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申侯进表之后,有人在镐京探信,闻知幽王命虢公为将,不日领兵伐申,星夜奔回,报知申侯。申侯大惊曰:“国小兵微,安能抵敌王师?”大夫吕章进曰:“天子无道,废嫡立庶,忠良去位,万民皆怨,此孤立之势也。今西戎兵力方强,与申国接壤,主公速致书戎主,借兵向镐,以救王后,必要天子传位于故太子,此伊周之业也。语云:‘先发制人’,机不可失。”申侯曰:“此言甚当。”遂备下金缯一车,遣人赍书与犬戎借兵,许以破镐之日,府库金帛,任凭搬取。戎主曰:“中国天子失政,申侯国舅,召我以诛无道,扶立东宫,此我志也。”遂发戎兵一万五千,分为三队,右先锋孛丁,左先锋满也速,戎主自将中军。枪刀塞路,旌旆蔽空,申侯亦起本国之兵相助,浩浩荡荡,杀奔镐京而来。出其不意,将王城围绕三匝,水息不通。幽王闻变,大惊曰:“机不密,祸先发,我兵未起,戎兵先动,此事如何?”虢石父奏曰:“吾王速遣人于骊山举起烽烟,诸侯救兵必至,内外夹攻,可取必胜。”幽王从其言,遣人举烽。诸侯之兵,无片甲来者,盖因前被烽火所戏,是时又以为诈,所以皆不起兵也。幽王见救兵不至,犬戎日夜攻城,即谓石父曰:“贼势未知强弱,卿可试之。朕当简阅壮勇,以继其后。”虢公本非能战之将,只得勉强应命,率领兵车二百乘,开门杀出。申侯在阵上望见石父出城,指谓戎主曰:“此欺君误国之贼,不可走了。”戎主闻之曰:“谁为我擒之?”孛丁曰:“小将愿往。”舞刀拍马,直取石父,斗不上十合,石父被孛丁一刀斩于车下。戎主与满也速一齐杀将前进,喊声大举,乱杀入城,逢屋放火,逢人举刀,连申侯也阻当他不住,只得任其所为,城中大乱。幽王未及阅军,见势头不好,以小车载褒姒和伯服,开后宰门出走。司徒郑伯友自后赶上,大叫:“吾王勿惊,臣当保驾。”出了北门,迤逦望骊山而去。途中又遇尹球来到,言:“犬戎焚烧宫室,抢掠库藏,祭公已死于乱军之中矣!”幽王心胆俱裂。郑伯友再令举烽,烽烟透入九霄,救兵依旧不到。犬戎兵追至骊山之下,将骊宫团团围住,口中只叫:“休走了昏君!”幽王与褒姒唬做一堆,相对而泣。郑伯友进曰:“事急矣,臣拚微命保驾,杀出重围,竟投臣国,以图后举!”幽王曰:“朕不听叔父之言,以至于此。朕今日夫妻父子之命,俱付之叔父矣!”当下郑伯教人至骊宫前,放起一把火来,以惑戎兵,自引幽王从宫后冲出。郑伯手持长矛,当先开路,尹球保著褒后母子,紧随幽王之后。行不多步,早有犬戎兵拦住,乃是小将古里赤。郑伯咬牙大怒,便接住交战。战不数合,一矛刺古里赤于马下,戎兵见郑伯骁勇,一时惊散。约行半里,背后喊声又起,先锋孛丁引大兵追来。郑伯叫尹球保驾先行,亲自断后,且战且走。却被犬戎铁骑横冲,分为两截。郑伯困在垓心,全无惧怯,这根矛神出鬼没,但当先者无不著手。犬戎主教四面放箭,箭如雨点,不分玉石,可怜一国贤侯,今日死于万镞之下。左先锋满也速,早把幽王车仗掳住。犬戎主看见衮袍玉带,知是幽王,就车中一刀砍死,并杀伯服。褒姒美貌饶死,以轻车载之,带归毡帐取乐。尹球躲在车箱之内,亦被戎兵牵出斩之。统计幽王在位共一十一年。因卖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拾取清水河边妖女,逃于褒国,此女即褒姒也,蛊惑君心,欺凌嫡母,害得幽王今日身亡国破。昔童谣所云:“月将升,日将没,弧箕箙,实亡周国。”正应其兆。天数已定于宣王之时矣。东屏先生有诗曰: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又陇西居士咏史诗曰:骊山一笑犬戎嗔,弧矢童谣已验真。十八年来犹报应,挽回造化是何人?又有一绝,单道尹球等无一善终,可为奸臣之戒。诗云:巧话谗言媚暗君,满图富贵百年身。一朝骈首同诛戮,落得千秋骂佞臣。又有一绝,咏郑伯友之忠。诗曰:石父捐躯尹氏亡,郑桓今日死勤王。三人总为周家死,白骨风前那个香?且说申侯在城内,见宫中火起,忙引本国之兵入宫,一路扑灭,先将申后放出冷宫。巡到琼台,不见幽王、褒姒踪迹。有人指说:“已出北门去矣!”料走骊山,慌忙追赶。于路上正迎著戎主,车马相凑,各问劳苦。说及昏君已杀,申侯大惊曰:“孤初心止欲纠正王慝,不意遂及于此。后世不忠于君者,必以孤为口实矣!”亟令从人收殓其尸,备礼葬之。戎主笑曰:“国舅所谓妇人之仁也!”却说申侯回到京师,安排筵席,款待戎主。库中宝玉,搬取一空,又敛聚金缯十车为赠,指望他满欲而归。谁想戎主把杀幽王一件,自以为不世之功,人马盘踞京城,终日饮酒作乐,绝无还军归国之意。百姓皆归怨申侯。申侯无可奈何,乃写密书三封,发人往三路诸侯处,约会勤王。哪三路诸侯?北路晋侯姬仇,东路卫侯姬和,西路秦君嬴开。又遣人到郑国,将郑伯死难之事,报知世子掘突,教他起兵复仇,不在话下。单说世子掘突,年方二十三岁,生得身长八尺,英毅非常。一闻父亲战死,不胜哀愤,遂素袍缟带,帅车三百乘,星夜奔驰而来。早有探马报知犬戎主,预作准备。掘突一到,便欲进兵。公子成谏曰:“我兵兼程而进,疲劳未息,宜深沟固垒,待诸侯兵集,然后合攻,此万全之策也!”掘突曰:“君父之仇,礼不反兵。况犬戎志骄意满,我以锐击惰,往无不克。若待诸侯兵集,岂不慢了军心?”遂麾军直逼城下。城上偃旗息鼓,全无动静。掘突大骂:“犬羊之贼,何不出城决一死战?”城上并不答应。掘突喝教左右打点攻城。忽闻丛林深处,巨锣声响,一枝军从后杀来。乃犬戎主定计,预先埋伏在外者。掘突大惊,慌忙挺枪来战。城上巨锣声又起,城门大开,又有一枝军杀出。掘突前有孛丁,后有满也速,两下夹攻,抵当不住,大败而走。戎兵追赶三十余里方回。掘突收拾残兵,谓公子成曰:“孤不听卿言,以至失利,今计将何出?”公子成曰:“此去濮阳不远,卫侯老诚经事,何不投之。郑卫合兵,可以得志。”掘突依言,吩咐望濮阳一路而进。约行二日,尘头起处,望见无数兵车,如墙而至,中间坐著一位诸侯,锦袍金带,苍颜白发,飘飘然有神仙之态。那位诸侯,正是卫武公姬和,时已八十余岁矣。掘突停车高叫曰:“我郑世子掘突也。犬戎兵犯京师,吾父死于战场,我兵又败,特来求救。”武公拱手答曰:“世子放心,孤倾国勤王,闻秦、晋之兵,不久亦当至矣,何忧犬羊哉?”掘突让卫侯先行,拨转车辕,重回镐京,离二十里,分两处下寨。教人打听秦、晋二国起兵消息。探子报道:“西角上金鼓大鸣,车声轰地,绣旗上大书‘秦’字。”武公曰:“秦爵虽附庸,然习于戎俗,其兵勇悍善战,犬戎之所畏也!”言未毕,北路探子又报:“晋兵亦至,已于北门立寨。”武公大喜曰:“二国兵来,大事济矣!”即遣人与秦、晋二君相闻。须臾之间,二君皆到武公营中,互相劳苦。二君见掘突浑身素缟,问:“此位何人?”武公曰:“此郑世子也。”遂将郑伯死难,与幽王被杀之事,述了一遍,二君叹息不已。武公曰:“老夫年迈无识,止为臣子,义不容辞,勉力来此。扫荡腥膻,全仗上国。今计将安出?”秦襄公曰:“犬戎之志,在于剽掠子女金帛而已。彼谓我兵初至,必不提防,今夜三更,宜分兵东南北三路攻打,独缺西门,放他一条走路。却教郑世子伏兵彼处,候其出奔,从后掩击,必获全胜。”武公曰:“此计甚善。”话分两头。再说申侯在城中闻知四国兵到,心中大喜。遂与小周公咺密议:“只等攻城,这里开门接应。”却劝戎主先将宝货金缯,差右先锋孛丁分兵押送回国,以削其势;又教左先锋满也速尽数领兵出城迎敌。犬戎主认作好话,一一听从。却说满也速营于东门之外,正与卫兵对垒,约会明日交战,不期三更之后,被卫兵劫入大寨,满也速提刀上马,急来迎敌。其奈戎兵四散乱窜,双拳两臂,撑持不住,只得一同奔走。三路诸侯,呐喊攻城,忽然城门大开,三路军马一拥而入,毫无撑御,此乃申侯之计也。戎主在梦中惊觉,跨著刬马,径出西城,随身不数百人。又遇郑世子掘突拦住厮战,正在危急,却得满也速收拾败兵来到,混战一场,方得脱身。掘突不敢穷追,入城与诸侯相见,恰好天色大明。褒姒不及随行,自缢而亡。胡曾先生有诗叹云:锦绣围中称国母,腥膻队里作番婆。到头不免投缳苦,争似为妃快乐多?申侯大排筵席,管待四路诸侯。只见首席卫武公推箸而起,谓诸侯曰:“今日君亡国破,岂臣子饮酒之时耶?”众人齐声拱立曰:“某等愿受教训。”武公曰:“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故太子在申,宜奉之以即王位,诸君以为如何?”襄公曰:“君侯此言,文、武、成、康之灵也。”世子掘突曰:“小子身无寸功,迎立一事,愿效微劳,以成先司徒之志。”武公大喜,举爵劳之。遂于席上草成表章,备下法驾,各国皆欲以兵相助。掘突曰:“原非赴敌,安用多徒。只用本兵足矣。”申侯曰:“下国有车三百乘,愿为引导。”次日,掘突遂往申国,迎太子宜臼为王。却说宜臼在申,终日纳闷,不知国舅此去,凶吉如何。忽报郑世子赍著国舅申侯同诸侯连名表章,奉迎还京,心下倒吃了一惊。展开看时,乃知幽王已被犬戎所杀,父子之情,不觉放声大哭。掘突奏曰:“太子当以社稷为重,望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宜臼曰:“孤今负不孝之名于天下矣。事已如此,只索起程。”不一日,到了镐京,周公先驱入城,扫除宫殿,国舅申侯引著卫、晋、秦三国诸侯,同郑世子及一班在朝文武,出郭三十里迎接,卜定吉日进城。宜臼见宫室残毁,凄然泪下,当下先见了申侯,禀命过了,然后服衮冕告庙,即王位,是为平王。平王升殿,众诸侯百官朝贺已毕,平王宣申伯上殿,谓曰:“朕以废弃之人,获承宗祧,皆舅氏之力也。”进爵为申公。申公辞曰:“赏罚不明,国政不清,镐京亡而复存,乃众诸侯勤王之功;臣不能禁戢犬戎,获罪先王,臣当万死。敢领赏乎?”坚辞三次,平王令复侯爵。卫武公又奏曰:“褒姒母子恃宠乱伦。虢石父、尹球等欺君误国,虽则身死,均当追贬。”平王一一准奏。卫侯和进爵为公;晋侯仇加封河内附庸之地;郑伯友死于王事,赐谥为桓,世子掘突袭爵为伯,加封祊田千顷;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列于诸侯;小周公咺拜太宰之职;申后号为太后;褒姒与伯服,俱废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姑念其先世有功,兼死于王事,止削其本身爵号,仍许子孙袭位。又出安民榜,抚慰京师被害百姓,大宴群臣,尽欢而散。有诗为证:百官此日逢恩主,万姓今朝喜太平。自是累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兴。次日,诸侯谢恩。平王再封卫侯为司徒,郑伯掘突为卿士,留朝与太宰咺一同辅政;惟申、晋二君,以本国迫近戎、狄,拜辞而归;申侯见郑世子掘突英毅非常,以女妻之,是为武姜。此话搁过不提。却说犬戎自到镐京扰乱一番,识熟了中国的道路,虽则被诸侯驱逐出城,其锋未曾挫折,又自谓劳而无功,心怀怨恨,遂大起戎兵,侵占周疆。岐丰之地,半为戎有,渐渐逼近镐京,连月烽火不绝。又宫阙自焚烧之后,十不存五,颓墙败栋,光景甚是凄凉。平王一来府库空虚,无力建造宫室,二来怕犬戎早晚入寇,遂萌迁都洛邑之念。一日朝罢,谓群臣曰:“昔王祖成王,既定镐京,又营洛邑,此何意也?”群臣齐声奏曰:“洛邑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适均,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周公兴筑,号曰东都;宫室制度,与镐京同,每朝会之年,天子行幸东都,接见诸侯,此乃便民之政也。”平王曰:“今犬戎逼近镐京,祸且不测,朕欲迁都于洛何如?”太宰咺奏曰:“今宫阙焚毁,营建不易,劳民伤财,百姓嗟怨,西戎乘衅而起,何以御之?迁都于洛,实为至便。”两班文武,俱以犬戎为虑,齐声曰:“太宰之言是也。”惟司徒卫武公低头长叹,平王曰:“老司徒何独无言?”武公乃奏曰:“老臣年逾九十,蒙君王不弃老耄,备位六卿,若知而不言,是不忠于君也;若违众而言,是不和于友也。然宁得罪于友,不敢得罪于君。夫镐京左有崤、函,右有陇、蜀,披山带河,沃野千里,天下形胜,莫过于此。洛邑虽天下之中,其势平衍,四面受敌之地,所以先王虽并建两都,然宅西京,以振天下之要,留东都以备一时之巡。吾王若弃镐京而迁洛,恐王室自是衰弱矣!”平王曰:“犬戎侵夺岐丰,势甚猖獗,且宫阙残毁,无以壮观。朕之东迁,实非得已。”武公奏曰:“犬戎豺狼之性,不当引入卧闼。申公借兵失策,开门揖盗,使其焚烧宫阙,戮及先王,此不共之仇也。王今励志自强,节用爱民,练兵训武,效先王之北伐南征,俘彼戎主,以献七庙,尚可湔雪前耻。若隐忍避仇,弃此适彼,我退一尺,敌进一尺,恐蚕食之忧,不止于岐丰而已。昔尧、舜在位,茅茨土阶,禹居卑宫,不以为陋。京师壮观,岂在宫室?惟吾王熟思之!”太宰咺又奏曰:“老司徒乃安常之论,非通变之言也。先王怠政灭伦,自招寇贼,其事已不足深咎。今王扫除煨烬,仅正名号,而府库空虚,兵力单弱,百姓畏惧犬戎,如畏豺虎,一旦戎骑长驱,民心瓦解,误国之罪,谁能任之?”武公又奏曰:“申公既能召戎,定能退戎。王遣人问之,必有良策。”正商议间,国舅申公遣人赍告急表文来到。平王展开看之,大意谓:“犬戎侵扰不已,将有亡国之祸。伏乞我王怜念瓜葛,发兵救援。”平王曰:“舅氏自顾不暇,安能顾朕。东迁之事,朕今决矣!”乃命太史择日东行。卫武公曰:“臣职在司徒,若主上一行,民生离散,臣之咎难辞矣!”遂先期出榜示谕百姓:“如愿随驾东迁者,作速准备,一齐起程。”祝史作文,先将迁都缘由,祭告宗庙。至期,大宗伯抱著七庙神主,登车先导。秦伯嬴开闻平王东迁,亲自领兵护驾,百姓携老扶幼,相从者不计其数。当时宣王大祭之夜,梦见美貌女子,大笑三声,大哭三声,不慌不忙,将七庙神主,捆著一束,冉冉望东而去。大笑三声,应褒姒骊山烽火戏诸侯事;大哭三声者,幽王、褒姒,伯服三命俱绝;神主捆束往东,正应今日东迁。此梦无一不验。又太史伯阳父辞云:“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弧箕箙。”羊被鬼吞者,宣王四十六年遇鬼而亡,乃己未年;马逢犬逐,犬戎入寇,幽王十一年庚午也。自此西周遂亡,天数有定如此,亦见伯阳父之神占矣。东迁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东周列国志》•第三回 犬戎主大闹镐京 周平王东迁洛邑
译文:
这并非古诗词,而是长篇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一个章节,以下是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的内容:
话说申侯呈上奏章之后,有人在镐京打探消息,得知幽王任命虢公为将领,不久就要领兵讨伐申国,便连夜赶回去,把消息报告给申侯。申侯大惊失色,说道:“我国国小兵少,怎么能抵挡得住天子的军队呢?”大夫吕章进言说:“天子昏庸无道,废除嫡子而立庶子,忠良之臣都离开了朝廷,百姓们都心怀怨恨,这是孤立无援的形势啊。如今西戎兵力正强盛,又和申国接壤,主公您赶快写信给戎主,向他借兵前往镐京,营救王后,一定要让天子把王位传给原来的太子,这可是像伊尹、周公那样的伟大事业啊。俗话说:‘先发制人’,机会不可错过。”申侯说:“你说得很对。”于是准备了一车金银丝织品,派人带着书信去犬戎借兵,并且许诺攻破镐京那天,府库里的金银布帛,任凭他们搬取。戎主说:“中原的天子失德,申侯是国舅,邀请我去诛杀无道昏君,扶立东宫太子,这正是我的心愿啊。”于是派出一万五千戎兵,分成三队,右先锋是孛丁,左先锋是满也速,戎主亲自率领中军。枪刀多得堵塞了道路,旗帜多得遮住了天空,申侯也发动本国的军队相助,浩浩荡荡地杀向镐京。他们出其不意,把王城围了三层,水泄不通。
幽王得知变故后,大惊失色,说:“机密泄露,灾祸先到了,我的军队还没出发,戎兵就先行动了,这可怎么办?”虢石父上奏说:“大王您赶快派人到骊山燃起烽火,诸侯的救兵一定会来,内外夹攻,一定能取得胜利。”幽王听从了他的话,派人点燃烽火。可是诸侯的军队,连一片铠甲都没见到,原来是因为之前被烽火戏弄过,这时又以为是假的,所以都不出兵。幽王见救兵不来,犬戎日夜攻城,就对石父说:“贼兵的势力强弱还不清楚,你可以去试探一下。我会挑选精兵强将,随后跟上。”虢公本来就不是能打仗的将领,只得勉强答应,率领二百辆兵车,打开城门杀了出去。申侯在阵地上望见石父出城,指着对戎主说:“这就是那个欺骗国君、误国误民的贼子,不能让他跑了。”戎主听了说:“谁能为我把他擒住?”孛丁说:“小将愿意前往。”他挥舞着刀,拍马冲过去,直取石父,没打十个回合,就把石父一刀斩于车下。戎主和满也速一起杀向前去,喊声震天,乱纷纷地冲进城里,见房子就放火,见人就举刀砍杀,连申侯都阻拦不住他们,只得听任他们胡作非为,城中大乱。
幽王还没来得及检阅军队,见形势不妙,就用小车载着褒姒和伯服,打开后宰门逃走了。司徒郑伯友从后面追上来,大声喊道:“大王不要惊慌,臣会保护您的。”出了北门,缓缓地向骊山方向走去。途中又遇到尹球赶来,说:“犬戎焚烧了宫殿,抢夺了库房,祭公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幽王吓得心胆俱裂。郑伯友再次让人点燃烽火,烽火的浓烟直冲云霄,可救兵还是没来。犬戎的军队追到骊山脚下,把骊宫团团围住,嘴里只喊着:“别让昏君跑了!”幽王和褒姒吓得抱成一团,相对哭泣。郑伯友进言说:“事情危急了,臣拼着这条命保护您,杀出重围,直奔臣的封国,再图谋以后的行动!”幽王说:“我不听叔父的话,才落到这个地步。我今天夫妻父子的性命,都托付给叔父了!”当下郑伯让人到骊宫前放了一把火,来迷惑戎兵,自己带着幽王从宫后冲了出去。郑伯手持长矛,在前面开路,尹球保护着褒后母子,紧紧跟在幽王后面。没走多远,就有犬戎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原来是小将古里赤。郑伯咬牙大怒,上前和他交战。没打几个回合,就一矛把古里赤刺于马下,戎兵见郑伯勇猛,一时间都吓得散开了。大约走了半里路,背后又传来喊杀声,先锋孛丁带领大队人马追了过来。郑伯让尹球保护着幽王先走,自己断后,边战边走。却被犬戎的铁骑横冲过来,把队伍截成了两段。郑伯被困在中间,毫无惧色,他的长矛神出鬼没,只要是冲在前面的,没有不被刺中的。犬戎主下令四面放箭,箭像雨点一样落下,不分好坏,可怜这位一国的贤侯,今天死在了万箭之下。左先锋满也速,早就把幽王的车驾掳住了。犬戎主看见车上的衮袍玉带,知道是幽王,就在车上一刀把他砍死了,还杀了伯服。褒姒因为美貌被饶了一命,用轻便的车子载着,带回毡帐中取乐。尹球躲在车厢里,也被戎兵拉出来杀了。算起来,幽王在位一共十一年。因为那个卖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捡到清水河边的妖女,逃到了褒国,这个女子就是褒姒,她迷惑国君的心,欺凌嫡母,害得幽王今天身亡国破。从前童谣所说的:“月将升,日将没,弧箕箙,实亡周国。”正好应验了这个征兆。天数在宣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东屏先生有诗写道: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又有陇西居士的咏史诗说:骊山一笑犬戎嗔,弧矢童谣已验真。十八年来犹报应,挽回造化是何人?又有一首绝句,专门说尹球等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可作为奸臣的警戒。诗中说:巧话谗言媚暗君,满图富贵百年身。一朝骈首同诛戮,落得千秋骂佞臣。又有一首绝句,赞颂郑伯友的忠诚。诗中说:石父捐躯尹氏亡,郑桓今日死勤王。三人总为周家死,白骨风前那个香?
再说申侯在城里,看见宫中起火,急忙带领本国的军队进宫,一路扑灭大火,先把申后从冷宫里放了出来。巡视到琼台,没看到幽王、褒姒的踪迹。有人指着说:“已经出北门走了!”申侯料想他们去了骊山,慌忙追了上去。在路上正好遇到戎主,两车相遇,互相问候。说到昏君已经被杀,申侯大惊失色,说:“我当初只是想纠正国君的错误,没想到会弄到这个地步。后世那些不忠于国君的人,一定会拿我当借口了!”急忙让随从把幽王的尸体收殓起来,按照礼仪埋葬了。戎主笑着说:“国舅真是妇人之仁啊!”
申侯回到京城,安排了酒席,款待戎主。把库里的宝玉都搬空了,又聚敛了十车金银丝织品作为礼物,指望他心满意足地回去。谁知道戎主把杀幽王这件事,当成了盖世奇功,人马盘踞在京城,整天饮酒作乐,一点也没有撤军回国的意思。百姓们都埋怨申侯。申侯无可奈何,就写了三封密信,派人分别送到三路诸侯那里,约他们来救援王室。是哪三路诸侯呢?北路是晋侯姬仇,东路是卫侯姬和,西路是秦君嬴开。又派人到郑国,把郑伯战死的事,报告给世子掘突,让他起兵报仇,这些暂且不提。
单说世子掘突,年仅二十三岁,长得身高八尺,英武刚毅。一听说父亲战死,悲痛愤怒到了极点,就穿着白色的丧服,率领三百辆兵车,日夜兼程赶来。早有探子报告给犬戎主,犬戎主预先做好了准备。掘突一到,就要进兵。公子成劝阻说:“我们的军队日夜赶路,疲劳还没恢复,应该深挖壕沟,加固营垒,等诸侯的军队到齐了,然后一起进攻,这才是万全之策啊!”掘突说:“国君和父亲的仇,按礼不能退兵。况且犬戎骄横自满,我们用精锐之师攻击他们的懈怠之兵,战无不胜。如果等诸侯的军队到齐,岂不是会让军心懈怠?”于是指挥军队直逼城下。城上偃旗息鼓,一点动静也没有。掘突大骂:“犬羊一样的贼寇,为什么不出城决一死战?”城上也不回应。掘突喝令左右准备攻城。忽然听到丛林深处,响起了巨大的锣声,一支军队从后面杀了过来。这是犬戎主定的计策,预先埋伏在外面的。掘突大惊,慌忙挺枪迎战。城上又响起了巨大的锣声,城门大开,又有一支军队杀了出来。掘突前面有孛丁,后面有满也速,两面夹攻,抵挡不住,大败而逃。戎兵追赶了三十多里才回去。
掘突收拾残兵,对公子成说:“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才打了败仗,现在该怎么办呢?”公子成说:“离这里不远就是濮阳,卫侯老成持重,见过世面,为什么不去投奔他呢。郑、卫两国合兵,一定能成功。”掘突听从了他的话,吩咐军队向濮阳进发。大约走了两天,只见尘土飞扬,远远地看见无数兵车,像一堵墙一样过来了,中间坐着一位诸侯,穿着锦袍,系着金带,脸色苍老,头发雪白,飘飘然有神仙的姿态。这位诸侯,正是卫武公姬和,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掘突停车大声喊道:“我是郑世子掘突。犬戎的军队侵犯京城,我的父亲战死在战场上,我的军队又打了败仗,特地来求救。”武公拱手回答说:“世子放心,我倾全国之力来救援王室,听说秦、晋两国的军队,不久也会到了,还怕那些犬羊之辈吗?”掘突让卫侯先走,自己掉转车头,重回镐京,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分两处安营扎寨。派人打听秦、晋两国起兵的消息。探子报告说:“西角上金鼓齐鸣,车声震天,绣旗上大大地写着‘秦’字。”武公说:“秦国虽然只是个附庸国,但是他们习惯了戎人的风俗,他们的军队勇猛善战,是犬戎所畏惧的啊!”话还没说完,北路的探子又报告说:“晋军也到了,已经在北门安营扎寨了。”武公大喜,说:“两国的军队来了,大事成了!”立刻派人去和秦、晋两国的国君联系。不一会儿,两国的国君都来到了武公的军营中,互相问候。两国的国君看见掘突全身穿着白色的丧服,问:“这位是谁?”武公说:“这是郑世子。”于是把郑伯战死,和幽王被杀的事,说了一遍,两国的国君叹息不已。武公说:“我年纪大了,见识不多,只是作为臣子,道义上不能推辞,勉强来到这里。扫荡这些贼寇,全靠你们大国了。现在该用什么计策呢?”秦襄公说:“犬戎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抢夺子女和金银布帛而已。他们以为我们的军队刚到,一定不会防备,今晚三更,我们应该分兵从东南北三路攻打,只留下西门不攻,给他们留一条逃跑的路。再让郑世子在那里埋伏,等他们逃跑的时候,从后面攻击,一定能大获全胜。”武公说:“这个计策很好。”
话分两头。再说申侯在城里听说四国的军队到了,心中大喜。于是和小周公咺秘密商议:“只等攻城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开门接应。”又劝戎主先把宝货金银丝织品,派右先锋孛丁分兵押送回国,来削弱他们的势力;又让左先锋满也速率领全部军队出城迎战。犬戎主以为是好话,一一听从了。
再说满也速在东门外面扎营,正和卫国的军队对峙,约定第二天交战,没想到三更过后,被卫国的军队冲进了大寨,满也速提刀上马,急忙迎战。无奈戎兵四处乱窜,双拳难敌四手,支撑不住,只得一起逃走。三路诸侯呐喊着攻城,忽然城门大开,三路军马一拥而入,毫无阻挡,这是申侯的计策。戎主在梦中惊醒,跨上快马,径直从西城逃了出去,随身只有几百人。又遇到郑世子掘突拦住厮杀,正在危急的时候,满也速收拾残兵赶到,混战了一场,才得以脱身。掘突不敢穷追,进城和诸侯相见,这时正好天亮了。褒姒来不及跟着逃跑,上吊自杀了。胡曾先生有诗感叹说:锦绣围中称国母,腥膻队里作番婆。到头不免投缳苦,争似为妃快乐多?
申侯大排筵席,款待四路诸侯。只见首席的卫武公推开筷子站起来,对诸侯们说:“现在国君死了,国家灭亡了,这难道是臣子们喝酒的时候吗?”众人齐声拱手站着说:“我们愿意接受教诲。”武公说:“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国君,现在原来的太子在申国,应该拥立他登上王位,各位觉得怎么样?”襄公说:“您这话,是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在天之灵啊。”世子掘突说:“我没有一点功劳,迎立太子这件事,我愿意出点力,来完成先司徒的心愿。”武公大喜,举起酒杯慰劳他。于是在酒席上起草了表章,准备了天子的车驾,各国都想派兵相助。掘突说:“这又不是去打仗,何必用那么多人。只用我自己的军队就行了。”申侯说:“我下国有三百辆兵车,愿意做向导。”第二天,掘突就前往申国,迎接太子宜臼为王。
再说宜臼在申国,整天闷闷不乐,不知道国舅这次去,是凶是吉。忽然有人报告说郑世子带着国舅申侯和诸侯们联名的表章,来迎接他回京城,他心里吃了一惊。打开一看,才知道幽王已经被犬戎杀了,父子之情,忍不住放声大哭。掘突上奏说:“太子应该以国家为重,希望您早日登上王位,来安定人心。”宜臼说:“我现在在天下人面前背负了不孝的名声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好起程了。”没几天,到了镐京,周公先骑马进城,打扫宫殿,国舅申侯带着卫、晋、秦三国的诸侯,和郑世子以及一班朝廷上的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选了个好日子进城。宜臼看见宫殿残破不堪,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当下先见了申侯,禀告过了,然后穿上礼服,戴上皇冠,到宗庙祭祀,登上了王位,这就是平王。
平王登上大殿,众诸侯和百官朝拜完毕,平王宣申伯上殿,对他说:“我本来是被废弃的人,能够继承王位,都是舅舅您的功劳啊。”封他为申公。申公推辞说:“赏罚不分明,国家的政事就不清明,镐京失而复得,是各位诸侯救援王室的功劳;我不能制止犬戎,得罪了先王,我罪该万死。怎么敢接受赏赐呢?”坚决推辞了三次,平王让他恢复了侯爵。卫武公又上奏说:“褒姒母子仗着受宠,违反伦理。虢石父、尹球等人欺骗国君,误国误民,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也应该追加贬斥。”平王一一批准了他的奏请。卫侯和进爵为公;晋侯仇加封了河内的附庸之地;郑伯友为王室而死,赐谥号为桓,世子掘突袭爵为伯,加封祊田一千顷;秦君原来是个附庸国,加封秦伯,列于诸侯之列;小周公咺被任命为太宰;申后被尊为太后;褒姒和伯服,都被废为平民;虢石父、尹球、祭公,念在他们的祖先有功,又都死于王室的事务,只削去他们本人的爵位,仍然允许他们的子孙继承。又张贴了安民告示,抚慰京城中被害的百姓,大摆宴席招待群臣,大家尽情欢乐后散去。有诗为证:百官此日逢恩主,万姓今朝喜太平。自是累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兴。
第二天,诸侯们谢恩。平王又封卫侯为司徒,郑伯掘突为卿士,留在朝廷和太宰咺一起辅佐朝政;只有申、晋两国的国君,因为本国靠近戎、狄,告辞回国了;申侯见郑世子掘突英武刚毅,就把女儿嫁给他,这就是武姜。这些话暂且不提。
再说犬戎自从到镐京扰乱了一番,熟悉了中原的道路,虽然被诸侯们赶出了城,但是他们的锐气并没有受挫,又觉得自己劳而无功,心怀怨恨,于是大规模发动戎兵,侵占周朝的疆土。岐丰一带的地方,一半被戎人占领了,渐渐逼近镐京,接连几个月烽火不断。而且宫殿自从被焚烧以后,十间房子都剩不下五间了,残墙断壁,景象十分凄凉。平王一来府库空虚,没有能力建造宫殿,二来怕犬戎早晚来侵犯,于是就产生了迁都洛邑的想法。一天朝会结束后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