襄公本心急于欲得诸侯,遂不听目夷之言。使邾文公执鄫子杀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遣人召东夷君长,俱来睢水会祀。东夷素不习宋公之政,莫有至者,滕子婴齐大惊,使人以重赂求释,乃解婴齐之囚。曹大夫僖负羁谓曹共公襄曰:“宋躁而虐,事必无成,不如归也。”共公辞归,遂不具地主之礼。襄公怒,使人责之曰:“古者国君相见,有脯资饩牢,以修宾主之好。寡君逗留于君之境上,非一日矣,三军之众,尚未知主人之所属。愿君图之。”僖负羁对曰:“夫授馆致饩,朝聘之常礼也。今君以公事涉于南鄙,寡人亟于奔命,未及他图。今君责以主人之礼,寡君愧甚,惟君恕之。”曹共公遂归。襄公大怒,传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谏曰:“昔齐桓公会盟之迹,遍于列国。厚往薄来,不责其施,不诛其不及,所以宽人之力,而恤人之情也。曹之缺礼,于君无损,何必用兵?”襄公不听。使公子荡将兵车三百乘,伐曹围其城。僖负羁随方设备,与公子荡相持三月,荡不能取胜。是时,郑文公首先朝楚,约鲁、齐、陈、蔡四国之君,与楚成王为盟于齐境。宋襄公闻之大惊。一来恐齐、鲁两国之中,或有倡伯者,宋不能与争;二来又恐公子荡攻曹失利,挫了锐气,贻笑于诸侯。乃召荡归,曹共公亦恐宋师再至,遣人至宋谢罪。自此宋、曹相睦如初。再说宋襄公一心求伯。见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远与楚盟,心中愤急,与公子荡商议。公子荡进曰:“当今大国。无过齐、楚,齐虽伯主之后,然纷争方定,国势未张;楚僭王号,乍通中国,诸侯所畏。君诚不惜卑词厚币,以求诸侯于楚,楚必许之。借楚力以聚诸侯,复借诸侯以压楚,此一时权宜之计也。”公子目夷又谏曰:“楚有诸侯,安肯与我;我求诸侯于楚,楚安肯下我。恐争端从此开矣。”襄公不以为然,即命公子荡以厚赂如楚,求见楚成王。成王问其来意,许以明年之春,相会于鹿上之地。公子荡归报襄公,襄公曰:“鹿上,齐地,不可不闻之齐侯。”复遣公子荡如齐修聘,述楚王期会之事,齐孝公亦许之。时宋襄公之十一年,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筑盟坛以待齐、楚之君。二月初旬,齐孝公始至。襄公自负有纳孝公之功,相见之间,颇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颇尽地主之礼。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宋、齐二君接见之间,以爵为序,楚虽僭王号,实是子爵,宋公为首,齐侯次之,楚子又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至期,共登鹿上之坛。襄公毅然以主盟自居,先执牛耳,并不谦让;楚成王心中不悦,勉强受歃。襄公拱手言曰:“兹父忝先代之后,作宾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窃欲修举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若君不弃,倡率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赐,岂独寡人乎?”齐孝公拱手以让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让孝公,二君互相推让,良久不决。襄公曰:“二君若不弃寡人,请同署之。”乃出征会之牍,不送齐侯,却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心中亦怀怏怏,楚成王举目观览。牍中叙合诸侯修会盟之意,效齐桓公衣裳之会。不以兵车,牍尾宋公先已署名。楚成王暗暗含笑。谓襄公曰:“诸侯君自能致,何必寡人?”襄公曰:“郑、许久在君之宇下,而陈、蔡近者复受盟于齐。非乞君之灵,惧有异同。寡人是以借重于上国。”楚成王曰:“然则齐君当署,次及寡人可也。”孝公曰:“寡人于宋,犹宇下也,所难致者,上国之威令耳。”楚王笑而署名。以笔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齐。寡人流离万死之余,幸社稷不陨,得从末歃为荣,何足重轻?而亵此简牍为耶?”坚不肯署。论齐孝公心事,却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识透他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负有恩于齐。却认孝公是衷肠之语,遂收牍而藏之。三君于鹿上又叙数日,丁宁而别。髯仙有诗叹曰: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楚成王既归,述其事于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会许之。”楚王笑曰:“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会。寡人因之以合诸侯。不亦可乎?”大夫成得臣进曰:“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虏也。”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子文曰:“许人以会而复劫之,人谓楚无信矣。何以服诸侯?”得臣曰:“宋喜于主盟。必有傲诸侯之心,诸侯未习宋政,莫之与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释之,又可以示德,诸侯耻宋之无能。不归楚,将谁归乎?夫拘小信而丧大功,非策也!”子文奏曰:“子玉之计,非臣所及。”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选勇士五百人操演听令,预定劫盟之计,不必详说,下文便见。且说宋襄公归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谓公子目夷曰:“楚已许我诸侯矣。”目夷谏曰:“楚,蛮夷也,其心不测。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见欺也。”襄公曰:“子鱼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遂不听目夷之言,传檄征会。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极华丽,仓场中储积刍粮,以待各国军马食费。凡献享犒劳之仪,一一从厚,无不预备。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车赴会。目夷又谏曰:“楚强而无义,请以兵车往。”襄公曰:“寡人与诸侯约为‘衣裳之会’,若用兵车,自我约之,自我堕之,异日无以示信于诸侯矣!”目夷曰:“君以乘车全信,臣请伏兵车百乘于三里之外,以备缓急何如?”襄公曰:“子用兵车,与寡人用之何异,必不可。”临行之际,襄公又恐目夷在国起兵接应,失了他信义,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于是君臣同至会所。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而至,惟齐孝公心怀怏怏,鲁僖公未与楚通,二君不到。襄公使候人迎接六国诸侯,分馆安歇。回报:“都用乘车,楚王侍从虽众,亦是乘车。”襄公曰:“吾知楚不欺吾也。”太史卜盟日之吉,襄公命传知各国。先数日,预派定坛上执事人等。是早五鼓,坛之上下,皆设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坛之旁,另有憩息之所,襄公先往以待,陈穆公谷、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而至。伺候良久,天色将明,楚成王熊頵方到。襄公且循地主之礼,揖让了一番,分左右两阶登坛。右阶宾登,众诸侯不敢僭楚成王,让之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亦各有从行之臣,不必细说。左阶主登,单只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方才升阶之时,论个宾主,既登盟坛之上,陈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载书,便要推盟主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以目视之。楚王低头不语,陈、蔡诸国面面相觑,莫敢先发。襄公忍不住了,乃昂然而出曰:“今日之举,寡人欲修先伯主齐桓公故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诸君以为何如?”诸侯尚未答应,楚王挺身而前曰:“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今属何人?”襄公曰:“有功论功,无功论爵,更有何言?”楚王曰:“寡人冒爵为王久矣。宋虽上公,难列王前,寡人告罪占先了。”便立在第一个位次。目夷扯襄公之袖,欲其权且忍耐,再作区处。襄公把个盟主捏在掌中,临时变卦,如何不恼。包著一肚子气,不免疾言遽色,谓楚王曰:“寡人徼福先代,忝为上公,天子亦待以宾客之礼。君言冒爵,乃僭号也,奈何以假王而压真公乎!”楚王曰:“寡人既是假王,谁教你请寡人来此?”襄公曰:“君之至此,亦是鹿上先有成议,非寡人之谩约也。”成得臣在旁大喝曰:“今日之事,只问众诸侯,为楚来乎?为宋来乎!”陈,蔡各国。平素畏服于楚,齐声曰:“吾等实奉楚命,不敢不至。”楚王呵呵大笑曰:“宋君更有何说?”襄公见不是头。欲待与他讲理。他又不管理之长短,欲作脱身之计,又无片甲相护,正在踌躇,只见成得臣、斗勃卸去礼服,内穿重铠,腰间各插小红旗一面,将旗向坛下一招,那跟随楚王人众,何止千人,一个个俱脱衣露甲,手执暗器,如蜂趱蚁聚,飞奔上坛。各国诸侯,俱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捻定,同斗勃指挥众甲士,掳掠坛上所陈设玉帛器皿之类,一班执事乱窜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随在旁。低声谓曰:“悔不听子言,以至如此,速归守国,勿以寡人为念。”目夷料想跟随无益,乃乘乱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三十三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的一个章节,下面将其翻译成较为通俗易懂的现代文:
话说高虎趁着雍巫统兵出城,就在城楼埋伏了壮士,派人去请竖刁来议事。竖刁没有怀疑,昂首前来。高虎在酒楼设宴招待他,三杯酒下肚后,高虎开口说:“如今宋公联合诸侯,率领大军送太子到了这里,咱们怎么抵挡呢?”竖刁说:“已经有易牙统兵到郊外迎敌了。”高虎说:“咱们人少,敌不过人家,怎么办!老夫想仰仗您,来挽救齐国的危难。”竖刁说:“我能做什么呀,要是老大夫有差遣,我一定听从命令!”高虎说:“想借您的脑袋,去向宋国谢罪罢了!”竖刁惊愕地一下子站起来。高虎看看左右,大喝一声:“还不动手?”墙壁后面埋伏的壮士冲出来,抓住竖刁就杀了。高虎于是大开城门,让人传呼道:“世子已经到城外了,愿意去迎接的跟我来!”齐国人向来讨厌雍巫、竖刁的为人,所以不拥护无亏;看见高虎出去迎接世子,无不捋起袖子,乐意跟随,随行的何止一千人。
国懿仲入朝,直接到宫门前,求见无亏,上奏说:“人心都思念拥戴世子,都去迎接他了,老臣拦不住,主公您应该赶快想个避难的办法。”无亏问:“雍巫、竖刁在哪里?”懿仲说:“雍巫胜败还不知道。竖刁已经被国人杀了。”无亏大怒说:“国人杀了竖刁,你怎么会不知道?”看着左右要抓懿仲,懿仲跑出了朝门。
无亏带着几十个内侍,坐着一辆小车,愤怒地拿着剑出了宫,下令要征发壮丁,给他们盔甲,亲自去迎战。内侍们东喊西叫,国内没有一个人肯响应,反而招来了许多冤家。真是:“恩德终究会有回报,冤仇也无法撇开。从前做过的事,倒霉的时候一起找上门来。”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等众官员的子弟。当初只是因为不拥护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他们的家属人人心怀怨恨。如今听说宋君送太子回国,雍巫统兵抵抗,从私心来讲,巴不得雍巫战败,又怕宋国的军队来了,会有一番杀戮的惨事,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等到听说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去迎接太子,无不欢喜,都说:“今天老天终于开眼了!”大家都带着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的消息,恰好撞见无亏乘车来了。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一个人带头,众人帮忙,各自拿着器械,把无亏围住了。内侍喊道:“主公在这里,你们不得无礼。”众人说:“这哪里是我们的主公。”就把内侍乱砍一通,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跑,也被众人杀了。东门一片混乱,幸亏国懿仲来安抚了一番,众人才散去。懿仲把无亏的尸首抬到别的馆舍装殓起来,一面派人飞奔去报告高虎。
再说雍巫正把军队驻扎在东关,和宋军对峙,忽然军中夜里大乱,传说:“无亏、竖刁都死了,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做国君,我们不能帮助叛逆。”雍巫知道军心已经变了,心里像扎了芒刺一样,急忙带着几个心腹,连夜逃到鲁国去了。天亮的时候,高虎到了,安抚雍巫带领的那些士兵,一直到郊外,迎接世子昭,和宋、卫、曹、邾四国讲和,四国的军队就退走了。高虎陪着世子昭走到临淄城外,暂时在公馆休息,派人通知国懿仲准备好帝王的车驾,和百官一起出城迎接。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听说了这件事,约上公子商人,一起出城去迎接新君。公子商人不高兴地说:“我们在国内奔丧,昭都不给我们哭泣的位置,如今他借助宋国军队的威风,以晚辈欺凌长辈,强行夺取齐国,这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听说诸侯的军队已经退走了,我们不如各自率领家里的武装,声称要为无亏报仇,赶走并杀死子昭。我们三个人当中,让大臣们公议选一个做国君,也免得受宋国的控制,灭了先公作为盟主的志气。”公子元说:“要是这样,应当奉宫里的命令行事,这样才有名分。”于是进宫禀报长卫姬。长卫姬哭着说:“你能为无亏报仇,我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就命令召集无亏以前的一班手下人,加上三位公子的党羽,一起抵抗世子。竖刁手下也有一些心腹,想为他们的主人报仇,也来帮忙,分别守住临淄城的各门。国懿仲害怕这四家的人多势众,把府门紧紧关上,不敢出头了。
高虎对世子昭说:“无亏、竖刁虽然死了,他们的余党还在,况且有三位公子做主,关着城门不让我们进去,如果想进去,就必须交战;要是交战不能取胜,前面的功劳就全白费了,不如还是回宋国求救为好。”世子昭说:“全凭国老您做主。”高虎于是陪着世子昭又奔回宋国。
宋襄公才班师回到国境,看见世子昭来了,大吃一惊,问他来意,高虎把事情一一说清楚了。襄公说:“这是我班师太早的缘故啊。世子放心,有我在,还愁进不了临淄吗!”立刻命令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一起行动,只用了二百辆战车,今天独自出兵,增加到四百辆。公子荡做先锋,华御事断后,襄公亲自率领中军,护送世子,再次离开宋国国境,进入齐国郊外。当时有高虎在前面开路,把守关卡的将吏,看见是高相国,立刻开门让他们进去,一直逼近临淄城下扎营。
宋襄公看见城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的器具。城里的公子商人对公子元、公子潘说:“宋国要是攻城,必然会惊动百姓,我们率领四家的人马,趁他们还没休息好,合力攻击他们,要是幸运取胜当然好,要是不幸战败,暂且各自想办法避难,再做打算,总比死守在这里强,万一诸侯的军队都聚集过来,那可怎么办?”公子元、公子潘觉得有道理。于是在当天夜里打开城门,各自带领军队出来劫宋营,他们不知道宋营的虚实,只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公子荡措手不及,弃营逃跑。中军大将公孙固听说前营失守,急忙率领大军来救援。后军华御事和齐国老大夫高虎,也各自率领部下接应,双方混战,一直到天亮。四家的党羽虽然多,但是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么能抵挡得住宋国的大军。当时混战了一夜,四家的人马,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担心世子昭回国后,自己难免会有灾祸,乘乱带着几个心腹,逃到卫国避难去了。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进城,宋兵紧紧跟在后面,城门都来不及关上,崔夭为世子昭驾车,长驱直入。上卿国懿仲听说四家的军队散了,世子已经进城,就聚集百官,和高虎一起拥立世子昭即位,就把这一年作为元年,这就是齐孝公。
孝公即位后,论功行赏,提升崔夭为大夫。拿出大量的金银布帛,重重犒劳宋军。襄公在齐国边境停留了五天,才回宋国。当时鲁僖公率领大军来救无亏,听说孝公已经即位,中途就回去了。从这以后,鲁国和齐国有了矛盾,这里就不多说了。
再说公子潘和公子商人商量,把出兵抵抗的事情,都推到公子元身上。国、高两位老臣,心里明白是四家一起谋划的,想让孝公消除怨恨,和大家修好,就只惩治带头作乱的雍巫、竖刁两个人的罪行,把他们的党羽全部诛杀,其余的人都赦免不追究。这年秋天八月,把齐桓公葬在牛首堈上,一连修了三座大坟。把晏蛾儿附葬在旁边,另外修了一座小坟。又因为无亏、公子元的缘故,把长卫姬、少卫姬两宫里的内侍、宫女,都让她们陪葬,死了几百人。后来到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个村民挖开了齐桓公的坟墓,坟墓前面有个水银池,寒气刺鼻,人不敢进去,过了几天,那股寒气渐渐消散了,就牵了条猛犬进坟墓里,得到了几十斛金蚕,还有珠襦、玉匣、丝绸、军器,数都数不清,坟墓里尸骨杂乱,都是陪葬的人。由此可见孝公当年葬父亲是多么丰厚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位诗人写诗感叹说:疑冢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
话分两头。再说宋襄公自从打败了齐兵,拥立世子昭做国君,自认为立下了盖世奇功,就想号召诸侯,代替齐桓公做盟主。又担心大国不肯来,就先约了滕、曹、邾、鄫等小国,在曹国的南边会盟。曹、邾两国的国君到了以后,滕子婴齐才来,宋襄公不准婴齐参加会盟,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鄫国国君害怕宋国的威风,也来参加会,已经迟到了两天。宋襄公问大臣们说:“我刚刚倡导会盟友好,鄫国这样的小国,就敢怠慢,迟到两天,不重重惩罚它,怎么树立我的威风?”大夫公子荡进言说:“从前齐桓公南征北讨,唯独没有征服东夷那些人。您想在中原树立威望,必须先征服东夷;要征服东夷,就得用鄫国国君。”襄公说:“怎么用他呢?”公子荡说:“睢水边上,有个神能招来风雨,东夷人都建了社祠祭祀它,一年四季都不间断。您要是用鄫国国君做祭品,来祭祀睢水之神,不光神会降福,让东夷人听说了,都会说您能决定诸侯的生死,谁不害怕来归附您?然后借助东夷人的力量,去征讨诸侯,霸业就成了。”上卿公子目夷劝谏说:“不行,不行。古代就连小事都不用大牲口做祭品,是看重生命,何况是用人呢?祭祀,是为了给人祈福。杀人来祈求人的福气,神一定不会享用。而且国家有固定的祭祀,是由宗伯掌管的。睢水河神不过是个妖鬼罢了!这是夷人的习俗祭祀的神,您也去祭祀它,看不出您比夷人高明在哪里,那谁还会服从您呢?齐桓公主持会盟四十年,让灭亡的国家存在下去,让断绝的后代延续下去,每年都对天下有恩德。如今您才举行一次会盟,就杀诸侯来讨好妖神。我只看到诸侯会因为害怕而背叛您,没看到他们会服从您。”公子荡说:“子鱼的话错了。您谋求霸业和齐桓公不一样,齐桓公治理国家二十多年,然后才主持会盟;您能等那么久吗?行动慢的时候就用德行,行动快的时候就用威严。快慢的顺序,不能不弄清楚啊!不跟夷人一样,夷人会怀疑我们;不让诸侯害怕,诸侯会轻视我们。国内被轻视,国外被怀疑,怎么成就霸业?从前武王砍下纣王的头,挂在太白旗上,从而得到了天下,这是诸侯对天子做的事。对小国的国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您一定要用他!”襄公本来就急于得到诸侯的拥护,就不听目夷的话。让邾文公抓住鄫国国君杀了,煮了他的肉。用他来祭祀睢水之神,派人去召集东夷的君长,都来睢水参加祭祀。东夷人向来不习惯宋公的统治,没有一个来的。滕子婴齐大吃一惊,派人用重金请求释放,襄公才把婴齐放了。
曹国大夫僖负羁对曹共公襄说:“宋国急躁又暴虐,事情肯定办不成,咱们不如回去吧。”曹共公就告辞回去了,也没有尽到主人的礼节。襄公很生气,派人责备他说:“古代国君相见,要有干肉、粮食、牲口,来增进宾主之间的友好。我在您的境内停留,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军将士,还不知道主人是谁。希望您考虑一下。”僖负羁回答说:“安排住处、供应食物,这是朝见、聘问的常规礼节。如今您因为公事到了我国南部边境,我急急忙忙地奔走,没来得及考虑别的。现在您用主人的礼节来要求我,我很惭愧,希望您原谅我。”曹共公就回去了。襄公大怒,传令调兵去攻打曹国。公子目夷又劝谏说:“从前齐桓公会盟的事迹,遍布各国。他送给别人的丰厚,收取别人的微薄,不要求别人回报,不责备别人做得不够,所以能体谅别人的力量,关怀别人的感情。曹国缺少礼节,对您没有损害,何必用兵呢?”襄公不听。派公子荡率领三百辆战车,去攻打曹国,包围了曹国的都城。僖负羁根据情况布置防守,和公子荡对峙了三个月,公子荡没能取胜。
这时候,郑文公首先去朝见楚国,约了鲁、齐、陈、蔡四国的国君,和楚成王在齐国境内会盟。宋襄公听说了,大吃一惊。一来担心齐、鲁两国当中,可能会有人倡导霸业,宋国没法和他们竞争;二来又担心公子荡攻打曹国失利,挫了锐气,被诸侯笑话。于是把公子荡召回来,曹共公也担心宋国的军队再来,派人到宋国谢罪。从这以后,宋国和曹国又像以前一样和睦了。
再说宋襄公一心想称霸。看到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而和楚国结盟,心里又气又急,和公子荡商量。公子荡进言说:“当今的大国,没有比齐国、楚国更强大的了,齐国虽然是霸主的后代,但是刚刚结束纷争,国势还没有强盛起来;楚国冒用王的称号,刚刚和中原交往,诸侯都害怕它。您要是不惜用谦卑的言辞、丰厚的礼物,向楚国请求让诸侯来归附您,楚国一定会答应的。借助楚国的力量聚集诸侯,再借助诸侯的力量压制楚国,这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啊。”公子目夷又劝谏说:“楚国拥有诸侯,怎么会给我们;我们向楚国请求诸侯,楚国怎么会屈从于我们。恐怕争端从此就要开始了。”襄公不这么认为,就命令公子荡带着丰厚的礼物到楚国,求见楚成王。成王问他来意,答应明年春天,在鹿上这个地方相会。公子荡回去报告襄公,襄公说:“鹿上是齐国的地方,不能不告诉齐侯。”又派公子荡到齐国去访问,说明楚王约定会盟的事情,齐孝公也答应了。当时是宋襄公十一年,也就是周襄王十二年。
第二年春天正月,宋襄公先到了鹿上,修筑盟坛等着齐、楚两国的国君。二月初,齐孝公才到。襄公自认为有拥立孝公的功劳,见面的时候,很有得意的神色;孝公感激宋国的恩德,也很尽到了地主的礼节。又过了二十多天,楚成王才到,宋、齐两国国君接见他的时候,按照爵位的顺序,楚国虽然冒用王的称号,实际上是子爵,宋公排在第一位,齐侯排在第二位,楚子排在第三位,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到了会盟的日子,他们一起登上鹿上的盟坛。襄公毫不谦让地以盟主自居,先拿着牛耳,主持会盟仪式;楚成王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勉强接受了歃血的仪式。襄公拱手说:“我忝为先代的后代,作为天子的宾客。我不自量力,德行浅薄,力量微弱,却想复兴会盟的事业,又怕人心不齐,想借助二位国君的威望,在我国的盂地会合诸侯。以秋八月为期限,如果二位国君不嫌弃,倡导诸侯来参加会盟,给会盟带来恩惠,我愿意世代和大家保持兄弟般的友好,从殷代先王以下,都会感激二位国君的恩赐,哪里只是我一个人呢?”齐孝公拱手让楚成王先说,成王也拱手让孝公先说,两位国君互相推让,很久都没决定下来。襄公说:“二位国君要是不嫌弃我,请一起在盟书上签名。”于是拿出会盟的文书,不送给齐侯,却先送给楚成王请他签名。孝公心里也很不高兴,楚成王抬头看文书。文书里写了会合诸侯、举行会盟的意思,要效仿齐桓公举行“衣裳之会”,不用军队。文书末尾宋公已经先签了名。楚成王暗暗发笑,对襄公说:“诸侯您自己能召集来,何必用我呢?”襄公说:“郑、许两国长期在您的势力范围内,而陈、蔡两国最近又和齐国结盟。如果不借助您的威望,我担心他们会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我才仰仗贵国。”楚成王说:“那么齐君应该先签名,然后才轮到我。”孝公说:“我对于宋国来说,就像在人家的屋檐下一样,难以召集诸侯的,是贵国的威望和命令啊。”楚王笑着签了名,把笔递给孝公,孝公说:“有楚国就不必有齐国了。我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侥幸国家没有灭亡,能跟着参加会盟就很荣幸了,我算得了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