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十六回 释槛囚鲍叔荐仲 战长勺曹刿败齐

却说鲁庄公得鲍叔牙之书,即召施伯计议曰:“向不听子言,以致兵败。今杀纠与存纠孰利?”施伯曰:“小白初立,即能用人,败我兵于乾时,此非子纠之比也。况齐兵压境,不如杀纠,与之讲和!”时公子纠与管夷吾、召忽俱在生窦,鲁庄公使公子偃将兵袭之,杀公子纠,执召忽、管仲至鲁,将纳槛车。召忽仰天大恸曰:“为子死孝,为臣死忠,分也。忽将从子纠于地下,安能受桎梏之辱?”遂以头触殿柱而死。管夷吾曰:“自古人君,有死臣必有生臣,吾且生入齐国,为子纠白冤!”便束身入槛车之中。施伯私谓鲁庄公曰:“臣观管子之容,似有内援,必将不死。此人天下奇才,若不死,必大用于齐,必霸天下,鲁自此奉奔走矣。君不如请于齐而生之。管子生,则必德我;德我而为我用,齐不足虑也!”庄公曰:“齐君之仇,而我留之,虽杀纠,怒未解也!”施伯曰:“君以为不可用,不如杀之,以其尸授齐!”庄公曰:“善。”公孙隰朋闻鲁将杀管夷吾,疾趋鲁庭,来见庄公曰:“夷吾射寡君中钩,寡君恨之切骨,欲亲加刃,以快其志。若以尸还,犹不杀也。”庄公信其言,遂囚夷吾,并函封子纠召忽之首,交付隰朋。隰朋称谢而行。却说管夷吾在槛车中,已知鲍叔牙之谋,诚恐“施伯智士,虽然释放,倘或翻悔,重复追还,吾命休矣!”心生一计,制成《黄鹄》之词,教役人歌之。词曰: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役人既得此词,且歌且走,乐而忘倦,车驰马奔,计一日得两日之程,遂出鲁境。鲁庄公果然追悔,使公子偃追之,不及而返。夷吾仰天叹曰:“吾今日乃更生也!”行至堂阜,鲍叔牙先在,见夷吾如获至宝,迎之入馆,曰:“仲幸无恙!”即命破槛出之,夷吾曰:“非奉君命,未可擅脱。”鲍叔牙曰:“无伤也,吾行且荐子。”夷吾曰:“吾与召忽同事子纠,既不能奉以君位,又不能死于其难,臣节已亏矣。况复反面而事仇人?召忽有知,将笑我于地下!”鲍叔牙曰:“‘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子有治天下之才,未遇其时,主公志大识高,若得子为辅,以经营齐国,霸业不足道也,功盖天下,名显诸侯,孰与守匹夫之节,行无益之事哉?”夷吾嘿然不语,乃解其束缚,留之于堂阜。鲍叔遂回临淄见桓公,先吊后贺。桓公曰:“何吊也?”鲍叔牙曰:“子纠,君之兄也,君为国灭亲,诚非得已,臣敢不吊?”桓公曰:“虽然,何以贺寡人?”鲍叔牙曰:“管子天下奇才,非召忽比也,臣已生致之。君得一贤相,臣敢不贺?”桓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钩,其矢尚在。寡人每戚戚于心,得食其肉不厌,况可用乎?”鲍叔牙曰:“人臣者各为其主,射钩之时,知有纠不知有君,君若用之,当为君射天下,岂特一人之钩哉?”桓公曰:“寡人姑听之,赦勿诛。”鲍叔牙乃迎管夷吾至于其家,朝夕谈论。却说齐桓公修援立之功,高国世卿,皆加采邑。欲拜鲍叔牙为上卿,任以国政,鲍叔牙曰:“君加惠于臣,使不冻馁,则君之赐也。至于治国家,则非臣之所能也。”桓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鲍叔牙曰:“所谓知臣者,小心敬慎,循礼守法而已,此具臣之事,非治国家之才也;夫治国家者,内安百姓,外抚四夷,勋加于王室,泽布于诸侯,国有泰山之安,君享无疆之福,功垂金石,名播千秋,此帝臣王佐之任,臣何以堪之?”桓公不觉欣然动色,促膝而前曰:“如卿所言,当今亦有其人否?”鲍叔牙曰:“君不求其人则已;必求其人,其管夷吾乎?臣所不若夷吾者有五:宽柔惠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施于四方,弗若也;执枹鼓立于军门,使百姓敢战无退,弗若也。”桓公曰:“卿试与来,寡人将叩其所学?”鲍叔牙曰:“臣闻‘贱不能临贵,贫不能役富,疏不能制亲。’君欲用夷吾,非置之相位,厚其禄入,隆以父兄之礼不可!夫相者,君之亚也。相而召之,是轻之也;相轻则君亦轻。夫非常之人,必待以非常之礼,君其卜日而郊迎之,四方闻君之尊贤礼士而不计私仇,谁不思效用于齐者?”桓公曰:“寡人听子。”乃命太卜择吉日,郊迎管子,鲍叔牙仍送管夷吾于郊外公馆之中。至期,三浴而三衅衣,衣冠袍笏,比于上大夫,桓公亲自出郊迎之,与之同载入朝。百姓观者如堵,无不骇然。史官有诗云:争贺君侯得相臣,谁知即是槛车人?只因此日捐私忿,四海欣然号霸君。管夷吾已入朝,稽首谢罪,桓公亲手扶起,赐之以坐。夷吾曰:“臣乃俘戮之余,得蒙宥死,实为万幸,敢辱过礼!”桓公曰:“寡人有问于子,子必坐,然后敢请。”夷吾再拜就坐。桓公曰:“齐,千乘之国,先僖公威服诸侯,号为小霸。自先襄公政令无常,遂构大变。寡人获主社稷,人心未定,国势不张。今欲修理国政,立纲陈纪,其道何先?”夷吾对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日君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桓公曰:“如何而能使民?”夷吾对曰:“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桓公曰:“爱民之道若何?”对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桓公曰:“爱民之道既行,处民之道若何?”对曰:“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士之子常为士,农之子常为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习焉安焉,不迁其业,则民自安矣。”桓公曰:“民既安矣,甲兵不足,奈何?”对曰:“欲足甲兵,当制赎刑,重罪赎以犀甲一戟,轻罪赎以革贵盾一戟,小罪分别入金,疑罪则宥之。讼理相等者,令纳束矢,许其平。金既聚矣,美者以铸剑戟,试诸犬马;恶者以铸鉏夷斤欘,试诸壤土。”桓公曰:“甲兵既定,财用不足如何?”对曰:“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其利通于天下;因收天下百物之贱者而居之,以时贸易;为女闾三百,以安行商;商旅如归,百货骈集,因而税之,以佐军兴;如是而财用可足矣。”桓公曰:“财用既足,然军旅不多,兵势不振,如何而可?”对曰:“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天下诸侯皆将正卒伍,修甲兵。臣未见其胜也!君若强兵,莫若隐其名而修其实,臣请作内政而寄之以军令焉。”桓公曰:“内政若何?”对曰:“内政之法,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足财,士足兵。”桓公曰:“何以足兵?”对曰:“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即以此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立一师,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师率之。十五乡出三万人,以为三军。君主中军,高、国二子各主一军。四时之隙,从事田猎。春曰搜,以索不孕之兽;夏曰苗,以除五谷之灾;秋曰獮,行杀以顺秋气;冬曰狩,围守以告成功。使民习于武事。是故军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内教既成,勿令迁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丧同恤,人与人相俦,家与家相俦,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识,足以不散。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此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桓公曰:“兵势既强,可以征天下诸侯乎?”对曰:“未可也。周室未屏,邻国未附,君欲从事于天下诸侯,莫若尊周而亲邻国。”桓公曰:“其道若何?”对曰:“审吾疆场,而反其侵地,重为皮币以聘问,而勿受其赀,则四邻之国亲我矣。请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又使人以皮币玩好,鬻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择其瑕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择其淫乱篡弑者而诛之,可以立威。如此,则天下诸侯,皆相率而朝于齐矣。然后率诸侯以事周,使修职贡,则王室尊矣。方伯之名,君虽欲辞之,不可得也!”桓公与管夷吾连语三日三夜,字字投机,全不知倦。桓公大悦,乃复斋戒三日,告于太庙,欲拜管夷吾为相。夷吾辞而不受。桓公曰:“吾纳子之伯策,欲成吾志,故拜子为相,何为不受?”对曰:“臣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润,非一流之归也。君必欲成其大志,则用五杰。”桓公曰:“五杰为谁?”对曰:“升降揖逊,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司行;垦草莱,辟土地,聚粟众多,尽地之利,臣不如宁越,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成父,请立为大司马;决狱执中,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之官。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臣虽不才,强成君命,以效区区。”桓公遂拜管夷吾为相国,赐以国中市租一年。其隰朋以下五人,皆依夷吾所荐,一一拜官,各治其事。遂悬榜国门,凡所奏富强之策,次第尽举而行之。他日,桓公又问于管夷吾曰:“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毋害于霸乎?”夷吾对曰:“无害也!”桓公曰:“然则何为而害霸?”夷吾对曰:“不知贤,害霸;知贤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桓公曰:“善。”于是专任夷吾,尊其号曰仲父,恩礼在高国之上:“国有大政,先告仲父,次及寡人。有所施行,一凭仲父裁决。”又禁国人语言不许犯夷吾之名,不问贵贱,皆称仲,盖古人以称字为敬也。却说鲁庄公闻齐国拜管仲为相,大怒曰:“悔不从施伯之言,反为孺子所欺。”乃简车搜乘,谋伐齐以报乾时之仇。齐桓公闻之,谓管仲曰:“孤新嗣位,不欲频受干戈,请先伐鲁何如?”管仲对曰:“军政未定,未可用也。”桓公不听,遂拜鲍叔牙为将,率师直犯长勺。鲁庄公问于施伯曰:“齐欺吾太甚,何以御之?”施伯曰:“臣荐一人,可以敌齐。”庄公曰:“卿所荐何人?”施伯对曰:“臣识一人,姓曹名刿,隐于东平之乡,从未出仕,其人真将相之才也!”庄公命施伯往招之。刿笑曰:“肉食者无谋,乃谋及藿食耶?”施伯曰:“藿食能谋,行且肉食矣。”遂同见庄公。庄公问曰:“何以战齐?”曹刿曰:“兵事临机制胜,非可预言,愿假臣一乘,使得预谋于行间。”庄公喜其言,与之共载,直趋长勺。鲍叔牙闻鲁侯引兵而来,乃严阵以待,庄公亦列阵相持。鲍叔牙因乾时得胜,有轻鲁之心,下令击鼓进兵,先陷者重赏。庄公闻鼓声震地,亦教鸣鼓对敌,曹刿止之曰:“齐师方锐,宜静以待之。”传令军中:“有敢喧哗者斩。”齐兵来冲鲁阵,阵如铁桶不能冲动,只得退后。少顷,对阵鼓声又震。鲁军寂如不闻,齐师又退。鲍叔牙曰:“鲁怯战耳,再鼓之,必走。”曹刿又闻鼓响,谓庄公曰:“败齐此其时矣,可速鼓之!”论鲁是初次鸣鼓,论齐已是第三通鼓了。齐兵见鲁兵两次不动,以为不战,都不在意了,谁知鼓声一起突然而来,刀砍箭射势如疾雷不及掩耳,杀得齐兵七零八落大败而奔,庄公欲行追逐。曹刿曰:“未可也,臣当察之。”乃下车,将齐兵列阵之处周围看了一遍,复登车轼远望。良久曰:“可追矣。”庄公乃驱车而进,追三十余里方还,所获辎重甲兵无算。不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译文:

这并不是古诗词,而是一篇小说章节,以下是将其翻译成现代汉语的内容: 话说鲁庄公收到鲍叔牙的书信后,立刻召见施伯商议,说:“先前没听你的话,才导致兵败。如今杀了公子纠和留下他,哪个更有利呢?”施伯说:“小白刚登上君位,就能任用人才,在乾时打败我们的军队,这不是公子纠能比的。况且齐兵已经兵临城下,不如杀了公子纠,和齐国讲和!”当时公子纠和管夷吾、召忽都在生窦,鲁庄公派公子偃带兵袭击他们,杀了公子纠,把召忽、管仲押到鲁国,准备关进囚车。召忽仰天大哭道:“做儿子的为尽孝而死,做臣子的为尽忠而死,这是本分。我将跟随公子纠到地下,怎能受这枷锁的侮辱呢?”于是用头撞殿柱而死。管夷吾说:“自古以来,君主身边有以死尽忠的臣子,也必有为了更重要的使命而生的臣子,我暂且活着进入齐国,为公子纠洗刷冤屈!”便主动走进囚车。施伯私下对鲁庄公说:“我看管仲的样子,好像有内应,一定不会死。此人是天下奇才,如果不死,一定会在齐国得到重用,必定能称霸天下,鲁国从此就得听从齐国的差遣了。您不如向齐国请求留下他。管仲若能活着,必定会感激我们;感激我们并为我们所用,齐国就不足为惧了!”庄公说:“他是齐国君主的仇人,我们留下他,即使杀了公子纠,齐国的怒气也消不了!”施伯说:“您要是觉得不能用他,不如杀了他,把尸体交给齐国!”庄公说:“好。”公孙隰朋听说鲁国要杀管夷吾,急忙赶到鲁国朝廷,拜见庄公说:“夷吾射了我们国君一箭,射中了衣带钩,我们国君对他恨之入骨,想亲手杀了他,才能解恨。如果把尸体送回去,就跟没杀他一样。”庄公相信了他的话,就把管夷吾囚禁起来,还把公子纠、召忽的首级用盒子封好,交给隰朋。隰朋道谢后就走了。 再说管夷吾在囚车里,已经知道了鲍叔牙的计谋,心里担心“施伯是个有智谋的人,虽然现在放了我,但万一他反悔,再派人追回去,我的命就没了!”于是心生一计,编了一首《黄鹄》的歌,教押车的差役唱。歌词是:“黄鹄黄鹄,收起翅膀,绑住双脚,不飞不叫啊,在笼中伏着。高天多么狭窄啊,大地多么局促?遭逢厄运啊,遇上灾难,伸长脖子大声呼喊啊,接着痛哭!黄鹄黄鹄,上天给了你翅膀能飞,给了你双脚能跑,却遭此罗网啊,谁来把你赎回?一旦冲破樊笼飞出去啊,我不知道你会升上天空,踏上陆地。唉,那些猎人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差役们学会这首歌后,一边唱一边走,心情愉快忘记了疲倦,车子跑得飞快,一天能走两天的路程,很快就出了鲁国国境。鲁庄公果然后悔了,派公子偃去追,没追上就回来了。管夷吾仰天感叹说:“我今天算是获得新生了!”走到堂阜时,鲍叔牙已经在那里了,见到管夷吾就像得到了宝贝一样,把他迎进馆舍,说:“仲幸好没事!”马上让人打开囚车把他放出来,管夷吾说:“没有接到国君的命令,不能擅自放我出来。”鲍叔牙说:“没关系,我马上就会向国君推荐你。”管夷吾说:“我和召忽一起侍奉公子纠,既没能让他登上君位,又不能为他殉难,做臣子的气节已经有亏了。更何况还要反过来侍奉仇人呢?召忽如果泉下有知,会在地下嘲笑我的!”鲍叔牙说:“‘成就大事的人,不计较小的耻辱;建立大功的人,不拘泥于小的信义。’你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只是没遇到好时机,主公志向远大、见识高超,如果能得到你辅佐来治理齐国,称霸诸侯都不在话下,功盖天下,名扬诸侯,这和守着普通人的节操,做些没意义的事相比,哪个更好呢?”管夷吾默默不语,鲍叔牙就解开他的绑绳,把他留在堂阜。 鲍叔牙回到临淄去见齐桓公,先表示哀悼,后表示祝贺。桓公问:“哀悼什么呢?”鲍叔牙说:“子纠是您的兄长,您为了国家大义消灭亲人,实在是不得已,我怎能不表示哀悼呢?”桓公又问:“既然这样,祝贺我什么呢?”鲍叔牙说:“管子是天下奇才,不是召忽能比的,我已经把他活着带回来了。您得到一位贤能的宰相,我怎能不祝贺呢?”桓公说:“夷吾射了我一箭,射中了衣带钩,那支箭我还留着。我每次想起都很痛心,恨不得吃他的肉,怎么能用他呢?”鲍叔牙说:“做臣子的各为其主,他射您的时候,只知道有公子纠,不知道有您。您如果任用他,他会为您征服天下,哪里只是射一个人的衣带钩呢?”桓公说:“我暂且听你的,赦免他不杀。”鲍叔牙就把管夷吾接到自己家里,早晚和他交谈。 再说齐桓公为了酬谢高、国两家世卿的拥立之功,给他们增加了封地。他想拜鲍叔牙为上卿,把国家政事交给他管理,鲍叔牙说:“您对我有恩惠,让我不挨饿受冻,这就是您的赏赐了。至于治理国家,这不是我能做到的。”桓公说:“我了解你,你不要推辞。”鲍叔牙说:“您所谓的了解我,不过是说我小心谨慎、遵守礼法而已,这只是一般臣子能做的事,不是治理国家的才能。治理国家的人,对内要使百姓安定,对外要安抚四方的少数民族,对周王室有功劳,对诸侯有恩泽,使国家像泰山一样安稳,让国君享受无穷的福气,功绩铭刻在金石上,名声流传千秋万代,这是辅佐帝王的重任,我怎么能胜任呢?”桓公听了,不由得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凑到跟前说:“像你说的这样的人,现在有吗?”鲍叔牙说:“您要是不找这样的人就算了;要是一定要找,那就是管夷吾了。我不如夷吾的地方有五点:宽厚柔和、爱护百姓,我不如他;治理国家,能抓住关键,我不如他;对百姓讲忠信,能得到百姓的拥护,我不如他;制定礼仪制度,能在四方推行,我不如他;拿着鼓槌站在军门前,能让百姓勇敢作战,不后退,我不如他。”桓公说:“你把他带来,我要问问他的学问。”鲍叔牙说:“我听说‘地位低的人不能领导地位高的人,贫穷的人不能役使富有的人,关系疏远的人不能控制关系亲近的人’。您要是想用夷吾,非得让他做宰相,给他优厚的俸禄,用对待父兄的礼节尊重他不可。宰相是国君的副手,把宰相像一般人一样召来,就是轻视他;轻视宰相,国君也会被轻视。对待不一般的人,必须用不一般的礼节,您应该选个好日子到郊外去迎接他,四方的人听说您尊重贤才、礼待士人,不计较个人私仇,谁不想为齐国效力呢?”桓公说:“我听你的。”于是命令太卜选个吉日,到郊外迎接管子,鲍叔牙又把管夷吾送到郊外的公馆里。到了那天,管夷吾洗了三次澡,用香料熏了三次衣服,穿上礼服,拿着笏板,待遇和上大夫一样,桓公亲自到郊外迎接他,和他同坐一辆车进了朝廷。百姓们围在两旁观看,都很惊讶。史官有诗写道:“大家都祝贺国君得到了贤相,谁知道就是那个囚车里的人呢?只因为这天国君抛弃了私人怨恨,四海之内都欣然尊称他为霸主。” 管夷吾入朝后,叩头谢罪,桓公亲手把他扶起来,赐给他座位。管夷吾说:“我是个本该被俘虏处死的人,能得到赦免,实在是万幸,怎么敢接受您这么隆重的礼遇呢!”桓公说:“我有问题问你,你一定要坐下,我才敢问。”管夷吾再次拜谢后坐下。桓公说:“齐国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以前的僖公能威震诸侯,号称小霸。自从先襄公政令没有章法,就发生了大变故。我现在主持国家大事,人心还不稳定,国势也不强大。现在我想整顿国家政事,建立规章制度,应该先从哪里做起呢?”管夷吾回答说:“礼义廉耻是国家的四大纲纪;这四大纲纪不能树立,国家就会灭亡。现在您想建立国家的纲纪,必须先树立这四大纲纪,让百姓遵守,这样纲纪就建立起来了,国势也会振兴。”桓公问:“怎样才能让百姓遵守呢?”管夷吾回答说:“要让百姓遵守,必须先爱护百姓,然后再对他们进行管理。”桓公又问:“爱护百姓的方法是什么呢?”管夷吾回答说:“国君要整顿公族,大夫要整顿家族,让他们有事互相帮助,按功劳给予俸禄,这样百姓就会互相亲近。赦免以前的罪行,修复旧的宗庙,为没有后代的人立后,这样百姓就会繁衍增多;减少刑罚,减轻赋税,这样百姓就会富裕;选拔贤能的人,让他们在国内教导百姓,这样百姓就会懂得礼仪;颁布的法令不随意更改,这样百姓就会行为端正。这就是爱护百姓的方法。”桓公问:“爱护百姓的方法实行了,管理百姓的方法又是什么呢?”管夷吾回答说:“士、农、工、商,这四种人被称为四民。士人的儿子永远是士人,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工匠和商人的儿子永远是工匠和商人,他们习惯并安心于自己的职业,不改变行业,百姓自然就安定了。”桓公问:“百姓安定了,但兵器和盔甲不够,怎么办呢?”管夷吾回答说:“要想使兵器和盔甲充足,应该制定用财物赎罪的刑罚,犯重罪的人用一副犀牛皮做的盔甲和一支戟赎罪,犯轻罪的人用一副盾牌和一支戟赎罪,犯小罪的人分别交纳一定数量的金属,有疑问的案件就赦免。打官司双方理由相当的,让他们交纳一束箭,就允许他们和解。金属收集起来后,好的用来铸造剑戟,在狗和马身上试验;差的用来铸造锄头、斧头,在土地上试验。”桓公问:“兵器和盔甲充足了,但财物不够用,怎么办呢?”管夷吾回答说:“开山挖矿铸钱,煮海水制盐,把这些利益推广到天下;收购天下便宜的货物储存起来,等时机合适了再进行交易;开设三百家妓院,让商人安心经商;这样商人就会像回家一样来到齐国,各种货物都会聚集在这里,然后对他们征税,用来资助军队建设;这样财物就够用了。”桓公问:“财物够用了,但军队人数不多,军威不振,怎样才行呢?”管夷吾回答说:“军队重要的是精良,而不是数量多;强大在于人心,而不是力量。您要是整顿军队编制,制造兵器盔甲,天下的诸侯也都会这样做。我看不出这样做能取胜!您要是想使军队强大,不如隐藏军队建设的名义,而实际上加强军队建设,我请求在治理内政的同时,把军令融入其中。”桓公问:“内政该怎么治理呢?”管夷吾回答说:“治理内政的方法是,把国家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工匠和商人的乡有六个,士人的乡有十五个。工匠和商人能使国家财物充足,士人能使国家军队强大。”桓公问:“怎么使军队强大呢?”管夷吾回答说:“五家为一轨,设一个轨长;十轨为一里,设一个里有司;四里为一连,设一个连长;十连为一乡,设一个乡良人。就用这个编制来实行军令。五家为一轨,所以五个人为一伍,由轨长率领;十轨为一里,所以五十个人为一小戎,由里有司率领;四里为一连,所以二百个人为一卒,由连长率领;十连为一乡,所以二千个人为一旅,由乡良人率领;五乡设立一个师,所以一万人为一军,由五乡的师率领。十五个乡可以出三万人,组成三军。国君统领中军,高、国两位大夫各统领一军。在四季的农闲时间,让百姓从事打猎活动。春天打猎叫‘搜’,是为了寻找没有怀孕的野兽;夏天打猎叫‘苗’,是为了除去危害五谷的害虫;秋天打猎叫‘獮’,是为了顺应秋天肃杀的气氛进行捕杀;冬天打猎叫‘狩’,是为了包围猎物,宣告一年的成功。让百姓熟悉军事活动。这样军队在乡里就能整顿好,在郊外就能训练好。国内的军事教育完成后,不要让百姓随便迁徙。同一伍的人祭祀时共同分享福分,有丧事时互相抚恤,人与人互相友爱,家与家互相帮助,世世代代住在一起,从小一起游玩。所以晚上打仗时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就不会互相弄错;白天打仗时能看到彼此的面容,就不会失散。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到可以为对方去死。平时生活在一起快乐,死的时候一起悲哀,防守的时候一起坚固,打仗的时候一起勇猛。有这三万人,就足以在天下横行无阻了。”桓公问:“军队强大了,可以去征讨天下诸侯了吗?”管夷吾回答说:“还不行。周王室还没有得到尊崇,邻国还没有归附,您要是想在天下诸侯中有所作为,不如尊崇周王室,亲近邻国。”桓公问:“具体该怎么做呢?”管夷吾回答说:“审查我们的疆界,把侵占邻国的土地归还回去,准备丰厚的礼物去访问邻国,不要接受他们的财物,这样四方的邻国就会亲近我们。请派八十个游士,给他们配备车马、衣服、皮裘,带上大量的财物和布帛,让他们到四方去游历,招揽天下的贤士;再派人带着皮革、布帛和珍贵的玩物,到四方去贸易,观察各国上下的喜好。选择有弱点的国家去进攻,可以扩大我们的领土;选择荒淫无道、篡权弑君的国家去讨伐,可以树立我们的威望。这样,天下的诸侯就会一个跟着一个来朝拜齐国了。然后率领诸侯去侍奉周王室,让他们按时进贡,这样周王室就会受到尊崇。霸主的名号,您即使想推辞,也推辞不掉了!” 桓公和管夷吾连续谈了三天三夜,每一句话都很投机,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桓公非常高兴,于是又斋戒了三天,到太庙去祭祀,想拜管夷吾为相。管夷吾推辞不接受。桓公说:“我采纳你的称霸策略,想实现我的志向,所以拜你为相,你为什么不接受呢?”管夷吾回答说:“我听说大厦的建成,不是靠一根木材;大海的润泽,不是靠一条河流的汇聚。您要是想成就大志,就应该任用五个人才。”桓公问:“这五个人是谁?”管夷吾回答说:“在礼仪方面,升降、揖让、进退都很熟练,言辞刚柔适度,我不如隰朋,请让他担任大司行;开垦荒地,扩大耕地,积聚粮食,充分利用土地的潜力,我不如宁越,请让他担任大司田;在广阔的平原上作战,战车不会混乱,士兵不会退缩,击鼓进军时三军将士都能视死如归,我不如王子成父,请让他担任大司马;审判案件公正合理,不杀无辜的人,不冤枉无罪的人,我不如宾须无,请让他担任大司理;敢于冒犯国君的威严,忠诚地进谏,不怕死亡,不屈从于富贵,我不如东郭牙,请让他担任大谏之官。您要是想治理好国家、使军队强大,这五个人就足够了。要是想称霸天下,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也会尽力完成您的使命,为您效力。”桓公于是拜管夷吾为相国,把齐国市场上一年的租税赏赐给他。隰朋以下的五个人,都按照管夷吾的推荐,一一任命官职,让他们各自负责自己的事务。然后在国都的城门上张贴告示,凡是管夷吾提出的使国家富强的策略,都依次实行。 有一天,桓公又问管夷吾:“我不幸喜欢打猎,又喜欢女色,这不会妨碍我称霸吧?”管夷吾回答说:“不妨碍!”桓公又问:“那么什么会妨碍称霸呢?”管夷吾回答说:“不了解贤才,妨碍称霸;了解贤才却不任用,妨碍称霸;任用了却不信任,妨碍称霸;信任了又让小人掺和进来,妨碍称霸。”桓公说:“说得好。”于是专门任用管夷吾,尊称他为仲父,对他的恩宠和礼遇超过了高、国两位大夫,说:“国家有重大的政事,先告诉仲父,再告诉我。要施行什么政策,都由仲父裁决。”又禁止国人在说话时不许冒犯管夷吾的名字,不管贵贱,都称他为仲,因为古人用称呼字来表示尊敬。 再说鲁庄公听说齐国拜管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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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冯梦龙

冯梦龙(1574-1646),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梦桂,善画。弟梦熊,太学生,曾从冯梦龙治《春秋》,有诗传世。他们兄弟三人并称“吴下三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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