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平王东迁,车驾至于洛阳,见市井稠密,宫阙壮丽,与镐京无异,心中大喜。京都既定,四方诸侯莫不进表称贺,贡献方物。惟有荆国不到,平王议欲征之。群臣谏曰:“蛮荆久在化外,宣王始讨而服之。每年止贡菁茅一车,以供祭祀缩酒之用,不责他物,所以示羁縻之意。今迁都方始,人心未定,倘王师远讨,未卜顺逆,且宜包容,使彼怀德而来。如或始终不悛,俟兵力既足,讨之未晚。”自此南征之议遂息。秦襄公告辞回国。平王曰:“今岐丰之地,半被犬戎侵据,卿若能驱逐犬戎,此地尽以赐卿,少酬扈从之劳。永作西藩,岂不美哉?”秦襄公稽首受命而归,即整顿戎马,为灭戎之计。不及三年,杀得犬戎七零八落,其大将孛丁、满也速等,俱死于战阵,戎主远遁西荒,岐丰一片,尽为秦有。辟地千里,遂成大国。髯翁有诗云:文武当年发迹乡,如何轻弃畀秦邦。岐丰形胜如依旧,安得秦强号始皇?却说秦乃帝颛顼之裔,其后人名皋陶,自唐尧时为士师官。皋陶子伯翳,佐大禹治水,烈山焚泽,驱逐猛兽,以功赐姓曰嬴,为舜主畜牧之事。伯翳生二子,若木、大廉。若木封国于徐,夏商以来,世为诸侯。至纣王时,大廉之后,有蜚廉者,善走,日行五百里;其子恶来有绝力,能手裂虎豹之皮。父子俱以材勇,为纣幸臣,相助为虐。武王克商,诛蜚廉并及恶来。蜚廉少子曰季胜,其曾孙名造父,以善御得幸于周穆王,封于赵,为晋赵氏之祖。其后有非子者,居犬邱,善于养马,周孝王用之,命畜马于汧、渭二水之间,马大蕃息。孝王大喜,以秦地封非子为附庸之君,使续嬴祀,号为嬴秦。传六世至襄公,以勤王功封秦伯,又得岐丰之地,势益强大,定都于雍,始与诸侯通聘。襄公薨,子文公立,时平王十五年也。一日,文公梦郦邑之野,有黄蛇自天而降,止于山阪,头如车轮,下属于地,其尾连天,俄顷化为小儿。谓文公曰:“我上帝之子也,帝命汝为白帝,以主西方之祀。”言讫不见。明日,召太史敦占之,敦奏曰:“白者,西方之色;君奄有西方,上帝所命,祠之必当获福。”乃于鄜邑筑高台,立白帝庙,号曰鄜畤,用白牛祭之。又陈仓人猎得一兽,似猪而多刺,击之不死,不知其名,欲牵以献文公。路间,遇二童子,指曰:“此兽名曰‘猬’。常伏地中,啖死人脑,若捶其首即死。”猬亦作人言曰:“二童子乃雉精,名曰‘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二童子被说破,即化为野鸡飞去。其雌者,止于陈仓山之北阪,化为石鸡。视猬,亦失去矣。猎人惊异,奔告文公,文公复立陈宝祠于陈仓山。又终南山,有大梓树,文公欲伐为殿材,锯之不断,砍之不入。忽大风雨,乃止。有一人夜宿山下,闻众鬼向树贺喜,树神亦应之,一鬼曰:“秦若使人被其发,以朱丝绕树,将奈之何?”树神默然,明日,此人以鬼语告于文公,文公依其说,复使人伐之,树随锯而断,有青牛从树中走出,径投雍水。其后近水居民,时见青牛出水中,文公闻之,使骑士候而击之,牛力大,触骑士倒地,骑士发散被面,牛惧更不敢出,文公乃制髦头于军中,复立怒特祠,以祭大梓之神。时鲁惠公闻秦国僭祀上帝,亦遣太宰让到周,请用郊禘之礼,平王不许。惠公曰:“吾祖周公有大勋劳于王室,礼乐吾祖之所制作,子孙用之何伤?况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鲁?”遂僭用郊禘,比于王室。平王知之,不敢问也。自此王室日益卑弱,诸侯各自擅权,互相侵伐,天下纷纷多事矣。史官有诗叹曰:自古王侯礼数悬,未闻侯国可郊天。一从秦鲁开端僭,列国纷纷窃大权。再说郑世子掘突嗣位,是为武公。武公乘周乱,并有东虢及郐地,迁都于郐,谓之新郑,以荥阳为京城,设关于制邑,郑自是亦遂强大,与卫武公同为周朝卿士。平王十三年,卫武公薨,郑武公独秉周政,只为郑都荥阳,与洛邑邻近,或在朝,或在国,往来不一,这也不在话下。却说郑武公夫人,是申侯之女姜氏,所生二子,长曰寤生,次曰段。为何唤做寤生?原来姜氏夫人分娩之时,不曾坐蓐,在睡梦中产下了,醒觉方知,姜氏吃了一惊,以此取名寤生,心中便有不快之意。及生次子段,长成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又且多力善射,武艺高强,姜氏心中偏爱此子:“若袭位为君,岂不胜寤生十倍?”屡次向其夫武公称道次子之贤,宜立为嗣。武公曰:“长幼有序,不可紊乱。况寤生无过,岂可废长而立幼乎?”遂立寤生为世子,只以小小共城,为段之食邑,号曰共叔。姜氏心中愈加不悦。及武公薨,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仍代父为周卿士。姜氏夫人见共叔无权,心中怏怏,乃谓庄公曰:“汝承父位,享地数百里,使同胞之弟,容身蕞尔,于心何忍?”庄公曰:“惟母所欲。”姜氏曰:“何不以制邑封之?”庄公曰:“制邑岩险著名,先王遗命,不许分封。除此之外,无不奉命。”姜氏曰:“其次则京城亦可。”庄公默然不语。姜氏作色曰:“再若不允,惟有逐之他国,使其别图仕进,以餬口耳!”庄公连声曰:“不敢,不敢。”遂唯唯而退。次日升殿,即宣共叔段欲封之。大夫祭足谏曰:“不可。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城有百雉之雄,地广民众,与荥阳相等。况共叔,夫人之爱子,若封之大邑,是二君也,恃其内宠,恐有后患。”庄公曰:“我母之命,何敢拒之?”遂封共叔于京城。共叔谢恩已毕,入宫来辞姜氏。姜氏屏去左右,私谓段曰:“汝兄不念同胞之情,待汝甚薄。今日之封,我再三恳求,虽则勉从,中心未必和顺。汝到京城,宜聚兵搜乘,阴为准备,倘有机会可乘,我当相约,汝兴袭郑之师,我为内应,国可得也。汝若代了寤生之位,我死无憾矣!”共叔领命,遂往京城居住。自此国人改口,俱称为京城太叔。开府之日,西鄙、北鄙之宰,俱来称贺。太叔段谓二宰曰:“汝二人所掌之地,如今属我封土,自今贡税,俱要到我处交纳,兵车俱要听我征调,不可违误。”二宰久知太叔为国母爱子,有嗣位之望,今日见他丰采昂昂,人才出众,不敢违抗,且自应承。太叔托名射猎,逐日出城训练士卒,并收二鄙之众,一齐造入军册。又假出猎为由,袭取鄢及廪延。两处邑宰逃入郑国,遂将太叔引兵取邑之事,备细奏闻庄公,庄公微笑不言。班中有一位官员,高声叫曰:“段可诛也!”庄公抬头观看,乃是上卿公子吕。庄公曰:“子封有何高论?”公子吕奏曰:“臣闻‘人臣无将,将则必诛’,今太叔内挟母后之宠,外恃京城之固,日夜训兵讲武,其志不篡夺不已。主公假臣偏师,直造京城,缚段而归,方绝后患。”庄公曰:“段恶未著,安可加诛?”子封曰:“今两鄙被收,直至廪延,先君土地,岂容日割?”庄公笑曰:“段乃姜氏之爱子,寡人之爱弟。寡人宁可失地,岂可伤兄弟之情,拂国母之意乎?”公子吕又奏曰:“臣非虑失地,实虑失国也。今人心皇皇,见太叔势大力强,尽怀观望,不久都城之民,亦将贰心。主公今日能容太叔,恐异日太叔不能容主公,悔之何及?”庄公曰:“卿勿妄言,寡人当思之。”公子吕出外,谓正卿祭足曰:“主公以宫闱之私情,而忽社稷之大计,吾甚忧之。”祭足曰:“主公才智兼人,此事必非坐视,只因大庭耳目之地,不便泄露。子贵戚之卿也,若私叩之,必有定见。”公子吕依言,直叩宫门,再请庄公求见。庄公曰:“卿此来何意?”公子吕曰:“主公嗣位,非国母之意也。万一中外合谋,变生肘腋,郑国非主公之有矣。臣寝食不宁,是以再请。”庄公曰:“此事干碍国母。”公子吕曰:“主公岂不闻周公诛管、蔡之事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望早早决计。”庄公曰:“寡人筹之熟矣。段虽不道,尚未显然叛逆,我若加诛,姜氏必从中阻挠,徒惹外人议论,不惟说我不友,又说我不孝。我今置之度外,任其所为,彼恃宠得志,肆无忌惮。待其造逆,那时明正其罪,则国人必不敢助,而姜氏亦无辞矣!”公子吕曰:“主公远见,非臣所及。但恐日复一日,养成势大,如蔓草不可芟除,可奈何?主公若必欲俟其先发,宜挑之速来。”庄公曰:“计将安出?”公子吕曰:“主公久不入朝,无非为太叔故也。今声言如周,太叔必谓国内空虚,兴兵争郑。臣预先引兵伏于京城近处,乘其出城,入而据之。主公从廪延一路杀来,腹背受敌,太叔虽有冲天之翼,能飞去乎?”庄公曰:“卿计甚善,慎毋泄之他人。”公子吕辞出宫门,叹曰:“祭足料事,可谓如神矣!”次日早朝,庄公假传一令,使大夫祭足监国,自己往周朝面君辅政。姜氏闻知此信,心中大喜曰:“段有福为君矣!”遂写密信一通,遣心腹送到京城,约太叔五月初旬,兴兵袭郑,时四月下旬事也。公子吕预先差人伏于要路,获住赍书之人,登时杀了,将书密送庄公。庄公启缄看毕,重加封固,别遣人假作姜氏所差,送达太叔。索有回书,以五月初五日为期,要立白旗一面于城楼,便知接应之处。庄公得书,喜曰:“段之供招在此,姜氏岂能庇护耶?”遂入宫辞别姜氏,只说往周,却望廪延一路徐徐而进。公子吕率车二百乘,于京城邻近埋伏,自不必说。却说太叔接了母夫人姜氏密信,与其子公孙滑商议,使滑往卫国借兵,许以重赂。自家尽率京城二鄙之众,托言奉郑伯之命,使段监国,祭纛犒军,扬扬出城。公子吕预遣兵车十乘,扮作商贾模样,潜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动,便于城楼放火。公子吕望见火光,即便杀来,城中之人,开门纳之,不劳余力,得了京城。即时出榜安民,榜中备说庄公孝友,太叔背义忘恩之事,满城人都说太叔不是。再说太叔出兵,不上二日,就闻了京城失事之信,心下慌忙,星夜回辕,屯扎城外,打点攻城,只见手下士卒纷纷耳语。原来军伍中有人接了城中家信,说:“庄公如此厚德,太叔不仁不义。”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道:”我等背正从逆,天理难容。”哄然而散。太叔点兵,去其大半,知人心已变,急望鄢邑奔走,再欲聚众。不道庄公兵已在鄢。乃曰:“共吾故封也。”于是走入共城,闭门自守。庄公引兵攻之,那共城区区小邑,怎当得两路大军?如泰山压卵一般,须臾攻破。太叔闻庄公将至,叹曰:“姜氏误我矣,何面目见吾兄乎?”遂自刎而亡。胡曾先生有诗曰: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又有诗说庄公养成段恶,以塞姜氏之口,真千古奸雄也。诗曰: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庄公抚段之尸,大哭一场,曰:“痴儿何至如此?”遂简其行装,姜氏所寄之书尚在。将太叔回书,总作一封,使人驰至郑国,教祭足呈与姜氏观看。即命将姜氏送去颍地安置,遗以誓言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姜氏见了二书,羞惭无措,自家亦无颜与庄公相见,即时离了宫门,出居颍地。庄公回至国都,目中不见姜氏,不觉良心顿萌,叹曰:“吾不得已而杀弟,何忍又离其母。诚天伦之罪人矣!”却说颍谷封人,名曰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素有孝友之誉。见庄公安置姜氏于颍,谓人曰:“母虽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主公此举,伤化极矣!”乃觅鸮鸟数头,假以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庄公问曰:“此何鸟也?”颍考叔对曰:“此鸟名鸮,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明于细而暗于大也。小时其母哺之,既长,乃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庄公默然。适宰夫进蒸羊,庄公命割一肩,赐考叔食之。考叔只拣好肉,用纸包裹,藏之袖内。庄公怪而问之,考叔对曰:“小臣家有老母,小臣家贫,每日取野味以悦其口,未尝享此厚味。今君赐及小臣,而老母不沾一脔之惠,小臣念及老母,何能下咽?故此携归,欲作羹以进母耳。”庄公曰:“卿可谓孝子矣!”言罢,不觉凄然长叹。考叔问曰:“主公何为而叹?”庄公曰:“你有母奉养,得尽人子之心。寡人贵为诸侯,反不如你。”考叔佯为不知,又问曰:“姜夫人在堂无恙,何为无母?”庄公将姜氏与太叔共谋袭郑,及安置颍邑之事,细述一遍:”已设下黄泉之誓,悔之无及。”考叔对曰:“太叔已亡,姜夫人止存主公一子,又不奉养,与鸮鸟何异?倘以黄泉相见为歉,臣有一计,可以解之。”庄公问:“何计可解?”考叔对曰:“掘地见泉,建一地室,先迎姜夫人在内居住,告以主公想念之情,料夫人念子,不减主公之念母,主公在地室中相见,于及泉之誓,未尝违也。”庄公大喜,遂命考叔发壮士五百人,于曲洧牛脾山下,掘地深十余丈,泉水涌出,因于泉侧架木为室,室成,设下长梯一座,考叔往见武姜,曲道庄公悔恨之意,如今欲迎归孝养,武姜且悲且喜,考叔先奉武姜至牛脾山地室中,庄公乘舆亦至,从梯而下,拜倒在地,口称:“寤生不孝,久缺定省,求国母恕罪!”武姜曰:“此乃老身之罪,与汝无与。”用手扶起,母子抱头大哭,遂升梯出穴,庄公亲扶武姜登辇,自己执辔随侍。国人见庄公母子同归,无不以手加额,称庄公之孝,此皆考叔调停之力也。胡曾先生有诗云: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庄公感考叔全其母子之爱,赐爵大夫,与公孙阏同掌兵权,不在话下。再说共叔之子公孙滑,请得卫师,行至半途,闻共叔见杀,遂逃奔卫,诉说伯父杀弟囚母之事。卫桓公曰:“郑伯无道,当为公孙讨之。”遂兴师伐郑。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四回 秦文公郊天应梦 郑庄公掘地见母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回,下面为你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
话说周平王向东迁都,车马到了洛阳,看到这里街市热闹,宫殿宏伟壮丽,和镐京没什么两样,心里十分高兴。京都确定之后,四方的诸侯都进献表章庆贺,还送来当地的特产。只有荆国没有来,平王就商议要去征讨它。大臣们劝谏说:“南方的荆国长期处于中原教化之外,到周宣王时才征讨使它顺服。每年它只进贡一车菁茅,用来在祭祀时滤酒,不要求它进献其他东西,这是为了表示笼络的意思。现在刚刚迁都,人心还不稳定,倘若王室的军队远征,胜败难以预料,暂且应该宽容,让他们感怀恩德主动前来。如果他们始终不悔改,等我们兵力充足了,再去征讨也不晚。”从这以后,南征的想法就搁置了。秦襄公告辞回国。平王说:“如今岐丰一带的土地,一半被犬戎侵占了,你如果能赶走犬戎,这片土地就都赏赐给你,稍微酬谢你护驾的功劳。让秦国永远作为西方的屏障,难道不好吗?”秦襄公叩头接受命令后回去,马上整顿兵马,制定消灭犬戎的计划。不到三年,就把犬戎打得七零八落,犬戎的大将孛丁、满也速等,都死在了战场上,犬戎的君主逃到了西边的荒远之地,岐丰这一片土地,都归秦国所有。秦国开辟了千里疆土,从此成为大国。有位老者写诗说:“周文王、周武王当年兴起的地方,怎么能轻易放弃给秦国呢。岐丰的地理形势依旧,哪能有后来秦国强大并出了秦始皇呢?”
再说秦国是五帝之一颛顼的后代,他的后人中有个叫皋陶的,从唐尧时就担任司法官。皋陶的儿子伯翳,辅佐大禹治水,放火烧荒,驱逐猛兽,因为功劳被赐姓嬴,为舜掌管畜牧的事务。伯翳生了两个儿子,若木和大廉。若木被封在徐国,从夏朝、商朝以来,世代都是诸侯。到商纣王时,大廉的后代中有个叫蜚廉的,善于奔跑,一天能跑五百里;他的儿子恶来力气极大,能徒手撕裂虎豹的皮。父子俩都凭借才能和勇猛,成为纣王的宠臣,帮助纣王做坏事。周武王打败商朝,杀了蜚廉和恶来。蜚廉的小儿子叫季胜,他的曾孙叫造父,因为善于驾车得到周穆王的宠幸,被封在赵地,是晋国赵氏的祖先。后来有个叫非子的,住在犬邱,擅长养马,周孝王任用他,让他在汧水和渭水之间养马,马群大量繁殖。孝王非常高兴,把秦地封给非子,让他做了附庸国的君主,延续嬴氏的祭祀,号称嬴秦。传了六代到秦襄公,因为勤王的功劳被封为秦伯,又得到了岐丰的土地,势力更加强大,把都城定在雍,开始和其他诸侯互通使节。秦襄公去世后,他的儿子文公即位,这时是周平王十五年。
有一天,秦文公梦见在郦邑的郊野,有一条黄蛇从天上降下来,停在山坡上,蛇头像车轮一样大,蛇身触到地面,蛇尾连接着天空,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小孩对文公说:“我是上帝的儿子,上帝命令你做白帝,掌管西方的祭祀。”说完就不见了。第二天,文公召太史敦来占卜这件事,太史敦上奏说:“白色是西方的颜色;您拥有西方的土地,这是上帝的旨意,祭祀白帝一定会得到福佑。”于是文公在鄜邑修筑高台,建立白帝庙,称为鄜畤,用白牛来祭祀。
还有,陈仓有个人猎到一只野兽,样子像猪但身上刺很多,打它也不死,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想牵着它献给文公。路上遇到两个小孩,指着野兽说:“这只野兽叫‘猬’。它常常伏在地下,吃死人的脑子,要是捶打它的头就能打死。”猬也会说人话,它说:“这两个小孩是野鸡变的精怪,名叫‘陈宝’,得到雄的能称王,得到雌的能称霸。”两个小孩被说破原形,就变成野鸡飞走了。那只雌野鸡落在陈仓山的北坡,变成了石鸡。再看那只猬,也不见了。猎人感到很惊奇,跑去告诉文公,文公又在陈仓山建立了陈宝祠。
终南山有一棵大梓树,文公想把它砍下来做宫殿的材料,用锯锯不断,用斧头砍也砍不进去。忽然狂风暴雨大作,只好停下来。有一个人晚上住在山下,听到很多鬼向树祝贺,树神也回应它们,一个鬼说:“秦国要是派人披散着头发,用红丝线缠绕这棵树,那怎么办呢?”树神没有说话。第二天,这个人把鬼的话告诉了文公,文公按照他说的,又派人去砍树,树随着锯子就断了,有一头青牛从树里跑出来,径直跳进了雍水。从那以后,靠近水的居民,时常看见青牛从水里出来,文公听说后,派骑兵等候并攻击它,青牛力气很大,把骑兵撞倒在地,骑兵披散头发遮住脸,青牛害怕了,再也不敢出来。文公于是在军队里制作了一种髦头的装饰,又建立了怒特祠,来祭祀大梓树的神。
当时鲁惠公听说秦国超越本分祭祀上帝,也派太宰让到周朝,请求使用郊祭和禘祭的礼仪,平王不答应。鲁惠公说:“我的祖先周公对王室有很大的功劳,礼乐制度是我的祖先制定的,子孙使用有什么妨碍呢?况且天子不能禁止秦国,又怎么能禁止鲁国呢?”于是就超越本分使用郊祭和禘祭的礼仪,和王室一样。平王知道了,也不敢过问。从这以后,周王室越来越衰弱,诸侯各自独揽权力,互相侵略攻伐,天下变得动荡不安,事端不断。史官写诗感叹说:“自古以来王侯的礼仪就有很大差别,没听说过诸侯之国可以举行郊祭天帝的仪式。自从秦国和鲁国开了超越本分的先例,各诸侯国就纷纷窃取大权了。”
再说郑国的世子掘突继承君位,就是郑武公。郑武公趁着周朝混乱,吞并了东虢和郐国的土地,把都城迁到郐国,称为新郑,把荥阳作为京城,在制邑设置关卡,郑国从此也强大起来,和卫武公一起担任周朝的卿士。周平王十三年,卫武公去世,郑武公独自执掌周朝的政事。因为郑国的都城荥阳和洛邑离得很近,他有时在朝廷,有时在自己的国家,来来往往,这也不必细说。
郑武公的夫人,是申侯的女儿姜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寤生,小儿子叫段。为什么叫寤生呢?原来姜氏夫人分娩的时候,没有躺在床上生产,是在睡梦中生下了他,醒来才知道,姜氏吃了一惊,所以给他取名寤生,心里就对他有了不满。等到生下小儿子段,长大后仪表堂堂,面容像搽了粉一样白皙,嘴唇像涂了朱砂一样红润,而且力气大,擅长射箭,武艺高强,姜氏心里特别偏爱这个儿子,心想:“如果他继承君位,难道不比寤生强十倍吗?”她多次向丈夫武公称赞小儿子的贤能,说应该立他为继承人。武公说:“长幼有顺序,不能打乱。况且寤生没有过错,怎么能废除长子而立幼子呢?”于是立寤生为世子,只把小小的共城作为段的封地,段被称为共叔。姜氏心里更加不高兴。
等到武公去世,寤生即位,就是郑庄公,仍然代替父亲担任周朝的卿士。姜氏夫人见共叔没有权力,心里很不痛快,就对庄公说:“你继承了父亲的君位,拥有几百里的土地,却让同胞弟弟只能在小小的地方安身,你于心何忍呢?”庄公说:“一切听从母亲的安排。”姜氏说:“为什么不把制邑封给他呢?”庄公说:“制邑以地势险要著名,先王有遗命,不许分封。除了制邑,其他地方我都听从您的命令。”姜氏说:“其次,京城也可以。”庄公沉默不语。姜氏变了脸色说:“你要是再不答应,就只能把他赶到别的国家去,让他另谋出路,来维持生活了!”庄公连声说:“不敢,不敢。”于是恭顺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庄公升殿,就宣布要封共叔段。大夫祭足劝谏说:“不行。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不能有两个君主。京城城墙高大,土地广阔,人口众多,和荥阳差不多。况且共叔是夫人的爱子,如果把大的城邑封给他,就等于有了两个君主,他仗着母亲的宠爱,恐怕会有后患。”庄公说:“这是我母亲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呢?”于是把京城封给了共叔。共叔谢恩完毕,进宫向姜氏告辞。姜氏屏退左右的人,私下对段说:“你哥哥不顾同胞之情,对你很刻薄。今天的分封,是我再三恳求,他虽然勉强答应了,但心里未必愿意。你到了京城,应该聚集兵力,准备好战车,暗中做好准备,倘若有机会,我会和你约定,你兴兵袭击郑国,我做内应,这样国家就可以到手了。你要是取代了寤生的君位,我死也没有遗憾了!”共叔领命,就前往京城居住。从这以后,国人都改口称他为京城太叔。
太叔开设官府的时候,西部和北部边境的长官都来祝贺。太叔段对这两个长官说:“你们两人所管辖的地方,现在属于我的封地,从今以后,贡税都要交到我这里,兵车都要听从我的调遣,不能违抗延误。”这两个长官早就知道太叔是国母的爱子,有继承君位的希望,今天见他神采奕奕,人才出众,不敢违抗,就先答应了下来。太叔借口打猎,每天出城训练士兵,并且把西部和北部边境的百姓都编入军队名册。又借口打猎,袭击并夺取了鄢邑和廪延。这两个地方的长官逃到郑国,把太叔带兵夺取城邑的事情详细地报告给了庄公,庄公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朝廷中有一位官员,高声喊道:“段应该杀了!”庄公抬头一看,原来是上卿公子吕。庄公说:“子封有什么高见?”公子吕上奏说:“我听说‘臣子不能有叛乱的意图,有叛乱意图就一定要诛杀’,现在太叔对内依仗母后的宠爱,对外凭借京城的坚固,日夜训练军队,他的野心不篡夺君位是不会罢休的。主公借给我一部分军队,我直接打到京城,把段抓回来,才能断绝后患。”庄公说:“段的恶行还不明显,怎么能诛杀他呢?”子封说:“现在西部和北部边境已经被他占领,一直到廪延,先王的土地,怎么能任由他一天天割占呢?”庄公笑着说:“段是姜氏的爱子,我的亲弟弟。我宁可失去土地,怎么能伤害兄弟之情,违背国母的心意呢?”公子吕又上奏说:“我不是担心失去土地,实在是担心失去国家啊。现在人心惶惶,看到太叔势力强大,都持观望态度,不久都城的百姓也会有二心。主公今天能容忍太叔,恐怕以后太叔不能容忍主公,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庄公说:“你不要乱说,我会考虑这件事的。”
公子吕出来后,对正卿祭足说:“主公因为宫廷中的私情,而忽视了国家的大计,我很担心啊。”祭足说:“主公才智过人,这件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在朝堂上耳目众多,不方便泄露。你是国君的贵戚,如果你私下里去问他,他一定会有明确的想法。”公子吕按照他的话,直接到宫门前,再次请求见庄公。庄公说:“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公子吕说:“主公继承君位,并不是国母的意愿。万一内外勾结,在身边发生变故,郑国就不再是主公的了。我寝食不安,所以再次来请求您。”庄公说:“这件事牵涉到国母。”公子吕说:“主公难道没听说过周公诛杀管叔、蔡叔的事吗?‘应当决断的时候不决断,反而会遭受祸乱。’希望您早早下定决心。”庄公说:“我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段虽然行为不端,但还没有明显叛逆,我要是杀了他,姜氏一定会从中阻拦,只会招来外人的议论,不但会说我不友爱兄弟,还会说我不孝顺母亲。我现在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任他去做,他仗着宠爱得志,就会肆无忌惮。等他发动叛乱,那时再公开治他的罪,国人一定不敢帮他,姜氏也无话可说了!”公子吕说:“主公目光远大,不是我能比得上的。但只怕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就像蔓延的野草一样无法铲除,那可怎么办呢?主公如果一定要等他先动手,就应该想办法让他快点行动。”庄公说:“有什么办法呢?”公子吕说:“主公很久没有去朝廷了,无非是因为太叔的缘故。现在您扬言去周朝,太叔一定会认为国内空虚,就会兴兵争夺郑国。我预先带兵埋伏在京城附近,等他出城,就进去占领京城。主公从廪延一路杀过来,他腹背受敌,即使有冲天的本领,能飞出去吗?”庄公说:“你的计策很好,千万不要泄露给别人。”公子吕告辞出宫门,感叹说:“祭足预料事情,真可以说是神了!”
第二天早朝,庄公假传一道命令,让大夫祭足监管国家事务,自己去周朝朝见天子、辅佐朝政。姜氏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非常高兴,说:“段有福气做国君了!”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到京城,约太叔在五月上旬兴兵袭击郑国,这时是四月下旬的事。公子吕预先派人埋伏在要道上,抓住了送信的人,立刻杀了他,把信秘密送给庄公。庄公打开信看完,重新封好,另外派人假装是姜氏派去的,把信送给太叔。太叔写了回信,约定五月初五为期限,要在城楼上立一面白旗,好知道接应的地方。庄公得到信,高兴地说:“段的供词在这里,姜氏怎么能庇护他呢?”于是进宫辞别姜氏,只说去周朝,却向廪延一路慢慢前进。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在京城附近埋伏,这就不必细说了。
再说太叔接到母夫人姜氏的密信,和他的儿子公孙滑商量,派公孙滑到卫国借兵,答应给卫国丰厚的贿赂。太叔自己率领京城和西部、北部边境的全部人马,假称奉郑伯的命令,让他监管国家,祭祀军旗,犒赏军队,大张旗鼓地出了城。公子吕预先派十辆兵车,扮成商人的模样,潜入京城,只等太叔的军队一动,就在城楼上放火。公子吕看到火光,立刻杀过来,城中的人打开城门迎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占领了京城。公子吕马上出榜安民,榜文上详细说了庄公孝顺友爱,太叔忘恩负义的事,满城的人都说太叔不对。
再说太叔出兵不到两天,就听到了京城失陷的消息,心里很慌张,连夜回军,驻扎在城外,准备攻城,只见手下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原来军队里有人接到了城中家里的信,说:“庄公如此有德行,太叔不仁不义。”一个人传给十个人,十个人传给一百个人,大家都说:“我们背弃正义,追随叛逆,天理难容。”于是一哄而散。太叔清点士兵,已经跑了一大半,知道人心已经变了,急忙向鄢邑逃去,想再聚集人马。没想到庄公的军队已经在鄢邑了。太叔说:“共城是我原来的封地。”于是逃进共城,关闭城门防守。庄公带兵攻打,共城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邑,怎么能抵挡两路大军呢?就像泰山压鸡蛋一样,一会儿就被攻破了。太叔听说庄公快到了,叹息说:“姜氏害了我啊,我有什么脸面见我哥哥呢?”于是自杀而死。胡曾先生写诗说:“受宠的弟弟有才能,得到了大的封地,况且还有宫中的内应。谁知道公众的舆论不能容忍叛逆,他生在京城,死在共城。”又有诗说庄公故意助长段的恶行,来堵住姜氏的嘴,真是千古奸雄。诗中说:“子弟全靠教育的功效,养成大恶就会陷入灾祸。从把京城封给太叔那天起,太叔就已经在庄公的掌控之中了。”
庄公抚摸着段的尸体,大哭一场,说:“傻孩子,何必弄到这个地步呢?”于是检查段的行装,姜氏寄来的信还在。他把太叔的回信和姜氏的信放在一起,派人快马送到郑国,让祭足拿给姜氏看。接着命令把姜氏送到颍地安置,留下誓言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姜氏看到两封信,又羞愧又不知所措,自己也没脸和庄公见面,立刻离开了宫门,搬到颍地居住。
庄公回到国都,看不到姜氏,不觉良心发现,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