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女一
古者女子之居室也,必有傅姆师保为陈诗书图史以训之。凡左右佩服之仪,内外授受之别,与所以事父母舅姑之道,盖无所不备也。而又有天子之后妃,诸侯之夫人,躬行于上,以率化之。则其居安而有淑顺之称,临变而有贞特之操者,夫岂偶然哉。后世此道既废,女生而处闺闼之中,溺情爱之私,耳不聆箴史之言,目不睹防范之具,由是动逾礼则,而往往自放于邪僻矣。苟于是时而有能以懿节自著者焉,非其生质之美,则亦岂易致哉。史氏之书,所以必录而弗敢略也。
元受命百余年,女妇之能以行闻于朝者多矣,不能尽书,采其尤卓异者,具载于篇。其间有不忍夫死,感慨自杀以从之者,虽或失于过中,然较于苟生受辱与更适而不知愧者,有间矣。故特著之,以示劝励之义云。
崔氏,周术忽妻也。丁亥岁,从术忽官平阳。金将来攻城,克之,下令官属妻子敢匿者死。时术忽以使事在上党,崔氏急即抱幼子祯以诡计自言于将,将信之,使军吏书其臂出之。崔氏曰:“妇人臂使人执而书,非礼也。”以金赂吏,使书之纸。吏曰:“吾知汝诚贤妇,然令不敢违。”命崔自揎袖,吏悬笔而书焉。既出,有言其诈者,将怒,命追之。崔与祯伏土窖三日,得免,既与术忽会。未几,术忽以病亡,崔年二十九,即大恸柩前,誓不更嫁,斥去丽饰,服皂布弊衣,放散婢仆,躬自纺绩,悉以资产遗亲旧。有权贵使人讽求娶,辄自爬毁其面不欲生。四十年未尝妄言笑,预吉会。治家教子有法,人比古烈妇云。
周氏,平滦石城人。年十六适李伯通,生一子,名易。金末,伯通监丰润县,国兵攻之,城破,不知所终。周氏与易被虏,谓偕行者曰:“人苟爱其生,万一受辱,不如死也。”即自投于堑。主者怒,拔佩刀三刃其体而去,得不死。遂携易而逃,间关至汴,绩纴以自给,教易读书有成。
杨氏,东平须城人。夫郭三,从军襄阳,杨氏留事舅姑,以孝闻。至元六年,夫死戍所,母欲夺嫁之,杨氏号痛自誓,乃已。久之,夫骨还,舅曰:“新妇年少,终必他适,可令吾子鳏处地下耶!”将求里人亡女骨合瘗之。杨氏闻,益悲,不食五日,自经死,遂与夫共葬焉。
胡烈妇,渤海刘平妻也。至元七年,平当戍枣阳,车载其家以行。夜宿沙河傍,有虎至,衔平去。胡觉起追及之,持虎足,顾呼车中儿,取刀杀虎,虎死,扶平还至季阳城求医,以伤卒。县官言状,命恤其母子,仍旌异之。
至大间,建德王氏女,父出耘舍傍,遇豹,为所噬,曳之升山。父大呼,女识父声,惊趋救,以父所弃锄击豹脑,杀之,父乃得生。
阚文兴妻王氏,名丑丑,建康人也。文兴从军漳州,为其万户府知事,王氏与俱行。至元十七年,陈吊眼作乱,攻漳州,文兴率兵与战,死之。王氏被掠,义不受辱,乃绐贼曰:“俟吾葬夫,即汝从也。”贼许之,遂脱,得负尸还,积薪焚之。火既炽,即自投火中死。至顺三年,事闻,赠文兴侯爵,谥曰英烈;王氏曰贞烈夫人。有司为立庙祀之,号“双节”云。
郎氏,湖州安吉人,宋进士朱甲妻也。朱尝仕浙东,以郎氏从。至元间,朱殁,郎氏护丧还至玉山里,留居避盗。势家柳氏欲强聘之,郎誓不从,夜弃装奉柩遁。柳邀之中道,复死拒,得免。家居,养姑甚谨。姑尝病,郎祷天,刲股肉进啖而愈。后姑丧,以哀闻。大德十一年,旌美之。
又有东平郑氏、大宁杜氏、安西杨氏,并少寡守志,割体肉疗姑病。
秦氏二女,河南宜阳人,逸其名。父尝有危疾,医云不可攻。姊闭户默祷,凿己脑和药进饮,遂愈。父后复病欲绝,妹刲股肉置粥中,父小啜即苏。
孙氏女,河间人。父病癞十年,女祷于天,求以身代,且吮其脓血,旬月而愈。
许氏女,安丰人。父疾,割股啖之乃痊。
张氏女,庐州人,嫁为高垕妻。母病目丧明,张氏归省,抱母泣,以舌舐之,目忽能视。
州县各以状闻,褒表之。
焦氏,泾阳袁天祐妻也。天祐祖、父始皆从军役,祖母杨氏、母焦氏并家居守志。至元二十三年,天祐复从征死甘州,妻焦氏年少,宗族欲改嫁之。焦氏哭且言曰:“袁氏不幸三世早寡,自祖姑以来,皆守节义,岂可至吾而遂废乎!吾生为袁氏妇,死则葬袁氏土尔,终不能改容事他人也。”众不敢复言。
周氏,泽州人,嫁为安西张兴祖妻。年二十四,兴祖殁,舅姑欲使再适,周氏弗从,曰:“妾家祖、父皆早世,妾祖母、妾母并以贞操闻,妾或中道易节,是忘故夫而辱先人也。夫忘故夫不义,辱先人不孝,不孝不义,妾不为也。”遂居嫠三十年,奉舅姑,生事死葬无违礼。其父与外祖皆无后,葬祭之礼亦周氏主之。
有司以闻,并赐旌异。
赵孝妇,德安应城人。早寡,事姑孝。家贫,佣织于人,得美食必持归奉姑,自啖粗粝不厌。尝念姑老,一旦有不讳,无由得棺,乃以次子鬻富家,得钱百缗,买杉木治之。棺成,置于家。南邻失火,时南风烈甚,火势及孝妇家,孝妇亟扶姑出避,而棺重不可移,乃抚膺大哭曰:“吾为姑卖儿得棺,无能为我救之者,苦莫大焉!”言毕,风转而北,孝妇家得不焚,人以为孝感所致。
霍氏二妇尹氏、杨氏,夫家郑州人。至元间,尹氏夫耀卿殁,姑命其更嫁,尹氏曰:“妇之行一节而已,再嫁而失节,妾不忍为也。”姑曰:“世之妇皆然,人未尝以为非,汝独何耻之有?”尹氏曰;“人之志不同,妾知守妾志尔。”姑不能强。杨氏夫显卿继殁,虑姑欲其嫁,即先白姑曰:“妾闻娣姒犹兄弟也,宜相好焉。今姒既留,妾可独去乎,愿与共修妇道,以终事吾姑。”姑曰:“汝果能若是,吾何言哉!”于是同处二十余年,以节孝闻。
又有邠州任氏、乾州田氏,皆一家一妇,俱少寡誓不他适,戮力蚕桑,以养舅姑。
事闻,并命褒表。
王德政妻郭氏,大名人。少孤,事母张氏孝谨,以女仪闻于乡。及笄,富贵家慕之,争求聘,张氏不许。时德政教授里中,年四十余,貌甚古陋,张氏以贫不能教二子,欲纳德政为婿,使教之。宗族皆不然,郭氏慨然愿顺母志。既婚,与德政相敬如宾,嘱教二弟有成。未几德政卒,郭氏年方二十余,励节自守,甚有贞名。大德间表其家。
只鲁花真,蒙古氏。年二十六,夫忽都病卒,誓不再醮,孝养舅姑。逾二十五年,舅姑殁,尘衣垢面,庐于墓终身。至元间旌之。
其后,又有翼城宋仲荣妻梁氏,舅殁,负土为坟;怀孟何氏、大名赵氏,并以夫殁守志,养舅姑以寿终,亲负土筑其坟,高三丈余。
段氏,隆兴霍荣妻也。荣无子,尝乞人为养子。荣卒,段氏年二十六,养舅姑以孝称。舅姑殁,荣诸父仲汶贪其产,谓段曰:“汝子假子也,可令归宗。汝无子,宜改适,霍氏业汝无预焉。”段曰:“家资不可计,但再醮非义,尚容妾思之。”即退入寝室,引针刺面,墨渍之,誓死不贰。大德二年,府上状中书,给羊酒币帛,仍命旌门,复役如制。
又有兴和吴氏,自刺其面;成纪谢思明妻赵氏,自髡其发;冀宁田济川妻武氏、溧水曹子英妻尤氏,啮指滴血,并誓不更嫁。各以有司为请旌之。
朱虎妻茅氏,崇明人。大德间,虎官都水监,坐罪籍其家,吏录送茅氏及二子赴京师。太医提点师甲乞归家,欲妻之。茅氏誓死不从,母子三人以裾相结连,昼夜倚抱号哭,形貌销毁。师知不可夺,释之。茅氏托居永明尼寺,忧愤不食卒。
闻氏,绍兴俞新之妻也。大德四年,新之殁,闻氏年尚少,父母虑其不能守,欲更嫁之。闻氏哭曰:“一身二夫,烈妇所耻。妾可无生,可无耻乎!且姑老子幼,妾去当令谁视也?”即断发自誓。父知其志笃,乃不忍强。姑久病风,且失明,闻氏手涤溷秽不怠,时漱口上堂舐其目,目为复明。及姑卒,家贫,无资佣工,与子亲负土葬之,朝夕悲号,闻者惨恻。乡里嘉其孝,为之语曰:“欲学孝妇,当问俞母。”
又有刘氏,渤海李伍妻也。少寡,父母使再醮,不从。舅患疽,刘祷于天,数日溃,吮其血,乃愈。既而亲挽小车,载舅诣岳祠以答神贶。
马英,河内人,性孝友。父丧哀毁,二兄继殁,英独事母甚谨,又奉二寡嫂与居,使得保全嫠节。及丧母,卜地葬诸丧,亲负土为四坟,手植松柏,庐墓侧终身。
赵氏女名玉儿,冠州人。尝许为李氏妇,未婚夫死,遂誓不嫁,以养父母。父母殁,负土为坟,乡里称孝焉。
冯氏,名淑安,字静君,大名宦家女,山阴县尹山东李如忠继室也。如忠初娶蒙古氏,生子任,数岁而卒。大德五年,如忠病笃,谓冯曰:“吾已矣,其奈汝何?”冯氏引刀断发,自誓不他适。如忠殁两月,遗腹生一子,名伏。李氏及蒙古氏之族在北,闻如忠殁于官,家多遗财,相率来山阴。冯氏方病,乘间尽取其赀及子任以去。冯不与较,一室萧然,唯余如忠及蒙古氏之柩而已。朝夕哭泣,邻里不忍闻。久之,鬻衣权厝二柩蕺山下,携其子庐墓侧。时年始二十二,羸形苦节,为女师以自给。父母来视之,怜其孤苦,欲使更事人,冯爪面流血,不肯从。居二十年,始护丧归葬汶上。齐鲁之人闻之,莫不叹息。
李君进妻王氏,辽阳人。大德八年,君进病卒,卜葬,将发引,亲戚邻里咸会。王氏谓众曰:“夫妇死同穴,义也。吾得从良人逝,不亦可乎!”因抚棺大恸,呕血升许,即仆于地死。众为敛之,与夫连柩出葬,送者数百人,莫不洒泣。
移剌氏,同知湖州路事耶律忽都不花妻也。夫殁,割耳自誓。既葬,庐墓侧,悲号不食死。
赵氏名哇儿,大宁人。年二十,夫萧氏病剧,谓哇儿曰:“我死,汝年少,若之何?”哇儿曰:“君幸自宽,脱有不可讳,妾不独生,必从君地下。”遂命匠制巨棺。夫殁,即自经死,家人同棺敛葬焉。
又有雷州朱克彬妻周氏,大都费岩妻王氏、买哥妻耶律氏,曹州郑腊儿妻康氏,陕州陈某妻别娥娥,大同宋坚童妻班氏、李安童妻胡氏,晋州刘恕妻赵氏,冀宁王思忠妻张氏,饶州刘楫妻赵氏,东平徐顺妻彭氏,大宁赵沄儿妻安氏、陈恭妻张氏、武寿妻刘氏、宋敬先妻谢氏、撒里妻萧氏,古城魏贵妻周氏,任城郭灰儿妻赵氏,枣阳朱某妻丁氏,叶县王保子妻赵氏,兴州某氏妻魏氏,滦州裴某妻董贵哥,成都张保童妻郝氏,利州高塔必也妻白氏,河南杨某妻卢氏,蒙古氏太术妻阿不察、相兀孙妻脱脱真,并以早寡不忍独生,以死从夫者。
事闻,悉命褒表,或赐钱赠谥云。
朱淑信,山阴人。少寡,誓不再嫁。一女妙净,幼哭父双目并失明。及长,择偶者不至,家贫岁凶,母子相依,以苦节自厉。士人王士贵重其孝,乃求娶焉。
葛妙真,宣城民家女。九岁,闻日者言,母年五十当死,妙真即悲忧祝天,誓不嫁,终身斋素,以延母年。母后年八十一卒。
畏吾氏三女,家钱塘。诸兄远仕不归,母思之疾,三女欲慰母意,乃共断发誓天,终身不嫁以养母,同力侍护四十余年。母竟以寿终。
事上,并赐旌异。
王氏,燕人张买奴妻也。年十六,买奴官钱塘病殁,葬城西十里外。王氏每旦被发步往奠之,伏墓大恸欲绝,久而致疾。舅姑力止其行,乃已。服阕,舅姑谓之曰:“吾子已殁,新妇年尚少,宜自图终身计,毋徒淹吾家也。”王氏泣曰:“父母命妾奉箕帚于张氏,今夫不幸早逝,天也。此足岂可复履他人门乎!”固不从。茕居三十年,贞白无少玷。
又有冯翊王义妻卢氏、睢阳刘泽妻解氏、东平杨三妻张氏,并守志有节。命旌其门。
张义妇,济南邹平人,年十八归里人李伍。伍与从子零戍福宁、未几死戍所。张独家居,养舅姑甚至。父母舅姑病,凡四刲股肉救不懈。及死,丧葬无遗礼。既而叹曰:“妾夫死数千里外,妾不能归骨以葬者,以舅姑父母在,无所仰故也。今不幸父母舅姑已死,而夫骨终暴弃远土,使无妾即已,妾在,敢爱死乎!”乃卧积冰上,誓曰:“天若许妾取夫骨,虽寒甚,当得不死。”逾月,竟不死。乡人异之,乃相率赠以钱,大书其事于衣以行。行四十日,至福宁,见零,问夫葬地,则榛莽四塞,不可识。张哀恸欲绝。夫忽降于童,言动无异其生时,告张死时事,甚悲,且指示骨所在处。张如其言发得之,持骨祝曰:“尔信妾夫耶?入口当如冰雪,黏如胶。”已而果然。官义之,上于大府,使零护丧还,给钱使葬,仍旌门,复其役。
丁氏,新建郑伯文妻也。大德间,伯文病将殁,丁氏与诀曰:“妾自得侍巾栉,誓与偕老。君今不幸疾若是,脱有不讳,妾当从。但君父母已老,无他子妇侍养,妾苟复自亡,使君父母食不甘味,则君亦不瞑目矣。妾且忍死,以奉其余年,必不改事他人,以负君于冥冥也。”伯文卒,丁氏年二十七,居丧哀毁。服既除,父母屡议夺嫁之,丁氏每闻必恸哭曰:“妾所以不死者,非苟生有他志也,与良人约,将以事舅姑耳。今舅姑在堂固无恙,妾可弃去而不信于良人乎!”父遂止。舅姑尝病,丁氏夙夜护视,衣不解带。及死,丧葬尽礼。事上,表其门。
白氏,太原人。夫慕释氏道,弃家为僧。白氏年二十,留养姑不去,服勤绩纴,以供租赋。夫一日还,迫使他适,白断发誓不从,夫不能夺,乃去。姑年九十卒,竭力营葬,画姑像祀之终身。
赵美妻王氏,内黄人。至治元年,美溺水死,王氏誓守忠,舅姑念其年少无子,欲使更适人。王氏曰:“妇义无再醮,且舅姑在,妾可弃而去耶!”舅姑乃欲以族侄与继婚,王氏拒不从。舅姑迫之力,王氏知不免,即引绳自经死。
李冬儿,甄城人,丁从信妻也。年二十三,从信殁,服阕,父母呼归问之,曰:“汝年少居孀,又无子,何以自立,吾为汝再择婿何如?”冬儿不从,诣从信冢哭,欲缢墓树上,家人防之,不果。日暮还从信家,夜二鼓,入室更新衣,自经死。
李氏,滨州惠高儿妻也。年二十六,高儿殁,父欲夺归嫁之,李氏不从,自缢而死。
脱脱尼,雍吉剌氏,有色,善女工。年二十六,夫哈剌不花卒。前妻有二子皆壮,无妇,欲以本俗制收继之,脱脱尼以死自誓。二子复百计求遂,脱脱尼恚且骂曰:“汝禽兽行,欲妻母耶,若死何面目见汝父地下?”二子惭惧谢罪,乃析业而居。三十年以贞操闻。
王氏,成都李世安妻也。年十九,世安卒,夫弟世显欲收继之。王氏不从,引刃断发,复自割其耳,创甚。亲戚惊叹,为医疗百日乃愈。
状上,并旌之。
赵彬妻朱氏,名锦哥,洛阳人也。天历初,西兵掠河南,朱氏遇兵五人,被执,逼与乱。朱氏拒曰:“我良家妇,岂从汝贼耶!”兵怒,提曳棰楚之。朱氏度不能脱,即绐谓之曰:“汝幸释我,舍后井傍有瘗金,当发以遗汝。”兵信之,乃随其行。朱氏得近井,即抱三岁女踊身赴井中死。
是岁,又有偃师王氏女名安哥,从父避兵邙山丁家洞。兵入,搜得之,见安哥色美,驱使出,欲污之。安哥不从,投涧死。
有司言状,并表其庐。
贵哥,蒙古氏,同知宣政院事罗五十三妻也。天历初,五十三得罪,贬海南,籍其家,诏以贵哥赐近侍卯罕。卯罕亲率车骑至其家迎之。贵哥度不能免,令婢仆以饮食延卯罕于厅事,如厩自经死。
台叔龄妻刘氏,顺宁人也。粗知书,克修妇道。一日地震屋坏,压叔龄不能起,家复失火,叔龄母前救不得,欲就焚。叔龄望见,呼曰:“吾已不可得出,当亟救吾母。”刘谓夫妹曰:“汝救汝母,汝兄必死,吾不用复生矣。”即自投火中死。火灭,家人得二尸烬中,犹手相握不开。官嘉其烈,上于朝,命录付史臣。
李智贞,建宁浦城人。父子明,无子。智贞七岁能读书。九岁母病,调护甚谨。及卒,哀恸欲绝,不茹荤三年,治女工供祭祀,及奉父甘旨不乏,乡里称为孝女。父尝许为郑全妻,未嫁,从父客邵武。邵武豪陈良悦其慧,强纳采求聘,智贞断发拒之,且数自求死,良不能夺,卒归全。事舅姑父母皆有道。泰定间,全病殁,智贞悲泣不食,数日而死。
蔡三玉,龙溪陈端才妻也。盗起漳州,掠龙溪,父广瑞与端才各窜去,三玉独偕夫妹出避邻祠中。盗入,斫夫妹,见三玉美,不忍伤,与里妇欧氏同驱纳舟中。行至柳营江,迫妻之。三玉佯许诺,因起更衣,自投江水而死。越三日,尸流至广瑞舟侧,广瑞识为女,收敛之。欧氏脱归言状,有司高其操,为请表之。乃命旌门复役,仍给钱以葬。
古代女子出嫁后,在家中生活,必定有乳母、师长、保育人等为她讲解诗书、图册、历史等知识,教导她各种礼仪、内外交往的规矩,以及如何侍奉父母、公婆的道理,这些内容无所不备。而天子的后妃、诸侯的夫人,也亲身实践,以身作则,引导社会风气。因此,那些家庭安定、行为端庄、在变故中坚守节操的女性,绝非偶然。然而,后世这些教化之道逐渐消失,女子从小生活在闺房之中,沉溺于私情,听不到忠告和箴言,看不到防范措施,渐渐违背礼法,常陷入邪僻之境。若在这样的时代中,有女性能以高尚的节操闻名于世,那不是靠天生的品性,也绝非轻易能做到。因此史书必记录她们的事迹,不加遗漏。
元朝建立百余年,有许多女性因品行出众而闻名于朝,但由于篇幅所限,并非一一记载,这里仅选取其中特别突出的案例,详细记述。其中一些女子在丈夫去世后,不忍心独自活在世上,悲痛过度,选择自杀追随丈夫,虽然他们行为有些过激,但比起苟且偷生、忍受屈辱或改嫁而心生愧疚的人,终究有本质的不同。因此,特此记载,用以劝勉世人。
崔氏是周术忽的妻子。丁亥年,她随周术忽赴平阳任职。当时金兵来攻平阳,攻下城池,下令所有官属及其家属,如果藏匿不报,一律处死。当时周术忽因公务在上党,崔氏紧急抱着年幼的儿子祯,用计谎称自己是被派去的亲属,向将领报告。将领信以为真,派军官在她手臂上写名字后放她出来。崔氏说:“女人的胳膊被人拿着写名字,不合礼仪。”于是她用金钱贿赂军官,让他把名字写在纸上。军官说:“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妇人,但命令我不能违背。”于是命令崔氏自己挽起袖子,军官提笔在她袖子上写下名字。出城后,有人揭发她欺骗,将领大怒,派人追她。崔氏与儿子躲进土窖里三天,才得以幸免。后来与周术忽会合。不久,周术忽病逝,崔氏年仅二十九,当即在灵前痛哭,发誓不再改嫁,扔掉华丽装饰,穿起粗布破衣,辞退婢女仆人,亲自纺线织布,把全部家产留给亲族邻里。有权贵派人来劝她改嫁,她就自毁面容,不愿活命。四十年来从不随意说话、不笑,不参加任何庆祝宴会。她在家庭中教育孩子有方,人们都称她像古代那些坚贞的妇女一样。
周氏是平滦石城人,十六岁嫁给李伯通,生了一个儿子叫易。金末,李伯通担任丰润县的县官,金兵攻破县城,李伯通下落不明。周氏与儿子易被俘,当着同行人说:“人若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旦遭受侮辱,不如早早死去。”便直接跳入壕沟自尽。守卫愤怒,拔出佩刀砍了她三下,但她最终幸免于死。之后,她带着儿子逃亡,历经艰险到达汴梁,靠织布维持生计,还教儿子读书,后来儿子考取功名,学业有成。
杨氏是东平须城人,丈夫郭三随军奔赴襄阳,杨氏留家侍奉公婆,以孝顺闻名。至元六年,丈夫战死,婆婆想强行再嫁,杨氏悲痛大哭,发誓不再改嫁,才劝住了婆婆。后来丈夫的尸骨运回,公公说:“新娘年纪尚轻,终究会嫁人,怎么让我的儿子孤单地埋在地下呢?”便打算把妻子新婚时的亡女骨骸合葬在一起。杨氏听到后,悲痛万分,绝食五天,最终上吊自杀,与丈夫合葬。
胡氏是渤海人刘平的妻子。至元七年,刘平要去戍守枣阳,全家坐车出发。夜里宿于沙河旁,忽然出现一只老虎,叼走了刘平。胡氏察觉后起身追赶,抓住老虎的脚,回头呼喊车中的孩子,取出刀砍死老虎,老虎倒下,她扶着刘平回到季阳城求医,但因伤势过重最终去世。县官上报此事,朝廷下令抚恤她的母子,并表彰其节义。
至大年间,建德王家的女儿,父亲在田间劳作时,遇见一只豹子,被豹子咬伤,拖着走,爬上了山。父亲大喊,女儿听到了父亲的叫声,惊慌赶来相救,用父亲遗弃的锄头砸向豹脑,将豹子打死,父亲才得以活命。
阚文兴的妻子王氏,名叫丑丑,是建康人。文兴随军驻守漳州,任万户府属官,王氏也随行。至元十七年,陈吊眼发动叛乱,攻打漳州,文兴率兵作战,战死。王氏被俘,拒绝受辱,对敌人说:“等我安葬了丈夫,再听从你们的安排。”敌人答应,她便逃脱,背负丈夫的遗体返回,堆起柴草焚烧,火势凶猛时,立即跳入火中自焚而死。至顺三年,朝廷得知此事,追封文兴为侯爵,谥号“英烈”;王氏被谥为“贞烈夫人”。官府为她们建立祠堂纪念,合称“双节”。
郎氏是湖州安吉人,是宋朝进士朱甲的妻子。朱甲曾任职浙东,郎氏随行。至元年间,朱甲去世,郎氏护送灵柩返回玉山里,定居避难。有权势的柳家想强行娶她,郎氏坚决拒绝,深夜扔掉行李,护送灵柩逃跑。柳家在途中拦截,郎氏再次拒绝,最终脱险。她回家后对婆婆极其恭敬。婆婆生病时,她向天祈祷,割下自己的大腿肉给婆婆吃,婆婆病愈。婆婆去世后,她因悲伤而闻名。大德十一年,朝廷表彰她。
还有东平郑氏、大宁杜氏、安西杨氏等人,年纪虽小、失去丈夫后,坚守节操,割下自己身体的肉来治疗婆婆的疾病。
秦氏有两个女儿,河南宜阳人,她们没有留下名字。父亲曾有病,医生说不可用药。姐姐关上门默默祈祷,凿开自己的头颅,和药一起喝下,最终痊愈。父亲病重又垂危,妹妹割下大腿肉放入粥中,父亲喝了一小口就苏醒过来。
孙氏的女儿是河间人,父亲患癞病十年,她向天祈祷,请求用自己的身体代替父亲,甚至吮吸父亲的脓血,月余后父亲痊愈。
许氏的女儿是安丰人,父亲病重,她割下大腿肉吃下去,父亲才康复。
张氏的女儿是庐州人,嫁给高垕为妻。母亲患眼病失明,张氏回家探望,抱着母亲痛哭,用自己的舌头舔舐母亲的眼睛,结果母亲视力恢复。
各地官府上报这些事迹,朝廷都予以表扬并表彰。
焦氏是泾阳人袁天祐的妻子。袁家祖辈、父辈曾从军,祖母杨氏和母亲焦氏都居家守节。至元二十三年,袁天祐再次从军征伐,死于甘州。焦氏年纪尚轻,家族想让她改嫁。焦氏痛哭并说:“袁家不幸三代早丧,从祖姑以来,都坚守节操,怎能到我这里就废弃呢?我活着是袁家的媳妇,死后应葬在袁家墓地,绝不能再改嫁,去侍奉别人!”众人无言以对。
周氏是泽州人,嫁给安西张兴祖为妻。二十四岁时,丈夫去世,公婆想让她再嫁,周氏拒绝,说:“我们家祖辈、父辈都早逝,祖母和母亲都以节操著称,如果我中途改嫁,就是忘掉原夫,也违背先人遗志。改嫁是不义,背弃父母是不孝,我不做这两种事。”于是她独自守节三十年,侍奉公婆,生养死葬从不违背礼节。她的父亲和外祖父都没有后代,葬礼和祭祀也都是她亲自操办。
官府上报此事,朝廷也予以表彰。
赵孝妇是德安应城人,早年守寡,侍奉婆婆非常孝顺。家中贫穷,靠做纺织品谋生,得到美味食物一定带回给婆婆,自己则吃粗劣饭菜也从不嫌弃。她曾想到婆婆年老,一旦不幸去世,没有棺材怎么办?于是把次子卖给富家,得钱一百贯,买来杉木制作棺材。棺材做好后,放在家里。一次南边邻居失火,风势猛烈,火势蔓延到孝妇家。孝妇急忙扶婆婆躲避,但棺材太重搬不动,便捶胸大哭说:“我为婆婆卖儿子得棺材,如今却无能为力救我家人,这痛苦再大不过!”话刚说完,风向突然转北,孝妇家得以幸免,人们都说这是孝心感动天地所致。
霍氏有两位夫人,尹氏和杨氏,夫家是郑州人。尹氏丈夫耀卿去世,婆婆要她再嫁,尹氏说:“作为一个女人,一生只守一节,再嫁就是失节,我不愿如此。”婆婆说:“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没人认为不对,你为何羞耻?”尹氏说:“每个人的志向不同,我只守我的志向。”婆婆无法强迫她。杨氏丈夫显卿去世,担心婆婆要她改嫁,她事先对婆婆说:“我听说妯娌就像兄弟,应当彼此和睦。如今嫂子都留下,我怎么能独自离去呢?我愿与嫂子共同履行妇道,直到尽到对婆婆的责任。”婆婆听后答应。后来婆婆病重,她们侍奉无微不至。
还有冯翊王义的妻子卢氏、睢阳刘泽的妻子解氏、东平杨三的妻子张氏,也都坚守节操,被朝廷表彰。
张义的妻子是济南邹平人,十八岁嫁给了李伍。李伍的侄儿零被派去戍守福宁,不久战死。张氏独自在家,奉养公婆极其尽心。每当公婆生病,她共四次割下自己的大腿肉来救治。丈夫去世后,她操办了完整的丧葬仪式。后来她感叹说:“我丈夫死在千里之外,我无法归葬他,是因为公婆还在,没有依靠。如今公婆也去世了,丈夫的遗骨仍被遗弃在远方,如果没有我,早就埋没了。如今我活着,怎会吝惜自己的生命呢?”于是她躺在冰上,发誓说:“上天若允许我找到丈夫的遗骨,即使冰天雪地,我也绝不死去。”过了一个月,她竟然活了下来。乡人觉得神奇,纷纷赠送钱财,并在她的衣服上大书其事传扬。他们一路行走四十天,抵达福宁,见到丈夫的墓地,发现已被草木掩埋,无法辨认。她悲痛欲绝。突然,丈夫在梦中显现,言行与生前无异,告知她死时的情况,以及遗骨所在。她依照所述找到遗骨,捧着遗骨祝曰:“你相信我丈夫吗?当你吃下遗骨,应该像吃冰雪一样清凉,黏得像胶一样。”果然如此。官府感其忠义,上报朝廷,命令李零护送灵柩归返,给予钱财安葬,并表彰其门第,恢复其劳役。
丁氏是新建人郑伯文的妻子。大德年间,郑伯文病重将死,丁氏与他诀别,说:“我自从能侍奉你,发誓与你白头到老。如今你不幸病重,若不幸去世,我也愿追随你而去。但你的父母年老,没有子女侍奉,若我死去,他们吃不下饭,你会在地下不得安宁。我暂且忍耐,奉养他们晚年,绝不会改嫁,辜负你于冥冥之中。”郑伯文去世,丁氏二十七岁,守丧哀痛过度。服丧期满,父母多次提议再嫁,丁氏每次听到都痛哭,说:“我之所以活下来,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和良人约定,要侍奉公婆。如今公婆在堂,健康无恙,我怎能抛弃他们而违背与良人的誓言呢?”父母最终放弃。公婆生病时,丁氏日夜守护,衣不解带。公婆去世后,她办完全套丧葬仪式。此事上报朝廷,朝廷也表彰她。
白氏是太原人,丈夫信仰佛教,弃家出家当了和尚。白氏二十岁,仍留在家中奉养婆婆,勤于劳作,纺织养家。丈夫一天回来,强迫她改嫁,白氏断发发誓,坚决不从,丈夫最终无法强迫她,离开家。婆婆九十大寿去世,她竭尽全力筹办葬礼,并为婆婆绘制肖像,终身供奉祭祀。
赵美妻子王氏,是内黄人。至治元年,赵美溺水身亡,王氏发誓守住忠贞。婆婆认为她年纪小、无子,想让她改嫁。王氏说:“女子守节,不应再嫁,何况婆婆还在,我怎能弃家而去呢?”婆婆想让她嫁给族中侄子,王氏拒绝。婆婆逼迫她,她知道无法幸免,便引绳自尽而死。
李冬儿,甄城人,是丁从信的妻子。二十三岁时,丈夫去世,守丧期满后,父母叫她回家,问:“你年纪轻,又是寡妇,又无子女,怎么生活?我为你再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如何?”冬儿拒绝,跑到丈夫坟前哭泣,想吊在坟树上自尽,家人阻止了她。天黑后回到丈夫家中,夜里二更,进入房间换上新衣,自尽而亡。
李氏是滨州惠高儿的妻子,二十六岁,丈夫去世后,父亲想强行再嫁,李氏拒绝,最终上吊自尽。
脱脱尼,是雍吉剌氏,相貌美丽,擅长女红。二十六岁丈夫哈剌不花去世,前妻有两个儿子,都成年且无妻室,按照民族习俗想收继她为妻。脱脱尼以死发誓不从。两个儿子反复设法,脱脱尼愤怒斥责说:“你们是野兽行径,想娶我母亲吗?我如果死了,有脸面对你们的父亲吗?”两个儿子羞愧悔恨,道歉后,分家另居。三十年间,她以贞洁闻名。
王氏是成都人李世安的妻子,十九岁丈夫去世,丈夫的弟弟李世显想收继她。王氏拒绝,拔刀割下头发,又割下自己的耳朵,伤势严重。亲戚震惊,医治了一百天才痊愈。此事上报朝廷,朝廷给予表彰。
赵彬的妻子朱氏,名叫锦哥,是洛阳人。天历初年,西边军队攻入河南,朱氏被五名士兵俘虏,逼迫她从事淫乱。朱氏拒绝说:“我是良家妇女,怎会随你们这些贼人?”士兵愤怒,用棍棒殴打她。她判断自己无法脱身,便骗他们说:“你若放了我,后院井边有埋藏的金子,可以分你。”士兵信以为真,跟着她走。她接近井边,抱着三岁女儿纵身跳入井中自尽。
那年还有偃师王氏的女儿,名叫安哥,随父亲避乱到邙山丁家洞。军队攻入,搜出她,见她容貌美丽,强行带走,想玷污她。安哥不肯,投井自杀。
官府上报这些事,也被列入表彰名单。
贵哥,是蒙古人,是同知宣政院事罗五十三的妻子。天历初年,罗五十三因罪被贬到海南,家中财产被抄没,朝廷下令将贵哥赐给近侍卯罕。卯罕亲自带车马前来接她。贵哥判断自己无法逃避,便让婢仆用食物招待卯罕在客厅,自己却在家中上吊自杀。
台叔龄的妻子刘氏,是顺宁人,粗通书本,严守妇道。一天大地震,房屋倒塌,压住台叔龄,他无法起身,家中又失火,台叔龄的母亲来不及救,眼看要被烧死。台叔龄看见后,大喊:“我已出不去,必须立刻救我母亲!”刘氏对丈夫的妹妹说:“你去救你母亲,你哥哥必死,我不再活下去了。”于是她冲入火中自焚。火势熄灭后,家人在灰烬中找到两具尸体,手还紧紧相握,无法分开。官府赞扬她的刚烈,上报朝廷,命官记录此事,列入史册。
李智贞,是建宁浦城人,父亲父子明无子。智贞七岁就能读书,九岁时母亲生病,她细心照料。母亲去世后,她悲痛欲绝,三年不吃荤菜,专心做女红来祭祀,父母的饭食也从未短缺,乡里称她为孝女。父亲曾许配她给郑全为妻,尚未成婚,随父亲到邵武。邵武的豪富陈良看中她的聪明,强行逼婚求娶,智贞断发拒绝,并多次请求自杀,陈良无法强迫,最终回到郑全家。她侍奉公婆、父母都很有道义。泰定年间,郑全去世,智贞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几天后去世。
蔡三玉,是龙溪人陈端才的妻子。盗贼起事,袭击龙溪,她的父亲陈广瑞和丈夫陈端才各自逃走,三玉则与丈夫的妹妹一起逃到邻村祠堂中。盗贼进来,砍死了丈夫的妹妹,见到三玉容貌秀丽,不忍伤她,与村中妇人欧氏一同将她押上船。行至柳营江,强要她为妻。三玉假装答应,趁机换衣服,立刻跳入江中自尽。三天后,尸体漂至陈广瑞的船上,陈广瑞认出是女儿,收殓安葬。欧氏逃回家中告知真相,官府高度赞扬她的节操,请求为她上表表彰。朝廷于是下令表彰她的门第,恢复其劳役,还给予钱财安葬。